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成魔十五

  奚漾川神色一喜，示意路夜白放下流云。

  路夜白仍有警惕, 但还是顺从地放下了剑。

  青枫远虽然一副反应迟钝的模样, 但还是能感觉出路夜白对他的反感, 有些委屈地叫了一声：“君上。”

  路夜白反应平平，把目光移向奚漾川，问道：“你认识他？”

  奚漾川诚实道：“不算认识，只是……有所耳闻。”

  魔君路夜白麾下第一大将战功彪炳威名远播的青枫远, 要说没听过实在太难了。这对君臣据说关系极好，不管路夜白在何处青枫远都在身后相随, 路夜白对这名忠心耿耿的下属也格外亲厚。

  奚漾川也曾听闻旁人描述过这位修罗魔将的长相，各有说法，不过相同的一点, 都是青枫远生有一张鬼煞阎罗脸、青面獠牙, 光是一眼就能把垂髫小儿吓哭。

  所以被流言所害，奚漾川之前在脑子里筛了好几个人选，都没往青枫远身上联想。

  如果不动剑，青枫远看起来只是有些木愣愣的青年罢了，周身既无杀气也无戾气。这样的人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可怕的, 对他们来说, 杀人和砍瓜切菜并无区别。

  见路夜白不理他, 青枫远又叫了一声：“君上。”

  路夜白瞟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奚漾川竟然在那张没表情的脸上看出了一丝喜悦？

  路夜白归剑入鞘, 对青枫远说道：“你既然叫我君上, 就该听我号令。”

  青枫远点点头。

  路夜白指着奚漾川，道：“以后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能伤害他。”

  奚漾川：“……”

  唉，怎么说，有点纠结，又有点欢喜。

  青枫远看了一眼奚漾川，皱着眉，不解道：“他，修士。”

  路夜白只是冷淡地看着他。

  奚漾川心道，他倒是对“君上”这个身份适应良好。

  过了半晌，青枫远默默垂下头，有点闷闷不乐：“嗯。”

  奚漾川其实想问问路夜白，你到底恢复了多少记忆？又在想，路夜白什么时候会再次逼问他？不过他除了搪塞和干笑，大概也给不出别的答案。为什么他身为清一山大弟子，却要包庇这个被整个正道追杀恶贯满盈的大魔头？

  路夜白像是知道他所想，轻轻说了句：“你如果不愿说，我不会逼你。”

  奚漾川沉默，过了会，低低笑道：“我只是……认为比起我告诉你，你自己的记忆更加可靠。”

  路夜白一怔，眼睛微微放大，他一直瞒着奚漾川自己记忆恢复的事情，此时被戳破，竟然有一些惶然。

  奚漾川继续道：“那个东西，等你找到那个东西，一切都会明了。”他看向路夜白，带着微微的笑意，“那个时候，或许你已经不需要我再告诉你什么了。”

  路夜白之前跟随那个冒牌货，一路到了城主府，有不少凶厉恶鬼在外把守，所以他先行退了回来。

  现在三人同行，来到了城主府。

  和想象中不同，城主府并不显得巍峨恢宏，更像是江南园林，亭台水榭，颇有意趣。

  守门的护卫并没有为难他们，凶神恶煞的守卫在看见领头的的青枫远后，纷纷畏惧地低下头，一副十分害怕的模样。

  青枫远面无表情地走过，余光都未瞥一眼，他们却瑟瑟发抖。

  跟在青枫远身后，戴着黑色斗篷的奚漾川心中暗道，虽然青枫远一开口有点傻，但是不说话无表情的模样还是十分唬人的。

  他又看了眼路夜白，对方在兜帽下只露出小半张白皙的脸，如玉雕般，精巧却不似真人。

  先前那番话结束后，两人便再无对话。相处了这么久，奚漾川也算摸出了一些对方的性情，少年大概是有点赌气。

  如果放在以前，奚漾川大概会好言劝着哄着，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寒霜剑是最后一环，本命佩剑集齐，一切就会恢复了。

  穿过九曲回廊，亭台水池，在林间隐约见飞檐斗拱。

  青枫远在前方指引，走到一个岔路口时，他有些犹豫。

  路夜白淡淡道：“左边。”

  青枫远便毫不犹豫地往左边拐，穿过怪石嶙峋，眼前景象豁然开朗。方才应当是走过了一道幻阵，这类幻阵不影响入阵人的神志，只是改变地形。在凡间还有更通俗的说法，鬼打墙。

  这类幻阵，一些低级精怪也会，算不得什么高妙的法术。不过路夜白却能一看识破，知晓往何处走，像是极为熟悉的模样。

  路夜白低声说了句：“这是‘露园’。”

  奚漾川明显知晓他的身份，也知道他渐渐恢复记忆，他也就不再隐瞒。

  奚漾川恍然，魔君在苍焰山的有处住所名为“露园”，里面多奇珍异宝。在其他人的想象当中，露园当是一副奢华景象，酒池肉林、奢靡无度，未曾想是这样淡雅的地方。

  即使他并非偏听偏信的人，在潜移默化下也会信上几分。

  这个冒牌货能仿制出这样一座园林出来，看来和路夜白的牵连比他想的要深。

  几人终于停下，眼前是一座宫殿，长长的阶梯延伸。

  青枫远道：“我，不能，进去。”

  说完担心他们不懂，伸手过去，像是碰到了一层膜，手上嗞的一声，出现黑焦的痕迹。

  好不容易混进来了，怎么能半途而废。

  奚漾川蹲下身来，伸手在地上摸索，打算搞清楚这个禁制的构成，思考如何破解。

  路夜白却直接跨步迈了进去。

  “拦住他。”

  最后这句话显然是对青枫远说的。

  奚漾川一惊，伸手没有捉住那黑衣的一角，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跨入结界，踏上阶梯。他几乎没犹豫，就想跟着进去，却被一旁青枫远拦住。

  “你，不能。”他认真地看着奚漾川，“会死。”

  两人对峙了半晌，最后奚漾川败下阵来，他最怕和这种老实认真的人打交道了，就算他舌灿莲花有八张嘴也说不清。青枫远只知道是路夜白的命令，就一定会固执死板地执行。

  他叹了口气，干脆坐在空地上。

  路夜白现在修为大概连一半也没有恢复，他本想跟着进去，以防万一。现在有青枫远在一旁，他只能老实等着了。

  他掐指开始推算，原本有些散漫的神情忽然一凝，又仔细重新推算了一遍。猛地站起身，目光犀利地看向虚空中某处。

  他算出云山遥正在往此处赶来！

  怎么回事？他皱着眉头。本以为鬼城的特殊会让他们暂时忽视这个地方，现在却发现云山遥距离这里越来越近。

  奚漾川看了一眼深深的宫殿，决定如果云山遥来了，不管如何也要先带路夜白先离开。有青枫远在，再怎么也不至于两个人都被抓吧。

  路夜白走进宫殿，四角烛光通明，大殿内空荡荡的，只有一座三足青铜鼎，鼎上方悬着一团白光，散发出熟悉的气息。

  路夜白从乾坤袋内取出之前在镜水镇得到的“玉片”，两者气息相同。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一道略带讶异的声音响起。

  路夜白转身，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和自己拥有同样容貌的男人。

  “路夜白”看着小了一号的自己，神色惊讶更重，还有一些愤怒。

  “你竟然冒充本尊！”

  “本尊？”路夜白微微牵了嘴角，“你是什么尊啊？”

  这个问题显然极为冒犯“路夜白”，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也回答了。

  “我是这子阳城城主、万千魔族之君——路夜白。”

  “路夜白”这三个字一出口，振聋发聩，好像瞬间唤回了一些模糊的记忆。

  路夜白、路夜白、路夜白……

  所以你才叫我小白啊……他模模糊糊生出了这个念头。不是什么随口取的……这是他，真正的名字啊。

  路夜白低头不语的模样让男人有些不悦：“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混进来的，又为什么要顶着这张脸，现在，出去！”

  男人当然不是一个温柔善良的人，可是少年却让他生不出杀意。

  于路夜白，脑海中的记忆，像是断线的珍珠，终于被一颗一颗串起。

  路夜白说道：“你想要收集这鬼城中的众多鬼气，突破结界，对吗？”

  男人皱眉。

  “你想过离开这里，要去哪里吗？”

  男人道：“当然是清一山！”

  “去清一山，为什么？”

  男人冷笑一声：“当然是杀了云山遥那个虚伪的家伙。”

  路夜白微微闭上眼，道：“回来吧。”

  鼎上的“玉片”发出轻微的颤动。

  男人神色惊愕，怒道：“你在做什么！？”

  “回来吧。”

  乾坤袋中寒霜剑碎片也开始颤动，像是在回应。

  在结界外，奚漾川则是发现自己的乾坤袋微微颤动，随后白光乍起，数道白光如疾驶的箭矢冲入结界，消失在宫殿。

  男人愤然攻击路夜白，右手幻化成巨大的黑色魔爪，刺入路夜白身体。他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但不过一瞬，那笑容就变为了惊恐。

  因为他发现，他的手在开始消融，甚至从手臂慢慢蔓延到全身。

  “你……”他颤抖又惊惧地看着这个和自己有相同面容的少年。

  路夜白冷漠的看着他，那目光和看一草一木并无区别，眼瞳中紫色幽光流转，似有繁星万千。

  子阳城外。

  云山遥白衣飘飞，御剑站在半空，看着脚下笼罩在黑色之中的城池。

  边秋月道：“师尊？”

  云山遥道：“你听见了吗？”

  边秋月道：“什么？”

  云山遥道：“万鬼哀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