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回事,林如岳不由笑了,侯门和侯门可不一样。 (8)
作者:月冷千山      更新:2023-07-29 08:13      字数:21155
  着。

  元春领了旨。自不敢怠慢。水鉴病着,见元春来伺候,也不应声,元春守在一旁,直坐了一个多时辰。黄昏时水鉴醒了,元春才起身端了药进来,道,皇上,该吃药了!水鉴闭上眼,只觉得浑身出了些汗,头轻了许多。耳中只听元春低语道,皇上可感觉好些了?把药吃了,再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明儿定就好了!

  水鉴听到她绵细的声音,心中一软,睁开眼,瞧见她正凝神关切地望着自己,心中不忍,一手撑着要坐起来,元春忙伸手来扶,又在他身后塞了软垫。水鉴伸手去接药碗,元春却捧着药碗不放,一面楚楚可怜地望着他。水鉴心中一叹,便任由她喂自己吃下了药。

  元春拿出自己的小帕子,伸手去给水鉴擦嘴。却不料水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语气低柔,竟带了些哀恳的意味,别离开我!

  元春的心内一松,眼泪霎时滚了下来,我就在这儿陪着皇上,哪里也不去!又转头叫抱琴,琴儿,去把我的铺盖拿来,这几日我就住这里照看着皇上。

  戴权在外面听到,忙吩咐小太监随抱琴一道去取来。晚间璇波又遣人来问了几遭,水鉴叫于之照皆回答好多了。

  这里元春悉心照料了两日,水鉴很快也就好了起来。他暗下决心不再理会凌霄潇那些无端猜测,第二日晚上便对元春道,这两日你也累了,今儿就回去好好歇着。明儿我还要上朝,早起扰得你也睡不好。我瞧着你这两日都瘦了。

  元春自然不肯。水鉴便笑道,明儿我下了朝就去瞧你。你且等着。

  元春忙起身道,皇上好了,自该先去太后那里请安,也让她老人家放心。

  水鉴笑道,那是自然!不如我们晚上一道过去,再一块儿回来,可好?

  璇波见水鉴来了高兴不已,道,还是元春会照顾人!水鉴听太后如此说,只微微笑了笑。璇波瞧见他满足的神色,低声嘱咐道,这会子好了,也该去皇后她们那里瞧瞧,别弄得三亲四怨的。

  水鉴一笑,道,这后宫里,儿子待她们都是一般,可没有偏三撇四的。

  璇波一笑,也不去问。总之只要皇上高兴,自个儿瞧着怎么都好。况且这元春是林如岳的亲戚,仅这一层,元春多得些宠爱也是好的。

  水鉴听了璇波的话,晚间便直接去了皇后宫里。

  水鉴心中拿定了主意,心头松快,病也好的很快。哪知他病好了,元春却又感了风寒。

  于之照劝道,贤妃只是微染风寒,不是什么大病,想必过两天就好了。皇上这几日政务繁忙,不如过几日再去,也省的太后操心。

  水鉴知他是怕元春的风寒染给自己,只低着头批阅奏章,淡淡道,朕说今晚要去,你若是再多嘴,看看自己有几个脑袋?这事不许告诉太后!

  于之照慌忙应了声,是!再不敢言,出来便遣戴权去元春宫里说一声。

  元春正斜靠在大枕上喝粥,闻到戴权来了,忙放下碗坐端,心想戴权亲自来,必是皇上有什么话。

  闻听戴权说水鉴晚上要来,元春忙摆手,还烦请公公告诉皇上,元春还没有大好。等元春好了再去谢恩吧!

  戴权却摇头道,这话是不敢传的!皇上已经对于公公发火了。贤妃还是准备着接驾吧!

  见元春怔怔望着自己,戴权上前一步道,娘娘,好生养着,这天大的福气,可有几人能盼到?

  元春听他如此说,也觉得有了脸面,笑道,元春不敢祈望。还要公公多提醒惦念才是!

  抱琴听了,忙取出一把金瓜子,递给戴权,又掀起帘子送戴权出门,道,公公慢走。有劳公公走这一趟;往后有什么事儿,可记着我们!

  戴权回头一笑,好生伺候着娘娘就是!又低声笑语,这桂月宫,自有皇上惦念。

  知道水鉴是必要来的。元春中午睡了一会儿,便起来梳洗了一番,也不大妆,换了身月白色的衫子,照见菱花镜里的容颜,脸色微白,楚楚动人;又兼病着,更添了几分娇怯不胜之感。

  晚间水鉴来了,瞧见她一副懒懒病容,眼睛似乎更大了,一副楚楚可怜地样子,心中大是疼惜,忙问她晚上吃了什么?可吃了药?晚上还要不要再服?

  元春低声道,哪里那么娇弱?

  水鉴更是语意低柔,那今晚我们早些睡,明儿也不上朝,我守着你,咱们就多睡一会子。

  别!元春眼圈一红,双唇轻颤,只微微侧身,那娇小的身子便倾入他怀中。元春可没那么大福气!

  水鉴握住她的手,却惊觉这手心在自己手中化为一片冰凉。你的手怎的这般冰凉?口内说着,便拉过她的手合在自己掌心暖了起来。

  元春只觉得一股温热的气息自手心传递过来。那近在咫尺的呼吸合着一股皇家特有的龙霖香的香气,一时间在纱帐内氤氲。

  元春靠着他的胸膛,不一会儿就眯着了。却突听到纱帐外的声音,皇上,有一个八百里加急,蒋玉如现在偏殿里候着呢!您看……

  唔,知道了!那么大声做什么?打量我听不见么?水鉴转头瞧了一眼已惊醒的元春,安慰似的对她努努嘴,示意她继续睡。自己却披衣坐了起来。起身要往偏殿里去。

  皇上,只听元春轻哼了一声,握住他的手不放,撒娇似地睁眼看着他,眼里皆是不舍之意。

  罢了!水鉴叹口气,转头对于之照道,那就让蒋玉如到这里来吧!

  这…….于之照犹豫了一下,看水鉴低眉并无表示,未敢多言,忙自往偏殿去请。

  土木丹的落星峡,战事紧急,林都尉带着二千轻骑,已没了音讯。蒋玉如进来一面说,一面便呈上了战报。

  水鉴听了大吃一惊,问道,不是土木的形势现在有变么?

  是的。按说他们内部起了纷争,乌河图已被小儿子杀了 。可是这乌河图的长子眼下占据了迷宫,还时不时犯我大营。

  他们内讧那是最好不过,水鉴一面说着,一面打开折子,林如岳被困!他心内揣度了一下,心想估计是损兵二千,若是他此去不归,倒是一了百了。当然,再怎么林如岳也是大印之将,水鉴心里一时踌躇。

  其实水英拥兵二万,又怎能不知?一面是试探水鉴口风 ,一面也觉得眼下若带兵直捣迷宫,也是十分拿不准的事儿。那迷宫被传说得十分神秘,去者无回。怕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是否增兵,还等皇上裁决!蒋玉如急急说道。

  这个,水鉴犹豫道,朕还是要和几位议政大臣商量一下才罢!明儿早朝讨论了再给你答复吧!

  请皇上务必尽快决定!战事如救火,咱们这就等皇上的决议了!

  嗯,水鉴哼了一声道,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蒋玉如只好磕头告退。

  水鉴上榻搂住元春,心内一阵烦乱。再瞧那元春,已是睡意尽消。脸色惨白,直愣愣地瞧着他。他惊觉她的身子在怀中微微发抖。不由问道,冷了?伸手把锦被裹紧。

  元春摇摇头,有皇上在,不冷。语气却徒然间变得凄然无以。

  水鉴心里不由一凛,音调也提高了半分,那是为何?

  元春却答所非问,臣妾只恨自己是女流之辈,不能为皇上分忧解难。

  水鉴心内一时纷乱,那你就再睡一会儿吧!

  元春心内如乱刀荆棘,杂草丛生,疼急交加;一时间浑身冰冷无力,只觉得眼前如无边孽海,自己只是海中孤舟,孤独绝望。

  水鉴这时却握住元春的手道,北疆如今易主,本想着能安稳一阵,岂料闹住了这等事情,你正病着,真不该让你听到了也跟着烦心。

  元春这才低声道,那皇上打算怎么办?

  水鉴伸手拂过她的脸庞,淡淡道,明儿到了朝堂再议,急什么!

  幽红的烛光下,元春瞧道水鉴的眸子如幽潭般深不可测,只听他哑声道,这么晚了,先睡吧!说罢自顾自转身去睡。

  元春这会儿却觉得透骨冰冷,水鉴那峻朗的身形如今却如同一座冰山,让她不敢去抱。她只得默默靠住他,闭上眼,心如一万只小虫在叮咬飞舞。并没有感觉到,水鉴的身子也僵硬起来,一股透心的冷连手指都几乎伸展不开。

  ☆、缘来如水

  含珠正坐在碳盆旁烤火,悠儿进来笑道,雪都开始化了,姑娘怎么还离火盆这么近?小心呛着!一面说一面把火盆拉远了点儿。正说着,便听到一阵脚步声框框地跑上楼来,青仑一把推开门,一阵风似得冲了进来,急促地道,大事不好了!

  含珠忙抬头看着她,心内一阵狂跳,怎么了?

  二爷不见了!青仑带着哭腔道,这会子怕是连命都没了!

  啊?含珠猛听她如此说,心口剧烈的起伏起来,颤声问道,怎么了?

  萨伦有一座迷宫,是极险要的地方;据传无人能自个儿活着回来!青珈说二爷带兵去了那里,现在已经两天没消息了!

  啊,含珠忙站起来,问道,那迷宫是在什么地方?

  就在落星峡。青仑答道,那可是个关隘。青珈说是被乌河图的次子朗日卓占据。本来这土木丹内讧,咱们倒是省心,谁知道乌河图竟然被长子给杀了!现在长子次子各据一方,怎么却把二爷给掳去了!

  含珠听到朗日卓二字却心中猛地一跳。朗日卓!难道,河畔那微笑的男子就是他么!啊,定然是他!她追忆起在酷沙和他的初遇,直到上次在河畔的相遇。定然是他!

  她瞧着青仑,道,那我就去迷宫试一试!

  你说什么?!青仑听了大吃一惊,你去做什么?二爷都没回来,你去了只能送死,开玩笑么?

  含珠却吸了口气道,不开玩笑,我现在就去。

  看到青仑吃惊地望着自己,含珠道,你把我送到落星峡附近,我自己过去。

  青仑瞪大了眼睛,却听含珠说,我去自有我去的道理。你就赶紧准备吧!说罢转身去收拾穿衣,并收拾了一个小包袱背上。

  看到青仑愣在那里,含珠催促道,你不去备马,还坐在这里,难道要等二爷死了才动一动么?

  青仑却依旧站在门畔,不行!这个是万万不行!

  含珠只得道,你还记得我们那天遇到的那个土木丹人么?她不愿细说,只含糊道,他就在军队,或许,可以打听到二爷的消息。

  啊!青仑大张着嘴,却还是问,可是你如何找到他呢?就算找到,他难道能救出二爷么?

  含珠只得道,我自有办法。你只管送我。别再耽搁了。否则真得来不及了!

  青仑一听,赶忙下去准备马匹和水。

  含珠和青仑骑上马,青仑才问道,含珠,你这样冒险?怕是不行。

  含珠道,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

  就到这里吧!含珠笑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眼前就是沙雍关,还是我一个人去比较好。

  青仑终是有些不放心,你有几成把握?若是觉得不行,我们还是回去吧!

  含珠却慨然一笑,既然来了,怎么能回去?她瞧着雪未化尽的沙土地,到处都是一个个小堡垒似得黑色土堆,斑斑驳驳,好似青白色的海面漂浮着无数的灰岛。

  青仑道,要么我在这里等你?

  不必了!含珠把牵马的绳子塞到他手里,淡然一笑,又怎能知道不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呢?说罢再不瞧他,转身向前走去。

  青仑瞧着她娇小的身影一点点没入一望无垠的白沙土地,叹了口气,纵不放心,又存着一丝救出林如岳的侥幸,终究还是再也瞧不见她。

  朗日卓坐在石室内,一位女奴往他的杯里斟满了葡萄酒,只听格顿道,近日连武伦都投奔我们来了,难道王子还下不了决心么?

  说来我跟他十几年都如同陌路,可是若真要杀了他…….显然,他十分地踌躇。

  哼哈哈,格顿笑道,他杀你父王和你的时候何曾有过一丝犹豫?连亲生父亲都手刃,莫非还会顾及兄弟情分么?

  情分是没有的,只是,朗日卓显然还是下不了决心杀死这个从小就不和的异母弟弟。

  若让我想,王子最好不要见他,只下令见者必杀;根本不必见面,就好。

  好!朗日卓摸了摸石桌上的佩刀,只觉得精光自眼前闪过,如同心里闪过了一道电光。

  突听室外一兵士进来禀报,王子,宫外有一女子求见!

  女子?朗日卓显然十分惊奇,来这里见我?

  那士兵立即走上来递上了那只红色小木马。

  朗日卓一见之下,大吃一惊,问道,只她一个人么?

  是的。

  朗日卓心下惊疑,又有些莫名的兴奋,说道,那带进来吧!

  格顿不明所以,问道,是谁?难道大乾派了一个女使者前来么?

  哪里?朗日卓神秘一笑,道,你且先去,我倒是要问问她来找我做什么?

  甬道内一片漆黑,含珠目不视物,只随着前面带领的兵士的声音向前一步步走去。走了似乎很久,总算见到了微蒙蒙的亮光。她的心突突跳着,走了这么久,反倒平静了下来。现在唯一的盼望就是,土木丹的新贵就是那个朗日卓!

  光越来越亮。含珠的眼睛不由有些湿润,说不清是害怕还是担忧,她的手心已捏出了汗。直到一排羊油灯耀得石门通明。只见一位兵士推门先进去禀报说,她来了!然后石门轰隆一声被完全推开。两位兵士皆退在两旁。她只觉得自个儿的脚步忽然似千钧般凝滞。但是,这次,再没有犹豫徘徊的余地。

  身后的门又轰隆一声关上。她环视四面,只见四壁雪白,墙上挂着刀剑。她一步步朝前走去,只见正中的狼皮长椅上坐着的,不正是那雪夜受伤,冰河援手的朗日卓么!

  她轻轻吸了口气。她已瞧见他眼内跳动的火苗和嘴角的一丝笑色。倒是他先开了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猜的。含珠看着他的眼睛,我哪里能知道?

  唔。朗日卓倒没有追问下去的意思,甚至没有问她为何突然前来。含珠却单刀直入地问道,我今日来找你,是有事相询。

  嗯?朗日卓显然有些吃惊,忙问道,何事?

  含珠垂下眼帘,才道,你们是不是捉住了大乾官兵?

  朗日卓的目光顿时尖锐起来,怎么?心内不由一跳。却没有回答。

  含珠抬头瞧着他,眼内皆是恳求的神色。

  他不由心内一动,我没有明白你的意思。

  是这样,含珠觉得同他说话似乎无需避忌,大乾都尉林如岳,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说到这里,她已是软语低微,珠泪盈睫。

  哦,朗日卓点点头,我明白了。心内却又是一动,她也是乾黎之人,莫非她与林如岳……

  含珠接着道,我蒙他所救,本想来到这边疆边城,了此余生;谁料,谁料……

  朗日卓听她说得明白,心内颇为踌躇。按说兵士已战死大半,林如岳不过是一个小头目,放掉也无关大局。只是擒贼擒王,突然放掉林如岳,万一再打起来,终归对自个儿不利。他一抬头,便看见了含珠哀恳的目光,心内顿时一软,口内不由说道,容我考虑考虑。

  含珠听他此言,便知林如岳没死;及听他说要考虑,心内不由一阵欣喜,顿时绽出了两朵笑靥,谢谢你!朗日卓!

  朗日卓听她如此叫自个儿的名字,这名字平日里那容人如此叫得?不由一阵欢喜,也展颜一笑道,那你还不坐下?再瞧她雪颜樱唇,全不似土木女人,那诗礼之邦的柔雅靓丽,着实叫人喜欢。不由柔声问道,这么远,你是怎么来的?

  是青仑骑马送我来的,含珠如实答道。

  哦,朗日卓想了想,道,那也劳顿。这会儿可饿了?先吃点东西吧!说罢便大声叫外面的人准备吃的。有女奴答应着去了。

  朗日卓歪着头,忽然笑道,把他放了。对我可是个威胁。我若是答应了你,你该如何谢我?

  含珠面上一红,只低着头假作没有听到。哪知朗日卓却不依不饶,没有谢礼,那怎么成?

  含珠坐在旁边的貂皮椅上,低声道,我和青仑,只有那一座酒馆,你若喜欢,就送给你!

  哼,朗日卓鼻子里出了口气,暗笑她避重就轻。心道,若是我看重的东西,莫非夺不过来么?这话又不好说出口,毕竟乾黎是诗礼之邦,难道自个儿一上来便摆出一副野蛮相儿么?有心今日便把话儿挑明,接着道,我不要什么酒馆,可不可以换一样我喜欢的?

  含珠心内突突直跳,只觉得两排银牙这会儿已不知觉快要咬碎,半晌才道,你,你喜欢什么?

  朗日卓却有意绕弯子,笑道,是不是只要是我喜欢的,你都可以给?

  虽说风尘已惯,可含珠自打跟了林如岳出来,便一心只想脱绝从前,心若玉壶;朗日卓究竟待她如何,她到底是十分拿不准。及又想到林如岳性命攸关,纵然对方拿她取乐,她不也只有答应的份儿?想到此处,突然悲从中来,那眼泪便哗哗流了下来。她伸手去拭泪,哪知那眼泪却越抹越多,她抬起泪眼看着朗日卓那英武的脸庞,泪眼莹然中,还是点了点头,如同下了赴死的决心。

  朗日卓看到她突然泪水决堤,更添了无数娇艳之色。心内霎时不忍,又疑心她并不喜欢自己,心中挂念的只是林如岳一人,暗叹一声,黯然道,你哭什么?我又没说不放他。

  含珠却答所非问道,我本是草木零落之人,不是,不是,她想自己如今已非完璧,还不是随波逐流?呜咽道,不是别家的姑娘小姐,家破人亡,只想到边城了忘前尘。

  朗日卓听她所言,原来是夫君已故,因此流落,不由微微一笑,柔声道,我们土木丹的人,从不在意这些。只要你愿意,我还没有王妃。

  土木丹人本就没有乾黎那些礼法,对妇女的贞洁更无介怀,这话又说得明白,连含珠都惊异不已;此话如此温暖,含珠的眼泪更是哗哗往下直流。

  朗日卓这会儿也不再避忌,伸手拉住她,低声道,你可是不愿?

  不是。含珠停了眼泪,声音如蚊,我只是没有想到,能遇见你。

  朗日卓顿时大喜,笑道,那就别哭了!我答应你放了林如岳,你这下可该高兴了吧?

  这时女奴已端上了食物,朗日卓挥手退掉女奴,站起身来摸摸她的头发道,你先吃些东西,等会让她们带你休息一下,我这就叫他们放了林如岳吧!

  ☆、死生契阔

  料峭春寒。柳枝似乎冒起了一点绿意,就又被寒风摇摆地坚硬。

  于之照依旧伺候水鉴穿上锦貂背心,茶水杏仁奶也都滚烫着端上来。门口的帘子也都塞得紧紧的,生怕水鉴再着了寒。水鉴上朝的时候还见气定神奕,下了朝,却是一言不发,一直坐在偏殿若有所思。

  皇上,这会子天还是寒,要么喝杯杏仁奶去绿玉阁歇歇?于之照瞧出他心思不豫,又见天寒风冷,怕他闷着,便试探着问问水鉴是不是要歇午觉?

  水鉴听他说话,眼珠子才转了一轮,开口却说道,于之照,你去替朕问一件事。

  于之照领了命,自然不敢怠慢。忙把这里的事儿交给戴权,自己急匆匆地去了。

  虽说是大白天,可入春的风依旧刺骨。望安穿过桂子林,不由放慢脚步,停在那里,凝视着自个儿同霖露一同避雨的石凳。只是寒风吹过,他不由打了一个冷颤,桂子林也不再飘出那扑鼻的香气。

  落月宫的两个小宫女抬着东西低头走过。一个说,本来该霖露去的,这会子却恰好抓住了咱们!另一个忙摇头道,是于公公把她叫走的,谁还敢说?咱们还是快去锦绣宫交差完事!

  这一个又道,你说于公公叫她做什么去了?难道皇上还能注意到她?

  另一个想了想,道,该不是皇上要赐给凌主子什么东西?

  这一个哈哈笑道,那更不会了!就是赐金珠玛瑙,也该甜绣去啊!哪里轮得到她?

  两人说着走远了。只留下望安一个人怔怔望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天光冷淡的桂子林。

  小林子一进屋,便瞧见望安一个人痴痴望着桂子林的方向发呆。

  你瞧我拿回来什么了!小林子大笑一声,这可是戴公公今儿给的好酒!他一面说一面走到望安面前道,你别说这春寒,冷着那!晚上等我弄点小菜,咱们一起喝喝!

  哪知望安两眼发直,竟是一句没听到他讲什么。

  哎,他把脸凑到望安跟前,望安这才不得不定神瞧着他。眼内依旧是一片焦灼思虑。

  你这是怎么了?着了魔么?小林子问道。

  望安却道,小林子,自到了这宫里,就你跟我最好,你告诉我,刚于公公做什么去了?

  于公公,小林子回忆着道,午间不见了。我看到他急匆匆地走了。肯定是皇上给派了差事。

  望安死死盯着他,可怜兮兮地问道,那你知道他去哪里了?

  皇上的事,我们哪里知道?小林子被他那呆灼的眼神瞧得一阵心慌,忙到,那是皇上的事。我劝你别操那个心。小心,说着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望安只得继续坐着。眼睛里却一会儿焦灼一会儿无奈,过一会儿又绞着自个儿的头发,一副魂已离舍的样子。无论小林子说什么都不理会。小林子瞧他已经入魔,只得收了酒,叹口气道,你这会子着了魔,那这酒就留到明儿再说吧!我吃过饭先睡了。说罢摇摇头找吃的去了。

  水鉴晚间一个人睡在绿波阁。忽听外面于之照低声说话的声音,忙大声叫道,于之照!

  于之照本以为水鉴已歇下了,听到他的声音,忙跑了进来。

  说。水鉴本已躺下,却并未睡着。待于之照进来,他已坐了起来。

  回皇上,于之照忙跪下回道,我已经问了,霖露她也都说了。说到这里,他心内也不由颤了一颤。怪道皇上心烦沉郁,除了太后,若是连他最心爱的元妃也搅进了这档子事儿,他哪里能禁受得住?他接着道,霖露说她那晚是因为看月色才糊里糊涂走进了碧竹馆;天黑着,也看不真,只看到贤妃靠在一个年轻男子怀里,两人手拉着手。然后就听到抱琴猛地大叫一声,他们就分了开来,问她做什么来了?她说看月亮逛错了地方,贤妃便让她走了。

  知道了。水鉴听了他的话,只觉得胸中又痛又苦,面上却依旧淡淡的,道,此事不要说与任何人知道。

  于之照忙低头道,是。

  水鉴想了想,道,霖露现在在哪里?

  还在遇诚寺。于之照道。

  水鉴沉吟一刻,突然扯下床头的半尺白绫,掷于地上,道,找个由头把这个赐给她吧!

  于之照刚磕了个头转身,便听到水鉴又道,问她有什么遗愿,你且帮着办了。再赐她父母黄金三十。也算替她尽了孝心。

  于之照忙转身回道,是!

  水鉴躺在御榻,瞧着那刚被撕扯下半边的白帐,还在絮絮飘荡。胸腔一阵酸涌。他知道帘外站满了人,可是此刻,竟是孤绝。空荡荡的宫宇似一座铁匣,红墙碧檐顷刻间变做了冰冷的砖瓦似要把他挤碎,那曾经往来恭谨的人潮,此刻皆面目模糊……

  林如岳!这小小侍郎,如今远去了北疆,竟还没有让他安宁!

  他的目光如两簇火焰,转瞬又成变作了两道冰棱。

  戴权!他向着帘外叫道,明儿把毅郡王传进来!!

  半夜竟下起了雪。望安却穿起衣服要出去。

  小林子拉住他道,这倒春寒竟比冬天还冷,大半夜的,你要去哪里游魂?

  望安双手紧握,他转身瞧着小林子,眼底竟比这黑夜还要绝望;突然,他抓住小林子的手,语气已近乎哀求哭泣,两日来所有的担忧和害怕似同时爆发了出来。小林子忙爬起来抱住他道,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小林子,你帮帮我!你帮帮我!望安如同溺海之人抓住了一块浮木,死死捏住小林子的手,捏得他哎哟一声叫了起来。

  东篱正在灯下打瞌睡,因为风夹着雪,冷得他直跺脚。却见小林子走过来道,冷么?快去歇着吧!我替你当值来了。

  东篱甚是吃惊,问道,你白天不是才当过值么?怎么这会子跑来了?

  小林子嘿嘿一笑,低声道,睡不着。还不如来忙着,明儿多休半日,也是一样的。

  东篱正巴不得被窝里捂着去,喜眉笑眼地跟他交了值,搓手跺脚地去了。

  小林子有备而来,倒是穿得厚。只是心里犯嘀咕,这望安盼着他听到于公公回来的事。可谁知道于公公何时回来?正寻思着,却见于之照一路小跑进了绿波阁。

  他赶忙立在窗外,恨不得将耳朵都塞进阁内。连风声都嫌太大。

  于之照进去叩了头,水鉴只唔了一声。于之照忙道,霖露已自尽,验明正身。

  水鉴微微点头,再无声息。

  于之照缓缓退后,掀了帘子,见外面站着小林子,也未在意。低声叮嘱道,皇上今儿不大高兴,都小心伺候着!

  小林子心里不由颤了颤,只唯唯答应。心想这霖露一个小丫头,怎么就惊动了皇上?自打进宫,还没见皇上跟哪个宫女太监动怒呢。不由一个觳觫,脖子缩进了衣领。心想往后更得刻意小心着才好。

  这春寒里的雪,倒是没下多少。只是风大,刮得窗棂子呼呼作响。望安缩在被子里,依旧身似冰冻。天地间的一切,都变作了那个冷刺骨髓的消息。及至凌晨,那微末的雪花早飘散得无影无踪,只有风,还在吹。

  哐当一声,门被推开。小林子哎哟着跑了进来。望安!他叫道,你倒是瞎猜什么!害我站了半夜!他跑到望安面前,却瞧见望安两眼空洞,眼内已没有了探寻或者恐惧,只剩下了深深的绝望。他似乎只是在等待着什么,等待着一件他早已料知的悲剧。小林子不由一楞,呐呐说道,于公公回来了,说是霖露被赐死了,已验明正身。

  望安只觉得心如同被一只巨大的铜锤敲击得粉碎,满心皆为疼痛的齑粉。他瞧着小林子,凄然一笑,两行泪水滚了下来。

  你怎么了?小林子忙上来拉住他的胳膊,心内觉察不对,却一句话也不敢再问。

  今年的倒春寒这么厉害!璇波接过弹叶递来的杏仁奶,道,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三月底了还下大雪呢!今年雪倒是没怎么下,可这冷劲儿到和那年没多大差别。

  弹叶道,太后还是得多穿点,保重凤体才好。

  璇波叹了口气,暗叹林如岳不在身边,连说个话儿,都是这般淡白无味。正思量间,却听到望竹掀了帘子进来,低声道,启禀太后,望安,他突然上吊了!

  啊!璇波吃惊地望着她,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儿?想起望安那大大的眼镜,平日里办事儿那机灵劲儿,不觉手一颤,奶茶从杯里洒了出来。望竹忙取了丝绢来擦拭,道,戴公公已找人抬走了。太后别往心里去。

  璇波心内一阵烦乱。弹叶道,这会子正找他家里人来呢!不知道是不是要治罪。

  璇波摆摆手道,罢罢罢!人都死了!还是积点德吧!就说是哀家说的,给他家里人再赏五十两银子。叹了口气,又道,望竹,你去问问,到底是为了什么?这在我宫里,一直好好的!我还蛮喜欢他的。怎么突然就……是谁欺负了他?冤枉了他?

  望竹只得答应着去了。半日才回来道,他昨晚一直一个人睡着,没人知道为了什么。小林子值夜前倒是见过他,说他看起来恍恍惚惚的。谁知早晨还见他睡着,过了半日,人就没了。于公公说这两日怕是节气不好,怎么他们连接着惹得这宫里不宁静?是要好好整治一下了。

  璇波听罢不语,又问,宫里还有什么事?

  望竹回道,落月宫里的霖露昨儿冲撞了皇上,已自尽了。于公公如今已料理完了,请太后不要为这些事儿挂怀。

  冲撞了皇上?璇波不由奇道,霖露那丫头我隐约能记得。挺乖巧的模样。有一回东西丢到翠柳林,还是她跑去给拿回来的。怎么会惹恼了皇上?即便冲撞了皇上。也该回了我再处置啊!叫于之照过来,我且问问他!这一下子死了两个人,就是没有鬼也遇上鬼了!

  ☆、天为谁春

  水鉴正斜靠在软榻上。听于之照回了一声,毅郡王来了!这才身子微微签起,快传进来!

  水澜听到传唤,拍了拍袖子,大刺刺地穿廊过厅而来。直到跨过绿波阁的门槛,这才慢了脚步。待见了水鉴,依旧行了见驾的礼。水鉴坐直了身子,忙让于之照赐座,道,来尝尝新贡的敬亭緑雪!

  水澜微微一笑,坐定,接过于之照递来的茶,才道,这时节冷浸浸的,怎的这会子召了我来?

  水鉴啜了一口茶,才淡淡笑道,冷么?我怎么瞧你精神百倍,额头上还冒着汗呢!

  水澜笑道,那还不是刚赶得急?于之照叫我,我就赶着来了。他以为水鉴要说什么,哪知水鉴却低着头一言不发,面色更是十分黯然。水澜只好自顾自说道,最近北疆形势有变,我看是扭转形势的时候了。

  水鉴这才抬起头来瞧着他。只听他说,乌河图被他的小儿子所弑,现土木丹的大王子朗日卓和后妃生的小儿子武日丹争霸,只是这朗日卓,和武日单打仗时,还能分出精力骚扰宁乾大营,似乎还占上风;再者这朗日卓据说气度尊伟,又不是那弑父弑君之人,或许我们支持一下,让他归顺最好。

  水澜接着又道,还是一件事,就是那林如岳,带了两千轻骑,被朗日卓俘虏到那有去无回的迷宫,谁知竟然安然回来了!你说这是不是向我大乾示好?

  水鉴听到这里,眉峰一挑,冷笑道,示好?

  怎么?水鉴一时不解,突然想起林如岳的前因,嘴角微微一撇,道,那就是林如岳弃师不顾,自顾贪生叛逃回来了?这个也不好说。

  水鉴这才森然一笑道,损失了我两千轻骑,就只身一人回来了?你不觉得这事情蹊跷么?

  水澜登时明白过来,道,那让三哥在那边料理好了。

  水鉴未置可否,却把手放在那滚热的景泰蓝茶壶上,顿时被烫得齿间长嘘一声,手猛地收了回来。吓得于之照忙上前问是否烫到了?水鉴却甩甩手,淡淡道,不妨事。

  水澜心里已明白,便道,皇兄尽管放心。谁背叛了大乾,难道还能逍遥法外不成?

  水鉴这才笑了笑,只是水澜却看到,这笑里,怎的参杂了一丝哀伤的味道。他心内不由一颤,心想一定要替皇兄除掉林如岳这根刺。面上依旧笑道,皇兄,这春寒也就这么一会功夫,可别再受凉。很快报春花就开了,那时臣弟再陪皇兄和太后一道踏青。

  好!水鉴温和地朝他笑笑,道,今儿就留下来一道吃饭吧!

  谢皇上!水澜还待再要谢赏,水鉴忙摆手道,罢罢罢!这宫里的虚文还不够多么?

  水澜一笑而罢。

  于之照刚料理完望安的事,便听弹叶来传。他暗道一声不好,心想,这太后若问起来,自己可怎么编出个名目?这事也不敢再问皇上,只好一路磨磨蹭蹭行来,心内琢磨着怎么向璇波交待。

  璇波见了于之照,问道,怎么一日里竟死了两个人?是何原因你们查出来了么?

  于之照心里暗暗叫苦,口内却不慌不忙道,这个奴才实实是不清楚。

  那皇上为什么要赐霖露自尽?她犯了什么错?璇波问道。

  这个,于之照只觉得手心都冒出了汗,只得道,皇上见了霖露就发脾气,奴才只是领命而已。个中因由,奴才也不知道。

  哦,璇波不由皱了皱眉,心想这里面有什么古怪?莫非是凌霄潇得罪了皇上?他拿个小宫女作筏子?不过依照水鉴平日里的脾性,怕是不会如此。又问道,那望安呢?这昨儿还好好的,怎么今日也自尽了?究竟是怎样?我瞧着他平日里蛮好的啊!

  于之照总算松了口气,答道,这个更不知道了。只听小林子说他昨天夜里就闷闷的,睡不着,跟着了魔似的;哪知竟自尽了!其中古怪,还待奴才细细问了再说。

  唉,璇波叹了口气,心知这会儿也问不出个什么。正思忖着他为何这般轻生,却见弹叶掀了帘子进来道,太后,皇上来了!

  水鉴进了来,面上一层黯然之色,见了璇波,勉强道,儿子见过母后。

  璇波瞧见他面无黯懒,问道,今儿是怎么了?有什么事儿么?水鉴坐下不答,半晌才道,没有。

  璇波冷笑一声,没有?那我问问你,霖露为什么自尽了?

  出乎意料的是,水鉴不但没有丝毫闪避,反倒冷冷投来一撇。道,她是有些冤枉,可是该谁死,谁就得死。

  璇波听他说得如此奇怪,心想其中必有隐情,但宫内诸事,本该自个儿过问,她一向宽以待人,这会儿莫名其妙处死了霖露,心内不由恼怒起来,问道,怎么个该法?她如何胆大包天,得罪了皇上?

  水鉴依旧避而不答,却道,她没有得罪谁,只是深夜乱闯宫闱,怎么也值个死罪。

  乱闯宫闱?闯了谁的宫闱?璇波问道。

  于之照在旁边听得冷汗直流。却见水鉴依旧一副淡冷的神色,不再答言。

  璇波心知这会儿必也问不出来。死者已经死矣,依水鉴的脾性,此事必有缘故,且待日后慢慢再问。只得叹了口气道,你说霖露死了也罢,怎么我这宫里的望安也自尽了?我可没有处罚他,昨儿还见他好好的。

  什么?水鉴吃了一惊,怎么望安自尽了?那是为何?

  那是为何我哪里知道。璇波摇头道,我还让于之照去问呢!

  水鉴听了更觉丧气。只得又遣于之照好好问问缘由。

  如此过了几日,却听水澜来说,太后发了密折,不让林如岳再去落星峡;说他已吃了败仗,既不善于用兵,先放着开春再说。我看太后的意思,是要把他召回来。

  水鉴正在喝茶,听闻此言,一壶茶都掼在地上。吓的门外的戴权并小太监齐刷刷跪了下去。一时间屋内屋外,鸦雀无声。只有于之照一人静立片刻,低头上来收拾碎片。

  水鉴两手撑在桌上,两眼盯着立在一旁的大花瓷瓶,半晌无语。于之照早退了出去。未待水澜开口,水鉴便慢吞吞地说出了几个字,我这几日就去安北大营。我倒是要看看,林如岳是如何独善其身的。

  水澜一听吃了一惊,刚要说话,却被水鉴摆摆手堵了回去,这事儿也没什么。宫闱远疆,历朝历代,哪不出点乱子?

  水鉴听他说得静冷刚峻,只得说道,那宫内?

  水鉴哼了一声,道,就由你来坐镇吧!

  水澜迟疑道,这……

  水鉴道,你就不要推辞了。这会子,你叫我信谁去?

  水澜只得道,谢皇上信任!

  什么?皇上要去安北大营?璇波听了奏报,心内吃了一惊,暗暗思忖,不知他是是何心思。更猜不到内中缘由。

  春雨淅沥了一夜。璇波心想,既然他已决定了的事儿,自己极力阻拦也没有用。况且也拿不准他究竟要去做什么。既然他如此宠爱元春,不如让他把元春带着一块儿去,也当是给林如岳的一道屏障。

  第二日水鉴说要去土木丹,一来天气已入春,而来大乾国力兴盛,疆域辽阔,国泰民安,二来土木丹地势紧要,最近又在二子相争的节骨眼上,自个儿去了也好当场定夺。

  璇波听了点点头,这倒也行。南国北疆,都是我大乾国土,去去也是应该的!

  水鉴听璇波如此说,心内微微吃惊,又听璇波接着道,既出去,还是带着元春和洛梅一起去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毕竟她们心细,也更亲近些。

  水鉴心内微微诧异,一转念便明白了璇波的心思,不由冷冷一笑,道,如此甚好!那母后就让她们也收拾行装吧!

  璇波听了暗暗高兴。心想这事儿也过去了这么久,毕竟水鉴所知有限,况且自个儿也已经密折叮嘱过了水英;如此一来,倒是能好好睡上几宿,立了夏,也好想个法儿把林如岳召回来。

  皇上去土木丹要带着我?元春听了,心内惊疑不定,晚饭也没好好吃。

  抱琴悄问道,这可是太后下的旨。歪打正着,林二爷不是正巧也在那边么?

  元春听了,一汪泪水却缓缓流了出来,道,傻丫头,哪那么简单?你难道不知道皇上突然赐死了霖露?保不准她说出了什么。

  啊!抱琴听了不由吸了口冷气,喃喃道,皇上若是问我,我也只有一死。说罢眼泪也滴了下来。两人相对低泣了一会儿,又怕人瞧见,只得收了泪,打起精神收拾行装。

  晚间几日不见的水鉴却来了。见到元春的模样不由问道,怎么眼睛像是哭过了?谁得罪了你?

  没有。元春低声答道,刚开窗看看报春花开得好,不留神被风迷了眼。

  哦,水鉴随口答应了一声,瞧着她低眉顺婉的样子,心内又恨又怜。暗暗出了一口气,才道,别哭了。好好睡一觉。下次推窗的时候小心点儿,那风哪里长眼?

  元春听他那口气倦然,听不出个好歹,只得点点头,接过抱琴递来的茶,端给水鉴。水鉴接了茶,却扫了抱琴一眼,问道,她是你带进宫的?

  是。元春道,自小都跟着我。进宫时就一并带了来。

  水鉴点点头,眼神一暗。挥手退了抱琴。这才道,我今儿过来,你可高兴?

  高兴。元春瞧着他,语气如常低柔,只是整个人,都如同一尊木偶,不见往日的活泼之态,眼底一片绝望之色。

  水鉴心头一软,一阵酸楚涌上心头。暗恨她为何会同林如岳有如此私情,心内又着实不愿相信。或许,那晚他搂着她,是另有缘故?心内纠缠,暗叹一口气,道,虽已入春,土木丹的雪恐怕还没有化;多带些御寒的衣裳。忽又冷冷一笑,道,林如岳的本事蛮大,在落星峡吃了败仗,损兵两千,竟然还是一个人活着回来,真真是我一员大将!

  这消息元春一直不知,听他说起,语气怪异,心内已觉不祥,但水鉴究竟是恨自己还是恨太后和林如岳的纠缠,一时也分不清。只得含混道,这个,臣妾实在是不懂。

  没事。水鉴道,知道他还活着,还能为我大乾效力就成。说罢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道,这次我们一起去瞧瞧他是如何神勇。这一不留神说漏了,他自个儿立即觉察到了,又道,说不来这次派他去北疆,还真是人尽其才呢!不过,也要眼见为实是不?瞧见元春一脸茫然的神色,便道,如今我大乾国力昌盛,疆域辽阔,却让老三一个人在那里孤守边关。况且土木丹现下形势有变,正是去的时候。

  元春却答所非问地道,形势有变?那皇上去会不会有危险?

  水鉴淡淡一笑,历朝历代亲征的多了。朕不过是踩踩自个儿的疆域,哪里会有什么危险?又瞧了她一眼道,你也是见多识广,也不会怕什么危险吧?

  元春知他点自己游江南的故事,只得回道,元春不过一介女子,哪里谈得上什么见多识广?不过是一时玩心罢了。

  好。水鉴道,有玩心就好。这次去北疆,虽说辛苦,可是一路春来风景异。就当是踏春也罢。

  ☆、塞外冰湖

  水英接到了璇波的密折,正自揣度。却听人报水鉴要亲来安北大营。不禁笑着对粱砚浓道,解铃的人来了!你我也不必揣摩圣意了!

  粱砚浓忙问,皇上真得要来?

  要来!水英收起信,说道,不过来了怎么也得二十天光景,我们也好好准备准备!除了加紧练兵,安防之外,还要为皇上准备安寨营房。林如岳这个烫山芋,就交给皇上自个儿打发好了!

  粱砚浓道,要说林如岳这次一人回来,也是有些奇怪。他说自个儿本也以为断无生理,哪知朗日卓却突然把他给放了。我瞧他也不似撒谎。

  水澜点点头,道,我瞧也是。难道他白眉赤眼的回来做探子不成?按说这次兵败也不能全怪他,只是皇上和太后的意思,真真是让人难办。好在这次皇上亲来巡边,自然是最好不过。

  入了酷沙,依旧是朔风凛凛,只是飘雪时节,天空街道都洁净安谧了许多。

  这里离北大营还有多远?水鉴笑问先头赶来接驾的侍卫。

  不远了,吴卫回道,半日行程可到。

  那好。水鉴笑道,朕且在镇上住个半日,明儿再去不迟。刚于之照说这里有个木奇湖,吃了饭就去走走。

  虽天气转暖,可是湖上依旧有结冰。吴卫答道。

  没事儿。既来了这里,不就是要到处走走看看。水鉴道,这几日北营可安固?

  十天前倒是在扎库尔同乌伦萨有过对仗,也是虚射了几箭;双方没怎么真动手。这几日皇上来了,反倒安宁了。

  是。水鉴点点头道,朗日卓和乌伦萨还没个分定呢!待我见了硕亲王再议!

  吴卫躬身而退。飞马去报水英。

  既入了边地,自然要一切从简。于之照打听到这里最大的客栈便是“沙雪楼”,于是遣人早一日赶到,包下了整座客栈。含珠这日骑马去了朗日卓那里,连青仑并不知道。突有大吏赶来要包下整座客栈,必是一位贵客;因水鉴行踪保密,青仑并不能知道。

  水鉴推开窗户,只见窗外灰沙千里,远处有青白连绵的山峦;风呼呼刮来,那冷冽的气息使他心内一阵伤怀。他感到自个儿和元春会在此地一了情缘,心里是实实不舍,却又恨恨不已。如若事情真如霖露所说,那,这一天是迟早要来。“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莫非林如岳真得就是那个“萧郎”不成?

  因此,他不觉把这些日子当成了和元春最后相守的日子。不动声色,反倒温言细语,时时与她同宿。眼瞧着就要到苏伦,他内心竟是渐渐痛不可抑。他的手不自觉地摸着粗粝的窗棂,心道,难道我堂堂大乾天子,为了一个女人,竟如此心猿意马?

  想着想着,心内又渐渐结了一层冰。

  于之照垂首进来道,皇上,饭已备好,两位贵妃都等着您呢!

  水鉴只得收回了目光,随于之照往大厅走去。

  方洛玫和元春见水鉴来了,都起身行礼。水鉴坐下,也让她们同坐,笑道,吃完了都跟着朕去木奇湖走走。边地虽说辛苦,可那风景却是平日里无缘见到的。

  木齐湖边胡杨疏疏,未化完的雪稀稀落落的斑驳在灰青色的土地上。河水在冷冽的风中哗哗流着,河床下依旧有冰棱和被残冰包裹的枯草。

  方洛玫知道水鉴的心都在元春身上,带自个儿来不过是打个幌子罢了,因此推说脚下无力,只远远跟在水鉴和元春后面。雪色千里,胡杨茁茁;若不是水鉴执意要来巡边,怕自己是一辈子也到不了这边塞远山,方洛玫穿着大毛狸麾,只顾惊叹这刚冷阔美的山川。并不去想那或许落寞的下半生。她已做好准备,寥落此生。

  元春跟着水鉴,缓缓了望这蜿蜒铺陈的木奇湖。她心里惦记着湖边的忘云寺,便对水鉴说,皇上,等会回去再经过那小寺,我想进去拜一拜。

  好。水鉴回头望着那孤单单矗立的小寺,道,既你想去,烧柱香也好。

  元春点点头,微微一笑,道,我就是想去烧一炷香,心里也安宁些。

  水鉴心中一跳,极目去望那辽远山川,心中又豁然开来。百川大江,万里幅员,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世事宛若流水,该去哪里,就去哪里。如若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又何必强求?他唇角现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只是目光,却不为人知地隐入了感伤。

  元春带着抱琴一同来到了忘云寺。

  正殿里的菩萨目光空远,一尊巨大的佛像似悲悯般的俯视着众生。

  抱琴早准备好了香火。元春燃了香,静静三拜叩首。心中默祷,愿父母家人永安富贵,愿不祥的预感莫要成真,三愿,她心内暗叹一声,愿林如岳安然无恙,风波不再。此生本是无缘,又何必多一个月下之吻?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元春燃香再拜。待抬起头,却瞧见一个白衣女尼不知何时进来,怔怔瞅着自己。那女尼弯眉大眼,雪色玉肌;连元春亦看呆了。

  女尼呆呆瞅着元春,突然问道,你是谁?

  抱琴不由上前一步,喝道,大胆!你知道你在同谁讲话?还待再说,却被元春摇摇手阻止。元春亦觉此女子似曾相识,不由问道,你是谁?

  那女子沉默一晌,方轻声道,你是姓贾么?

  元春和抱琴都大吃一惊。这冰川遥山,一行人行踪隐秘,元春出来未着宫服,怎么会被一个远寺小尼认出?

  元春与她四目相对,瞧见她那一直冷冽却突然变得微微热切的眸子,便点点头道,没错。

  那女子似突然难以自持,声音微微颤抖,问道,那贾府的贾珠可是你的兄弟?他,他如今怎样?

  啊,元春的心内猛然一亮,又似乎有什么徒然撕裂,亦颤声问道,你,你可是那舒家姑娘?

  那女尼平静的面庞突然涌上了幽怨痛楚之色,眼泪已盈满了眼眶,道,我叫云真,从前的事,我已经忘了。

  元春瞧着她苍白的颊色,心内已是一片雪亮,再瞧她那失魂的样子,心内又是一叹,低声道,阿珠他,他已经不在人世了。说罢,眼泪亦涌了出来。

  啊!云真的身子一僵,满眼都是不信的之色,问道,真的?随即便明白眼前的女子定知实情,身子顿时站立不稳,颤声哭道,为什么?

  元春一面拭泪一面道,出门受了风寒,按说不是什么大病。哪知却,却一病不起。

  云真再也忍捺不住,眼泪滚滚而下。一面哭一面道,你真是他家里人?怪道和他那么像。

  元春心想,原来你是瞧我们眉眼像似,更垂泪道,我是他的胞姐。

  啊,云真抬头瞧着眼前这个容貌肖似贾珠的雅丽女子,抽噎着问道,你莫非就是,就是……

  元春望着她,心内一时万茧千丝,思绪百转。再瞧那舒稚菊,珠泪盈睫,眼内一片伤心失魂,不由摇摇手,示意她不必惊惶,又抬眼去瞧那佛像,只见那佛像慈悲悯怜,元春长叹一声,再拜而出。留下舒稚菊一人惶然泪眼,只余缕缕香烟飘荡弥漫。

  元春只觉得天地之大,宇宙洪荒,竟有那么多的的情缘,无处安放。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水鉴见元春回来,眉宇间带了些谐谑之意,笑问道,见了佛祖,可许了什么愿?

  元春不由一个觳觫,答道,不过是求皇上龙体康寿,国泰民安;再求祖母父母平安。

  是么?水鉴点头道,就这些么?难为你还能时时想着朕。

  元春一惊,抬头瞧见他嘴角依旧带着的余笑,只是一双湛然的眼睛,黑白分明,睿智逼人,不留一丝余温。她本是浑身冰冷,瞧见他的目光,更是如坠冰谷,脚下一软,头竟有些晕。勉强站住,心内早已是惊惶无措。水鉴走上前一步,拉住她道,手这么冷,先上楼去加件衣裳。拿个手炉且暖和暖和,待会下来一快吃饭。

  早有小太监递上了手炉。元春接过,又谢恩,低头上了楼,只觉得脚下轻飘飘的,竟不知自个儿在做些什么。

  朗日卓搂着含珠,只觉得淡香盈鼻,心内一阵迷醉,喃喃道,你用了什么香料?怎么这么香?

  含珠攀住他的脖子,道,没有啊!自打到了这里,我倒是很久没有用香了呢!

  你根本不用!朗日卓贴着她,道,你身上本来就香,若用了,反倒遮了这香味儿。

  胡说!含珠红着脸道,我哪有什么香,你这么说,我倒是要用点儿了!

  别啊!别啊!朗日卓搂住他,心内是情满意足,头靠在她的胸脯上,一边嗅一边道,你身上本来就有香,什么都不要用啦!含珠搂住他,在他的脸颊轻轻一吻,朗日卓的呼吸顿时重了起来,急切地用嘴去寻找她的唇。

  一室静谧。只有朗日卓的皮靴偶尔摩擦大毛垫子发出微微的沙沙声。天窗从侧面投进了亮光,把石室映得

  过了一小会儿,含珠道,我这就要走了。

  朗日卓拉着她的手道,今儿就留在这里吧!外面怪冷的。

  含珠道,那不成,客栈还有事,我若是不回去,青仑也会着急的。待我把这事儿告诉了二爷,就天天陪着你。

  朗日卓哼道,难道他不同意,你还不理我了?含珠道,他怎么会不同意?你这次放了他,且林如岳是一个极好的人,你就放心吧!

  朗日卓微微一笑,淡淡道,你本来就是我的女人,我没什么不放心的。虽这会儿天还亮堂,我到底是不放心,还是让浩特送你回去吧!

  好!含珠应道,我要先去一趟忘云寺,他把我送到那里就行了。

  青仑正和悠儿他们一同收拾饭厅,瞧见含珠进门,不由哎哟一声,叫道,我的姑奶奶,你这是到哪里去了?含珠道,有什么事么?一脸青灰惫懒之色。

  青仑撅嘴道,你自个儿出去玩儿了,可不知道贵客来了。饭也没人做。

  是啦!含珠道,不是有官人订好了么?他们今儿到,我怎么就给忘了?一面说,一面叹气。

  怎么你出去玩了一大圈儿,回来还唉声叹气的?青仑奇道,我和悠儿他们忙活了一天还没像你这样呢!

  含珠语气幽咽,道,你不知道,我刚从忘云寺回来,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青仑道。

  还记得云真么?

  当然记得。他总是那么,那么……青仑不由去抓头皮,好容易蹦出一个词儿,遥远!

  含珠点点头道,她一定是个有心事的人。我刚听说,她跳了木奇湖。

  啊,青仑不由打了一个觳觫,虽说入了春,可木奇湖的冰,还在湖面上飘荡。

  只听身后一个女声,也啊了一声,倒吓了含珠青仑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元春。含珠自然不认得,只道,姑娘别害怕,这人是个尼姑,原是我们认得的。今儿不知怎么,竟然寻了短见。

  一股热浪冲进了元春的眼眶,她本是下来想问问有没有热茶,冷不丁听到云真竟然跳了木奇湖,必是昨儿听自个儿说贾珠已不在世。心内又是感慨又是难过,原来阿珠还有这样一位知己红颜!又悔昨日失言,一句话竟然要了舒稚菊的命。一面心中哀叹,转身痴痴地又往楼上走去。

  含珠瞧她上楼,定是突闻人命,心内惊异,也没在意。拉过青仑说明日要去见林如岳,看准备些什么吃的才好。

  ☆、云海荡荡

  元春恍恍惚惚上了楼,进了屋,猛一抬头,却见水鉴正关切地盯着自己,赶忙收了心神,道,皇上!水鉴问道,刚抱琴说你下楼去了,怎么一上来倒似丢了魂似的?

  元春掩饰道,没有啊!又摸摸自己的脸,想起自己去问热茶,怎么倒忘了,就说,刚说下去要杯热茶,怎么就忘了?

  水鉴道,怎么不叫抱琴去?是不是从忘云寺回来累着了?

  元春道,倒也没有。刚巧抱琴不在,我也不累,自个儿走走倒好。

  水鉴拉过她,却突然觉得找不到以往的动心动情,心内一酸,转念又想,若真是放下了,更是一件好事,处置林如岳也就更加可以放开心去做。

  元春瞧着水鉴的眼神不知飘到了哪里,站在那里也不敢动,半晌才问,皇上,明儿一早我们就出发?

  水鉴点点头,忽然一笑,你若是喜欢,我们可以再呆一日无妨。吴卫说玉峰山的针叶林也是很好玩的。仲淹说,塞下秋来风景异,这会子是春来风景异了。

  元春呆呆望着水鉴,不知道该说去还是留。果然听水鉴又道,那我们就再呆一天吧!后儿去了北营,你猜还会见到什么?

  元春低头道,臣妾愚钝。

  水鉴却道,朕有时候也愚钝。

  不!不!元春惊道,皇上睿智!

  水鉴点点头,嘴角闪现出一丝酸涩的笑容,拉她到怀中,轻抚她的肩头,不再说话。

  元春靠在水鉴怀中,定了定神,暗忖,或许,事情并没有自个儿想得那么糟。

  山风料峭。时不时还能听到苍鹰的叫声。林如岳听含珠说完,不由笑了,头一次主动拉过含珠的手道,你心下如何?

  含珠入神地看着他,一缕发丝顺着脸颊飘到的鼻尖,鼻子顿时有些痒,她微微一笑,还待伸手去拨,林如岳却抢先一步,拨开了她的头发,笑道,我就说么!他怎么会好端端地把我给放了?原来是你这丫头!

  含珠的脸微微一红,道,二爷!含珠只盼着你能找到一位好姑娘,替含珠好好照顾你的下半生;你好人有好报,迟早会离开这里,再回京城去的。待你洞房花烛,儿女成群的时候,含珠也会替你高兴。

  林如岳的脸色却微微一黯,低声道,其实我也和你一样,看惯了雪山落日,又何必一定要回去?

  含珠听到这里,眼圈也红了,只痴痴地望着林如岳,两行泪水不由滚了下来。

  林如岳又头一次主动把她拉入怀中,拍拍她道,这是好事,哭得什么!你来这里,并没有人知道。若真是断弃前生,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只要那朗日卓可真心待你,呵呵,林如岳鼻中发出一丝轻笑,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江南烟波,京城柳色,未必及得上黄沙漠漠,马踏清辉;若你安好,我也安心,也不枉来这沙雪漠北啊!

  含珠点点头,擦去眼泪,两人拉着手,望着对岸的层峦叠嶂,峰连峰,初日照着山顶的白雪,竟不由醉了。心底一片澄明清澈,又怅惘感怀,依依不舍;

  林如岳忽道,有件大事我倒是要告诉你,皇上现在已来到酷沙,看来皇上对北疆还是十分重视的。你若成了王妃,自然要替土木考虑;但是依现下情势,大乾国力强盛,边界辽远,皇上也算得上英明睿智,朗日卓远在边关,和唐时的节度使其实无异;况且又虎视眈眈,若两人继续争王,保不定还先投了大乾,那时水英再带兵帮着他打,朗日卓就算占据迷宫,也未必有胜算。既然皇上来了,这也是千载难逢的机缘,如若有心,不如早早归顺,也不过是个名分,省了刀戈,也得了王位, 。待你见了他,可同他商量一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若是他不愿,我就当没说,更不会提及你去了他那里。如此隐姓埋名,与长河落日终老,岂不是好?

  含珠点点头,心内自是愿意归顺了大乾,但这兵戈大事,自个儿也是做不得主,且待见了朗日卓再说。

  虽说春晚,可朔风毕竟不似以往那般冷。两人相视一笑,在这样久的时间里,竟没有如此静谧地坐拥过朝日,云海,以及山巅的白雪。

  晚间水鉴照旧和元春宿在一处。元春吞吐道,方嫔也跟着来了二十日了,皇上统共只去了两次……

  水鉴却淡淡道,跟她的日子还长着呢!你倒替她操的什么心!元春一惊,抬头瞧着水鉴。

  水鉴抚摸着她的头发,嘴角浮起了一个诡秘的笑容,拍拍她道,玉峰山的针叶林和野雀儿被那晨曦一照,还真是让人忘俗啊!本来你我长居宫,怕是一辈子都无缘此处,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真去过的,也没有几分?这次也算不虚此行了。

  元春只得点点头道,皇上说得很是。心里却琢磨着水鉴刚说的,跟她的日子还长着呢!不觉一阵心惊肉跳,暗想,老太太,母亲!元春对不住你们了。想到此处,竟突然多出了些勇气,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若真是行到山穷水尽处,又能怎样!人生自是有情痴,既斩不断他的影子,又已被水鉴知晓,不若从今磊磊,泰然自若,如能侥幸渡过这一关,便相忘于江湖,就算把那江南画船,月下一吻埋在心底,又有谁能知晓!那曾心海沉瓶的万端思念,终不过化作春花秋霜,幽窗独坐的伤怀。林如岳啊林如岳,愿我们能躲过这一劫吧!你我今生,原来竟不是你同我的,而是老太太,老爷,太太,宝玉和整个贾府的今生!

  水鉴却死死地抱住她,双臂使力,竟使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元春低语道,皇上!水鉴松开她,却没有再向她求欢,而是微微叹了口气,闭上眼,似打算睡去。

  皇上,你,你怎么了?元春柔声问道。

  水鉴的声调却似徒然渗入了几许凉意,瓮声道,明早就去北营了,早些睡吧。

  元春想抱住他,却怎么也伸不出手;想问他为何,却茫然心怯;想哭,却不敢,就这样躺在他身畔,迷迷糊糊地听着风声卷沙,细碎的磨折。

  就这样朦朦胧胧,只见窗外雪野茫茫,远处一片高密挺拔的树林也被白雪覆盖得灿若仙宫。若说琉璃世界,却真不足以形容此景的阔大。行至此处,就连心底也霎时澄明似冰。元春向前走着,雪纷纷扬扬地下着,奇怪的是,感觉不到一丝丝寒意。元春心想,真是一处世外仙境,便往那树林走去,哪知那丛林颇为遥远,元春不由往前跑去,跑着跑着,脚下一滑,便摔倒在厚厚的雪层。她刚想爬起来,只见一只手已伸至眼前,她抬起脸,就瞧见林如岳那含笑的眸子里光华四射。

  啊,是你?元春一面伸出手一面问道。

  是我。林如岳笑道,若不是我,还有谁会在此处等你?

  元春一听也跟着笑了。林如岳一面拉起她,一面说,你瞧瞧这琉璃世界,比得上那春波绿水的江南!两人竟似忘了一切,相视而笑,一同奔向那万树松萝万朵云的树林。

  林海雪原间纷纷扬扬的雪花,无声无息,是以不远处传来的一声轻笑,在天地间竟如同破云而出的飞鸟,引得二人皆回过头去。见一个女子自白雪世界蹁跹踱来,凌波而歌,混不似世间凡姝。隐约听那歌词,是:

  二十年来辩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三春争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