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一败涂地的爱
作者:流亡      更新:2023-07-29 10:08      字数:6179
  光明帝国皇帝被刺杀的消息已经在中土境内传开,不少携家带口逃到东荒边境的中土人都停下来观望,虽然皇帝死了与帝国退兵没有必然联系,但皇帝都死了,还要打什么仗呢?

  长安城的局势依然有些诡异,眼下最热门的话题无疑是庚衍的落马和李慎的归来。李慎死而复生,联合辉光与血屠,将庚衍打落神坛,攫取了庚军的大权,这事儿叫不少人惊掉了下巴。无论这其中有怎样不为人知的内情,但事实是李慎的确取代庚衍成为了庚军的新首领,并且用雷厉风行的手段对庚军内部进行了大清洗,一大批不愿意服从他,包括耿连成在内的人,都被干脆利落的剥夺了手中权力,逐出庚军。经此一劫,庚军原本的骨干死的死走的走,那些熟面孔几乎都不复存在,李慎提拔了一批年轻干部,整体来说,庚军的势力有所衰弱,但还算平稳的度过了这次权力对接。

  于是长安人后知后觉的发现,现在李慎手上有了庚军,他还是辉光李家的家主,辉光表面上的首领李慕白是他同爹不同妈的亲弟弟,据说还是他一手扶植的傀儡。血屠的回归似乎也与李慎有扯不清的关系,所以大家掐着指头算一算,如今握在李慎手里的力量,似乎比庚衍最强盛时还要多上几分?也就是说,倒了一个庚衍,长安又要迎来属于李慎的时代?

  众皆默然。

  古柏路的李府再一次有了人气,虽然城外帝国的大军仍未退走,可胆子比天还大的长安商人已经琢磨起战后复兴的商机。这一次突如其来的战争可谓将整个中土进行了一次大洗牌,一旦帝国军队撤走,长安这边的反攻倒算也就画上日程,到时候抢夺回来的土地自然不可能物归原主,具体会怎样还真是叫人想一想都觉得眼红心热。公会已经宣布会在近日内举行新任会长的选举,正如同庚衍那时一样,这次的选举同样毫无悬念,又因为是战时的缘故,原本不掌实权的会长一职也多了许多分量,赶着来巴结新任会长的人有如过江之鲫,那叫一个源源不绝。

  李慎却没多少心思来搭理他们,他忙着重整庚军和清算手上的力量,还得抽出心思来处理一些杂七杂八的破事。比如在议事殿里被他当众打得尸骨无存的风连城,死了首领的军火联盟虽然没有跳出来给李慎找事,但新任首领的选举进行的非常不顺利,原本属于风连城的一派和反对其的另一派几乎闹到兵戈相见的地步,连人望极高的黄沙被请去做仲裁也不顶用,最终是李慎亲自上门,一句话将反对风连城的一派推上首领的位置,有异议的,格杀勿论。

  杀伐霸道,这是长安人所熟悉的,李慎的作风。

  让他烦心的事还不止这一件,副官回报说,李西风在路上甩开他派去的人,一个人偷偷跑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中土与东荒的边境上如今到处是难民,全是些陌生面孔,李西风要是乔装混进去,一时半会,也很难把人找到。

  李慎听了,好笑之余,也觉得有些不是滋味。李西风那厮当了这么多年的奸细,早已经人鬼不分,将演戏当做了本能。如今一朝重得自由,恐怕是谁也信不过了。李慎安排副官送他去自己在东荒的别府,是想给他一个安心隐居的地方,可李西风既然信不过,那也就罢了,由他去吧。

  这么多年兄弟情分,能得一个好聚好散,也就无所谓个中真假了。

  李慎回到长安的第五天,城外的帝国军队终于有了动静,上万艘空艇夜袭燕破原,将长安南面的夜空炸了个火光通天。燕破原上空的能量护壁连第一个回合也没能撑住,停靠在里面的数千艘长安空艇还没来得及起飞,就被从天而降的炮火里里外外彻彻底底的洗礼了一通,变成了一地残渣。在长安城的防空巨炮完成充能前,帝国的战舰们已经潇洒的离去,施施然飞出了有效火力区,在远处集结降落。

  从睡梦中惊醒的长安人终于认识到,是他们把事情想得太乐观了。

  ——皇帝死了,战争仍要继续。

  ………………

  回到长安后,李慎让副官将他卧室旁一直空置的房间收拾出来,这本来是留给主母的卧室,但海棠喜静,李慎就在院子角落给她单独盖了间院子,所以这个房间也就空置下来。在李慎的交代下,副官对这房间进行了改造,把窗户全部拆掉,门也改成高度隔光的材质,哪怕是大白天,只要关上门,里头就是漆黑一片。而且防止进出的光线,还在玄关处加了一道小隔间,并在墙壁里加装了通风系统,以保持室内空气的清新。

  为了消减没有窗户带来的封闭感,副官在室内装潢上着实下了一番心思,可他这番努力却是做给了瞎子看。床上躺着养伤的庚衍一直都处在半昏迷的状态,自然看不见,而李慎也从未踏进过这间房间一步,准确来说,自然那天之后,他就没有再见过庚衍,只是偶尔从副官口中询问对方的情况,但也不是多么关心的样子。

  副官觉着,李慎这似乎是打算与庚衍划清干系的意思了。不过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去问李慎的想法,这两人之间的纠葛太复杂,他一个外人都看得心累,更别提当事人本身了。

  帝国军队炮轰燕破原的第二天早上,李慎出门去未央宫参加公会召开的紧急会议,而躺在床上昏迷了数日的庚衍,也第一次清醒的睁开了眼睛。

  他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天花板,过了好几分钟,才缓慢的扶着床柱坐起身。身上新生的皮肤还很脆弱,稍有摩擦都会产生疼痛感,他缓慢却仔细的检查着自己的身体,虽然遭受了相当程度的折磨,但他的身体状况还算是完好,并没缺少该有的零件。与此相比,体内是前所未有的空乏和虚弱,他已经感觉不到源能在身体里的流动,甚至无法查探体内源脉的破损程度。

  毫无疑问,他的修为被废掉了,相当彻底的。

  庚衍静静的坐了一会,脸上并没流露出失落或痛苦的表情,而是异常的平静。对失败者而言,比起死亡的结果,活着自然要付出相应代价。

  这样的代价,他还承受得起。

  房间门口传来响动,按时前来检查的医生推门走进来,看见坐在床上的庚衍,表情有些诧异,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微笑道:“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庚衍张开嘴,沙哑着嗓子道:“我想喝水。”

  医生闻言,去一旁的桌子上给他倒了杯白水,端着水杯走到床边。庚衍道了声谢,接过水杯,有些吃力的举到唇边,结果手腕一抖,水杯眼见就要向旁倾倒,医生赶忙俯下身扶住他的手,抬起头,却正好对上了一双冰蓝色的眼眸。

  庚衍注视着面前已经被他夺走意识的医生,用冷漠的口吻吩咐道:“回答我的问题,现在是大唐历几月几日?”

  ………………

  与光明帝国的战争再一次被摆上议案,打探到的情况并不复杂,在皇帝死后,短短五天的时间里,光明帝国的新皇帝已经走马上任。这位新皇帝从辈分上是庚衍的叔父,也是如今帝国里唯一名正言顺的拥有皇位继承权的人。他能如此顺利的登基,还得多亏了庚衍在位时对自己的兄弟姐妹们那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的斩尽杀绝态度。而这位新皇帝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公开宣布要为自己的侄子复仇,攻打长安,扫灭中土。

  临时召开的紧急会议上,诸位佣兵团长脸上的表情都不是很好看,能坐在这里的每家都有着自己的空艇,而大多数都停靠在燕破原,如今却被轰成了一地废铁。在这当中,脸色最难看的,却要数东工的申慕容。

  众所周知,东工的驻地并不在长安城内,而是在长安的南郊,与燕破原毗邻。昨天夜里帝国战舰对燕破原的一番狂轰滥炸,也有不少飞到了东工的驻地头上,虽然没造成什么大损失,但也毁了两间小型研究室,死了几个人,最重要的是,打断了东工正在进行的一个重要实验,令十数位大学者半年多的努力毁于一旦。

  所以这位老爷子眼下很生气,他生气的表示,东工愿意出动二十位大学者,以及三台最新式的超梦级火神炮,去给帝国的战舰们制造一个毕生难忘的教训,告诉它们半夜里打扰人做实验要付出怎样惨痛的代价。

  当然仅仅这二十位大学者和三台火神炮肯定是不够的,在座的团长们你看我我看你,这事情虽然闹得他们也非常上火,但要叫他们豁出老本去报复,这真心不现实。佣兵们本质上虽然是战士,但也染上了商人的习性,有付出没回报的事情,他们是不愿意做的。

  李慎坐在最上首的位子,低头看手上的资料,这份资料来自于大唐总商会,遍布于方陆的大唐商人们是消息最灵通的一群人,其中很多关于帝国的信息连他此前也没听说过。资料上连新皇帝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和食物都调查的一清二楚,不过关于军队这方面的消息就有些不够详细,他皱眉放下资料,开口道:“损失掉燕破原,我们现在的情况很被动,帝国拿到了制空权,无论是运输物资,还是机动力,都占有绝对优势。飞甲城也被帝国占领,短时间内我们没办法得到大量的新空艇来与对方抗衡,所以必须尽快,摧毁他们的战舰群。”

  话说起来简单,但具体该怎么做?帝国的战舰不可能凑在一起等着他们去摧毁,而高空的优势也很难被抹消。毕竟飞行战甲相当稀有,想到这里,众人不由将目光投向坐在申慕容旁边的王紫云。

  火凤佣兵团,是以成编制飞行战甲部队的作战能力而著称的。这支全部由女性组成的佣兵团,在需要细腻操作的飞行战甲使用上,具有着天然的优势。而其战斗起来不输于男子的彪悍作风,也是赫赫有名。

  但火凤的飞行战甲部队满打满算也不超过两百人,与帝国的战舰相比,数量上的差距太过悬殊。更何况飞行战甲部队可以说是火凤的命根子,没了她们火凤的战力至少要削弱一半,人死了还好说,更重要的是在帝国军队的战场上,那些珍贵的飞行战甲难以回收,没了这些战甲,火凤的飞行战甲部队就是真的不复存在了。

  被目光汇聚的王紫云沉默坐在椅子上,手臂环抱在胸前,残缺的那半张脸上拧结的伤疤令她的表情显得益发阴沉。她以一个女人的身份带领着火凤,能坐到今天这个位子上,经历过的地狱和磨难,不比在场任何一个人少,甚至更多。

  “我可以出动全部的飞行战甲部队,由我本人亲自率领。”她抬起头看向李慎,平静而认真的说道,“但我需要一个保证,在未来十年内,任何人,不得对我火凤出手。”

  她的话是对在场所有人说的,但她看的却是李慎,她要的是李慎的保证。

  李慎笑了。

  “未来十年内,任何人对火凤出手,就是与我李慎为敌,有生之年,不死不休。”

  这的确是非常有力的保证,王紫云嫣然一笑,正要开口,却被坐在对面的黄沙抢了先。只见这个一向低调稳重的男人从腰间拔出方锏,哐然一声砸进桌面。

  众人都被惊了一跳,连李慎也诧异的眨了眨眼,却见黄沙抬起头看向王紫云,话语中是任谁也听得出的强大自信与决心。

  “有我活着一天,谁敢动火凤,我就要他的命。”

  迎着黄沙那无限温柔的目光,王紫云缓缓的、难以察觉的微红了脸,这回就算是傻子也不会看不懂情况,黄沙这哪里是在保证,根本是在当众向王紫云告白嘛。

  李慎低头搓了搓眉心,如果不是王紫云还在场,他保准给黄沙比拇指,赞其是条汉子。要知道告白这种事儿,在对方摆了明不会答应的情况下,那就跟自杀一样,都需要巨大的勇气。

  不知是谁吹了声口哨,随即有人笑出声来,整间大殿里顿时笑声一片,被围笑的两名当事人尴尬的互相别开视线,黄沙默默收起砸在桌上的铜锏,王紫云低头看自己的鼻尖,耳根那点红却是慢慢爬上了耳朵尖儿,还有着继续蔓延的趋势。

  李慎一开始也跟着笑,可笑着笑着,渐渐的,就笑不出来了。

  告白这种事儿,也有人对他做过,在明知他不可能答应的情况下,一次又一次,告诉他……我爱你。

  ………………

  快到正午时,李慎回到家,副官已经张罗了一桌子好菜,就等他上桌。自从体验过快被饿死的滋味,李慎对吃饭这事就重视起来,一天三顿,能吃绝不落下,能吃好绝不委屈自己。对他来说,吃饭已经成了一种享受,换言之,他变成了个跟穆小白一样的吃货。

  副官是最先感受到李慎这种变化的人,对此他的表现是欣喜过望,那样子简直是恨不得把天底下好吃的东西都给李慎送到面前,不怕对方吃不够,就怕对方不够吃。要知道李慎以前那欲望淡漠的跟出家人有一拼,吃不挑穿不捡,除了战斗没有其他爱好,连男人基本的生理需求都不旺盛,副官看着就觉得委屈,如今李慎终于有了吃这个爱好,他也终于有了发挥的余地。

  李慎吃着饭,副官犹豫了下,还是道:“爷,那个……庚衍醒了。”

  李慎把嘴里的米饭咀嚼完咽下去,淡淡的哦了一声,没有更多表示。副官摸不透他这态度,本能的觉得不好再开口,于是硬生生转移了话题:“那爷,早上会开得怎么样?还顺利吗?”

  “不怎么样。”李慎挑眉瞅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食不言寝不语没听过吗?废话那么多干嘛?”

  于是副官顿悟了,是他最开始那句话把人惹生气了,他二话不说闭了嘴,打定主意除非李慎问,再不主动提跟庚衍有关的话题。

  吃完饭,李慎简单洗漱过,换了身衣服说要去蓬莱城,叫副官好好看家。副官琢磨着好好看家这四个字的意思,觉得是叫他看住庚衍,于是专门在庚衍屋外配了两个二十四小时轮班倒的护卫,结果李慎离开的当天夜里,两名护卫不见了,庚衍也不见了。

  副官只得给李慎打电话求救。

  电话那头李慎听说庚衍跑了,有惊讶,没生气,叫副官不用急,也不用去找,人要是想走,那就走吧。

  副官听的一脸懵逼,还想再说点什么,那边已经挂了。副官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李慎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苦恼得一宿没睡好觉,结果第二天天没亮,庚衍自己回来了。

  副官看着庚衍从院门外走进来,面色如常的走进自己的房间,那两名护卫也乖巧的跟在其身后,回到门口自己的岗位上站定。他觉得这场面有点玄幻,太不真实了……肯定是他没睡醒还在做梦。

  几秒钟后,扇了自己两记耳光,副官叫人把站在庚衍门口那俩人带走,拉下去盘问。自己则搬了张板凳,取代他们坐在庚衍门口,当起了活门神,一坐就是大半天,好不容易才等到李慎回来。

  李慎看着坐在庚衍门口的副官,诧异问:“你坐这干嘛?”

  副官眼泪水都快掉下来了,委委屈屈道:“我这不怕人再跑了嘛……爷,庚衍他会精神暗示啊,一般人看不住的。”

  李慎很嫌弃的瞅着他,道:“那换你就能看住了?不是叫你别折腾嘛,他想走就走了,用不着你浪费力气,起来吧。”

  副官感觉自己吃力不讨好,委屈极了,慢吞吞拎着板凳站起身,跟着李慎进了隔壁卧室。一进屋他就愣住了,只见那个坐在李慎床上的人,不是庚衍是谁?

  ……闹鬼了?副官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他明明一整天都坐在人门口,一步也没挪开过,连厕所都忍着没去。这人到底是怎么过来的,难道在墙壁上打了洞不成?副官二话不说往外跑,冲进庚衍的房间前前后后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搜索了一遍,嗯,连个耗子洞都没有。

  副官这厢一头雾水,被单独留在房间中的李慎与庚衍却是相顾无言。过了差不多有半分钟,李慎开口道:“你的房间在隔壁。”

  庚衍的神色有些疲惫,平静问:“你不想见我?”

  从他清醒后,见到的只有那个医生和副官,而李慎却始终没有出现。所以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明显,就是李慎不想见他。所以他问的也不是李慎想不想见他,而是为什么不想见他。

  既然不想见他,为什么还要救他?为什么不干脆放着他被折磨死?

  答案彼此都心知肚明,但庚衍就是想听李慎亲口说出来,听对方亲口承认对他的感情。即便沦落到这种地步,他也不会接受李慎的怜悯或同情,如果李慎还是不肯承认对他的感情,那他就会真正让自己死心——为了这份感情,他付出的代价已经远远超出了预期。

  他可以为自己的野心承受失败的代价,但无法再为这份感情承受更多的代价……因为他已经没有了可供挥霍的本钱,只剩下所谓的爱。

  得不到回应的,一败涂地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