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回事,林如岳不由笑了,侯门和侯门可不一样。 (2)
作者:月冷千山      更新:2023-07-29 08:13      字数:20896
  住。

  这聚日无多的关头,林如岳说得每句话元春都能记住。她只默默地听着,寂然而坐。一直到贾琏打发小厮来接,林如岳才忙忙地把元春送了出去。临上车前,元春才最后转头看了一眼林如岳,那哀楚的目光,怕是此生都如刀刻一般留痕。上了车,元春轻轻揭开锦帘一角,望见林如岳直直地站在那里,如痴了一般。元春只是默默看着他,两个人都有一腔的话儿要说,却明白此生怕是都没有机会说出来了。垂下锦帘,元春的眼泪才一下涌了出来,只觉得一腔的痛都闷在心里,直是要把人撕裂一般。

  到了选秀那日,王夫人顾不上,吩咐凤姐儿安排打点一切。凤姐儿自然选些艳色姸丽的衣裳,衬出元春那小巧白皙的脸来。可元春偏偏不愿意,非要穿那藕色系青灰腰带的那件。

  这怎么成?凤姐儿说,衬得妹妹脸色太苍白啦!

  我就要这件!元春道,现不是还国孝期间么?老皇上刚去,哪能穿那样艳丽?惹恼了太后,可不是闹着玩的!

  选秀的又不是咱一家,人家都打扮的脂粉香泽,偏咱就惹恼了太后?凤姐儿笑说道,不知道你这妮子怎么想的!好吧!我也拗不过你!去问问你母亲,她若同意,我便不说什么!

  怎么非要穿这个?王夫人皱眉道,这次可不是闹着玩的!

  贾母却戴着眼镜要仔细瞧瞧这乖孙女儿,心内又怕她一去再不回还。在贾母眼中,元春怎样都是美丽又出众的。

  老太太!元春这才红了眼圈,扑到贾母身上道,我不舍得离开老祖宗!

  别哭!别哭!这孩子!贾母也差点便把撑不住红了眼圈,抚着她的背轻拍道,我也舍不得你啊!

  这下说得王夫人凤姐儿都掉下眼泪,也再不追究元春穿什么衣裳,一切随她好了!

  贾母打发小厮唤来贾政,又带众人到正堂前焚香爇烛,,命元春拜别祖父。元春恭恭敬敬叩了三叩,转身又朝贾母叩了下去,这下贾母再撑不住,眼泪亦垂将下来。元春又向贾政王夫人拜了下去,王夫人赶忙伸手去扶,喉咙已哽咽不住,忙拿出手绢掩口。贾政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口内却说,一旦中选,务必业业兢兢,勤恭侍上才是!元春却只是垂首黯然,一滴泪珠儿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凤姐儿赶忙掺住贾母,又转头对王夫人道,太太怎么这般?大小姐可是命定的贵人啊!

  这时又有小厮来报,舆已到了!请姑娘即可上轿,免误时刻!

  贾母闻得催促,忙命鸳鸯取出点心数枚,命元春再吃些,怕一会儿等待时间长了撑不住。元春勉强吃了几口,最后朝贾母并父母揖了一揖,说了声,我去了!那眼泪却刷刷的流下来,弄的贾母又掉了无数眼泪,众人一并上前,劝个不住。元春这时却沉定下来,咬牙转身出门而去。

  ☆、命若流云

  元春上了舆,由轿夫抬着,很快到了宫外,绕宫墙而行。至东华门,轿夫停住。前导部吏接元春下轿,引入门内。两旁有卫兵战列,执着明晃晃的宝刀,门侧设有公案,案旁坐着一个官儿,登记造册,再由守门官检验。完后递给元春一章纸条道,这是一张出入的凭证,务请拿好!元春接过那纸条,如千钧般。只盼这纸条如一张福咒,载着自己,远离这令人窒息的宫禁。

  元春随着宫监走入禁城,一条笔直的白石甬道,平坦无比,前面还有身着朝服的官员,也许是去上朝或其他什么公务。路上迎面遇见几个女子,也由宫监带着,应是一起去应选的。几人一同拾级而上,又随级而下,如此几番,才见到一座巍峨宫殿。殿前已立着几十名女孩儿。元春一一打量过去,只见她们有的神色神色倦怠,颇有不乐;有的脂粉盈盈,欣然欲试,有的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似不在意。

  没过一会儿,一大群人簇拥着两座黄缎绣龙的御辇而过,过了多久,元春也未在意。直到宫监传出姓名,一个个召入。元春排在后面,只觉得心突突直跳。什么也顾不得去留意。直到传宣自己的名字,她才在宫监的带领下缓缓步入。

  跪拜过后,方小声道,贾元春叩见,这才听到一个轻柔温和的声音道,抬起头来。她抬头看去,只见銮坐上一位雍容华贵,美貌非常的女人,还来不及判定是谁,就看到旁边坐着的皇帝,不是水鉴却是哪个?

  她的目光正巧与水鉴相遇,却见他朝自己微微一笑。她慌得低下头来,以她的聪慧明敏,也预感自己此番是回不去了。果听那温柔的声音说,我看这孩子倒是个有福泽的样子。接着皇帝轻声道,母亲说得很是。

  元春只得谢恩再拜,只觉得眼前的红毯顿时化为一片血色。退下去时,耳听得太后道,这孩子看着怪讨人喜欢的,依她家的情况,目前也不好立即封的,不如先到我宫里去。

  贵妃贵人不能封,先封个良人总可以吧?水鉴笑道。

  你还挺为她着想!璇波笑道,可以!但你现在已有一后二妃,先让我抱上皇孙再说!这丫头我看着喜欢,先放我宫里,过一阵儿自然归你!然后低声道,先处理好和裴相,周相的关系为重!

  这个母后放心!水鉴转头笑看璇波。

  ☆、意料之中

  元春就这样搬到了圣安宫。

  贾母等知道了消息,虽是不舍,却俱是欣喜不已。尤其是王夫人,欣欣然现得意之色。元春能到太后身边,往来贺喜的人让贾政也应付了一阵。

  元春中选对林如岳来说,已经是意料之中的意料。

  没料到这丫头还真的中了!贾琏笑道,笑中也透露着些许家族荣昌的得意之状。

  林如岳心中一恸,面上依旧平静,只问道,现下也不知她如何?

  现下上面还没有恩典下来。等得了恩典,老太太太太去了就知道了!贾琏答道,这丫头走时哭哭啼啼,现在还不知怎么乐呢!

  林如岳赶忙背过身去,假装看着“醉景阁”外如霞般的柳叶桃,那盈树灿美的花这会儿却点点都刺得他心中一阵痛。口中却只催贾琏快些点菜上酒。

  酒菜上齐,柳眉柳画也入了座。贾琏搂住柳眉,两人互相夹菜敬酒,眼色相勾,腿都缠到了一块儿,以至柳眉差点从凳子上跌了下来。

  林如岳却一言不发地只管喝酒,初始柳画还不住劝他喝酒,却发觉他不用人劝也是一杯接一杯地喝,也不说话,只是低头喝闷酒罢了。不一会儿就醉了。

  这林大爷怎么这么快就醉了啊?柳画对柳眉说。

  柳眉看了一眼醉俯桌旁的林如岳,却朝柳画眨了眨眼,倒是贾琏开口道,快把你林哥哥扶到房里去休息!柳画才叫了一个小伙计,一起把林如岳扶回房里。

  哪料到林如岳颠簸之下,到房里却醒了过来。也不看这是哪里,却拿起桌上酒壶又斟了一大杯。柳画看不过,伸手去夺,却哪里是林如岳的对手?只得趁他不备,藏了酒壶才罢。这下林如岳是真得醉了,鞋也不脱,衣也不解,直直倒在床上睡了。那柳画瞧着他,估计等会儿还要难受,便找小丫鬟泡了一壶浓茶,煨在桌旁。

  林如岳醉得人事不省,柳画想着深醉之后一定怕冷,赶忙取了一床薄锦被盖在他身上,自己脱了外衣,依在他旁边。到了半夜,林如岳却醒了过来,只觉得胸中满溢,却“哇”的一声吐了出来,人也清醒许多。柳画赶忙扶起他,给他喂了一杯热茶。

  林如岳看到床旁秽物,自觉不好意思,却又浑身无力,头晕着一句话说不出来,只觉得心里的一腔悲,从心到肺都是痛。

  待柳画收拾停当,才靠到林如岳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在他胸前轻抚。林如岳也顺势轻握住她的手,心里却一阵茫然。

  ☆、五月微凉

  这天到了五月末,虽说是暖透了,可晚上还是有些微凉,再加上隔几日一场的雨水,还有宫女不小心着了风,喷嚏不断。赵守成赶忙让这些宫女回房休息,这几日就不必来当值了。免得传染给其他人乃至太后,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日元春无事,白天陪太后下了两局棋,又帮太后整理了些书籍,午时太后歇着了,也命元春自去休息。下午元春醒得早,无事可做,便来到园子里给那些海棠花浇水,一阵风吹过,却吹得树上梨花簌簌作响,元春抬眼望见那满树白莹莹的梨花,忽然想起苏学士嘲笑张先那句“十八新娘八十郎,一树梨花压海棠”,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正赶上赵守成走过,问元春道,笑什么哪?高兴成那样?

  你看啊!元春心无城府地笑着说,这是不是一树梨花压海棠?

  这是哪里的好句?赵守成也笑着道,显然没有明白其中的意思,先说正事,这几日碧涧和迎绿都着了风,虽不是大病,但我还是让她们歇着去了,调养好了再来。其他几个你都帮我照着,太后这边,你天天跟着,当个心就好!

  还未待元春答言,便听到后面一声,的确是一树梨花压海棠!

  两人回头一看,吓了一跳。可不是皇上后面跟着于之照?两人慌得行了大礼下去,元春更是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好在她低着头,只是那红晕都已经晕到了耳根,水鉴一眼望见,只嘴角往上弯了一弯,那笑意却从眼神里泄了出来。他心知赵守成和于之照听不懂,便只对着元春道,朕没那么老吧?

  请皇上恕罪!那是元春不小心顺嘴说的!元春一时窘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起来吧!水鉴说完转身往圣安宫给璇波请安去了。元春还低头跪在那里,跟去也不好,不去也不好,一时竟愣住了。

  皇上都走了,你还跪在这里做什么?赵守成过来说道,皇上今儿看起来心情不错,也没怪罪,你赶紧起来去太后那里伺候吧!

  元春却磨磨蹭蹭继续拿起水壶浇起花来。赵守成摇头笑笑,也未在意,赶忙安排别的事儿去了。直到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那水壶才“嘭”的一声从元春手里落了下来。满眼的海棠花艳似欲滴,元春回忆着水鉴那淡淡的玩笑,那一股异性吸引人的气质使她不由想起林如岳那柔柔的目光行止及临别前没有一丝伤感却如今想来才觉满怀悲凉的赠言。“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箫郎是路人”,更何况这固若金汤的深宫呢?水鉴并不让人生厌,可他毕竟是高高在上,掌握着生杀予夺的皇帝啊!可林如岳,却只有自己一个。想到这里,那眼泪就不争气的滑了下来,眼前的海棠也在眼里化为一抹淡红。她蹲在那里,轻轻拔下林如岳送给自己的玉钗,那莹白的颜色如今却刺得人目痛心痛。

  她就蹲在这海棠树下,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那脚步声渐近,她才猛然抬起头来。

  水鉴从圣安宫出来,于之照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却不期看到元春还蹲在这里,他的目光和元春猛然间对视,才发现她的眼里泪光莹然。

  元春赶忙跪了下去,说了声奴婢失礼!却听那于之照尖声道,皇上今儿心情这么好,你怎么却蹲在这里哭起来?扰了圣驾,你担当得起么?

  话未说完,却听水鉴轻声道,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么多嘴?

  于之照赶忙道了声奴才该死,便再不做声。却听水鉴语气温和地问元春,这到底是怎么了?

  元春心里一下慌了神,一时间千个念头转过心间,却理不出半分头绪。耳中却听水鉴道,是谁欺负了你?告诉我,我替你做主!

  于之照完没想到水鉴会这么说,心中自悔失言,也留心观察着元春的回答。

  没…....没有啊!元春赶忙用手抹了磨眼泪,道,多谢皇上!真得没有!手里却依旧拿着那个玉钗,这会儿戴也不是,不戴也不是。水鉴扫了一眼,也未在意,继续问道,是不是想家了?

  元春好容易找到了这个理由,顿时涌起了对家里的思念。她点点头,又觉得不对,赶忙又摇摇头。

  水鉴微微一笑道,这宫里规矩多,别让别人瞧见才好。改明儿我让你父母进宫来瞧你如何?

  元春微微一楞,心中立时涌起了一阵欣喜,嘴角也不由微微莞尔。她抬眼看着水鉴,满眼皆是感激的神色。这才听到于之照在旁边轻声道,还不赶紧叩谢皇上?

  还未待元春行礼称谢,水鉴忙摆手说免了。这时几个宫监赶过来接驾,水鉴回头望了一眼满树梨花下楚楚站立的元春,借着黄昏的微光,夕阳笼向她丁香色的罗裙四周,水鉴心中微动,却也不得不转身离去。

  ☆、月光梨花

  元春这才整了整衣衫,又擦了擦眼泪,忙忙往太后宫里去了。

  太后宫里这会儿全点上了灯。那红烛滟滟,笼里的熏香合着门外飘入的花香,那明黄纱的窗帘微微飘动,一进屋就看见太后面带笑容,显然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儿。那皇后坐在一旁,只低头喝着一碗莲子汤。

  璇波一见元春进来,便招手叫她,快来!今儿可不是有高兴的事儿!快来见过皇后!

  元春忙走过去恭恭敬敬地道,元春见过皇后!

  皇后只抬眼扫了她一眼,没有任何表情,继续低头喝那莲子汤。

  璇波也没再说什么,只对元春道,我这会儿怎么有些口渴,你去给我泡杯茶来。

  元春应着去了。等她捧茶进来的时候,只听璇波对皇后道,以后就多歇着,也不必每日来给我请安。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多保重才是!

  皇后躬身应了一声,是!多谢母后!

  璇波又转头叮嘱皇后身后的晴翠,春山两人,你们俩可当心看顾着!

  晴翠春山忙应声,是!

  璇波又对皇后道,不早了!你还是早些歇着去吧!没事儿了遛遛脚,来陪我说说话儿就行!

  其余几个嫔妃也跟着道别。元春一抬头,却不期看到锦妃狠狠地盯住皇后看了一眼,一脸的不快。元春想起临行前林如岳告诉自己的后宫险恶,心内暗叹一声,心道,果真如此!

  直到锦妃,琏妃几个出去,璇波才接过茶喝了一口,对元春笑道,你也听见了吧?皇后现在有了喜,可不是件高兴事儿?

  元春笑着点点头,璇波接着问,吃了没有?我这儿还有很多都没吃呢!你这会儿就在这吃吧!吃完等她们收拾了,我们再下一局。这宫里也就你能陪我下下棋,读读书啦!

  谢太后!元春道。

  璇波才不到四十,依旧是一脸的美艳。虽有城府,却是个心大爽朗的美人,跟水鉴也是无话不谈,也是个不喜那么多规矩的人。倒是水鉴心思沉稳缜密,从来都似容色淡淡,也只有在璇波面前才能多说些话。

  你来晚了一步,皇上刚走了!璇波道,他明儿事儿多,我让他早些歇着去了。说完笑看着元春。

  皇上日理万机,是要多保重身子啊!元春赶忙应道。

  这么久也没让你亲近皇上,是不是有些委屈啊?璇波笑问道。

  元春不敢!元春忙放下饭碗,起身回答道。

  嗨!问你有没有,没问你敢不敢?这里又没别人,坐下吃吧!璇波微微笑道。

  皇上乃一国之君,日日都要处理那么多国家大事,哪能人人都有福气见到呢!元春忙随意择了一句回答道。

  可这个福气你迟早都是有的!璇波哈哈一笑道,皇上今儿来得早,还问我你最近怎样呢!我瞧他挺记挂你的!现下皇后有了喜,凡是封了号的,都该有这个福分吧!璇波说道这里,想起自己这些年深宫寂寂,心内涌上些许黯然。她是个有主见也颇怜下恤人的人,因此对周围这些妃嫔宫女都不大拘束。

  元春一听不由红了脸,说了声,太后!便不知再说什么。

  以后要叫母后呢!璇波笑着说,就算他想不起来,我也会提醒他的!才不枉你跟我一场!怎么脸都红了?快吃饭罢!吃完了我们下一局你也可以早些去休息了!

  我不困!元春笑道。

  晚间元春回去,看到月光下的满树梨花静谧温婉,不由定定站在那里,心内的无助也如这梨花般一点点绽放。她想起林如岳告诉自己,到了这里,一切只能靠自己,再没人能帮得了你!这里,是天下最荣华的地方,也是天下最险恶的地方,有天下最尊贵的男人,也有天下最惨烈的算计。娇娇,不要走错一步,走错一步也是不能回头的!

  这次,她没有流泪。她只是静静想着他,想着他说过的话,想着这些错综的阴差阳错,想着自己还肩负的家族的荣辱,想着自己一定要坚强。

  今儿回来的还算早!张宜竹正坐在烛前照镜子,见元春回来看了一眼,笑道。宜竹也是本朝外官之女,一直和元春住在一起,都在圣安宫陪侍太后,却不如元春讨太后喜欢。

  嗯。今儿太后高兴,下棋也一路轻进,一会儿就下完了。元春说着,抱琴赶忙上来帮她换衣裳,打水洗脸。元春一面脱衣裳,一面笑着说,这映着月光的梨树好美!

  张宜竹坐在那里没有回头,只对在镜子里看了元春一眼,笑了笑,说,是啊,今儿乏了,明儿你陪着太后一起去赏吧!再念上几句词,太后必定喜欢。

  元春接过抱琴递过的茶喝了一口,道,好香!却不再答言。他牢牢记着林如岳的话,在这宫里,是断断不肯多说的。况且她并不了解张宜竹,只捡些没紧要的说罢了。

  张宜竹哼了一声也不再问,两人洗漱完了各自垂帘睡下,抱琴和琳儿也自去休息。那纱帘外的灯烛却一晚都亮着,昏昏的烛光照着屋里的各式器具,那影子映在墙上,放大了好多,层层叠叠却像一只温柔而巨大的兽般卧着。元春躺在床上,觉得脚有些冷。她把两只脚靠在一起渥着,好似能得到一点儿温热。如果哪天能得蒙圣眷,就不用再独卧孤枕了。她为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暗暗的纱帐中,她也不由得红了脸。可是,既已受封,总归是再也回不去了,不争一争,怎一个退字了得?一时间,皇后那冷冷的面孔浮现在眼前。皇后现在是有了身子的人,想生一个皇长子是绝无可能了,想到锦妃那既羡又嫉的目光,元春不由释然了几分。让她们去斗好了,自己也只能是以退为进,少说多做而已。又及想到自己一来便受了封,而且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良人,便又气闷起来,若只是做个宫女儿,步步小心,还可盼得日后回去与林如岳团聚;若是受封,封嫔封妃也便罢了,偏偏是一个良人!让她只有在这一条路上走到黑了!娇娇,林如岳那轻柔的语气,让她在这微寒地夜里,又偷偷落了泪。可明日,明日依旧是天涯,高高的红宫墙,便是他俩人的银汉迢迢。受封那日起,她便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临行前,父亲只说要“勤恭侍上”,真正告诉她该怎样做的,却是林如岳那一席当时颇感莫名,现今想起来恻恻然的话儿。想到这里,她又有些恨水鉴,天下之大,芳草无穷碧,为什么偏偏选了自己?想着想着,也只是如昨日般朦胧睡去。

  ☆、灯烛憧憧

  这几日怎么觉得怪乏的?用完午膳,璇波一手扶着腰,站起来道。

  元春忙上去掺着,示意旁边的小宫女来捶捶腰。璇波扶住元春,忙摇手道,不用!不用!起来走走才好!转头之间,正看见元春那低眉垂首,小心翼翼的样子。只见她肤白如雪,眼角眉梢都清新的好似初绽芙蓉。不由叹口气道,我是老了!

  元春和张宜竹赶忙笑说道,太后这么年轻,哪里就老了?

  到底是不到四十的女人,璇波撒开元春掺着她的手,一径走到里面去了,除了一个小宫女跟着进去,其他人都垂手在厅里等着。璇波照照镜子,看着镜中的自己,美艳如旧,唇红齿白,两颊若飞霞,但总是觉得少了点什么,璇波朝镜中的自己笑笑,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啊!她笑自己,立时又想到徐昭佩,心中一动,却不敢往下想,低头抚了一下衣角。又昂首朝镜中美艳的自己瞧了一眼,先皇已逝,儿子与自己又是这般亲近,还有什么可怕的?她对镜抚了抚头上的金钗,心中已有了一个念头。

  你们谁去江南玩过?璇波带着这一众宫女妃嫔往御花园边走边聊,寒山寺,太湖什么的?

  元春倒是去过扬州苏州,吴中好风景,八月如三月;水荇叶仍香,木莲花未歇。但此时却不敢接话,一个大家闺秀,离了京城,跑江南做什么去?

  都随便聊啊!璇波道,哀家是在这宫里住久了,也闷哪!你们倒是把自己的见闻也说说!

  奴才倒是打杭州来的,但奴才出身低微,也只能说些那俗闻野事儿。

  但说无妨!现今不似从前,又没人拘着,想什么说什么!璇波笑道,心里不禁松快起来,这做皇太后的滋味儿的确不错!和从前那战战兢兢,思前想后的情致是大不相同!她不禁回头看了看元春她们,自己是够爽快,够大度的,但也难保她们中就没有那乌眼鸡似的,扰得这后宫乌烟瘴气。为了这国土社稷,自己也要替皇帝盯着,才能坐稳了这太平天下!

  那小宫女便说起自己如何淘气爬树摘果子,如何早起上山采药,甚至一次失足掉下湖中,恰被一只画船救起,才捡得一条小命。直说得大家都惊地用手帕掩了嘴,尤其是掉进湖里那一片黑暗窒息,哪里是这些大家出身的小姐们能经过的?

  那你当初想些什么?张宜竹惊问道。

  什么也没想,小宫女讶讶地说,眼前一片黑,对了,我想自己快要死了!

  呵呵,璇波笑道,她能想些什么?莫非想着自己壮志未酬身先死么?不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改明儿哀家赏你做个内宫主事如何?

  奴才不敢!小宫女忙忙地上来磕头,谢太后!

  大家笑了一阵方罢。

  那泛舟湖上,必也有一番不同景致。璇波望着御墙内一片如燃的榴花,轻声说道,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元春听到,却不由低下头,脑中浮现的,全是林如岳的身影。是啊,能不忆江南?这会儿却不敢湿了眼眶。

  还有些什么泛舟的景致?不妨都说来听听。璇波道。

  水天向晚碧沉沉,树影霞光重叠深。浸月冷波千顷练,苞霜新橘万株金。幸无案牍何妨醉,纵有笙歌不废吟。十只画船何处宿,洞庭山脚太湖心。元春轻轻念道。

  璇波不由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洞庭山脚太湖心。你去过太湖么?

  元春轻轻摇摇头,这一问,却惊出了她一身薄汗。亏得太后没问,去没去过杭州,要么她真真要犯着欺君之罪了!

  旁边的张宜竹斜睨了她一眼,眼中却未敢露出半分嫉意。

  曾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璇波却依旧往下说着,榴花映得她双颊生艳,行走之间环佩叮当,心境也如江南的美景般醺然如醉。

  她和元春便一问一答地说起那山川明丽禽鱼翔泳,“夜月红柑树,秋风白藕花”“水光红漾漾,树色绿漫漫”,一时间,其他人都插不上嘴,只剩他二人在那里指指点点,遐想无限。

  元春并非不知其她宫人不满。但人各有短长,这绝好的机会,又怎能放过?讨得皇太后的喜欢和庇护,也算为自己留宽了路。

  至晚间水鉴来圣安宫请安,正巧皇后锦妃等人一并在此陪璇波说笑,只听外间太监尖声叫道“皇上驾到”,除了璇波外连皇后在内一干人等都起来躬身迎候。

  儿子给母后请安!未待水鉴跪下,璇波便上前一把拉了起来,都是自家人,快坐下!今儿可累了?又招呼皇后也坐,裴思纹现在已有些显怀,璇波和水鉴对她自然是格外看顾。

  璇波本想问问朝中事物,但碍于皇后在旁,既有后妃不得干政的成例,自己还是避人再问不迟。便招呼水鉴一起用些点心,又吩咐元春再泡些闽南新进贡的茶叶来。待元春奉上茶来,却正巧与水鉴目光相遇,两人心中皆是一动。元春是又惊又喜,又喜又怕,水鉴瞧她时总是那般柔和怜惜,看得她心里突突直跳;水鉴瞧见她小心翼翼的乖巧样儿,飞快地在她脸上扫了一下,那长长地睫毛,柔丽的面庞,不由动了心。立时想到如果由她侍寝是怎样一番情致。但依他性格,自是不会表露,那一点点情愫,也只在他和元春之间如夜间的萤火般微闪了一下。他转过头,发现璇波和皇后都微笑瞧着自己,便也朝她们笑了笑。

  这时璇波开口道,近几日天气晴暖,正式踏春的好时节,哀家打算去一趟江南,你看如何?

  不可!水鉴连想没想,冲口而出。他抬头看着璇波,发现她也正定定的盯着自己,目光深不可测,没有丝毫的表情。他立时感到有些后悔,便缓和了语气道,儿子是怕母后凤体劳乏,也怕不大安全!他本想说,历来宫里也没皇太后出宫的成例和礼制,到时候可怎么办呢?却把这句话硬生生的压了回去。

  璇波低头喝了一口茶,心中有些酸涩,面上却依旧没有丝毫表情。这会皇上去了,儿子却来管着自己,难道自己这一生,就在这深宫里寂寂而终?

  她一直低着头喝茶,直到一个低低的声音传来,母后出宫去散散心也是好事儿,儿子是担心母后安危,容儿子吩咐他们准备一下,杨柳无穷蝉不断,好风将梦过横塘。赏景即赏心,也没什么不好!

  璇波这才抬眼微笑了一下,母子间顿时又恢复了往日那融融的气氛。水鉴和璇波是难得的那种极亲近的母子,说过就忘,自然谁也不会萦怀。

  不要铺张,也不要张扬,璇波笑说,我只是闷久了,出去看看。皇上在这儿日理万机,运筹帷幄,我一个老太婆出去散心,谁去理会?言下之意,是要悄声没息的出去,只要信儿不走露,你在这里做你的皇帝,我的安全能有什么问题?谁刺杀了我也没什么意思。

  大家顿时又说笑起来。

  末了璇波道,这次我去除了宫监护卫,自然是还要带一个贴身的人儿才好。元春和宜竹我只带一个,另一个就留下伺候你吧!这两个孩子我看都是极好的,在我这也□□了这么些日子,都是错不了的。又看了一眼皇后,道,皇后这些日子要好生调养才对,留下一个照顾皇上我也更放心些。言下之意,自然是要留一个填充后宫。这话由太后嘴里说出来,皇后妃嫔也便不好再说什么。也是替水鉴减了麻烦,也替元春她们挡了嫉意。

  皇上看先留下哪个呢?璇波笑问道,言外之音是这两个都要给水鉴,不过是先后不同罢了。皇后又低下头去喝那煲汤,锦妃揭开茶盖去喝茶,琏妃也伸手拿了旁边的小点心来尝,都好似充耳不闻。

  这要看母后带谁去呢!水鉴一贯不喜形色于外,这会儿自也不会露出对谁有所垂青。

  这停顿的功夫,璇波便看到水鉴飞快地在元春脸上扫了一眼。她立时明白过来,笑道,那就把元春留下吧!这孩子平日里倒是十分小心周到的!我一时还有些舍不得宜竹,带上她毕竟能省些心力!转头又看张宜竹道,你可愿随我同往?

  伺候皇太后是我们的本分,宜竹愿同往!张宜竹心内暗叹一声,却也只好朗声答道。

  好!那就这么定了!璇波道。

  元春感到自己的双颊忍不住地绯红了。

  皇后众妃都朝元春一齐瞧过来,元春只恨不能遁地而去,这飞霞似的脸色,却怎么也掩不住。好在夜晚灯烛憧憧,璇波又不住问询皇后身体,让她好生将养,皇后一口一个是,是,是,总算把众人目光引了开来。元春这才抬起头来,却正巧与水鉴目光相遇,她赶忙看了一眼皇后,待再回过目光,看到水鉴还那么炯炯地瞧着自己,水鉴那英朗的眉目,嘴角那一丝微笑似乎还带点戏谑的意味,让人不心动也真是很难。元春盈盈地回望他一眼,那眼神里有意包含了无限的柔媚,然后才大方地转过身去服侍璇波。

  今儿皇后也乏了,你们也都早歇着吧!璇波对众人说,又转身叮嘱皇后道,你现今可是有身子的人啦,以后不必来我这儿立规矩了。想吃什么,要什么,让他们想着法弄去。

  谢母后体恤!皇后微笑应道,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立在璇波身后的元春,看到她那如画眉目,神色间那说不出的书卷气儿,心内徒然涌起一丝不快。及又想到自己有孕在身,且是正宫主位,便又神色端然地侧过头去。

  璇波却又问及皇后的日常起居等事宜,又叮嘱皇后身傍的晴翠春山等要小心伺候,听得锦妃等人都是又羡又嫉,却也只好都笑着点头。璇波便也朝她们笑道,你们什么时候也给母后添几位皇孙公主,那哀家也就心满意足啦!

  待她们走后,元春宜竹忙上来扶璇波坐下。璇波却笑看着元春道,我瞧皇上挺喜欢你的,改明儿你也给哀家添个孙儿孙女,那福气还在后面呢!

  太后取笑我们呢!元春脸色绯红,眼光闪了一下便被长睫毛密密遮住。谁跟你我们起来?张宜竹却是气闷在胸,也说不出口。

  璇波又转头朝张宜竹笑道,等咱们从南方玩回来,你也跑不掉这个福气!说得张宜竹也一笑走开。

  ☆、一伞春se

  这次元春受封,林如岳便知道这段情缘此生是再无指望。一颗心不由灰了下去,举止也比往日放诞起来。

  贾琏却每日欣欣然到处玩乐结交,还时常来找林如岳同去同往。

  这日贾琏来到林如岳居处,却看到他正在那里引弓射箭,只见那箭嗖然飞出,也不知林如岳使了多大的劲儿,竟然射穿了靶心。

  好!贾琏不由喝彩。

  林如岳转头看他,神色间却十分倦怠。只见他扔下弓弦,转身朝回廊里走去。一小厮赶忙摆开桌凳,让他和贾琏坐下。

  怎的这些日子都好似无精打采?贾琏怪道,你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忽然笑道,知道了!是不是正室虚空,家事无人打理?贾琏知他父母早丧,无人做主,林如海离得远,且事物繁杂,才有此一问。这个好办,我给兄弟寻一门好亲,可好?

  林如岳满心的烦闷却是无法说出,只得推脱道,哪里,没有的事儿!

  这有什么?贾琏说,你我兄弟,此事包在我身上!

  林如岳根本无心回答,却直直望着那傍墙的一溜儿杨柳,贾琏便也朝柳边望去,却见那柳树后翩翩然走出一丽人,定睛一看,不是红叶楼的柳画姑娘么?

  琏二爷今日得闲?柳画笑着走到贾琏跟前福了一福,伸手到几边去倒茶,可是多日没去红叶楼了?也难怪我那姐姐想得慌?

  原来贤弟在这里金屋藏娇啊!贾琏玩笑道,柳画姑娘金安!

  琏二爷万福!柳画也玩笑地弯下腰去。

  林如岳懒怠地看了他们一眼,也只得说些应景的话儿搪塞。

  过些天我想回杭州去!林如岳对贾琏道,那里还有些旧朋老友,也想回去叙叙,他漫不经心地道,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贾琏还未答言,倒是柳画的手一颤,杯子便清脆脆落在地上,白花花的碎片在阳光下微微耀眼。

  林如岳却好像并未看到,似乎沉浸在对江南的怀念中。眼神里一片空落,只盯着墙边一溜儿柳树。突然间却笑了一下,继而眼神游移到另一棵树,神思凝恸。

  那兄弟可能舍得?贾琏笑着看柳画道,却见林如岳纹丝未动,似乎对这一切都毫无觉察。贾琏也觉得有些尴尬,抬头再瞧柳画,见她眼泪已盈满眼眶。贾琏欲待说些玩笑话解开这尴尬气氛,却也觉得说不出口,只得悻悻然告辞出来。

  这林如岳可是想家了不曾?怪里怪气的想怎么着?贾琏一面琢磨着,一面迳自往红叶楼去了。

  璇波宫里却是一阵忙乱,小宫女一会儿拿这个,一会儿拿那个,一一请璇波过目才罢。

  罢!罢!罢!璇波摆手道,我只把素日里喜欢的衣裳带些个行了!其他你们都看着办吧!不够的路上也可以置办。何须带那么些也怪累的。本来兴兴头的跟着哀家出去玩呢!这一下子带这么些个,大伙儿暗地里还不抱怨?

  可皇上说该带的一样不能少,一小宫女呐呐地说,这都是皇上特地吩咐过的!

  没事儿!璇波心里一暖,笑道,没那么多规矩,有我在呢!皇上有那个心就成了!

  这里张宜竹也慢腾腾收拾自己东西。反正也不是立即起程,慢慢收拾罢了。但想到自己一走,却留元春留在这里受宠,心里总是不大自在。她倒是没看到水鉴对元春的注目,心里只是奇怪璇波平日里似乎是更喜爱元春,怎么这会儿却偏要带上自己?

  还要带上这把油伞,元春撑开那把绿色油伞,上面盈盈然一伞□□,元春把伞拿在手中转了转,道,那边雨水比较多,这把伞最能派上用场,她的语气清浅,仿似什么也没有发生。倒让张宜竹觉得自己多心。

  晚上入帐后,元春才能卸下白天的那许多小心,肆意地想着太后走了以后自己是怎样的情景。

  林如岳!这个名字却时时来啮她的心!只是她与他,红墙一隔便为参商,此生,是再无指望。如果在这宫里,如果,还要活下去,还能活下去,便只能咬牙狠心,尽弃前尘。

  她在心底暗暗叹一口气,又琢磨着如何能讨得水鉴垂青才好。好在这皇上,并不令人生厌,那一切尽在掌握的气度,甚至对她的温柔顾惜,都让人难以不动心。只是,只是,这动心里却夹杂了那么些心惊与逢迎。

  这日午后,天气暖暖的,门外的一溜儿柳树也随着那暖风时不时地摇摆起来。元春这日也换了件薄衫,在璇波宫里小心地剪那盆棕竹。璇波用完午膳,便说这天气太暖,她的头怎么木木的,连下棋闲话也没有便由张宜竹服侍着睡去了。元春午膳却没什么胃口,没吃什么便下来了,因此也不困,却精神大好地在这里收拾屋子。

  只听门外宫监的声音,皇上驾到!

  元春赶忙收了剪刀,回头向门外望去。却见水鉴一脚已跨进门内。那皇袍上绣的金龙在阳光下闪了一闪,便进了屋内。

  元春失礼!元春忙忙拜了下去,刚一点儿也没听见动静!元春低声道,元春见过皇上!

  水鉴似乎想伸手拉她一把,刚伸出手却半路又生生抽了回来。笑道,不怪你没听到,是我让他们小声儿些。这几日天气晴暖,怕太后早早吃完休息,反倒打搅。

  看到元春还跪在地上,水鉴方柔声道,起来吧!太后呢?

  用过膳便说今儿困困的,便睡去了。元春规规矩矩答完,方才站起身来。抬头看看水鉴,见他正毫不避讳地盯着自己看,不觉面上微红,那乌黑的眼珠子也在他脸上溜溜地转了一圈。窗外的阳光大片大片撒进屋内,透过那纱窗再洒落在屋内的吊兰,仙客来,元春被这些花木婷婷包围,两人不说一句话,只是这样看着。元春觉得有些气短,胸中砰砰直跳,不由暗暗吸了口气。但水鉴是当今天子,她自然不能主动找些话说。

  于之照紧跟着也站到水鉴身后,看到元春手里拿着剪刀,便有些不快地道,在皇上跟前怎么拿着这个?

  元春慌忙想放下,却一时没找到该放下的地方,倒是于之照向前一步伸手接过剪刀,方退出几步外。

  兴许是天气热的缘故,元春那小巧的鼻子此时沁出汗来,那细密的水珠在阳光下微闪了一下便隐到鼻翼的阴影中,水鉴却瞧得心一热,自觉穿的衣服也多余起来,浑身上下出了一层薄汗。

  于之照,水鉴道,于之照忙答了一声跑到跟前,却听水鉴笑道,什么事儿那么大惊小怪呢?

  于之照心里已明白了几分,只应了声便退到更远的地方站着。

  太后这几日起居可安?水鉴继续问道。

  安。元春轻轻答道。

  这时张宜竹也伺候着璇波睡着,也进得门来,刚伸手打了个哈欠,却冷不丁地看到水鉴。忙行了大礼。水鉴伸手让免了,又问了问璇波的膳食日程等事宜,过几日太后去江南,你可要小心陪侍。水鉴对张宜竹说。

  宜竹知道!请皇上放心!张宜竹答道。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水鉴笑道,又看了元春一眼,这话里的话儿元春却听了出来,不由展颜一笑,两人心照不宣罢了。当日在那荒野之中,哪能料到今日的此番变化?想到这里,两人心中不由皆感叹起造化神功来。只是水鉴更多的是欣喜与欣慰,而元春却多是苦涩与无奈。

  罢罢罢!元春心内暗道,当日也亏他救了我,也许我进宫不过是来还他这帐罢了!真真是大难不死,前缘早定啊!想到这里,也只能把所有的期许都放在水鉴一人身上。在这宫中,最稳也是最终的依靠,终究是他。否则,否则,也只是在这高高的宫墙内,孤绝而终。不能!绝不能!元春深深地吸了口气,似乎要摆脱那暗影般紧随着自己的凄凉的余生。

  她这一吸气,水鉴倒是瞧在眼里。水鉴依旧朝她温和一笑,想和她说几句家常话让她不必这般惶然,却碍于张宜竹不便出口。只得转头去看屋内那开得正旺的杜鹃,这时外面有宫监传话,那于之照赶紧进来,说,南安王爷求见!现在御书房候着呢!

  水鉴面上闪过一丝迟疑,转瞬就平息下来。拔腿就往外面去了。于之照忙忙地跟上前去。后面一群宫监也跟着迤逦而去。

  元春和张宜竹也躬身施礼目送銮驾,待水鉴走得远了,两人才收回目光,忙着拈花弄草,收拾棋案等物。张宜竹见到水鉴这般年轻得势,风姿英挺,心中不由又有些哀怨起来;生怕自己这一走,便一步落后,步步落后。倒是她母亲进宫探望她时,反劝她说,谁先谁后打什么紧?若说先,谁能越过裴皇后去?走得早莫若走得稳,这次跟着太后,游山玩水,日后保不定就是太后最信任的人,太后年轻,身体又好,且又素与皇上融洽,这往后的事儿,母亲笑拉着她的手,却不好再推论下去,谁能保得定呢?

  ☆、花谢花开自有时

  元春自这日后,却是存了心事。随着太后启程日期将近,她与水鉴很快便要枕畔厮磨,想到这一层便觉心里发慌,怕这一天,却未尝不在盼这一天。林如岳的影子,也被她硬生生从心里拔去,一想起来就悄悄咬自己的腮帮子,越是想宁静,却越是宁静不下来。

  那林如岳也收拾行装准备上路,一应行装有小厮打点,他也懒得清点看顾。倒是贾母得知他要回江南,赶忙叫来王夫人并凤姐儿,又指挥着鸳鸯,打点了各色吃的用的,只要能想到的,恨不能都托林如岳带给贾敏才好。

  老太太不是也要跟着如岳一起去啊?凤姐儿打趣道,干脆把家什体己也搬去算了!

  这猴儿倒会说!贾母笑道,我也希望呢!一面又指着鸳鸯给黛玉把那些小孩子用的东西也带上。

  宝玉也不知为什么忙忙地跑过来帮着鸳鸯打点,哎呀我的小爷!鸳鸯笑道,你就别来添乱了成不成?哪知却正是要捎给黛玉的一只玉镯怎么也找不到。

  我说吧!贾母道,怎么这般毛毛躁躁?却见宝玉伶俐俐跑来把那玉镯递给鸳鸯。

  瞧!瞧!还多亏了玉儿!贾母高兴得搂住宝玉,一阵摩挲。跟他妹妹有感应呢!

  林如岳走得时候贾琏是必定要来送的,草色遥看,微雾蒙蒙,淡淡的晨光才在天边微露,不想柳眉也陪着柳画一起来了。

  林如岳和贾琏少不了说些道别之语,再就是贾母的一些叮嘱之语。贾琏心内还真涌起些不舍之意,倒是柳眉柳画站在边上一直未发一言,直到临行前,柳画才平静地说,林大爷一路珍重!又福了一福。只是她的语气和动作都十分缓慢,在曙色未现的清晨,显得那般楚楚可怜,至少柳眉这么觉得。

  叫我林如岳好了!林如岳轻轻地道,这里不是红叶楼。

  这清浅的语气却使柳画忍不住红了眼圈,她低下头把眼泪忍了回去,抬起头朝林如岳笑了笑,什么也没有再说。

  青山隐隐水迢迢。

  只是这一别,也许就是永别。柳画抿了一口红叶楼特制的“烧绯”,自语道,咱们就是那没命没运的人罢了!

  嗯,花谢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柳眉挑了挑灯芯,梦呓般的语气微漾着感伤,像我们这样的人,哪里敢存什么奢望呢?

  柳眉!门外鸨儿拖长了嗓子的叫唤声传来,你瞧瞧谁来看你了?只见那鸨儿满脸喜色的推开门,是好久没来的张公子来看你来了!

  哦,来了!柳眉朝鸨儿笑了笑,等我收拾一下!

  那鸨儿关了门继续招呼去了。柳眉不快地道,也不看看几更天了!这会儿不回家挺尸去来这里做什么!说着忙收了忧色,一面照着镜子,一面飞快地盘了个花簪,往外走去。似刮过一阵香风。

  柳眉却对着那挑亮的灯芯念到,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念着念着,不由落下泪来。

  对于璇波的这次“微服私访”,水鉴开始是有几分不满。但毕竟母子连心,考虑到母亲这些年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且自己最依靠,也最值得信任的人,当前,也就只有璇波了,水鉴是愿意随她高兴才好。只是这太后出宫,该如何安排,以什么名义,却是让他头疼的事儿。好在璇波早想到这一层了,她只是笑着对水鉴道,哀家临时带几个可靠的人就行了,不想搞那些排场,搞得下面人心惶惶,自个儿也玩不好。心里却想,玩,就要尽兴,隐姓埋名才能尽兴,才有意思!她低头轻笑了一下,水鉴也明白她什么意思,没有反对也就是同意了。

  内监就不要带了吧!璇波道,带上几名身手好,值得信任的武士,兼两名宫女也就是了!自然是怕宫监去了泄露身份。

  车马总要齐备吧?水鉴笑道,就以王爷的规格吧!沉思一下又说,到了那人烟繁杂之地,母后不如乔装一番,孩儿也好放心!说道这里,抬眼看了看一旁侍立的元春,眼里却尽是笑意。元春自然知道他是在说自己男扮女装之事,也就低眉莞尔一笑,却把水鉴的心也荡了起来。

  南安王找你什么事儿啊?璇波拿起一块小点心,似不经心地问道。

  京城人事繁杂,呆烦了!想到北疆去历练历练!水鉴道。

  呵呵,璇波冷笑了两声,他是问你要兵权呢吧?

  水鉴端起茶没有答言,看来两人都在考虑。元春却因此又想起了林如岳和自己的春雨春江,心中一痛,悄悄地狠狠地咬着自己。

  想去历练也不是不可,去给神武大将军当个参军也可以!安王以前本就带过兵,互相还有个照应。水鉴想了想道。神武将军是锦妃的父亲,现任北疆最高一级统领,把水清安排到那里,显然是让他拿不到军事大权,还有个可靠的人盯着。但水清确有军事才能,放着也是可惜,观察一下再看如何放置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想到这里,母子二人互望了一眼,也明白对方是个什么想法,这件事儿就这么定了。璇波本想把自己的哥哥郑璇玑安排到边防上去,那样自己就不必再为北疆的兵权烦恼。无奈这郑璇玑虽出身名门,气质清贵,不乏政治才能,军事上却是不得窍。水鉴也想重用这国舅,但眼下自己刚刚即位,人事上也需慢慢调整才好。因此这这郑璇玑目前官至京兆尹,也是个掌实权的。这朝里朝外,谁个不知他日后必是宰辅无疑,因此现下府上也是门庭若市,气势正盛。好在他不骄不躁,处事得体,交谁弃谁,也还在冷眼旁观。

  璇波还有个同母胞弟,只是现下尚小,不足以重用罢了。

  璇波走时自然把皇后琏妃她们叫来一起用饭,水鉴批完了奏章也忙忙地赶过来。

  璇波给皇后和众妃都赐了座,吩咐她们不必拘谨,都是自家人,大家一起,热热闹闹才对!众人又顺着璇波,说了些没紧要的闲话,见水鉴来了,又起身施礼,水鉴笑说免了,大家才一起归座继续用饭。

  我这一去,你可要多照顾着皇上,璇波拉过站在一旁的元春的手,笑着道,这孩子一向都是个心细的,皇后现在是有身子的人,留着她,我这去了就更放心了!水鉴知母亲趁这当儿在替自己说话,也就笑着不言语。元春更是低下头来,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那锦妃等几人听着心里极是不忿,却也笑着不敢说什么。裴思纹却是总想呕吐,浑身都懒懒的,一心都是肚里的孩子,也就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儿了。

  杨花落尽子规啼,烟雨过后,初夏的清晨和午后,都是极尽舒柔,惬意的。小太监们早已把飘落的柳絮打扫的干干净净,那盛开的牡丹,开得正旺艳。璇波走后,元春一下子闲了起来,每日除了整理那些花草,便是翻些旧书打发时间。以前陪着日日小心,每日里还忙个不停,现下对家里的思念却似波涛般翻江倒海。

  这日正伤心,却看见宝琴忙忙地跑进来说,姑娘!大喜!

  看到元春不解地看着自己,宝琴笑道,皇上来啦!这次可不是专程来看姑娘的?

  元春这才慌了神,赶忙整理衣饰接驾。不一会儿便看到水鉴带着一群宫监往璇波宫里来了。

  元春忙迎上去道,元春见过皇上!

  嗯,起来吧!水鉴微含笑意地道,这几日忙些什么?母后一走,朕这里政事也忙,一直不得空儿到这里来看你!

  听这口气,水鉴却好似犯了什么错儿,要向自己解释一般。元春心里一喜,不觉手心也捏出了汗,赶忙应答道,皇上政务繁忙,当然要以朝政为重啊!

  嗯,水鉴点点头,示意周围退下,只留了宝琴和于之照二人伺候。

  听母后说常常与你下棋,不如我们也来下一局吧!水鉴道。

  元春本想说不敢,但听到他说“我们”,心中一动,旋即又想,何必跟她们总说一样的话儿呢?也正好趁这个机会大展棋艺,便没有推辞,却朝水鉴微微一笑。

  水鉴本以为她定要推辞,哪知她却展颜一笑,不觉 ,也更激起了他的玩心。好久没这么放松,也没人和自己这样这样说话。更何况在这舒爽的初夏午后。

  千万不要让着朕!水鉴笑道,下棋就要尽兴,要么就没什么意趣了!

  元春定当全力以赴!元春朗声道。那清甜的音色一下子便扫去这午后袭来的困倦。

  好!水鉴心里对元春不由多了份喜爱,于之照,摆上棋盘!

  是!于之照应了声。

  我来!宝琴忙到后面取来棋盘,于之照也忙安排其他宫监沏上好茶一旁伺候。

  阳光透过纱窗,灿然洒入午后的圣安殿,也灿然洒在元春那清丽的脸庞。宁静的棋盘,轻落的棋子,纱窗外的偶尔的鸟鸣,水鉴时不时瞧着元春凝思的表情,竟有些心荡神驰起来。元春却是一心布局,再者也不敢抬头来看水鉴。

  两人下了这一个多时辰,竟是没有分出胜负。

  乏了么?水鉴举起一子,却没有落下,轻声问道。

  没有。元春轻声应道,莫不是皇上乏了?

  哪里。水鉴道,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其实他这一个时辰一直在不停地喝茶,这会儿极想出恭,却又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想到元春恐怕也是如此,却又不好问的。还是于之照聪明,赶忙上来说,下了这半会儿,皇上也乏了,不如到园里走走,奴才去备些点心,他看出水鉴很喜欢元春,似乎没有停局的意思,便接着道,等会再继续下不迟。

  也好!水鉴赶忙答应,于是于之照叫几个宫监过来,伺候皇上更衣用点心,元春也正好得空儿小憩。

  元春棋艺自是不错,却是个稍微性急的人,不似水鉴,不慌不忙,沉稳笃定。有时元春一招不慎,便会微微撅起小嘴,眼中也有几分悔意;那水鉴却是飘然淡定,眼中没有半分波澜,只是瞧见元春那可爱的模样,眼中才不时闪过一丝笑意。

  哪知这一局棋却直下到日头偏西。

  眼看着水鉴便要输了,元春在心里琢磨要不要让他一子?正当她眼珠滴溜溜转时,水鉴却笑道,不要让着朕哦!好似一下子便看穿了她的心思。

  元春不敢!元春小声道,只好又出一子。不过水鉴与元春实则无大胜负,也就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元春在贾府时,和贾敏常常对弈,而水鉴做王爷时,却视之为雕虫小技,不过怡情养性罢了。

  风透过纱窗微拂,黄昏的金光遍洒,于之照看天色已晚,便启奏摆饭。

  皇上今儿尽兴,是不是就在这儿用膳?

  水鉴未答一言,于之照便知道这是默许,急忙吩咐小宫监们安排。

  皇上!元春道,未等她往下说,水鉴便笑道,今儿就和朕一起用膳吧!继而柔声道,这会儿乏了吧?一起吃完再歇着,改日再来!接着又似乎极认真地说,其实朕喜欢你们赢我,才是意趣!除了这皇位。说道这里自知不妥,难道这会儿便把元春视作极亲近的人么?便停了下来,却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惊得元春不知该如何作答,却也晓得水鉴能这样直接地对自个儿说话,实在是对自己十分垂青,明白他说的是高处不胜寒的滋味儿。

  皇后的锦泰宫里这会儿却聚了一堆妃嫔宫女。用完膳,大家在一起闲话。

  皇后也怕停了食,便起来走到窗前去看那如烟的文竹。晴翠从外面走进来,走到皇后身旁。皇后便低了头,只听晴翠在她耳边低低地道,皇上今儿一下午都在圣安宫,说是和贾良人一起下棋呢!这会儿正摆膳呢!

  哦,只见皇后快速走到锦妃她们当中,然后提高了声音问道,皇上今儿用膳怎么这么晚啊!

  哦,可不是下棋下了好久!晴翠会意,也就提高了声音道。皇后接着继续说笑,跟没事儿人一样,又过了一会儿,才说乏了,大伙儿就都告安回去了。

  这一餐饭可不是用了好久。窗外的晚风沙沙,殿里静得没一丝儿声音。元春对着一桌美膳,却是没有半分食欲。水鉴倒是好好吃了一顿,也知元春不大自在,却笑做不知,总之以后会慢慢好的。

  这一餐饭用得极静,除去杯盘偶尔发出一点儿声音,便是水鉴玩笑着议论着刚才的棋局。弈虽小术,可以观人矣,水鉴笑道,你可看出些什么来?这话虽是玩笑,却一语双关,也不知意在何处。

  元春愚钝,不敢揣摩圣意。元春小声道,脸上一片绯然,手中的汤勺不停地在玉碗中搅动。

  水鉴微微一笑,却道,别搅啦!再搅就真得凉啦!

  元春不觉收紧了握勺的手,脸色却红得更盛。

  水鉴示意饭毕,于之照忙上来伺候。水鉴心知她没心绪吃好,便吩咐于之照道,先别忙着收,容她在这里慢慢用吧!于之照忙应了声“是”!侧脸扫了一眼元春,心中揣摩着下一个大贵之人该不会就是她吧?

  皇上,今晚您看,还未待于之照往下说,水鉴便道,今儿还有些奏折待批,赶紧去偏殿吧!

  于之照本想问今晚是否就留在这圣安宫,哪知水鉴却说了句这话儿,他一时也顾不上瞎猜,赶忙安排着往偏殿去了。

  那锦妃凌霄潇和琏妃一起从皇后那里告退,一路无话,心里却盘算着裴思纹刚提起的话头,皇上今儿是和谁下棋才这么晚呢?

  甜绣一面吩咐小宫女给凌霄潇备点补汤,一面服侍凌霄潇卸装洗漱。突听外面小太监轻轻的敲窗声,忙出去又迅速地回来。然后伏在凌霄潇身边低声说,皇上今儿下午到圣安宫去了。说是下午和贾元春下了一下午的棋。凌霄潇对着镜子“哦”了一声,照着镜子边问,那这会儿呢?

  这会儿已经去偏殿批奏章了。甜绣道,今晚还没翻谁的牌子呢!

  哦,凌霄潇又“哦”了一声,道,太后走前都安排过了,这贾元春是早晚要上龙床的。只是今晚皇上怎么又回去了呢?莫不是皇上看她哪儿不顺眼?对于贾元春她是拿不准的,说起来这贾元春父亲也不过是个工部员外,她的性格儿目前也未显山露水,只是她那嫩柳花飞的姿色,是让她有些担心。

  裴思纹却因身上不舒服而无法入睡。便坐在窗前专心描绘一副落日青山图。逐渐逐渐,心绪便如这落日青山般宁静。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她喃喃道,只是这宁静的心境,自离开裴府,却是再也找不回来。水鉴对她虽好,却总是刻意保持着礼法和距离,那种夫妻间活色生香的亲昵,这一生怕是也体味不到。裴文成前些日子见她时还提醒说,我们都在朝廷为官,都会给妹妹,旋即改口道,皇后娘娘,助一臂之力的。只盼这次皇后能诞下麟儿,我们也就放心了!

  是么?即使诞下皇子,也未必能高枕无忧吧?裴思纹笑道,以后的事情还要请哥哥父亲多操心呢。

  是啊!裴文成也点头道,小心总是没错的,我们总是一荣俱荣,脱不清的。

  裴思纹自幼与哥哥感情很好,又是一母所出,因此说话直接而实在。今日既然进得宫来,也就只有保住后位,生下皇子这一条路了。今日富贵已极,却一定要保住日后的富贵才好。

  既然现下已有身孕,裴思纹也就不再刻意争宠,任凭她们闹去吧!人越多越好,总之皇后是只有一个的。只盼腹内胎儿是个男胎,又是长子,往后的事儿慢慢规划不迟。

  想到这里,也只得打住,继续去描那幅落日图。

  待水鉴走后,元春倒是好好吃了一顿。于之照那句话她也听见了,不由寻思水鉴今晚为何不愿留下呢?想来想去,自己似乎并没有惹他哪里不快,或许皇上真是还有许多奏折未阅吧?如若自己并未做错,而只是不大投皇上的缘,那是谁也无可奈何的事儿啊!况且看水鉴那情形,好像很喜欢自个儿样子,因此也就放下心来,不再烦恼。她哪里知道,水鉴还真是有些“近乡情更怯”呢!也是刻意冷一下,总之来日方长,何须突兀?自个儿和裴思纹她们联姻都有政治因素,唯独元春是自己做王爷时就遇见的,且心下颇为喜欢,因此也想好好宠一宠她,况且璇波刚去,也要障障皇后琏妃她们的眼才好。

  皇上今晚自个儿在偏殿看奏折?琏妃苏紫落问道,心下不由疑惑。

  是的!烟霞悄声答道,小林子说,今晚是“叫去”!

  苏紫落点点头,心里总算是舒服了些了,也忙着梳洗去了。

  ☆、日落之城

  客官,您要点什么?那酒店小二一眼便打量出今儿来的这几位是素日里从不曾遇见的贵客,那打扮和气度,绝不是一般大户人家所有。只见几人的目光同时看向座中一位公子。只见那公子一身淡绿衫子,眉目柔和,神色倦淡温柔,瞧起来似乎是乏了。

  “你们这儿什么最拿手就来什么吧,再来一壶好酒。”只听那公子轻声说道,继而又对着周围几个陪侍道,你们都坐!

  是!其他几人恭恭敬敬低头坐了。那公子忽一抬头,只见旁边桌上一个俊眉朗目的年轻人点了一桌子菜独自喝酒。神色落落,漠不关心间却独有一番不同。窗外的夕阳,漫过的酒馆二楼的窗,夕阳的金色甚至漫到他点的满桌酒菜。举杯独酌,似乎他拿着酒杯的手和望向窗外的眼神都如此寂寥,却又引得人不得不去注意。那绿衣公子心有所动,脑中立时闪过那句,因君南望一大笑,落日淡淡青山低。

  慢着!只听那绿衣公子道,给我点一桌和他一样的!他指指旁座年轻人的桌子。

  小二回头望了一眼,继而满脸堆笑地说了声好,正欲转身下楼,却引起了那年轻人的注意,只见他回过头来,看了这几位客人一眼,眼神似乎从几千里外飘回来似的,道,我正好要走,那这桌就让给你们吧!

  绿衣公子沉吟了一下,倒是几位陪侍坐不住了,一齐抬眼盯着这年轻人,一副警觉的之意。

  多谢!只见那绿衣公子笑道,我正好对这儿的菜食不大熟悉,如此最好!不如大家一起吃也热闹?

  不必了。只听那年轻人淡淡道,我该走了!

  旁边一位陪侍的手已不自觉地摸到刀柄。

  那绿衣公子对他干脆的拒绝似有些吃惊,转瞬便微笑道,也好!慢走!继而用眼神示意其他几人莫要动粗。

  目送那年轻人下得楼去,绿衣公子才说,来!宜竹,坐那边去!

  张宜竹赶忙过去拂了拂刚才那年轻人坐过的椅子,又搀扶璇波坐下,璇波坐下不由望向窗外,只见那年轻人已步出酒馆走向长街,那挺阔的身影慢慢踱入白帝城这条繁华的街市。小贩的叫卖声,吆喝声,和来往的人群如此热闹,却因为他的踱过而显得荒凉起来。

  直到他穿过那条街市看不到了,璇波才出了口气,转头对周围几人道,都坐!既然是微服出来玩,就不要如此剑拔弩张才好。几人皆点头答应,一言不发地站着。璇波对他们笑道,大家不要拘束,都坐下吃!因这次随身带的主要是些宫内禁军,因此对他们说,再来两壶好酒,你们都尽兴才好!转头问小二,刚才那位公子喝的什么酒?小二看到席间眨眼便换了人,一时呐呐道,陈年玉露竹青。

  那就再来两壶。璇波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