第10章 利维坦
作者:枼青衫      更新:2023-07-27 18:53      字数:4342
  宋瑾瑜回到家时,手心是湿的,后背也是湿的。她打开卧室门进去,没两秒就回到了客厅。

  虽然一切都在原位,但她明显能看出柜子被开过,床也乱了。

  第一句话当然是兴师问罪,“你进了我的房间?”

  始作俑者正泰然自若地换着台,“腰疼,找找有没有止疼片。”

  她拉开电视柜的抽屉,“医药箱在这里。”

  魏邵天看了一眼,随口答应,“哦。”

  电视转到凤凰台,正好在播送娱乐新闻,他搁下遥控器,看得饶有兴致,“吃了饭没?”

  “不可理喻。”

  宋瑾瑜正准备转身回房,恰好听见电视声音——

  “……这位神秘的傅家准儿媳,昨日已入宅见公婆,晚饭食到后半夜,看来和婆婆聊得很投缘……”

  她的身体僵住,折回来,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

  沙发上的人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懒洋洋地说着,“豪门喔,哪个女仔不想嫁?当少奶奶,每日发廊shopping下午茶,总好过坐办公室坐出颈椎病,一份工做到死,也不见得有人家一日花的钱多。”

  她冷声道:“偷窥别人的隐私,很有趣吗?”

  “可惜人家马上就娶老婆了,就算跟了他,也是见不得光的。宋律师这么心高气傲,总不至于要放低身价做二奶……”

  “说够了吗?”

  魏邵天笑了笑,厚颜无耻道:“还没。”

  宋瑾瑜立在原地,攥紧拳告诉自己,无非是忍耐。哪怕要将自己珍藏的心事曝之于众,被羞辱,被鞭笞,被贬低得一文不值。

  “做不了豪门少奶奶,也还有别的捷径可以走。”

  他把双手枕在脑后,“我对女人从来大方,你见过的。豪门是比不上,但好歹能让你下半辈子吃穿不愁。”

  “神经。”

  宋瑾瑜一秒也不愿多待,转身回屋,“砰”的一声摔上了门。

  “诶,我说真的。”

  屋里当然没有应声,魏邵天自觉没趣,又摁开了电视,把声音调高。

  娱记又放料,傅公子亲自飞法国,定做了一只九克拉鸽子蛋,值过千万港币云云……又说新儿媳被指派任务,三年抱两,头胎必须是男仔。

  港媒一贯如此,对富豪的私生活极度关注,靠曝隐私搏版面。哪怕拍不到有用的料,写多几篇这样的报道,假的也成了真的。

  宋瑾瑜回到房间,整晚都没有再出来。今日周天,十点档也没有播电视剧,魏邵天百无聊赖地换了几个台,实在无聊,起身去阳台抽烟,却发现烟盒已经空了。他摸上枪,别在裤腰上,数了数兜里还有几张钞票,就下楼买烟去了。

  这几天他常来小卖部买烟,买的云烟,在安城抽云烟的人实在不多,一来二去,跟小店老板混了个脸熟。

  老板从后头拿了两包烟,递给他,“刚搬来这片?”

  他掏钱,也不否认,“是啊。”

  早年在城寨里,跟着契爷走货,在云南也待过一阵子,他抽不惯东南亚那边的卷烟,也不愿抽美国烟,反倒是抽上云烟觉得顺喉,久而久之,习惯了,便不想再换。

  虽是酷暑,入了夜还有些微凉,魏邵天就站在风口上,点了一根烟,鼻腔里混杂着渔港的咸腥味。

  在柬埔寨,他便已同过去告别,来安城之后,也再没有记起过以前的事情。像这样,脑子里跟放片子似的来回放着以前的事,是十年来头一次。

  他从来是向前看的人,把命提在手上的人,是回不了头的。

  一根烟抽完,他绕到对街的公共电话亭,摸了两个硬币投进去,摁了一串号码。

  “契爷,是我。”

  “听说你最近和阿雄闹得很不愉快。我看到新闻了,动静不小,一船货都泡了水。”

  “契爷,货的事情怪我,是我手底下的人不干净。”

  “怎么,有难处?”

  他捏着前额,“怪我前段时间做事太过火,警察跟的紧。”

  “差佬倒不算什么,怕的是窝里斗。”电话那边的人长吁一口气,道:“阿添,把手上事处理好后,回来一趟。”

  魏邵天握着电话听筒的手一紧,“好。”

  该交代的交代了,挂了电话,他心里盘算着契爷召他回城寨是什么意思?放权?交班?还是要再把他关上几年,磨练心性?

  这次的事,他确实办得不体面。货没了,折的不仅是魏邵雄的面,更是契爷的面,这一点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这么办,不把雄帮的人逼急了,齐宇脱不了身。要问冒这么大的险,换兄弟一条命值不值。在魏邵天眼里,命总归要比钱重要。他们干的勾当,不见得能比雄帮干净多少,不过是多了一份体面,钱不钱的总归都够花,但至少,不至于要拿命去搏。

  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他魏邵天不是个惜命的人,在这世上早已无亲无故,无家可归。可齐宇不是,底下多少兄弟都是有家有口的,全为混口饭吃。

  契爷那边,看来真只有亲自回去一趟,再做解释了。

  魏邵天想着,往嘴里叼了一根烟,抬头望着月色,突然又没了抽烟的兴致,把烟折了,往单元楼走,一边嗅了嗅自己身上烟味重不重。

  知道她有哮喘,所以他很少在屋里抽烟,要抽也在阳台,把窗户都开着换气。他以前对哮喘这病一无所知,也亏遇见了她,不知中了什么魔怔,竟然花了一下午的时间上网研究这病。

  为什么?他也想知道为什么。

  可能就和那碗面一样,虽然很清淡,也没有放葱花,可就是合了他的胃口。连他自己也纳闷,这么多年,居然就没吃到过一碗这么对味的面。

  他方才的举动,说的那些话,无非就是挑衅。她当然是开不起玩笑的人,一提到那位心上人,立马跟刺猬一样打开全身戒备。

  她人美学历高,身家清白,想做傅家少奶奶不算高攀,她值这个票价。转念想想,反正她跟那人也没可能了,这种镜花水月的感情,时间久了自然就死心了,他不怕等不到她。

  回到家,四处静悄悄的,卧室门还是关得紧紧的。魏邵天在客厅踌躇了一会儿,既然都已行到这一步,他也没什么好装的了,干脆一鼓作气把话说清楚,省得她瞎猜。

  他敲了敲房门,当然没有人理他,等了一会儿,又继续敲,还是没声音,反正也没锁了,他直接就拧开门把进去了。

  “睡了?”

  她把头蒙在被子里,瞧不见脸,只能瞧见被子底下勾勒出的轮廓。

  魏邵天在床边坐下,伸手去扯她的被子,谁知她力气倒不小,在里头紧紧拽着。

  僵持之下,他不怒反笑,“看来是没睡。”

  胳膊拗不过大腿,她一个没百斤重的人,哪里干得过一个硬汉,干脆掀开被子坐起来,“你到底想怎么样?”

  魏邵天看着她,头发乱乱的,眼睛红红的,多半是躲被子里哭过一场了。想来是为了她那心上人要另娶他人了,伤心难过呢。

  “不就是个小白脸吗,古往今来,许仙宁采臣,往往薄情寡义的都是他们。”他忍住自己想要去捋一捋她脸上的乱发的冲动,“天底下三条腿的青蛙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满街跑。”

  宋瑾瑜红着眼瞪着他,“你懂什么?”

  他是真的不懂,“你好歹也是个高材生,肯定知道什么叫止损,就是做白日梦也该醒了。”

  宋瑾瑜抓着被子又要躺回去,冷冷地说了一句,“不用你管。”

  魏邵天当然不会让她得逞,使力干脆把被子都扯开扔到床尾,让她无处可藏。

  “怎么办,我这个人知恩图报,先前你管了我,现在换我管你了。”

  “无赖。”

  他挑眉,“就会骂这两个字?”

  “无耻。”

  “继续。”

  “……”

  “平时不是能言善辩的么,也有词穷的时候?”

  “我要睡觉,麻烦你出去。”

  “我不走,你能怎么办?”

  魏邵天四周看了看,把床头柜上的手机拿给她,慷慨提供解决方案,“报警?”

  她气急,背靠着床板,离他不过一尺的距离,不算亲近,但呼吸声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宋瑾瑜抓着衣领,呼吸声越来越急,仿佛喘不上气,连带着脸上也开始泛红。魏邵天马上反应过来,去找她的吸入剂,手一忙,还把台灯给碰倒了。

  “床头柜……抽屉。”

  魏邵天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有一只白色的小管子,宋瑾瑜接过去吸了一口,才慢慢平复了下来。

  本来已经掌握了主动权,这么一折腾,他反倒手足无措了。

  “这病严不严重?能不能治好?”

  她淡淡地说了句,“先天的,治不好。”

  魏邵天“哦”了一声,只听她又道,“你要想我多活几天,就离我远点,你身上烟味太重。”

  他一听,没脸没皮的笑了,“那我洗个澡再来。”

  “我要睡了。你想说什么,就现在说。”

  她看出他是有话要说,与其提心吊胆,倒不如一次性听完。

  魏邵天扬眉,“我想说什么,你不清楚?”

  他天生是高低眉,尤其是睨眼的时候,眉峰扬得老高,又坏又邪,正经话也变得不正经。

  他也不进一步,顾忌自己身上的烟味熏着她,只说:“跟了我,不委屈你。”

  听了这句话,宋瑾瑜反倒暗松了口气,虽然这结果也不见得好多少,但总归,比拼个你死我活好。

  她讨饶,“魏先生看上我什么了,我改行不行。”

  “我这不也没弄明白吗。就是想跟你好,没别的。”

  他也不说喜欢,也不提感情,那些东西在他看来太虚无飘渺。只说想跟她好,要她跟了他。

  话一开口,就已经将她置于很低的位置,仿佛她就是个物件,只能跟他走,顺着他活,没别的权力可言。

  宋瑾瑜嘲讽道:“魏先生婚还没离成呢,就急着找下家?”

  他一脸无所谓,“离不离,都一样。”

  “我不想。”她回答的简洁明了。

  魏邵天倒不意外,“我知道没那么容易。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她冷声道:“跟你多久,一个月?三个月?等你玩腻了,拍拍屁股走人,再给一笔可观的分手费?魏先生,我们不是一路人,你的游戏我也没兴趣。”

  “以前不是一路人,以后可以是一路人。”

  魏邵天从她身后摸出那本《利维坦》,在手里掂了掂,“今天我想明白了一件事。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守着同样的秘密,也能并肩而行。”

  宋瑾瑜陡然抬头。他却已收回目光,不急于要个答复。

  魏邵天将书放回原处,利索起身,手揣在兜里,“放心,门锁明天给你换新的。”

  门关上,她却久久没有动作,只是反复回想着他最后说的那句话。

  最后,她拿起手机,发了一条短信。

  与此同时,在小区花坛边的一辆面包车里,徐毅鸿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摘掉耳麦,嘱咐车上的其他同僚继续监听,自己下了车。

  徐毅鸿在车外抽完一根烟,看着四楼窗户的灯暗了下去,才回到车里。

  “你们先收工,今天我来守。”

  几个后生仔有些不放心,“徐队,你已经熬了两个晚上了。”

  “没事,你们明天早点来换班。”说着他把调频扭开,带上耳麦专注工作。

  车上的人都走光了,徐毅鸿才拿出手机拨了个内线电话,“喂,是我。”

  “我想查一下北新路上所有公共电话亭的通话记录。”

  “主要是拨给境外的电话,东南亚。”

  “好,我等你消息。”

  挂了电话,徐毅鸿把座椅调低,仰躺在车里,在黑暗中等待着黎明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