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作者:枼青衫      更新:2023-07-27 18:54      字数:4344
  第二天,魏邵天在市区简陋的移动汽油站加了油,继续上路。到巴色的路是平坦的13号公路,途中经过塔德元瀑布,他看到了路标,放慢了车速。

  以前路过这里,他没有一次下车去看过。魏邵天想,或许不会再有下一次,于是下了公路,把车开到了山脚下,踩着泥泞的路走上去。

  这里人迹罕至,旅游业也不发达,没有修栈道,只有原始的山路。他穿的是登山靴,每一步都踩得很稳,遇到陡峭的地方,就用手把住扎在山里的树,踩着石块蹬上去。

  他寻着水瀑的声音走到尽头,树与树之间有光的缺口,循着光看下去,眼前的景色让他顿觉不虚此行。

  四十米高的山崖,密集的水柱倾泻直下,瀑布溅起的水花构成一道幕帘,明明是强劲有力的飞瀑,却有一种朦胧的美。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大概就像是花果山的水帘洞。

  原来美景一直都在,是他从未停下驻足。

  他有些遗憾,这世上还有很多好的地方,他还没能看过。

  巴色市区比塞贡大,也更发达一些,傍晚时分抵达巴色,魏邵天找了家干净的旅馆,开房洗了个澡。

  从浴室出来,他裸着上身,用座机拨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他说了声,“是我。”

  “阿添,你回来了?”

  “没回来,不会给你打电话。”他又说,“我在巴色。”

  “在哪个位置,我去找你。”

  “不用,我开车过去。”

  挂了电话,魏邵天把腰上的毛巾解开,擦了擦头发,穿上衣服下楼。旅馆门口有一群小孩儿围着他的车,一个跳进了露天的后车厢。魏邵天没理他们,坐上车后连按了三下喇叭,看见后视镜里小男孩跳了车,才发动车子。

  阿乐在巴色娶了老婆,还生了两个孩子,所以在这里安了家。他是为数不多的,活着离开城寨后,还留在湄公河的人。

  巴色很小,阿乐的房子在临河市区,独栋,外面刷着白墙,进门还有小庭院,上到二楼就能看见湄公河,算得上是全巴色最好的房子了。

  阿乐远远听到汽车引擎的声音,站在二楼露台向他招手。

  阿乐的老婆叫辛万,她的长相和原住民不同,浓眉大眼,皮肤白皙,是法裔后代。辛万是个很贤惠的女人,正在厨房里给他们准备水果。知道辛万听不懂他说话,魏邵天进屋时还是冲她喊了句,“嫂子。”

  辛万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阿乐有两个儿子,一个五岁,一个三岁,大的那个在客厅看电视,小的那个在厨房里,抓着辛万的裙子,从果盘里偷吃菠萝。

  魏邵天看着这一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露台上,阿乐手里拿着两瓶啤酒,他还是没变,黝黑精干,一开口就腻歪道:“阿添,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挂住你。”

  魏邵天从他手里接过啤酒,碰了一下,喝一口,“少来。”

  阿乐捏了捏他的胳膊,“你真没良心。说不回来就不回来,说不联系就不联系。”

  魏邵天伸了伸脖子,“忙着,没空。”

  “还好你来的准时,早几天就要扑空了。我出了趟远门,前两天才从斯里兰卡回来。”

  “你去斯里兰卡干嘛?”

  “搞点茶叶卖。”阿乐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这是我从斯里兰卡带回来的,尝尝,带劲。”

  魏邵天看了眼那烟的包装,上面印着某种类似佛教的图纹,他斜睨了阿乐一眼,“什么东西?”

  阿乐神秘兮兮,“抽一根就知道了。”

  魏邵天从里头抽出一根,摸出火点上。

  阿乐兴致勃勃的问:“怎么样?”

  魏邵天又吸了一口,意外的甜味刺激着他舌尖的味蕾,“跳跳糖。”

  “以前你溜去市集,每次都买几袋跳跳糖回来,我都记得呢。”

  阿乐不知道,他买跳跳糖,并不是因为爱吃。

  话卡在喉咙里,魏邵天又喝了一口啤酒,才说道,“你已经挣得够多了,为什么不走?”

  阿乐笑了笑,“奶粉钱是有了,但还得为以后攒着。我这辈子就在这,不走了,不过我想把儿子送出去,送去美国。美国有蓝天白云,是个好地方。”

  魏邵天吸一口烟,指了指天,“蓝天白云,这里也有。”

  “这里生存坏境太恶劣,哪天走在路上踩中未爆弹,缺胳膊断腿事小,没命都有可能。我吃过苦头了,所以不想孩子也吃苦头。”

  阿乐拍了拍他的肩膀,“阿添,等你将来做了阿爸,就明白了。”

  辛万上来给他们送水果,阿乐冲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有一瞬间,魏邵天觉得自己看见了人常言的幸福。

  过了一会儿,阿乐问他:“你呢,还不成家?”

  他有三年没有回来,阿乐不知道他结了婚又离了的事情。

  “不急。”

  说完,他的嘴角动了动,阿乐捕捉到了,“你喜欢的姑娘,肯定聪明又漂亮,难找。”

  魏邵天很自然的“嗯”了一声,喝了口啤酒,转头道:“你见过的。”

  阿乐愣了愣,旋即明白了过来,“看不出来,你还挺痴情。”

  魏邵天笑着摇头,痴情这两个字跟他不沾边。

  啤酒喝完,他把空瓶放在花盆边,手揣进裤兜里,望着不远处银灰色的河道,“我明天回城寨。”

  魏邵天转过身,眼底漆黑,“阿乐,我需要一条船,一把枪。”

  阿乐眨了眨眼睛,什么也没问,只说了两个字,“简单。”

  一早,天还未亮,魏邵天到渡口搭乘渡轮。上船前他看了眼手机,只剩一格电量,没有收到任何信息,于是关了机。

  走河道很慢,他原本可以走陆路,但出于别的考虑,他还是选择了坐船。

  沿途是湄公河的风光,大片的水田,船上的游客举着相机拍照,兴致很高。途中经过东孔岛,半船的游客都下了船,换长尾船去游览四千美岛。

  四千美岛里是南部著名的景点,举世难寻的洞天福地,有上百个小岛和沙洲组成,河道交错密集,岸边棕榈婆娑。

  人们说,即便湄公河的水把四千美岛冲到了柬埔寨,岛上的人也不会从吊床上下来。

  怕自己被美景撼动,魏邵天收回了目光,等待开船。

  游客都走空了,寥寥无几人的轮渡另一侧,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大太阳底下,还穿着冲锋衣戴着帽子。魏邵天看了一眼衣领外露出的黑发,目光又移到了客座下露出的鞋子,心里升起了一股恐惧。

  乘船来的,除了本地人,基本都是为了四千美岛而来,这边少有独行的女旅客,何况她的鞋子很干净。

  干净得就像昨天才到。

  魏邵天快步走到船头,抓过那人的肩膀掰过来,迎面对上一双仓惶的美目。

  他没有猜错。

  宋瑾瑜穿着深蓝色的冲锋衣,神情从惊慌,归于平静。

  一天前,追踪器的位置显示他到了塞贡,然后就失去了信号。他在越南下船,绕了一条远路,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她知道,他的目的地是湄公河。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宋瑾瑜没有和任何人商量,连夜坐飞机到了万象,然后坐了12个小时的大巴到巴色,上了船,一路跟到这里。

  发船声响起,魏邵天看她的目光中闪过很多意味不明的东西,最后声音冷厉的命令她,“下船。”

  宋瑾瑜昂着下巴,咬字清晰,“你下我就下。”

  她是算准他不会把她扔下河,才敢这么理直气壮。

  魏邵天冷笑,“好样的。”

  话音刚落,他就拽着她的手臂把她从座位上拉起来,手上使了狠劲。船不稳,她一个踉跄往前倾,魏邵天干脆将她扛过肩带下船,一船人都看着不敢出声。

  他把她扔在岸上,转身上船,又想起了什么,走到她之前的座位上把她的包扔到岸边。

  他是真没手软,宋瑾瑜摔了个结实,后背硌着石头,等痛劲缓过来,艄公已经收了绳,而魏邵天就站在船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他是赌徒,她也是。她赌不赢,他也别想赢。

  宋瑾瑜冷冷地望着渐远的船,然后想也没想就跳进了河里。

  岸上的人发出惊呼,以为她要追船。她在水里扑通、挣扎,前船打出的浪花浸没了她的口鼻。她根本就不会游泳。

  船已开出去十米的距离,魏邵天攥着拳,自欺欺人的在心里读秒,一秒、两秒……还没数到三,他已翻身跳下了船。

  他稳当的游过去,长臂绕过胸前,将她捞上岸。

  她呛了水,蜷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魏邵天捏着她的下颚,让她把气管的水都咳出来。

  缓过来后,宋瑾瑜仰躺在地上,望着他湿漉漉的目光,有气无力地张口说着,“你,输了。”

  他怎么就遇上了这么个不要命的女人?

  围观的好心人把她的包送过来,魏邵天接下,没有说话,将滴水的头发抓在脑后,伸手拉她起来。

  离下一班轮渡还有一段时间,在此之前,他要把话跟她说清楚。

  东孔岛上有两个原住民镇,东岸的村子叫孟孔,西岸的村子叫孟塞,都离河岸不远,整个岛很安静,偶有旅客在这里逗留歇息。

  两个浑身湿透的人走在乡间小路上,好在这里四季如夏,有太阳的无偿烘烤,倒不至于会感冒。魏邵天肩宽体阔,背着包走在前头,宋瑾瑜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不近不远,恰好置身于他高大身躯所投下的荫蔽处。

  他的黑色衬衣湿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曲线优美的背肌,是体育画报里才会见到的标准倒三角,自然引来不少路人侧目。

  她当然也看到了,他后腰上凸起的那一块。

  魏邵天找了一间离渡口不远的客栈,外面看起来古朴整洁,他用本地话和老板交谈了几句,然后把包转身递给她,声音很低,“付钱。”

  宋瑾瑜接过包,从里面拿出一些现金。她落地万象的时候才想起来要换钱,身上原本带的现金也不多,只换了一百万基普。路上买了车票和船票,花了十五万,还剩八十五万。

  老板对着她比划了一个数字,她拿出三张两万面额的纸币。付过钱,魏邵天又伸手把她的包接了过去。

  客栈只有两层楼,楼梯是木质的,每踩一步都伴随着木头承重时的吱呀声,感觉很不结实。房间在二楼的尽头,对着河道,魏邵天拧开门进去,环顾了一下,房间很小,但还算干净,没有空调,只有一台铁皮电风扇,中间摆着一张顶篷大床。

  他把包放在屋里唯一一把椅子上,看了她一眼。她的头发还在滴水,水落在木地板上,晕开,身上的牛仔裤也变了颜色。

  她很狼狈,狼狈得全无自尊和优雅可言。

  他喉咙一干,“你先换衣服,我出去抽根烟。”

  走到外头,魏邵天摸出口袋里的烟,还能捏出水。他下楼出了客栈,找到卖烟的小贩,才发现自己身上没有钱。

  钱在包里,包在船上。他心烦意乱的挠头,转头看见不远处的餐馆外头有几个白人旅客在抽烟,便走过去问他们要烟,一个高个子金发女孩很热情的把自己的万宝路递给了他。

  他急需要尼古丁让自己冷静下来,点上烟,连谢谢也没有说,拔腿就走。

  二楼的走廊上,魏邵天靠墙吸完最后一口烟,把后腰的枪拔-出-来沥水甩干。听到门里插销拨开的声音,他又把枪别回原处。

  魏邵天推门进去,屋里没人,她换下来的衣服就晾在窗边。浴室里,宋瑾瑜换了简单的t恤和短裤,对着镜子在擦头发。

  他关上门,顿了一步,还是带上了插销。

  转过身,她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面前。他头皮一紧,看见她脚上没有穿鞋,所以走过来也没有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