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同情
作者:枼青衫      更新:2023-07-27 18:54      字数:3745
  半月后,力坤在澳门抓到了旭峰。原来旭峰没有出境,跑到澳门做起大耳窿,还是靠放贷过日子,有人过水去澳门时见到他,剃个平头带起金链子,还改了个名字叫高丰。

  力坤害怕再办错事,没有打草惊蛇,直接把人绑回来,而是做了个仙人跳的局,等着旭峰往里跳。

  旭峰出了名的好色,管不住下半身,见色起意的事干了不少,头一回就上了钩。

  人带上了船,力坤反倒犯起了难,是该先领去见大哥,还是先领去见阿嫂?

  阿嫂不开心,大哥就不开心,大哥不开心,阿嫂哄一哄,应该也就没事了。

  是这么个道理,于是一下船,力坤就领着人去到了律师行。

  李叔儿子的事情一直搁着,不是宋瑾瑜松的口,而是李叔不想她惹上麻烦。在安城生活的人都知道泰安是什么路数,关进去一个人,还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来找麻烦,小斌没伤着命,腿好了也能下地了,欠的债也两清了,已经是很好的结局。

  他们是普通小老百姓,手无寸铁,非跟泰安较劲,就是拿鸡蛋去撞石头。况且这一个月来,力坤的态度还挺诚恳,又是一顿三餐叫人送吃的,又是给请护工,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小弟们也不跟从前那样凶神恶煞。

  李叔不知道宋律师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让这群恶棍低的头,大概就是知识的力量吧。于是每天在病床前都跟儿子说,以后你成了家生了娃,一定要让娃好好读书,学法律,学法律好。

  宋瑾瑜见到力坤的时候刚从公证处回来,走到办公楼下,就看到扎眼的一群人。她不想再记起一个月前发生的事情,装作没有看见他们,绕进车库上楼。

  力坤还真就一直在楼下等到了她下班,诚意十足。

  六点多,天暗了。宋瑾瑜走出办公楼,没想人还没走,力坤已经看到了她。

  现在是下班的点,大门口来往的人很多,她怕他们在这里闹开了影响不好,于是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跟她上楼。

  到了办公室,宋瑾瑜打开灯,也没“请”他们入座,开口只有一句话,“欠条找到了?”

  力坤从后头推了旭峰一把,“你自己说。”

  旭峰重心不稳,一个踉跄冲到她办公桌前,双手被绑在背后,一边脸肿的老高,牙也缺了半颗,身上还有多天没洗澡的酸臭味。

  旭峰抬眼看了看面前的冷面律师,长得是真漂亮,可再漂亮他也不敢多看。被逮回来的一路旭峰没少吃苦头,他也知道,要不是自己惹上的是泰安新阿嫂,不至于力坤亲自到澳门抓他回来。

  宋瑾瑜嘴唇抿着,等他说话。

  旭峰为难的朝后面看了一眼,“坤哥,我在船上说的都是真的……我真没拿那叠条子,南哥怕我手脚不干净,只给我分钱,不让我碰别的。”

  “骗鬼呢?你不想要钱,还开车撞人?日子过的太舒服了,想尝尝牢饭什么味道?”

  “那不是怕他报警吗?我就是吓唬吓唬他,人不也没撞死吗……”旭峰说着,看见冰山美人眼底的寒意,咽了咽口水,“我没胆子杀人,油门就没踩下去。”

  宋瑾瑜不为所动,“见不到欠条,我不可能撤诉。”

  旭峰扯了半天,也没能把自己扯干净。这新阿嫂可比他聪明多了,旭峰知道糊弄不过去,只好说:“我走的时候想过要拿条子,临走前捞一笔。到南哥家的时候,已经没人了,大人小孩都不见了,我把屋子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坤哥,我说的都是真话。”

  力坤抓着他的后脖子,“你意思有人把欠条拿走了?”

  “我去的时候,家里头不像进过贼,保险箱也没坏,但是门开着,里面是空的。条子不会搁在别处,一定是在保险箱里。保险箱里没有,别的地方更不可能了。”

  旭峰想着,“……会不会是南哥老婆拿走了?”

  力坤还是不信他的话,“她拿那东西能有什么用?”

  话刚说完,力坤就想到了什么,“你什么时候去的他家里?”

  “上个月月初,几号……我不记得了,就是撞完人那天。”

  宋瑾瑜将办公桌上的日历往回翻了一页。

  车祸发生的那天,是阿南出事的五天后。

  力坤拿出手机看万年历,“不能啊,我亲眼看着阿南老婆孩子上的船……”

  “会不会是南哥自己拿的啊?”

  旭峰说完这话,自己都觉得有些瘆得慌,赶紧改口,“坤哥,我能说的都说了,欠条真不在我这儿。我都解释清楚了,天哥那边就……”

  力坤抽了旭峰一掌,“你他妈还好意思说?”

  宋瑾瑜看着他们扯皮,脸色愈发难看,起身拿出送客的架势,“没有欠条就不要来找我。”

  力坤不好纠缠,拽着旭峰的后衣领出来,“宋律师,你放心,欠条我一定找到。给你也给天哥一个交代。”

  宋瑾瑜锁上办公室的门,眼神冰冷,“我不认识他。”然后转身进了电梯。

  力坤的表情僵在脸上,狠狠的瞪了旭峰一眼。

  旭峰看着身形优美的背影离去,咽了口口水,“坤哥,我、我们去哪儿……”

  “去阿南家,再找一遍,兴许被他藏在地板里了。”

  “我都找过了,真没有……”

  力坤抬脚踹人,“轮到你说话了?带路。”

  李叔的儿子已经出院了,回到了城南的家里,宋瑾瑜去看过一次,砖瓦盖的平房,那一片是待改造的旧城区,电线得自己拉,水要从外头的水龙头接。

  她过过苦日子,尝过这种生活的滋味。她之所以会帮李叔打这个官司,甚至义愤填膺的找去和魏邵天理论,是因为记忆中的磨难被唤醒了。

  十年前,也有那么一群人,当着她的面打断了宋晓书的腿。而她坐在开着冷气的车里,什么都做不了。

  宋瑾瑜开车拐进了城南的一条泥泞小路,一小时前她和电话里的人约好了在这里见面。她知道对方的目的只是要钱而已,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通知了徐毅鸿。

  黑色越野车就跟在她的后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这里是一个废弃印刷厂,铁门贴着封条挂着铁链,后面的三层水泥楼用红油漆写着“拆”字。她把车子停在空地上,打着车前灯,没有熄火。

  宋瑾瑜从包里拿出一只装着钱的黄皮信封,下了车。

  她绕到印刷厂后的草场,黑暗中有一个红色的火星,月色下依稀可见一个人影。

  宋瑾瑜在距离那人影三米处的地方站定。红色的火星掉落在地上,那人用脚踩灭,然后朝她的方向走过来。

  一米处,她看清了冲锋衣帽下人的脸。

  是阿南。

  “这里是两万块。”她的喉咙很紧,“欠条呢。”

  阿南从兜里拿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展开举起来,上面的字迹和小斌给她看过的那张一样,签名的地方还摁了红手印。

  确认过后,她递出信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她把欠条当场就撕了,阿南也没说什么,拿着钱跛脚走了。

  那天见过旭峰之后,她就猜测,或许阿南没有死。欠条只会在放债的人手里,也只对放债的人有用,拿着它的人,一定会自己找上门。因为他需要钱。

  阿南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她心里的雨也越下越大。

  “等一下。”

  脚步声停了。

  “你为什么不去找他要钱。找他,不止两万。”

  阿南的声音顺着草场的风传到她的耳朵里。

  “天哥留了我一命,还给我找了条生路,我没道理再跟他要钱。公司的钱,我拿着,良心不安。”

  “不碰毒,不碰军火,是天帮的规矩。我坏了规矩,我得认。”

  “两万块,够付一年的学费了。”

  草场只剩下她一个人,宋瑾瑜深呼吸,用理智提醒自己。片刻的仁慈,不能代表他就是仁慈的人。

  那晚,他对她说,他想学做一个好人。她看到了他眼里的真挚,有一瞬间,她信了。

  也许他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穷凶极恶,也许他并不是毒蛇,而是落难的人,行至错误的森林,等待指路人的牵引。

  直到他用行动让她明白,他根本不值得被救赎。

  而他身上的魅力又恰恰发自于他的坏,他的恶,他的肆无忌惮。

  “宋瑾瑜,没有下次了。”

  “下次你要落到我手上,就认命吧。”

  那是他的警告,那时,她就该远远的逃离,像鱼争破渔网,像鸟挣脱牢笼,像被猎人追赶着的山羊,用身体里最大的速度冲出猎-枪的射程。

  一切都太迟了。

  身后响起军用靴的声音,徐毅鸿手里握着手电筒靠近,“没事吧?”

  宋瑾瑜回过神来,“没事。”

  “为什么不让我把钱拿回来?”

  “他需要钱。拿了这钱,我相信他会好好过日子的。”

  她又说,“我只是想给他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徐毅鸿在黑暗中轻叹了一声,没有再说话,拧开手电筒往回走。走到她的车旁时,却没有立即跟她道别。

  宋瑾瑜坐进驾驶座,关上门,徐毅鸿走到她的车窗边,手撑在边框上。

  “我刚入行的时候办过一个案子。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入室偷盗被房主抓住了,他用厨房的水果刀捅了房主十三刀。刀片薄,没捅到要害,人没死。”

  “十五岁,未成年,但构成了暴力犯罪,情节恶劣,本来是要判十年的。那孩子家里很穷,我去走访过,还有三个弟弟妹妹,妈妈离家出走,爸爸是聋哑人,靠捡破烂为生,可想而知,他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的。”

  “他没上过学,也没有户口,如果不偷,不抢,可能就活不下去。所以量刑时从轻了,只拘役了三年。”

  “你知道他出来的之后,干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他买了桶汽油,把那人的家给点了。一家三口,孩子被从六楼的窗户扔出去,重度伤残,爸妈在里面被烧死了。”

  宋瑾瑜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收紧。

  “不是每个人都值得拥有重新开始的机会。有些人,根本不值得同情。”

  徐毅鸿语气沉重,“你应该很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