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作者:枼青衫      更新:2023-07-27 18:55      字数:3791
  魏邵天换好齐整的衣服出来,面还未出锅。两天,不够四十八个小时,他的时间实在不多,但还在是餐桌前坐了下来。

  西红柿鸡蛋面,最简单的做法。她做了两人份的量,盛在一个大瓷碗里端上桌,又给他面前摆了小碗和勺筷。

  魏邵天夹了一筷子面,晾在半空吹了两口,还是烫。

  “晾一会儿再吃吧。”

  宋瑾瑜给自己碗里夹面,再舀一勺汤,便不再动作。

  他不听她的,就着热气吃烫口面,“你最近有没有见过谁?”

  她反问了一句,“谁?”

  魏邵天望着她,别过视线,“没事。你怎么不吃?”

  “我是哮喘病人,吃不了太烫的食物。”

  魏邵天应一声,又喝了两口汤,放下碗筷。

  “不吃了?”

  他起身去拿外套,“我有很多事忙。”

  “今天是冬至,晚上我煮饺子,等你回来吃。”

  魏邵天说了句“没必要”,就出门了。宋瑾瑜面对着还冒着气儿的大半碗面条,瞬间也没了食欲。

  没多久,电话铃响,宋瑾瑜回到客厅,看见来电显示,犹豫了一会儿才接起来。

  “我们见一面。”

  “要说的,在香港我已经说完了。”

  “只是想见你,也不可以?”

  宋瑾瑜握着手机没有说话。

  “我从香港带了几份旧报纸来,原想拿给你看。既然你不愿意,我可以转交警署,也算为查案出一份力。”

  她语气变得急切,“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实际没有好处。”电话对面的人坦诚道:“我只是想见你一面。”

  “在哪里?”

  “我住在洲际酒店,房号是2808。”

  宋瑾瑜开车到了洲际酒店,入冬天冷,连续的降温令人措手不及,她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没有过过这样冷的冬天了。香港的冬天最冷也不会低过十度,甚至冷不过商场的冷气。

  寒流来势汹汹,她的衣柜里没有厚衣服,只有一件夹袄大衣,买了只穿过一次而已,怎想已不足够御寒。

  宋瑾瑜在门童的指引下泊好车,心想着空了一定要去商场买件羽绒服,和他一起去。

  电梯上到28层,也许是因为太冷,也许是因为失重的缘故,她的胸口极不舒服,甚至还有些目眩。

  她站在2808房门前,吸了一口气雾剂,才摁了门铃。大约等了五秒钟,有人开门。

  房内暖气很足,傅桓知只穿了一件衬衣,起身急,连眼镜也未摘。

  他开门往后退了一步,宋瑾瑜便往前迈了一步,进到屋里。

  傅桓知在身后关上门。是一间江景套房,他住在这里已有一段时间,客厅屹然已成为他的临时办公室。

  他似乎不知该如何选择开场白,自她进屋后,连步履都很犹疑。

  “冷不冷?要不要喝咖啡,或者热茶?”

  实际屋里很暖和,但她却没有急着脱外套,也没有坐下,用意明白,便是不想多留。

  “不用了。”

  傅桓知点头苦笑了一下,走到咖啡机前给自己冲了一杯,背对着她说:“我以为你喜欢陪在我身边。”

  宋瑾瑜答:“从前是。”

  她爱过他。可有些爱像牙齿,拔掉就不会再长出来;而有些爱像指甲,剪掉之后还会不断生长。她活过的年岁不长,爱过的人更寥寥,却足以认清他是前者。

  “从前……”

  傅桓知独自品了品这两个字的味道,“瑾瑜,你敢说从未想过要和我在一起?”

  “想过。”

  宋瑾瑜遗憾道:“可惜,全部都是谎言。”

  是的,全都是谎言。连一句真心话,都无迹可寻。

  “你说打算在我毕业那天求婚,你说你买了戒指,也想过要和家里抗争……这些都是你编造的故事。傅先生,你的演技卓越,堪比一流视帝。你更是一个优秀的心理学专家,知道我的恐惧在哪里,也知道如何驱动我去消除内心的恐惧。”

  “或许,连圈套都不算。我不过是你手中一只股,长期持有,是为看准行情做空,高价时卖出,再低价买入,不费余力便能赚得盆满钵满。”

  暖气吹在她的鬓角,一番话说完,后背贴上薄汗。

  其实她不愿这见一面,从不是因为对他防备。相交十年,即便过程中堆满了欺骗,她也清楚他不是坏人。他只是自私,只是自负。因为他是个商人,总是要将利益最大化,这是有属于他的生存法则。

  此间,傅桓知饮着咖啡,并无话要辩驳。

  “你既肯为了一份报纸来见我,当然是什么都知道了。”

  只有一件事,她不知道。便是他真的买了戒指,报道上说的九克拉鸽子蛋,造价两千万港币,就在这间屋里。他准备递交的婚书,也只差再添上一笔签字。

  灰姑娘和水晶鞋,豪门童话,万众瞩目的婚礼,都不是不可能。

  只要她能开出那一枪。

  只要,魏秉义和他所知的秘密永远被埋葬。

  正如她所判定,傅桓知应该是个不折不扣的商人,精通盈利,于是乎在他眼中,世上所有事都应有交换条件。

  傅桓知走进卧室,手里拿着那份旧报纸出来。

  “我不想让你做选择。但至少你要知道他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

  报纸落到手里,1997年的成报,内容也不过是枯株朽木,宋瑾瑜读着上面的内容,竖排繁体小字,她看得有些吃力。

  暖风的缘故,她站着的时间越长,越呼吸困难。

  傅桓知在心中读秒,数百字的报道,她读了足有五分钟。读到最后,脸上却没有预想之中的惊讶,反倒是欣慰。

  起码,她终于知道他姓甚名谁。

  读完,宋瑾瑜只说了三个字,“所以呢?”

  “他做过的事,不比魏秉义干净。手上沾了血,迟早都要玩完。”

  “那你呢?又有多高尚?”宋瑾瑜笑了,“双手沾血的人,根本是你们。”

  她将报纸扔在那张伪善的脸上。傅桓知没有躲,反倒靠近她,目中有是不忿的隐忍,“瑾瑜,别恨我。我要保护我阿妈,她只有我。我不可能要她去坐牢。”

  “所以你要他去死,来换你阿妈苟且偷生?难道他就不配拥有一个正常的人生,就不值得做个好人?”

  宋瑾瑜退后一步,靠墙平复呼吸。

  适才她一个急喘,险些没有接住一口气,傅桓知看在眼中。他清楚她的病史,不想再刺激她的情绪,于是放弃了自我辩解。

  傅桓知进前一步扶住她的腰,直视她道:“瑾瑜,我明白你对他有所迷恋,但你所读到的也都是事实,是无法改变的过去。他是危险人物,是罪犯,是瘾君子。十年,他做的也只有变本加厉而已。”

  他的劝诫有理有据,他是绝佳的操盘手,若不是从前撒过太多的谎,已不再符合征信条件,任谁都会信以为真。

  “只有坠入过深渊的人才理解他人的苦痛。而你不明白。”

  宋瑾瑜一秒都不想再待下去,她飞快的从他身边逃离,拧开门,呼吸到新鲜凉爽的空气,瞬间得到了清醒。

  “你知道吗。像你这样的人,需要的不是女人,而是教徒。”

  直到她离开有许久,傅桓知仍站在原地,不知所思。关门声响之前,他或许还能一搏,拿出戒指,单膝跪地。就在刚才,他是有机会叛逃的。

  可是他始终没有那么做。因为他从她的眼中看到了答案。

  他无法冒险尝试,哪怕是千分之一概率的失败。

  但傅桓知不能失败,更不能失掉尊严,灰头土脸的起身。

  正如他所做的一切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傅桓知”三个字,脱开这个名字,他的人生没有其他意义。

  由小到大,傅云山从来不中意他。他是傅家看似紧要,实际最无关紧要的存在。全家人心知肚明,傅云山喜欢的是有脾气有血性,玩世不恭的阿添。所以傅柏良宁愿装聋作哑,也不去卖乖扮孝,只求保住一份家产就好。哪怕是傅柯兴这样的碌碌之辈,用几张赛马票,也比他辛苦做出来的业绩能讨得傅云山欢心。

  阿添可以踢球摔断腿,打架划破手,他却要通宵学习去拼由自家捐赠的奖学金。阿添可以夜不归宿,广滥交友,他却要每日按时回家听训。

  傅桓知曾想过,可能阿添什么都不好,他也什么都没做错,大人的偏爱就是没有理由的。

  如果有,那一定是因为阿爸爱的女人不是阿妈。他爱的是心底的白月光,而不是墙上的蚊子血。男人便是如此肤浅,永远只叹流年往,不见眼前春。倘若陪在身边的是白月光,他便又会挂念起红玫瑰。

  儿时陪伴他最多的记忆,便是阿妈在屋里以泪洗面,又要花半日精心装扮,珠宝粉饰,只为多得阿爸看她一眼。彼时三姨太已离港两年,两年的时间,阿爸竟一次都没有迈入阿妈的屋子。

  舅爷偶来做客,他就去书房读报,隔窗听见他劝阿妈。

  “他对你没有心,你怎么要他对你没有的东西?”

  后来阿妈是如何想开,如何决定放弃,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再不想见阿妈掉泪。

  宋瑾瑜离开酒店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超市买了些包饺子要用的食材,猪肉,白菜,面粉,连擀面杖也要捎买上。

  北方人冬至吃饺子,南方人则吃汤圆多,客家人有话说“冬至羊肉夏至狗”,在香港,多是打边炉食家宴,做冬大过年。宋瑾瑜不会别的,只有准备饺子。

  买完菜,到家时已经天黑,宋瑾瑜换下衣服动手包饺子,光和面就用了半小时,剁肉调馅又是半个钟,等擀好面皮包成形,电视里已播完新闻。

  今天和的面团正好能包六十个饺子,吃不完还能放冷藏室冻着,随时饿了拿出来煮。宋瑾瑜洗干净手,将饺子整齐的码在撒了面粉的料理台上。

  魏邵天不回来,饺子便放着不下锅。她看着腕表数时间,也不知为何卯着一口气,非要等他回来才肯吃饭。

  九点一刻,敲门声响。宋瑾瑜去开门,见门外是齐宇和霍桑。

  齐宇是来过的,熟门熟路,也不换鞋,一屁股坐在了餐桌前。

  “嫂子,天哥让我来家里吃饺子。”

  话的意思,就是不必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