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afuné
作者:枼青衫      更新:2023-07-27 18:53      字数:4385
  接下来几天,也算相安无事。卧室的门锁修好了,沙发也换了一套新的。看似是他大发善心,其实新换的沙发是可拉伸的沙发床,完全是为了他自己便利。

  她心里始终有所忌惮,所以每天宁肯在办公室多呆一会儿,也不愿早早回家。要说有什么变化,就是不管她回不回家吃饭,厨房都有一份留给她的晚餐。

  《岁月风云》还在播,她却没有再到客厅坐上两小时。

  反观魏邵天,照旧吃好睡好,完全把这里当成自己家,过起了日子来。至于那天的事,他虽没有再提,也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嘴上照旧占尽她便宜,每天不耍几句贫嘴都难受。

  她的生活还要继续,昨天上了两个庭,又加班到夜深,累得不行,一直睡到下午才醒。醒后她下楼买了些生活用品,又逛了逛书摊,回来时已经是晚饭点,厨房摆着他订好的晚饭。

  她实在不愿做饭,随意吃了几口,然后开始清理饭盒。厨房水槽里堆了几天的脏盘子,灶台上泛着油光,窗台也落了一层灰。从前家里只有她一个人,一周不打扫也乱不到哪里去。现在呢?不得不说男人的破坏力确实可怕,整个家放眼望去,宋瑾瑜看哪都不顺眼,看哪都觉得乱。

  而始作俑者,正歪在沙发上看一档解密节目看得津津有味。

  他是大佬,是千金之躯,每天前呼后拥的,招一招手就有满城人为他跑腿,要他动金尊,估计比登天还难。所以她连开口沟通的意愿都没有,带上橡胶手套,开始大扫除。

  她本没打算要他帮忙,可一清扫,动静大了,在家里晃来晃去,难免引得他注意。

  魏邵天看着她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手上还戴着浅蓝色的袖套,头发盘在脑后,模样倒是很贤惠。虽然脾气倔了点,但瑕不掩瑜,就和她的名字一样。

  收拾干净了厨房,她转战客厅。

  恰好电视里插播广告,他的注意力便全在她身上。

  她腰上夹着一把鸡毛掸子,从电视机前经过。

  他懒散问:“你跟他睡过没有?”

  没头没尾的一句,她也不羞不恼,埋头在电视柜前整理cd,“没有。”

  近来他对她的感情状况十分感兴趣,每天都要刨根问底的问上几句。她不回答,他便追着不放,与其如此,倒不如直接回答他了事。她没做见不得人的事,本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魏邵天兀自“喔”了一声,语气里还有那么点得意,“那不算爱。”

  宋瑾瑜不理他,拿起鸡毛掸子掸灰。

  他又说,“爱不爱,有时要睡过才知道。”

  她停住,卷起袖子走到他面前,一副提审犯人的语气,“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吧?”

  “还疼着。”

  “衣服掀起来我看看。”

  他扬眉,“真要看?”

  宋瑾瑜反握着鸡毛掸子,不由分说去挑他身上盖着的毛毯。

  她脾气被挑了上来,正中他下怀。魏邵天心里窃喜,嘴上故作不情愿,“其实我更喜欢主动。”

  她毫不客气,“我家不是招待所,你伤好了就赶紧走人。”

  魏邵天打量了她一会儿,直觉她今天的情绪不太对劲,平时最多是冷淡,今天倒像是真生气了。

  “是不是工作不顺心?谁给你气受了,跟我说,我弄死——”

  “你要弄死谁?你要是真有本事,就回泰安好好做你的大哥,我这座小庙供不起你这尊大佛。”

  他不以为意,“放心,时机到了,我立马就走。”

  说完又凑近了些,宋瑾瑜瞪他,“干嘛?”

  “嗳,你头发上有根鸡毛。”

  她躲开他,伸手往头上摸了摸。

  “按说女人一个月,都有那么几天喜怒无常。没事,你冲我发火,我肚量大,不生气。”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宋瑾瑜冷声道:“你白吃白喝白住,我白天上班晚上回来还要伺候你,你当然不生气。”

  一听这话,他可算是明白她在气什么了。

  魏邵天伸手拿过她手里的鸡毛掸子,“别弄了,地我来拖,你累了就去休息。”

  她心想,还算有点自知之明,于是顺理成章地把打扫的摊子交给了他,转身回了卧室。

  魏邵天没立即动作,而是从碟架里翻出一张粤语cd,放进dvd机,打开音响,然后才进到厨房开始拖地。

  过一会儿,她拿着衣服出来洗澡,客厅里正播着林子祥的《分分钟需要你》,音乐声盖过了她的脚步声,魏邵天并没有听见,手里握着拖把,嘴里跟着调子在哼着歌。

  “有了你开心d,乜部都称心满意,咸鱼白菜也好好味……扮靓d皆因你,癫癫地皆因你,为你甘心做傻事……”

  初到香港时,她粤语并不好,又担心会在学校交不到朋友,被喊作大陆妹,于是夜夜听粤语歌入睡,发狠学粤语和英文。好在她算有语言天赋,几年下来也学得像模像样。那时mp3尚未问世,人人都有一只随身听,成日逛音像店买碟听,所以她慢慢也累积了不少碟片。离开香港时她很多东西都没带走,唯独舍不得这些碟片。现在偶尔,她也会靠这些旧cd回味那几年在香港的生活。好似光阴什么都不曾带走,谁也都未曾变过。

  打开淋浴头,仿佛又回到1998年的香港。那一年,亚洲金融风暴爆发,香港正处于风暴的中心。她住在油麻地的格子间,十平不到的屋子,只够摆一张床一张桌和一面柜,厕所和厨房在走廊的尽头,七八户人家公用,晚上洗澡都要排队,尤其是夏天,冲完凉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带上耳机,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如果傅桓知不忙,她一个月能见到他一次,如果他很忙,可能消失大半年才会联络她。见了面,他也只是问她,过得好不好,钱够不够花,有没有好好上课,像一个诲人不倦的长辈。他年长她十岁,算不上长一辈,只是行事说话太过稳重老成,才会让她有一种隔辈的错觉。

  那几年,他是她心里引路的明灯。

  澡洗到一半,浴室的灯突然灭了,客厅的音乐声也戛然而止。

  她关掉花洒,匆忙的用毛巾擦了擦身上,套上睡裙。

  刚拧开浴室的门,就见黑暗中有一束微弱的火光。

  魏邵天拿着打火机,正在柜子前东翻西找,“好像是停电了。”

  她朝火光的方向走去,准确的从第三个抽屉里拿出了手电筒,“可能是保险丝烧了。”

  魏邵天说:“我下楼去看看。”

  没走两步,就撞上了鞋柜,黑暗中一声吃痛。

  “撞到哪儿了?”

  “腰。”

  宋瑾瑜无奈,“还是我去吧。”

  他乘机耍赖,“你心疼我啊?”

  “我怕你伤口化脓,又找借口赖着不走。”

  可惜没有灯光,看不清她现在的表情,气急败坏里透着无可奈何,一定非常有趣。

  “大晚上的,我跟你一起去吧。”

  说着他就跟着她往外走,顺手还把门给关上了。

  “你——你关门干嘛?”

  魏邵天愣了愣,“你没拿钥匙啊?”

  黑灯瞎火,怎么拿钥匙?宋瑾瑜气得想抬脚踹他,“现在怎么办?”

  两人在黑漆漆的楼道里干瞪眼。魏邵天摸了摸裤兜,一包烟,一只打火机,还有下午去买烟找的几十块零钱。

  “我身上还有点钱,反正也没电,旁边找个招待所凑活一晚上,明天一早再找人来开锁。”

  她气得牙痒痒,“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要是故意的,也该身上带张卡,带你去住五星套房。带女人去招待所这么跌份的事情,传出去我还怎么混?”理直气壮地说完,他还不忘数落她,“谁让你买的这么高楼,窗户都爬不了。”

  “你不是会撬锁吗?”

  “妹妹,你这可是防盗门。”

  她被驳得接不上话,左右还是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可她身上除了一条睡裙再无他物,连手机也没拿,对着满墙的开锁广告也只有干瞪眼的份。

  既然在外头,魏邵天就肆无忌惮地点了根烟,揣兜准备下楼,“不走,打算坐门口坐一晚上?不怕冻死?”

  盛夏已过,秋夜里,宋瑾瑜穿着拖鞋走在小区的道上,她的头发还在滴水,身上就穿了一件棉质的睡裙,还透风。

  怕她冷,魏邵天把身上的开衫脱下来给她,“先穿着吧。”

  她不要,他便直接上手给她套上,“你还跟我客气?我可穿了裤子,你光着腿,要感冒了谁照顾谁?”

  出了小区,对街不到两百米的地方就有一个招待所,挂着破旧的牌子,舒心宾馆。

  宋瑾瑜站在外面等着没进去,魏邵天跟前台值夜的老板娘交涉了半天,才拿着钥匙出来,“我身上就五十,只够开一间房。将就将就。”

  这剧情,真俗。宋瑾瑜拿过钥匙,没有一点好脸色的就低头往里走。

  魏邵天没立即跟上去,又摸了根烟点上。

  老实说,今晚这事虽不是他事先预谋,但也是一时兴起,一蹴而就。两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也十多天了,该说的他也说了,换做别的女人,早该弃城投降了。他耐着性子等了又等,就是等不到一点儿回应。

  追女人嘛,少不了耍点手段。他是看见钥匙放在鞋柜上,才关的门。今晚停电,是天时,住招待所,是地利,最好能把事办了,人也就和了。

  魏邵天一抬头,看见二楼的灯亮了,心里不免一动。今晚睡了她,就坐实了他的阴谋,不睡她,姑且还能再装一装正人君子。

  心烦意乱的踩灭烟头进去,心想着,见鬼了,什么时候他睡个女人还需要心理建设了?

  211,魏邵天在外头敲门,好一会儿门才开。

  他瞥她一眼,嗫了一句,“还算有点良心。”

  房间又小又挤,入眼除了一张床和一台破旧的电视机外,什么也没有。

  宋瑾瑜打开门,什么也没说,拉开被子躺下,蒙头就睡。

  这下轮到他犯难了。现在立马就上床,未免显得太心急,看会儿电视吧,人洗得干干净净就躺在床上呢,电视里播什么他也看不进去啊。

  魏邵天扯着t恤低头闻了闻,腰上有伤不方便天天洗澡,还好今天一天都没出门,除了烟味,也没什么味道。

  走到床边,昏黄的床头灯照着她娇俏的脸蛋。

  他问了声,“睡了?”

  她呼吸平缓,没有应答。

  魏邵天关了灯,掀开被子的另一角躺下,心里还在琢磨。睡,还是不睡,已经上升到了哲学问题。

  说不定她真的睡着了呢,硬把人吵醒,确实也有些太不厚道。好歹她也救过他一命,算是半个恩人。

  真他妈见鬼了,人都躺床上了,居然还下不去手,他什么时候这么怂过?

  翻了好几个身,越想越烦躁,越没有困意。魏邵天干脆侧躺着对着她的背,手不自觉的就落到了她的发梢上,勾起一绺在指尖一捋……还是湿的。

  南方潮湿,这样湿着头发睡一晚,明早起来肯定是要头疼的。想到这他一个翻身又爬了起来,下楼问老板娘要了个吹风机,插上电给她吹头发。

  她仍保持着刚才的睡姿,呼吸也很平缓。他担心她会犯哮喘,口袋里还偷偷装着个吸入剂,现在看多半是用不着了。

  插线口离床有些远,线也不够长,他只好把电线从床脚绕上来,人半趴着给她吹头发。维持着这个姿势需要腰上使劲,这么一来二去,伤口也跟着疼起来。

  可是此时此刻,身上的感觉都远比不上他心上的感觉强烈。

  插线口处冒着火花,劣质吹风机散着焦味,他动作很轻,手指绕过她的长发,又被暖风吹散下去。如同葡萄牙语里的一个词,cafuné,意思是手指拂过爱人的头发。

  只有上帝知道,这个瞬间有多么美妙。仿佛有什么降临于他,又仿佛是某种远古而又神圣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