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8)
作者:
青茶木 更新:2023-07-29 20:19 字数:21772
然是我们苌夕的心灵导师啊!
☆、心结(二)
苌夕一头雾水,道:“什么什么啊?怎么就明年回去见他了?你卖的什么关子?快说快说。”
莫首南把信纸递回去,徐徐道:“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或生或死,我心中皆只有你......情至深,也不过如此了。”
苌夕垂眸,喃喃道:“生当复来归......”
莫首南顿了顿,道:“所以,他只是有事缠身,并非弃你而去。”
苌夕一愣,“有事缠身?”
莫首南微微点头,又将那两行字看了一遍,眼中闪过异色,道:“没错,而且......看来还不是小事。”
苌夕揪着胸口的衣料,道:“有多大?”
莫首南垂眸,道:“具体的不清楚,但应该小不了。”
毕竟关系到了生死......
后一句莫首南压在了心底,一旦说出口,苌夕断然每日都提心吊胆,魂不守舍。
“这样来看,他有可能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回来,你莫要着急,每年四月初二回去等着便成了。”
苌夕着急,道:“那他会出事么?”
莫首南顿了顿,道:“我不是他。”
故而,不知道。
莫首南腾地起身,“不行,我得去帮他。”
“站住。”莫首南淡淡一唤,看来他失策了,不论是否关系到生死,只要是那个人,苌夕皆会提心吊胆。
于是又劝阻道:“你的性子总是这般急躁,怪不得他不与你讲。”
苌夕跺脚,道:“我,我是急了点儿没错,但我是真的担心美人啊!而且我的法术大增,帮一个凡人,当然不在话下!”
莫首南连连摇头,劝诫道:“他不是傻子,既然选择不告知你,自然有他的考量。况且你去,说不清到底是帮忙,还是找麻烦。”
苌夕不服,“你别瞧不起我,我的法力已经很厉害了,那天我跟左青对峙,那威风劲,你可没看到。”
莫首南叹息,道:“我不是瞧不起你。人界好歹不如赤谷,出了事,周边都没个妖友照应,万一碰上阳巅的道士,你......”
苌夕一怔,下意识看了看那条空荡荡的袖子,知道对方所言非虚,低下声音,道:“我,我多加小心便是了......”
莫首南又道:“小心便可避得开么?我听到的,是他们得知银狼周身是宝,已经悬赏买你了。”
苌夕疑惑,“......他们干嘛要买我?”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是头银狼,一根头发都是凡人的救命药,他们当然趋之若鹜。”
“那,那我也不能任美人深陷麻烦不管啊!”
“他需要你出手他自然会说。既然不说,便无非两种:一,他能凭借自己的能力解决;二,他不想拖你下水。”
“什么意思?”
“你想,若本来他凭自家本事能够摆平,你去了反而成了他的把柄,让他受旁人控制。彼时你二人都深陷泥潭,岂不得不偿失了?”
苌夕心里一慌,“那要怎么办......”
莫首南仍旧不急不缓,江山俨然装在心中,道:“以不变,应万变。他并非等闲之辈,既然与你交付真心,便会竭力回来找你。而你,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修炼,待你的法术炉火纯青之时,便不必畏惧那些道士了。”
看了看失落的某狼,又道,“当然了,还记得要每年的四月初二回去,等着与他相聚。”
一番话,让苌夕犹如醍醐灌顶,想了许久,信誓旦旦地点头。
若他就这样莽莽撞撞跑出去,找不找得到人还另说,万一连累了美人,害他前功尽弃。那后果,是真的不敢想......
望向床上纤柔的人,苌夕心里十分感激。这些年,若不是首南规避着,他捅的娄子估计能翻了天。
首南对他是真的好,思虑也是真的周到。
没有其他可以报答的,于是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到对方眼前。
莫首南不明所以,道:“这是?”
苌夕咧嘴一笑,道:“人间的东西,叫山楂球。你不是喜欢吃山楂吗?我就给你带了一点。”
莫首南没有立即动——左手还没用习惯,他还不想在旁人面前,露出笨拙的那面。
苌夕往口袋里探眼一望,道:“那个小贩说有十二颗,保管吃一颗想一年。”然后自顾自取出一枚,“我帮你尝尝啊!”
咕噜塞进嘴里。
莫首南:“......”
“哇哦!噔的好特也(真的好吃耶)!”某狼两只眼睛发亮,话都说不清楚,又掏出一颗,硬塞到莫首南嘴里。
“以糖糖(你尝尝)!”
莫首南愣了愣,直到酸甜的味道从舌头蔓延,才回过神,开始咀嚼。
他本想跟苌夕说,先放一边,明日再吃。
没料到,对方竟如此的......蛮横!
“好吃吧?!”苌夕吃完一颗过后,兴致勃勃地求肯定。
莫首南还在咀嚼,点点头,“嗯。”
苌夕变了一个碗,把山楂籽吐进去,递到莫首南嘴边,“吐了吐了,还有好多呐!”
莫首南舍不得,把每一颗籽都吮得干干净净,才算吃完一颗。
苌夕便一直傻呵呵地笑,然后好似没有丝毫的刻意,把剩下的所有山楂球,都一颗不留地陆续喂到莫首南嘴里,不让他自己动手。
“本妖灵物色的好东西,一丁点都不能浪费!”
“你下次还想吃,随时叫我,美人给我留了好多银子我都找不到地方花。”
“你可别跟医圣那老头子说我给你吃山楂球啊,指不定要怎么骂我呢!”
“我都盘算好了,以后我去珞峡闭关,我的殿宇就给你住,这里宽敞舒服,比你原来的住处好多了。”
“还想吃什么,一并跟我说了。我趁这闭关前的最后两日,去给你统统买回来。”
待纸包里的山楂球都被消灭干净,苌夕才停止了叽叽喳喳。
莫首南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皮,又觉得这动作颇为不雅,便堪堪停下。
安静了好一会儿,琢磨的心事终于下了决心,望着苌夕,眼神无比坚定,道:“你的事倒是解决了。我有个忙,不知道,你愿不愿帮?”
苌夕心里的预感让他不是很踏实,谨慎道:“什么忙?”
..................................
苌夕一百三十岁那年,在沭炎离开之后,莫首南又与他辞了别。
没交代要去的地方,只说:
若你都不知道我的行踪,便没人会知道。我走,便也能走得干净。
苌夕也不再强留,莫首南是本应一袭长衣立在镜湖小渚,实不该沉沦在不该沉沦的人身旁,遍身泥污。
临行前,莫首南再三嘱咐,让苌夕要学文识字,劝诫他,除了儿女情长,胸口也该装点其他的。
苌夕点了头,承了诺,两人便就此分别。
这并非是永别,他始终这样认为。无论是他家美人还是莫首南,挚爱或是至交,相遇虽在偶然之间,相处,却是实在的真心。
萍水相逢到推心置腹,断然是有缘分二字方能持久。故而,即便“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他仍觉着,筵席虽散,还来把酒仍欢。
狼王旦逍,仍旧高贵地坐在王位上,一尘不变地批阅族折。
某日,他若无其事地去找闭关的苌夕,若无其事地问起某人的行踪,却在轮回报应中,得到最冰冷的答案。
苌夕没过问他们的事,只按实答话。
他不懂旦逍,分明把首南看得比他这徒弟还重,却偏偏要赶人家走。人家真走了吧,他又来问去了哪里。
真假虚实,难以辨明。
(何况他本来就不怎么机敏......)
千古妖灵转性了,以往吊儿郎当不学无术,现下在珞峡闭关,却卯足了劲儿修法。一日十二个时辰,修炼便占去六成,再拿两成学书认字,休息的时间,只有不到两个半时辰。
旦逍对于弟子脱胎换骨的转变,颇感欣慰,族务不多之时,他便去珞峡,传授苌夕一些心诀。
加上苌夕的悟性不错,体内的仙元也融会贯通,他成功地,从一个法术还没有入门的门槛高的小妖,蜕变成法术有门槛高的小妖。
.....................................
那日,苌夕像往常一样,在修法石上闭目修炼。
忽有一个缥缈的声音在耳廓萦绕,语调温和,十分熟悉:
“小东西,想我了么?”
苌夕一激灵,在从修法石爬起,不可置信地看向声音来源,“美,美人?”
沭炎在门口静静站着,眼如墨,袍如月,仍是旧时的模样。
舌头打了结,“是,是美人么?”
沭炎莞然,道:“你说呢?”
苌夕心里怦怦跳,猛地冲过去,抱住他的脖子,蹭了又蹭,“美人你走了好久啊,我好担心你!”
沭炎发出低沉的宠溺的笑,揉了揉他的头,道:“对我还不放心么?”
苌夕委屈地撇嘴,“当然放心啦......就是有点点怕......”看了看外面,又看看眼前的人,紧紧攥着那人的衣袖,道:“珞峡里阵法重重,你怎么进来的呀?”
沭炎刮了刮他的鼻尖,道:“这样的阵法,估计只能难住你了。”
苌夕被他弄得鼻子痒,挠了挠,嘿嘿道:“哇,美人你原来这么厉害呀!”
沭炎勾唇,道:“我何时不厉害了?”
苌夕在他胸膛蹭着,迟迟不肯离开,“美人......以后别走了好不好,我会养你的......”
沭炎轻轻推开他,道:“先等等。”
苌夕道:“怎么了?”
沭炎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羊肉的香味从开口里飘散而出,“怕你这阵子没吃好,嗯?”
苌夕热泪盈眶,“哇......美人你待我真好!”
沭炎勾唇,道:“趁热吃。”
苌夕摇头。
沭炎眉梢一挑,道:“怎么?”
“不能吃。”
“为何?”
“不知道......嗯......就是不能吃。”
苌夕有点固执。
“我这么远带给你,还不想吃么?”
“不是的。”苌夕急得摆手,最后还是妥协,“好吧......谢谢美人!”
沭炎递到他嘴边,“这才听话。”
某狼一嗅,张口狠狠咬下去。
......
“嗷——”
一声惨叫在山洞里穿荡了几个来回,在梦中被痛醒的苌夕,捂着手上的两排牙印,恍若隔世。
抓了抓银发才陡然觉悟,方才那是个美梦。
他讨厌做美梦,梦里若有十分的完满,醒来便有十分的缺憾。梦一回,刀便在心口割一回。
不过,在这方面,苌夕向来会伪装。表面上仍旧漫不经心,让旁人看不出痕迹,放下万千担忧。
.......................................
梦中如何,睁眼那刻,最为清楚。即便日后将梦中景象忘干净,却忘不了醒时那一刻,何等的孤独凄清。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是很希望大家多多冒泡的,喜欢的,或者不喜欢的,都谈一谈。我心里有数之后,往后才会写出更好的故事嘛n_n
☆、心结(三)
苌夕开始在那个特定的日子奔波。
次年,四月初二。他准点拜别旦逍,跑回慕夕城的家中。在府宅里里外外兜转了个遍,发现与他离开时并无两样。连打扫的下人也仍旧是那几个,擦拭长廊的频率都没有变动。
不过,海棠林的花开始谢了。没有全谢,只飘零得多了些。苌夕在树干上晃了晃腿,便揣了满怀的海棠瓣,打算拿回去晒干了泡茶喝。
在门槛蹲了一整天,没多大收获,便折回赤谷了。
哎呀呀,美人忙着呢。忙,说明有本事。他千古妖灵看上的人,就是有出息!
回到珞峡,苌夕仍旧十分勤恳。
没有那个人,日子委实长了许多。故而得做很多事,将那莫名的空虚充填一二。
旦逍看在眼里,明在心里。却也只字未提,便像苌夕不跟他提莫首南一样。
师徒二人,皆不将窗户纸捅破。
第三年,苌夕仍旧屁颠颠回去,发现海棠花凋落得更厉害。便拿新学的法术,将没有腐烂的那些,纷纷生回枝桠。瞧上去仍旧是繁荣景象。
第四年,苌夕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打呵欠,脚边放着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时不时伸个懒腰,揉一揉饿憋的肚皮。
第五年,苌夕在屋顶把玩他家美人留下的石头,从日出到日落,竟没发现时光如梭。西斜的夕阳正艳,他抱着膝盖,堪堪抬首,望向广阔的漫天彤云,千丝万缕的情绪涌上心头。
徜徉许久,对着漫天晚霞,扯开嘶哑的嗓子道:
“美人啊——你快回来哦——苌夕好想你啊——快回来——听到了就快回来啊——”
声音飘荡到千万里远,他的思念亦千万里长。
地平线附近,一只孤鸟在红日里,吃力地扑腾翅羽。逐渐飞远,缩成一个黑点。
年复一年,风雨无阻。苌夕每回都兴致冲冲跑回慕夕城,随后又无功而返。但并未觉着失落,反而一回比一回更有斗志。
想着,说不定下一次,便可以与美人相聚。
时光飞逝,两百岁那年,旦逍欲想给他办个百岁宴,妖界里的妖无论大小,旦逢整百岁皆要兴办一回。
苌夕却拒绝得干脆——说不准这次回去,就可以见到美人,然后你一根我一根地喂长寿面了,谁还办宴席啊!
他不会算日子,只大致知道时间过去了很久。他的美人是“凡人”,应该是个鬓发雪白的老头了,兴许也不在人世。
但他委实还将他挂在心上,想着一定要在四月初二这天回去。
生死离合,于美人,于他,皆是个交代。
他甚至想过效仿当年齐天大圣,去阴曹地宫,把美人的名字从生死簿上划拉掉,一人一妖相守个万儿八千年的,不羡鸳鸯不羡仙。
然则,他不知晓美人的名字。
每每想到这处,他便觉着荒唐,两人关系亲密如斯,他却不知晓对方的名字。
只曾经从端音的嘴里,听到一个“炎”。
哼,还是一个臭情敌!
于是,苌夕便从骂自己,成功转变为骂端音。
.......................................
慕夕城仍旧欣荣,行到城门外,苌夕忽而动了个小心思——他最近学了隐身术,老是手痒,决定在人间试试成果。
于是他在赌场偷了银子扔到乞丐碗里,在悍妇面前做鬼脸,在还没上演的戏台子上搔首弄姿,皆没人发现。
对自家法术的进步十分满意,苌夕美滋滋地飘回府宅。
还是去年离开时的情景,没有变动分毫。
待到傍晚,路上退了热,凉幽幽的。
府宅在慕夕城的极东,门前几乎没人过路,苌夕骑在石狮子上,瘫软地趴着,便也忘了念现身术。
近日练法遇到了瓶颈,费时费劲,已经连续十几日没睡好觉了。
眼皮子实在没撑住,便趴在石狮子上打盹儿。
迷糊睁开眼,看到眼前景象,却猛然一震。
只见门前,路过一个身影,虽披着玄色的斗篷,看不到面孔,却与他家美人神似。
“美人......”苌夕傻愣愣呆在原地,头皮发麻。
那人好似听见一般,脚步陡然加快。
“美人!”下意识惊呼,风急火燎追上去,“美人等等我!”
那人越走越快,一瞬间便消失在转角。苌夕赶紧念了个法术,嗖得闪身过去。
在深巷中现身,寻了片刻,看到那个人影,跑上前,猛地从后抓住他的衣袖。
一黑一红,一前一后,霎时停在幽暗的小巷。
“看你还跑去哪里!”苌夕得意洋洋,绕到那人前面,从垂下的斗篷里投去眼神,“说,这些年你干什么去啦?哼,还好我眼尖看......”
一肚子的话戛然而止,如鲠在喉,攥着对方衣袖的手也生生僵硬。
那半掩在斗篷下的面容,脸上的肉如烂泥一般,坑坑洼洼,糊在面骨上。其上有一条裂缝,又宽又长,从眼尾直至下巴,深的部分,甚至能看到白色的脸颊骨。
眼睛也被烂肉遮了大半,只留下一条缝,勉强能看出,那部位,应该是眼睛。
糟糕,抓错人了。
苌夕在心里暗自叫娘,一边被这人的模样吓到,一边可怜他的遭遇。
过了半晌,勉强找回理智,秉持“千古妖灵是文明妖,不可以嘲笑弱者”的心态,露出随和的笑容,道:
“这位兄台,适才有没有看到一个,跟你穿一样衣裳的人路过呢?”
晚风刺骨的冰凉,似要将灵魂撕碎。
那人一怔,摇头。
“哦......这样啊......”讪讪收回手,不敢再看那张脸哪怕一眼,强颜笑道,“那打搅你了哈......”
语罢,赶紧脚底抹油,顿时不见踪影。
真是,年纪不大,怎么就惹上眼疾了?
坐在大门上头的墙檐,苌夕晃腿,眺望远处长生街熙攘的行人。
他发现,跟他家美人一样,喜爱穿月白色衣衫的人还不少。
十个里面便有至少三个。
不过,皆没有他家美人好看,哪怕一个背影,也没有半分美人的风姿。
苌夕无厘头地一愣,仿佛被什么卡住。
哪怕一个背影......
哪怕一个背影......
哪怕一个背影!
突地站起,不要命地往巷子跑,在方才的地方陡然停住。
呼吸错乱,脑子里一片空白,头皮仿佛有一千只蚂蚁在爬。
嘶哑着嗓子大喊:
“美人!刚刚是你!刚刚是你对不对!”
在没有人的幽巷里不停转身,总有预感,下一次回头,肯定又能看到那个他思慕了几十年的人。
仓皇奔窜、寻找。
“美人,出来好不好,你出来好不好——”
风不停搜刮,把瘦削的人劈砍得更加单薄。
苌夕急的红了眼眶,跌撞着从一处跑到另一处,扯破喉咙嘶吼:
“我真的想你啊!苌夕是真的想你啊————”
凄怆的声音在深巷飘荡,打到冰冷的石壁,又陡然折返,来回流窜。
再让他见一次,一次也好!
“我求求你出来!”
那个月白色的颀长身影,那个像明月一样儒雅的人,那个宠爱起他来丝毫没有边境的人,那个他思慕了朝朝暮暮,轮廓已经开始模糊的人。
苌夕靠着石壁滑下,眼泪不住奔淌。
直到剧烈干呕,哭声仍旧没有停止。
“苌夕是真的想你啊......”
屋角停了只乌鸦,鸣声刺耳,恍若在歌颂举世的悲怆。
许久以后,再回想那一幕,苌夕只是沉默。
他与那个人,再见,已是梦灰。
............................
幽幽黑夜中,一披着玄色斗篷的人,走得摇摇欲坠。
月光下,一道黑影闪过,前方现身另一人。
“王上!”墨赋急急上前,“老君让属下来寻你,只差最后一个炼程,您的伤势千万马虎不得!”
沭炎没作反应,只沉默着,跌撞着往前。
“王上?”墨赋一愣,猜测道,“您,可是去见苌夕公子了?”
墨章此前将沭炎的所有牵绊都交代给了墨赋,并且千叮万嘱,丝毫不能马虎。
沭炎的脚步一顿,失了再往前的力气。
墨赋了然,焦虑随即而至,“您只差一个炼程便可痊愈,算下来凡间也只有十年。彼时您安然来寻他岂不更好么?那么久您都熬过来了,为何偏偏急在这时?”
沭炎没听进他的话,想起前世的苌夕,再想起今生的自己。
缘起缘灭,不过一张脸。
只不过,是一张皮。
嘴里吐出几个字:“报应不爽......”
这话太轻,像灰尘一般。
墨赋道:“什么?”
沭炎又默了片刻,对着无边夜空,骤然大笑。
分明极端的痛苦,却仍旧放声笑着,不知是笑别人,还是笑自己。
“哈哈哈——”他仰头,声音划破黑云,直击九天,“报应不爽————”
一个笑得凄厉,一个哭得悲凉。
谁写错了前世今生的命格,残酷如是,恨死方休。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苍林,竹君殿内。
竹君子期把玩着手中的竹叶,道:“昨晚你让本君很满意,作为奖励,告诉你个不错的消息。”
白葶冷哼,眼尾像染了冰霜,道:“不需要。”
子期轻笑,道:“你狼族的小情人练法炼得不错,不出意外,下一个狼王便是他。”
白葶微怒,道:“你监视他?”
子期伸出食指摇了摇,道:“他的名声现下大得很,用不着花工夫便知道了。”
白葶挑衅道:“名声大也大不过你,不过,他的名是真的。你的名,却只是个君子的虚名!真正多龌龊,只有我知道!”
“是,只有你知道。”子期慢悠悠起身,踱道白葶面前,低身逼近他,“所以,本君不介意,让你知道得多一点!”
白葶浑身一颤,万分无助地往后缩。
禁锢,捆绑,随之而来。
子期摁住白葶的挣扎,道:“再告知你个消息好了。你敬仰的那个东海龙王,被后祭重伤之后,好像还毁容了呢......”
白葶怒瞋,恨恨道:“天庭有的是办法恢复,只要他在一日,他便还是铲除后祭,受人敬仰的唔嗯——”
子期在他的脖子发狠噬/咬,低哑道:“所以,无论是谁,在你心中,都超过本君,是么!”
白葶咬紧艳红的嘴唇,攥着身下的床单,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不说话?”子期一手钳住他的下巴,一手往他衣襟里探,“本君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而后,凑到他耳边,拿牙齿磨他的耳垂,接着前面的话,道:“开口求我。”
☆、狼王(一)
沧海桑田,数百年的时光转瞬即逝。世事变迁不少,一座城池落寞了,另一座城会兴起,一条河干涸了,另一条又涌涌而来。故而,从大体上看,又似乎没改变什么。
不过近百年来,狼族在妖界风生水起,成了万众瞩目焦点。老狼王旦逍退位让贤,趁着大好年华云游山水,顺理成章成就了新任狼王。新狼王掌权时间虽然不久,却杀伐果断,知人善任,让族狼心悦诚服。
据悉,这新狼王,是旦逍的关门弟子。师徒俩如出一辙,不娶王后,只醉心族务,宵衣旰食。新狼王血统高贵,乃千年难遇的银狼,同时,还是声震妖界的千古妖灵,法力高强。
故而不仅狼族,周边的禽妖兽妖,皆对之心服口服。
近日,狼王满千岁。四海八方的妖友皆蠢蠢欲动,欲送个豪礼,趁机巴结巴结,好日后得之照拂。
却没料到,狼王一千岁,不办寿宴。
众妖友大惊失色,随后只得悻悻离去,暗道失了发达的良机。
是了,这传闻中的狼王便是苌夕。事实来看,少了某个人,除了偶尔的孤冷,其他都挺好。除了吃到好吃的东西会下意识想给他留着,除了学会一门新法术会下意识想给他展示,除了在寻常梦中相会总要问一句“你这次是真的么”
......其他,都挺好。
这几百年,他过得骄傲,而孤独。
“一千岁都不办寿宴,你这狼王倒是低调。”白葶眼尾一挑,道不出的风情。
苌夕躺在草地上,翘着二郎腿,“孤又不认识他们,干嘛叫他们来吃?”
“寿宴其中的道理,远不及填肚子这么简单,趁机笼络人心才是真理。”
“累得慌,没必要。”
白葶斜他一眼,“你没必要也不想想赤谷有没有必要么?你厌倦应酬,是与世隔绝的清高了,但狼族好歹是妖中大族,没道理跟你一块儿与世隔绝吧?有你这样的狼王么?”
苌夕不喜欢被管束,便道:“笼络人心的事宜长老们会做,孤犯不着插手。”
白葶颇为着急,“长老做,哪有你这狼王亲自来得好?你学富五车,这点道理竟也不明白?”
苌夕这些年,趁着修法的空档,把赤谷储藏的古书古卷都翻了一遍。其实他真正读通透的并没有多少,但白葶总觉得他在谦虚,硬说他“学富五车”。他自己却清清楚楚,书中的很多大道理他心里想明白了,却没活明白。
苌夕不再解释,索性道:“孤本来就不懂,你高看孤了。”
白葶无奈一笑,清楚对方嫌恶他的多话了,但他每次都忍不住,担心苌夕在位期间狼族出岔子,落一个治理无方的骂名。但对方竟软硬不吃,他也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便草草终结话题,道:“罢了,你揣着明白装糊涂也不是一两日。”
苌夕叼了根狗尾草,没再接话。
白葶挨着他躺下,一青一红两抹身影点缀在丛中,芳草的香味萦绕鼻尖,有种闲适安然的味道。
苌夕并不是爱计较的性子,过会儿便忘了方才的不快。左右白葶便是爱多管闲事,他也习惯了。这些年也是因为白葶爱管他的闲事,时不时来找他小聚,两妖才得以一直维持,他在茫茫妖界,也算有一个可以谈心的朋友。
于是翘起二郎腿,闲散地哼起小调。
白葶望着蓝空的一片白云,道:“明日是你的生辰,打算做什么?”
苌夕道:“吃羊肉,睡大觉。”
白葶明显不信,道:“你生辰我每回都来,却每回都不见你的踪影。睡大觉?唬我玩儿呢?”
苌夕得意一笑,“我又不在赤谷睡大觉,你当然看不到了。”
白葶想了想,道:“是了,你现下法术比我高强太多,你要躲我,我自然追不上,也找不着。”
苌夕打了个哈欠,道:“我与你至今还未斗过法,孰高孰低还说不清楚,妄自菲薄可不像你白葶做的事。”
白葶掐了一片绿叶,覆上单薄的眼皮,道:“不用比也知道,你当年可是一出关,就挑了赤谷三大长老的‘碧落十八阵’,当今妖界,谁有这本事?”
当时那番对决,苌夕一战成名,千古妖灵的名号几乎传遍整个妖界。
苌夕不以为意,道:“三分力,七分运罢了,不足称道。”
“有本事便是有本事,你还谦虚什么?”白葶转了转眼眸,试探道:“对了,不日便是妖界的‘千妖论术’,你有几成把握?”
千妖论术,是妖族选举“术尊”的盛会。各种族选举一名代表参与斗法,赢到最后的便是术尊。术尊可获一枚仙丹,生仙骨,飞身到仙界做神仙。
苌夕顿了顿,道:“孤怎么听上去,你这狐王,倒是像来刺探敌情的呢?”
白葶坦然,“狐族不会出手,你大可放心。”
苌夕惊愕,“不出手?这东西三千年才一次,术尊可飞升成仙,你们这群狐狸居然甘心?”
白葶声音低了三分,道:“青丘近百年来大受创伤,现下满目疮痍,急需养精蓄锐,不宜争名夺利。至于千妖论术,还是让你们这些有本钱的妖族去争罢。”
苌夕啧了一声,道:“养精蓄锐?那你还成天往赤谷跑?你这个狐王也忒闲了吧!治理你的青丘去,没事儿来孤这儿作甚?”他慵懒地摇晃脚踝,道出赶人的缘由,“届时竹君又来管孤要人,孤可拿不出。”
白葶微怒,眉毛一横,“好端端的,你提他做什么?”
苌夕哼哼:“他是你的人,不提他提谁?”
白葶拧过头,低喝:“他与我没干系!”
苌夕咋舌了好一会子,叹惋道:“世态炎凉啊......想当初,你夺王位出了事,人家可是整个六界寻你,跟地宫的冥君抢过生死簿,跟天庭的上神争过还世镜。结果呢?你悄无声息地坐上狐王宝座,搭都没搭理他一下。”
青丘的账,真算起来,可是能满满当当记上九十九张竹卷。
而白葶跟竹君子期的账,算起来,从没算清楚过。是非真假虚实,恐怕当事人也不甚明晰。
白葶一口怨气闷在胸口,冷冷道:“我与他的事,你浑然不知。没资格评说!”
苌夕耸肩,道:“不说便不说了。孤可提醒你啊,现下赤谷入口,就有个灰衣裳的家伙吵着要进来,要是想躲呢,最好趁早。”
白葶浑身紧绷,道:“是他么?”
苌夕不负责任地闭着眼,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道:“不知道啊,只知道穿灰衣裳。”
白葶一把拽起苌夕,焦虑道:“赤谷有其他出口没?快带我出去!或者藏去他找不到的地方也行!”
苌夕定定看他,道:“白葶,你有无发现,你平日从容不迫,一到竹君这里,就会变得很急躁?”
白葶不耐烦,连连跺脚,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带不带我出去?不带我自己找!”
苌夕伸了个懒腰,道:“得了得了,说你急躁还不信。跟孤来罢。”
白葶慌忙跟上前,把方才趟过的草皮上,塌下去的绿草扶起来,抚平来过的痕迹。
这时,半空却划来一个凌厉的声音:
“白葶!只要本君在世一日,你都休要想逃脱本君的掌心——”
白葶脸色煞白,仓皇回头一望。只见蓝天空无一物,没多处半个人影。
苌夕十分镇定,道:“不过是个传音的法术,你竟吓成这样。”
白葶陡然松开气管,又恢复呼吸,抹去满头大汗,颤着喉嗓,道:“快走吧......”
一青一红两道光,在赤谷上空一闪而过。
苌夕还是打算带白葶在赤谷内躲一躲,不然飞出赤谷,不出三刻被寻到,他反而落了个不懂善终的坏名声。
不料途中,白葶余光扫到一处地方,陡然停步,拽住苌夕也顺带停下。
“等等!”
苌夕疑惑,道:“怎么?”
白葶指着一条隐蔽小径,那小径消失在一处隘口,掩映在层层灌木丛中,不仔细查看压根不会发现,“去那里藏一藏,他断然不会寻到。”
苌夕将他拽回来,斩钉截铁道:“不行。”
“为何?”
苌夕理直气壮,道:“那里是我要带未来夫人去的,你不能进。”
“嘁!你以为我会信么?”白葶鼻子灵,轻轻一嗅,“不就是梨花么,故弄什么玄虚?”
苌夕环着手臂,抬起眉头,道:“孤没让你相信,孤的美人相信就行了。”
“美人”两字让白葶顿时像打了霜的茄子,音调降低了不少,道:“你的那个人,过世那么久了,还放不下么?”
苌夕说着自己也不相信的话,“美人才没死。”
白葶记恨他的顽固不化,道:“他终究是个凡人,你都一千岁了,他还可能活着?也就是你,自欺欺人。”
苌夕垂眸,沉思许久,问道:“你心里可曾装过一个人么?”
白葶若有所思地看他,道:“自然。”
苌夕道:“那你心里最在乎他,是何时?”
白葶回忆起当日万劫山的一点一滴,道:“初见之时,凡心怦动。”
苌夕苦笑,道:“孤不是。”心尖的肉蓦然一绞,隐隐泛疼,“孤最在乎他,是刹那间失去,并且明白,再也见不到的时候。”
白葶默然,支字不吭。
苌夕迎着风,银发飘飞在脑后,勾出一个并不好看的笑容,道:“你说奇怪不奇怪,非要等到弄丢了,才认清心里到底多在乎。”
白葶扬了扬下巴,“若我在乎那人,不会把他弄丢。”
初夏,清风微暖,拂过无痕。
苌夕仓皇收回不堪,转了话头,道:“孤带你去狼王殿,那里没有孤的口谕,外人皆不能进,他断然不会去那儿。”
白葶被他的哀伤弄得没了脾气,将就道:“好。”
——我的家乡有一处好地方,那里种了九千梨树,每至开春,细小花瓣随风一吹,比下雪还好看千百倍。等有机会,我一定带美人去看看!
——举目以待。
...................................
赤谷中,一处半耸入云间的山巅,一抹红色的身影对着山下云雾,负手而立。
身后,缓缓行上一名女子。
苌夕听到脚步声,以为是平日跟随在身边伺候的近侍,便问道:“竹君走了么?”
那女子恭敬回道:“回大王,已经走了。”
这声音,既陌生,又颇为熟悉。
苌夕疑惑地回身,瞧了对方许久,才将信将疑道:“扶眉?”
他曾在遇到美人之前追求过,却被骂得狗血淋头的人。
扶眉颔首,莞尔道:“正是小女。”
苌夕不明白对方分来意,索性开门见山地问:“有何要事?”
扶眉轻轻一唤,唇角浅笑,“大王,可曾还记得您与扶眉的约定?”
苌夕打量她一番,道:“何约定?”
扶眉道:“八百年前,您曾追求于小女,小女彼时说,此生只嫁盖世英雄,让您有所成就之后,再来找扶眉。”她自顾自地说着,俨然胜券在握,“现下,大王已然功成名就,是时候,履行当初的承诺了。”
苌夕沉下嗓子,道:“是么?”
他一百多年前便坐上了王位,若扶眉当真惦记这所谓的承诺,不会今日才来找他。
扶眉点头,道:“千真万确。”
苌夕想了想,道:“扶眉,寻常女狼五百岁便出嫁了。如果孤没记错,你似乎比孤还年长。”
已经一千一百多岁。
扶眉低首,哀怨道:“小女识狼不清,走了歧途,跟了负心狼,这些年来吃尽苦楚。到头来发现,还是大王曾经待扶眉最好。”
苌夕了然对方此行的目的,扶眉嫁了良人,却不幸被夫家抛弃。但又不满就这样孤独终老,所以才要趁着年华尚在,来找他这个曾经瞧不上眼的角色。
恰好,这个角色又坐上了赤谷的王位,传出去不仅不失颜面。反而越发意气——可不是,寻常母狼二嫁都远不及初嫁,她却截然相反,二嫁反而嫁了狼王,一步登天作了狼王后。
但她今日满怀期待地来,却发现苌夕并未想当年那样热情洋溢,反而十分冷淡,便着了急,“莫不是,大王已经忘了约定!?”
苌夕的声音没有波澜,道:“约定?孤只记得,扶眉当初只是拒绝了孤,原话大抵是‘我扶眉只嫁有本事之盖世英雄,看不上浑噩度日,不学无术之蠹虫’。蠹虫,便说的是孤吧?”
扶眉神色一慌,随后匆忙掩去,道:“彼时扶眉不懂事,大王莫要介怀。大王现下受万人仰慕,扶眉亦不是斤斤计较之辈。若大王还对扶眉有心,扶眉亦不会介意大王不堪之过往。”
扶眉自幼时便是狼族出众的娇娥,向来千人捧万人追,心气自然高。即便再如此被动的局势,她也仍旧觉得,苌夕在等候她的“宽容”。
然则苌夕亦不是当年的苌夕,那双眸子盛的不再是满满笑意,取而代之的是敏锐洞悉。
不堪之过往?
想想他的美人,与他耳鬓厮磨之时,正是他最不堪最无赖的年岁。
扶眉紧追不舍,又道:“何况,这么多年您都未立狼后,不正是还在等着扶眉么?”
苌夕莞尔,无情打断对方的臆想,“如果孤说,你多想了呢?”
扶眉惊诧,“大王?”
苌夕继而道:“孤有心仪之人了,将他装在心里八百余载。不过,并不是扶眉。”
八百年的流光,变更的东西委实不少,曾经吊儿郎当的混混,如今也成了万妖之上的狼王。
不过有些东西,有些情感,却丝毫没变。
作者有话要说: 唔……手机掉水里了,失联一整天,修好赶紧打开晋江,没有新留言,打开微博,没有新评论,打开□□,没有新消息╭(╯^╰)╮就这样被世界抛弃
☆、狼王(二)
流光穿梭八百载,说苌夕前后判若两狼的大有人在。他从吊儿郎当的混混,成了万妖之上的狼王;从胸无点墨的白丁,成了满腹经纶的学者;从一惊一乍的人来疯,到现在礼数周全,话未出口,先思三分。
但他委实也没变。虽然看上去仪表堂堂,但他本性仍是吊儿郎当,只是身在王位,没机会表露;虽然看上去清心寡欲,但他仍偷偷将某人悬在心尖,只是旁人不提,他也不说;虽然看上去冷峻严肃,但他会在无人时啃指甲,跷二郎腿,嘴里哼哼不知名的曲调。
变与不变,本不能斩钉截铁地讲清楚,断明白。
只知道,他人前一个样,人后一个样。
岁月流逝,他不再莽撞,逐渐将情绪收敛到,不让外人察觉。
他学会两样东西,隐藏,和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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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二,苌夕一如既往地赶往慕夕城的府宅。这八百多年,没有哪一回落下。他固执,并且顽固不化。但也不一定非要见到那人,毕竟凡人活个一百岁便谢天谢地,他也没做那种突然便见到一个活人的白日梦。只是这东西成了习惯,以往每年都回去,若是哪一次突然不去了,心里反倒别扭。
时间久了,执念就变成习惯。
家里还是老样子,长廊,海棠,檐角的风铃,书房的画卷。与八百年前唯一的不同,便是打扫的下人不见了。当年的陈庖和南方师傅,也早都不知道轮回了几世。
毕竟都是些肉体凡胎,撑过百岁已实属不易。
不过,家里也不脏,他每年回来,只需念个小法术,原有的尘埃便都悉数消失。
从卧房取出遗琼,足尖一点,飞身到海棠林,席地而坐,将遗琼平放于膝上。
看着这架琴,他又想起当年,他第一回就把这宝贝遗琼的琴弦拨断,还苦心积虑,拿不成道的法术去修补。末了,修倒是修好了,但那之后,他都只敢扒在门边眼巴巴地望着,不敢再上手。
美人见他这样,每回都会拉过他的手,一起搭在琴弦上,拿指腹在上头滑过。不弹不拨,两人就那样,四手交缠。
那时候,就一双温热的手,便让苌夕,仿佛拥有了举世的柔情。
落英飘零,缤纷在夏风里。
他曾说,花一直开着不好。没有凋败,便不会珍惜盛开。
后来,他却生怕这海棠多掉哪怕一瓣。
因为,他与美人相爱在繁茂的海棠林中。只要花不落,景不更,美人便仿佛还在。
悠扬的曲调飘飞在花海中,苌夕闭着眼眸,熟练地拨弄遗琼。这首曲子是他某日读了诗经中的《采薇》,生出万千思绪,倚着那些感想谱的。
名字颇有些俗,叫《思美人》,即“思念美人”。
不过,大俗即大雅,他又成功说服自己,这是个好名字。
苌夕很不谦虚,认为自己丝竹方面的天赋很出众,前世一定是个天庭的管弦神仙,犯了错事才被贬下凡成的妖。再不济,也是个凡间名声大噪的琴师。
琴声随着时间游走,苌夕弹奏得十分忘我。直到指腹的水泡被磨破,他才恍然发觉,夜幕已垂。
又过去一年了。
平淡无奇,犹如搁置的枯井,泛不起涟漪。
兜兜转转走在街上,东瞧瞧,西看看。八卦的妇人,吹嘘的老叟,三五成群,聊得尽兴之后,又皆在夜色渐浓之后,各自回家。
于是,千家万户的灯盏便亮了起来。每一盏灯后面,都是一个家。
扑面而来的热闹与归属感。
他心里突然不舒服,仿佛被一块大石头堵住,怎么也敲不开。
别人都有家,凭什么他就只有宅子?
一时脑热,跑去了“萧山”。
萧山,是妖界一处较为隐蔽的地方,山清水秀,远离尘世。却山脉嶙峋,地形复杂,有“妖界桃源”之称。许多清心寡欲的妖友,皆喜爱去这里。
说清心寡欲,其实说白了,就是不愿被不相干的人打搅。苌夕不想他这副丧家犬的模样被外人瞧见,便也去了。
他发觉自己越来越不中用,往年,无论遇到什么伤心事,悲伤沮丧都会在见到人那一刻悉数收起。现在,竟还得背着人调理调理,方能如常。约莫是上了年纪,开始疲倦了。
阡陌纵横,空气里隐隐散着泥土清香,苌夕在乡间小道上漫无目的地走。他发觉,这世外的桃源,无论妖界人界,都差不多。没有车马喧嚣,只有荷锄而归的耕耘者,以及路旁的零星茶棚。
他原本觉着奇怪,明明一个法术的工夫,便可让庄稼拔高一大截,让山谷中的泉水自发飞到家里的水缸。这些妖,却还一个个甘愿吃着凡人的罪,一锄一锄地耘地,一担一担地挑水。
却始终不愿意念一个咒。
后来他才明白,这是那些与世无争的妖友,沉心静气,享受与万物共生并存的方式。正如一名家财万贯的富商饿了,不雇佣庖厨,非要自己下厨尝尝自家手艺,一样的道理。
这样看来,待到一千年后,他这狼王退位让贤,也该来这好地方逍遥逍遥。
陡然间,苌夕的眼中闪过一个,不是卖茶的,巴掌大的小摊。
周身一震,呼吸霎时错乱。
不确信自己的眼睛,他缓缓走上前,在那蓝色身影前停下。
那妖没多大反应,只自顾自地,拿仅有的一只左手收拾着摊位。笔砚,镇纸,一样一样放进背篓,意识到有人靠近,他仍未抬头,一面忙活,一面道:
“求字的明日再来,今日收摊了。”
听到万分熟悉又久违的声音,苌夕终于确定。
喉头不禁颤抖,轻声唤道:
“首南......”
收拾的禽妖一愣,好半晌,才堪堪抬首,望向眼前的不速之客。
暖辉下,习惯性勾出柔和笑容,道:“许久不见,故人过得好么?”
丛中的杜鹃花偷偷探头,绽放暮春的温柔。
................................
莫首南单手转着轮椅轱辘,将苌夕带回他在萧山盖的茅屋。
行程颇慢,中途好几次苌夕提出要帮他推车,都被婉言谢绝。
曾经意气风发的莫首南,现下即便不能正常行走,即便只有一条手臂,却仍维持着,与年少时一样的自尊与骄傲。
苌夕看着只有他下胸高,却十分挺直的背影,得意道:“赤谷有个很会卜卦的老嘲月,说我一千岁这年,运开时泰,大吉大喜。久别的人会重逢,纠缠的执念会纾解。果不其然,刚满千岁,便遇到了你。”
遇到故人,自称习惯性地从“孤”变成“我”。
莫首南莞尔,打趣道:“能在妖灵心中占此分量,我岂不是很荣幸了?”
苌夕似乎又恢复了旧时模样,哼哼道:“嘁!才不信你真的这样想,指不定现在就骂我,什么‘长了狗鼻子吗躲这么远都能找到’,什么‘整天正经事不做就知道瞎溜达’,什么‘狗皮膏药怎么甩都甩不掉’。哼,没错吧?”
莫首南苦笑,道:“我是这样的妖么?”
苌夕环胸,与他并排走着,“你怎么不是?你们这些肚子里有墨水的,骂人都不带脏字,以前师傅让你教我认字,我不听话,你还骂我咽气之后会下第四层地狱。”
莫首南一顿,道:“怎么了?”
苌夕无奈,道:“第四层是沸屎地狱啊......”
莫首南眼中尴尬,道:“是么,我都忘了,你倒记得清楚。”
苌夕翻一记白眼,道:“要是你被骂了,你也会记得很清楚。”
莫首南抿唇,道:“抱歉,那时说话没有尺寸。”
苌夕一副新账旧账一起算的架势,“抱歉便管用了么?”
莫首南一怔,“那,你欲如何?”
苌夕曲起食指,不轻不重,在对方额头敲了一记,随后得意洋洋,道:“这样,我便大方地算了。”
站着的笑了,坐着的也笑了。
莫首南停下,抚了抚被敲过的地方,没有接话。
两人又继续说着话,往前走。
茅屋静置在半山腰,掩盖在参天的树林里。陈设很简单,一床一桌一柜。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主屋。
苌夕左右打量,苦恼道:“没有小厨房,你平时吃什么?”
莫首南倒了两杯水,道:“屋后有一片果园,味道还不错。”
苌夕惊愕,道:“你只吃果子?不吃些其他的么?比如羊肉之类的?”
莫首南扶额,道:“禽妖跟你们兽妖不一样,只吃素。”
苌夕恍然,道:“哦,是哦。”
莫首南意味深长,道:“看来八百多年过了,你还是老样子。”
脑袋不怎么灵光。
苌夕耸肩,道:“我学的懂的再多,在你面前也是微不足道的。唉,恐怕六界之内,学识也没有比你更渊博的人了。”
莫首南道:“你说自己便罢了,做什么搭扯上整个六界?当心让雷神知道,一道雷劈了你!”
苌夕吐了吐舌头,道:“我念的书确实少,不过老是有人眼拙看错,还有的硬要叫‘夫子’。你知道么,他们每每夸我学富五车,我自己都绷不住要笑。”
莫首南道:“你现下是鼎鼎狼王,他们恭维一两句也是正常的。不过也委实证明,这些年你在学识上花了些功夫,不然,他们也不会瞎着眼睛强行颂扬你。”
苌夕叹了口浊气,道:“诗词歌赋也读过几篇了。”
(也就堆了三个书房)
他顿了顿,又沉沉道:“不过,读是读了。有一句话,我却始终没参透出来。”
莫首南抬眉,“哪一句?”
苌夕神色蓦然凄哀,嘴唇若有似无地勾了勾,“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狼王(三)
苌夕的神色蓦然凄哀,嘴唇若有似无地勾了勾,“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莫首南心口往下一陷,定定看向他,道:“他......一直没回来么?”
苌夕摇头,怅然一叹,道:“八百年都没有......”
莫首南拿法术点燃一盏灯,道:“或许,他是真的遭遇了什么不测。”
“我在两百岁那年,看到他了。”苌夕的话很平缓,仿佛说着旁人的故事,“当时眼拙,没认出来,过后追回去,他早不在了......跑得好快啊......”
莫首南算了算年龄,道:“山中自有千年树,世上难逢百岁人。你们相遇时你一百三十岁,假若当时他二十,那你两百岁的时候,他已经九十,腿脚不可能那样灵利。”
“所以,后来我想,是我认错了,那人根本不是他,或者,是他的后代。”苌夕思忖着,沉沉道,“他都有后代了......那他给我写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让我等到天荒地老,然后相信他过世的事实么?”
莫首南试探道:“你有无想过,他其实,不是凡人呢?”
“什么意思?”
“如若他不是凡人,仍活在世间某个角落呢?这种可能,你有无想过?”
“......没有。”
“既如此,我换个问法,你觉着他是死了,还是活着?”
苌夕沉思,不断拿指甲抠弄桌角,许久之后,才得出答案。
“我觉着......他死了。”
莫首南一凛——若是八百年前的苌夕,是宁可自己死,也要对方活的性子。
苌夕不急不缓,说着他的想法:“我以前想,他只要在世间的某个角落,完好地呼吸、生活,即便将我忘干净,我心中便也完满。但这些话,听上去感人心扉,却委实要不得。你想,他如若活着,分明就是抛了我弃了我,而我却还得为他的活着开心......这样,不好,不公平。
所以,他应该是死了,必须是死了,才对得起他留的这句话,也对得起我这八百多年。”
最后一句话,竟有一股子嗜血的狠戾。
莫首南定定看着他,道:“你的执念很深。”
苌夕轻飘飘一笑,夹杂着一点苦,“不深我也不会惦记到现在。”他对着角落轻叹了一声,又深深往肺里猛吸了一口,复又慢慢吐出来。
莫首南想了想,“给你说个故事。”
“嗯。”
莫首南垂眸,徐缓道:“曾有个书生,赶考路上没留意,掉进了一口枯井。他爬不上去,十分着急。他的友人在枯井边对他说,‘你等等,我去找条绳子拉你上来,找不到,我再回来与你想办法’。于是他一直等,一直等,等到第三天,没等到友人,却等来一场大雨。你认为,他会如何做?”
苌夕想到了对策,道:“下雨正好,枯井蓄了水,他就可以游上去了。”
莫首南摇头,道:“他没有。他见友人没有回去,便以为自己被弃了。于是他勃然大怒,指着井口大骂。奇怪的是,他一面痛骂友人,却仍一面固执地等。雨一直下,他就一直把自己沉在井里,直到......被淹死。”
苌夕被这个书生逗乐了,笑道:“他怎么这么笨,明明游上去就可以活命的。”
莫首南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叹然道:“是啊,就是很笨呐......”
苌夕一愣,将那个故事又回味一遍,问道:“你说的,当真是书生?”
他把当真两个字咬得很重。
莫首南莞尔,“当真是书生。”
苌夕仿佛陷进难题,偏过脑袋,反复琢磨那故事的涵义,没有再接话了。
首南说的不是书生,是他。
其实,他与沭炎的情义算不上多深,既未同甘苦,也未共患难。但他偏偏像是一个愚蠢的囚徒,自己把自己关在牢笼里,始终不出来。
苌夕十分喜欢与首南聊天,那个瞧上去孱弱的人,内心却比任何人都强大,总会在无尽黑暗中,为他织一片明月光。
既不点破,也不焦虑,却总能将力量注入他体内。像徐缓流动的涓涓溪水,源远流长,流进他心里那片干涸的荒地。
那晚,苌夕留宿在莫首南的住处。莫首南的床铺只有一张,又窄。他便念了个法术,变了另一张,自己睡上去。
“首南,你知道么?今天与你说的那些话,这么久我一直闷着,从未与人说。”
哪怕是白葶。
莫首南嗯了一声,“我知道。”
苌夕倏地抬起上半身,望向小床上的人,道:“首南,明日可否别去摆摊写字了?”
“为何?”
“我定然是睡到日上三竿的,那时候我起来,得有人给我做饭。”
“后院有果林。”
苌夕不满这个回答,哼了一声,侧过身去,背对那人。
莫首南望着那倔强的后脑勺,尴尬地咳了咳,道:“明日......不去了,家里有些事要处理。”
苌夕心里乐开花,又转回去,道:“一言为定?”
莫首南勾唇,“嗯。”
次日,晴空朗朗,万里无云。太阳已经晒了屁股,苌夕却还没醒。
有人戳了他一戳,他哼哼唧唧地扭动两下,接着睡。
又被戳了一戳,他摆摆手,糯糯道:“首南别闹......再睡一下下......”
对方不厌其烦地戳着,苌夕干脆装死。
直到那人开口说话:
“小东西,我不在便睡这么久么?”
期盼了八百年的声音蓦然闯入耳廓,苌夕翻身坐起,定定看着对方。
月白的衣裳,如墨的眸眼,仍是旧时模样。
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道:“美人,你又来了?”
“又?”沭炎点头,坐到他身边,道:“怎么,经常梦到我么?”
苌夕的眼神变得明亮,点点头,道:“嗯,比如现在就是。”
沭炎勾唇,道:“现在是真的。”
苌夕跟着也笑了,露出右边的酒窝,道:“美人就是喜欢哄我,明明是做梦,偏偏跟我说不是。”
沭炎柔声,道:“喜欢你才哄你,不然,你瞧过我哄别人么?”
苌夕仔细想了想,道:“没有......”
沭炎道:“这下,该相信我是真的了吧?”
苌夕万分谨慎,道:“......不能。”
“为何?”
“不为何......”
沭炎轻轻揉他的头,道:“那你要如何才能信?”
苌夕道:“你掐我一下试试?我痛就知道了。”
沭炎刮了下他的鼻子,宠溺道:“你舍得,我还舍不得呢。”
苌夕垂首,很不高兴。
沭炎见他这样,便象征性在雪白的脸颊上掐了一记。
苌夕不满意,道:“太轻了,没感觉。”
沭炎无奈,道:“那要怎样?”
苌夕抬起手,道:“像这样。”
然后就用了十足十的气力,在自家脸颊上狠狠一扇。
......
“嗷——”
某狼第无数次在剧痛中惊醒,徐徐坐起身。
从悲伤,到惧怕,再变成习惯。
.......................................
莫首南自己转着轮椅轱辘,从茅屋后面的果林摘了些新鲜果子。回来之时,看着苌夕脸上的红掌印,惊愕道:“你鬼上身了?”
苌夕习以为常,露出掩饰的笑容,自恋道:“没错啊,而且还是个色/鬼,专门挑俊美无双的狼王苌夕下手。”
莫首南摇摇头,将果篮递给他,道:“我这里没有肉食,俊美无双的狼王,您恐怕只能将就吃了。”
苌夕接过果篮,抹了抹嘴,道:“有吃的就行。”
莫首南转着轱辘,去院子的水井打水洗手,道:“不嫌弃就好,出去可别说来我这里,我不管你吃喝。”
苌夕拿起一个青梨,用袖口擦了擦,咔哧咬下一口,心满意足道:“这话我说出去也没人信呀!”
莫首南听出话里的意思,笑得危险,道:“若是有人信,你倒还真要说么?”
苌夕真诚无比地摆手,道:“不会不会,铁定不会!”
莫首南擦干手,拿起一个梨,道:“那便好。”
两人正吃着,外头突然响起粗犷的人声:
“——莫首南?莫首南!给爷爷出来!”
光听声音,便知是个蛮汉。
苌夕朝门外一望,果然是个身形如山的壮汉,瞧不出是什么妖,便回头问莫首南,“谁啊?”
莫首南叹息,将手里还剩一半的青梨放回桌上,转着轱辘朝门外去,“一个闲妖。”
门外的壮汉仍旧骂骂咧咧,“你这溜酸的禽妖,还不给爷爷滚出来!”
莫首南缓慢行到屋外,眉间微锁,道:“何事?”
壮汉撸起袖子,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模样,粗声道:“爷爷警告你,离爷爷的长子远一点儿!”
莫首南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道:“你自己把人看好,令郎自然没机会来我这里。”
壮汉抹了一把络腮胡,“谁知你这妖精用了什么妖术,把我儿迷得团团转,竟跟我说不娶妻不生子,要跑来跟你长相厮守!”
莫首南淡淡道:“令郎找我求字,我便给他写了。没有你口中的——”
“——我呸!”壮汉指着莫首南的鼻子,铁了心要生事,“少跟爷爷巧言令色!你凭什么勾引我儿?你有什么能耐?不就是个断手断脚的残废么!”
最后一句话,终于让莫首南彻底沉下脸色,八百年前的意外是他此生的噩梦,即便再落魄,也不容许旁人拿这个嘲讽他。
然则,他还没反驳,便看到眼前的壮汉径直朝屋外飞去。
“啊——”
伴随一声凄厉惨叫。
莫首南错愕回头,只看到苌夕徐徐跨出茅屋,眼神冰冷如刀,周身杀气腾腾。
莫首南一怔——人前人后,这家伙委实很不一样。
只见苌夕换上狼王才有的霸气,犹如沙场的骁将,威风凛凛,道:“就方才那一句,孤就可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壮汉被突袭之后,退了好多步,才艰难定住身,道:“你又是何方妖孽?竟敢打本爷爷!你知道本爷爷来萧山之前是谁么!本爷爷以前是蛇族大王!”
苌夕逐步逼近对方,冷冷道:“你之前就算是天帝,现下也只是孤手下讨饶的亡命徒。”
壮汉在言语中,抓到最关键的一个字,惊诧道:“孤?你凭什么自称孤?你是哪族的孤!”
苌夕冷笑,道:“孤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赤谷苌夕。”
壮汉瞠目结舌,不敢确信自己的耳朵,指着苌夕,“你,你是赤谷的......”
苌夕在掌心生出一团狼火,神色在光焰中闪烁不明,道:“听闻蛇族有个因贪色而被削了王位的蛇王,便是你吧?”
壮汉仍不服气,重重一哼,“道听七分假。”意思是,苌夕听到的都做不得真,他这个前任蛇王并没有传闻中的龌龊。“都说你这狼妖法力无边,看来也不怎么属实。今日,本爷爷便让你长长见识!”
先前被突袭的败阵,让壮汉心生恼怒,说话间,他已念了咒语,山林的万千青木陡然被风搜刮,呼啸地响。
苌夕徒手生出一柄长剑,好心提醒道:“斗法与凡人打斗殴相似,招式再花哨,也没有伤人那一下管用。你前面搞这么多花招,纯粹在浪费法力。”
壮汉亦变了一把□□,在来萧山之前,他在蛇族可说是打遍无敌手,法术虽未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却也没有谁敢小觑。于是心中有底,厉声呵道:“黄口小儿净会胡言乱语!待爷爷将你制服,你再来讨爷爷饶命吧!”
语罢,便陡然持枪冲向苌夕。
苌夕说的其实很对,妖族斗法,本质与凡人斗殴无异,只不过多了层法术的包装,瞧上去高端些罢了。
说浅近些,便是以我法术之矛,攻你法术之盾。看看最后,到底是我的矛更锋利,还是你的盾更坚硬。
事实证明,那壮汉被苌夕激怒是真的,苌夕被那句数落莫首南的话激怒,也是真的。
双方皆怒,便看谁的本事更到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小受促膝长谈......嘿嘿老木我左拥右抱
☆、狼王(四)
四月初,向来冷清平淡的萧山,介入了一场格斗的插曲,不过并没持续多久。
历来打架斗殴,无论时长多久,总要分个输赢。
于是,壮汉在第三次被苌夕击中之后,再爬不起来,便十分不情愿地认了输。
丢面子,总好过丢命。
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壮汉趴在地上残喘,早失了先前的威风。
他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