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9)
作者:青茶木      更新:2023-07-29 20:19      字数:21645
  皇看向苌夕,落魄地乞求:“狼王在上!小妖有眼无珠,冒犯了您的尊位!求狼王您大人大量,饶了小妖!饶了小妖啊!”

  苌夕收了剑,居高临下看着壮汉。若这蛇妖败阵之后不投降不认输,仍旧挺直一身傲骨不惧生死,苌夕还不会如此瞧不起他。

  于是,冷冷道:“大量?你奚落首南之时,怎么不大量?”

  壮汉闻言,忙不迭磕头,“小妖知错!小妖知错!求狼王饶小妖一条贱命!”又朝着远处屋门口的莫首南磕头,“求首南大人饶小妖一条贱命!求首南大人饶小妖一条贱命!”

  苌夕没打算取他的性命,像蛇妖这样的角色,不杀比杀了更好,“孤今日暂且留你一命,回去告诉你那窝蛇鼠,后谁敢再找首南的麻烦......”

  他在掌中生出一团火焰,咵哴砸到壮汉耳边,地上立马烧出一个焦坑,狠狠道:“孤就一团狼火将他烧成灰烬!”

  壮汉被狼火的威力震得一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不断磕头,“多谢狼王不杀之恩!多谢狼王!多谢狼王!”

  苌夕收回手掌,“滚!”

  壮汉一边擦拭冷汗,一边手脚并用地遁逃远了。

  苌夕周身的腾腾杀气缓缓褪去——若真取了蛇妖性命,让他死在莫首南家门前,难保其家族不会来寻首南麻烦。现下放他回去,跟那些对莫首南虎视眈眈的妖传达,莫首南背后的靠山是狼族大王,日后的麻烦事自会减少许多。

  莫首南看着英挺的背影,转着轱辘上前,感慨道:“你的法术变强了,能够独当一面。”

  苌夕的身形在阳光下显得伟岸,肃穆地点了点头,道:“师傅教的和新学的,在妖界应该还拿得出手。”

  下玄长老曾预言,不久后的千妖论术,“术尊”有六成的可能,便是苌夕。

  莫首南又道:“不过,脾气也变大了。”

  苌夕看着满目绿林,忧郁道:“以前也这么大,只是没本事,不敢外露,现在有点功夫,便可欺凌弱小了。”

  莫首南看了眼身后正在冒烟的废墟,冷不丁道:“所以,你便拆了我的茅屋?”

  喀嚓!

  伟岸的身形猛然一颤,得意的表情瞬间僵硬。壮志澎湃的英雄瞬间变成做错事的孩童,额角滑过一滴冷汗,强行解释道:“我,我不是有意的。”

  莫首南忍着脾性,道:“那还得怪我的茅屋没搭对地方了?”

  “呃......不是不是......”苌夕尴尬地咳了咳,想不出接下去的话。

  莫首南大度地笑了笑,大度地转过轮椅,大度地不搭理他。

  苌夕笨拙地挠头,措辞好半晌,才绕到他身前,道:“那个,首南,不如趁这个机会,你随我回赤谷吧?”

  莫首南蹙眉,道:“不回。”

  “为何?!”

  “不为何。”

  “我现下是狼王,有能力保护你了。”

  莫首南定定看着他,指责道:“你故意的。”

  苌夕慌了,“我,我不是!掌风不长眼,我对付蛇妖都来不及,哪还能注意到茅屋啊!”

  见对方并不做声,苌夕有点急,又道:“你看,你在萧山只能吃野果,摆摊又风吹雨淋的,还时不时有蛮徒上门找麻烦。你过得一点都不好,为何不随我回去?”

  莫首南的声线仍旧没多大起伏,道:“我没觉着不好,日出而起,日落而息。找我写字的妖友也不少,可以换很多有用的东西。”

  苌夕听到对方的说辞,不由一阵阵地心疼,“再好也只是一个人茕影孑立。没有家人,房子就只是房子,不是家。”

  莫首南顿了顿,道:“我这种生活过惯了,没觉着孤独。”

  苌夕将思绪在脑子里转了转,终于明白什么,蹲下身,“你......是否不想见到师傅?你放心,他退位之后,便离开赤谷云游四方了,不会再回去。”

  莫首南一震,道:“不是,你别瞎猜。”

  苌夕看穿了他的掩饰,道:“真的,师傅真离开赤谷了。”

  莫首南拔高了声音:“我说了我不是!”

  一句话在地上砸出一个坑,空气凝滞了许久。

  莫首南意识到自己失态,单薄的嘴唇开了又合,“抱歉......”

  苌夕不停磨一块小石头,泄气地耸了耸肩,道:“那就当我小人心,夺你君子腹了。”

  莫首南的眼神慌乱,道:“我不是君子,旦逍大人才是......”

  苌夕叹了口气,慢声道:“你以前不这样,你是放下禽族的所有牵绊去追随师傅的。”

  “以前......”莫首南回忆往事,凄楚地勾唇,“以前我想,得不偿失,总好过求而不得。但后来发现,求之不得多了,就不会再去想要得到。”

  苌夕明白对方执拗的脾性,便索性放弃劝说,“好吧,你跟师傅两个的债,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算得清。”

  莫首南似乎想说什么,又堪堪闭口,只是死死将嘴唇抿成一条线。

  林间划过一声清脆的鸟鸣,打破沉寂。

  山中不比城里,空气中总是带着凉意。人过处留下的一丝暖,往往不多时,又被凉风吹散。

  .........................................

  苌夕要赶回赤谷处理族务,不适宜在萧山多做停留。于是用法术将坍塌的茅屋又盖好,才万分不舍地告别莫首南。

  “我暂且不会跟师傅说你住在这儿,你仍安心住下便是。”

  莫首南将一枝柳条放到他手中,道:“多谢。”

  苌夕接过柳条,语重心长道:“八百年前,我帮你避开师傅的眼线,助你逃出赤谷。这段时间,我仍会帮你隐瞒行踪。但我这妖向来没毅力,帮朋友不会帮到底。你与师傅......心结越早解开越好。”

  莫首南又道了一句:“多谢。”

  “那我走了?”

  莫首南点头,“茅屋的茶随时给你备着,有空的话,常来走走。”

  “只备给我么?”

  “不然还有谁?”脑海中倏地闪过某个伟岸的身影,温和的笑容陡然一滞,“是,只备给你。”

  苌夕欲言又止,末了还是叹气。挥了挥柳条,潇洒地告了别。

  走到半远处,倏地吟唱起来: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过路人听到这诗,以为又是哪个文人骚客在感慨世事。徒有那坐在轮椅上的人,猛然一怔,脑海中不知划过什么,周身不停颤抖,久久没有平息。

  山林偶有两只学声鸟掠过,留下尖锐的鸣叫,掺杂在诗谣里,传进万物耳中。似化作利爪一般,在心尖最脆弱的地方,唰的留下几道血淋淋的抓痕。

  苌夕带着满腹愁思回到赤谷,却发现,还有一件更加头疼的事情——白葶在赤谷蹭吃蹭喝不肯走。

  “青丘穷到连狐王都没饭吃了么?”

  白葶从一大盘鸡里抽出空隙,连吃相都带着媚意,道:“你不是说要报答我的么?”

  论起这“报答”,倒还有一番来去。

  在苌夕登上王位之初,也发生过不少事端。最惊险的一回,便是在十五月圆之际,中了狼巫师的剧毒。当时众狼正聚在山头准备嘲月,苌夕却陡然在高台上口吐鲜血,径直跌落。

  不能自护,何以护族?这对于新任狼王的威信损害太大。当时旦逍不在赤谷,只一个下玄长老帮衬着掌控大局,不让滋事者趁机作乱。但对于苌夕的毒,没办法解。

  白葶心急如焚,问他毕生最不愿意恳求的竹君求了一株苍灵草,趁狼王殿只有苌夕一个时,耗了五百年修为将他救回来。他来去皆无狼妖发现,众狼看见第二日便完好无损的苌夕,纷纷感慨其法力深厚,百毒不侵。

  那时起,苌夕的嘲月王座便稳稳当当了。也是自那时起,白葶便在赤谷来去自如。

  只是苌夕发现,这货很难伺候,什么都不要,就喜欢赖在赤谷蹭吃蹭喝。问他想要什么作为报酬,他就一边摇头一边笑。不是苌夕舍不得那些吃食,而是万物皆有因果,他没明白白葶这样是为什么。江山明明在青丘,却非要往赤谷跑。

  “孤问过你无数次想要什么,你都顾左右而言他,孤委实不知如何报答。”

  白葶垂眸,“我要的你给不起。”

  苌夕望着一堆鸡骨头,“确实,你再吃下去,禽族首领真的要往赤谷发兵了。”

  白葶轻轻一哼,“你再迟几日回来,我保准把赤谷吃垮。”

  苌夕不是很乐意,起身道:“你何时才能走?身为狐王起码还是要偶尔治理一下青丘吧?”

  白葶两指掂着一根骨头,放在嫣红的嘴唇里仔细地吮,道:“等我过完生辰。”

  苌夕一顿,道:“你的生辰?”

  白葶掐指一算,道:“四月初八,没两日了。”

  苌夕惊讶,“你的生辰与孤隔这么近?”

  白葶吮着指尖,道:“这么多年你竟然才知晓?”转念一想,又道,“不过也对,除了你的那个美人,其他谁你留心过?”

  苌夕微赧,道:“抱歉......”

  白葶不准备客气,直接问道:“打算如何补偿我?”

  苌夕琢磨半晌,道:“孤前些日子得了一颗修法的灵丹,送你作贺礼如何?”

  白葶不甚满意,“灵丹妙药什么的,个个妖王都会送,没个新意。”

  苌夕犯难,“那你要如何?”

  白葶扔了手中的鸡骨头,认真地看向苌夕,道:“陪我去个地方。”

  苌夕不解,“去何处?”

  白葶双眸半阖,眼尾上挑,道:“去了便知道了。”

  四月初八,大晴,一红一碧两个身影在山林间穿梭。

  苌夕没有厘头地跟着白葶,终还是没忍住,提醒道:“这不是去青丘的路。”

  白葶吊着眉梢,斜了他一眼,道:“谁与你说要去青丘了?”

  苌夕被他一瞧,心里有些发慌,道:“你莫要这样看孤,孤不习惯。”

  白葶调笑着靠近他,道:“怎么?难不成你还会被我色言秀不成?”

  苌夕把眼神调到别处,道:“哦,这倒不会。”

  白葶一怔,随即又勾了一抹更浓的媚笑,道:“你这口是心非的模样,倒叫我想亲亲你。”

  苌夕往后一退——狐族的媚术,乃妖中一绝。稍不留意,被勾了魂摄了魄,不出一刻,便成一具干尸。

  这个白葶,又是媚术界里的翘楚,是能随便亲的么?

  “别,孤还想多活几年。”

  然则白葶理解错了他的意思,直以为他在顾忌竹君,怕被报复。

  便陡然冷下脸道:“我白葶不属于任何人,想与谁亲近全由我自身决定,你也一样,想便想,不想便不想!顾忌他人做甚!”

  苌夕被他突然的变换惊得一愣,道:“无端端的,你做什么发火?”

  白葶恨恨挪开眼,道:“你管得着么!我想发火便发火,不想发火便不发火!”

  苌夕苦思冥想,还是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对方,却仍还是妥协,道:“管不着管不着。毕竟你还是青丘的狐王,孤当然没权管了。不过,今日是你生辰,就大人大量,先别气了?”

  白葶并不是记仇的性子,闷了一会儿,便也释然,道:“罢了,反正你就是个榆木脑袋,跟你说再多也不懂。”

  苌夕见有台阶下,便笑着点头,道:“是,孤就是个榆木脑袋,所以狐王大人可否不要与我计较了?”

  白葶哼了一声,“那得看你今日的表现。”

  双方下台阶都下得很欢喜,苌夕道:“放心,你说往东孤绝不往西。”搓了搓手,问道,“所以我们这是去哪儿?”

  白葶的眼神倏地一亮,道:“东海。”

  作者有话要说: 面试归来的我,心情略微复杂

  ☆、东海(一)

  苌夕离开的当晚,莫首南一个人在床板上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在寂静失眠的夜里,呼吸声总是格外清晰,时而急促,时而迟钝。

  直到破晓,一双眼眸仍旧没有合上,秀眉反而愈蹙愈深。杂乱的思绪像葛麻一样缠绕在心头,想不出拆解的办法。

  想不出来,便只能逃了,如同几百年前一样。带着落寞与狼狈,仓皇而去,背影都不敢留下。

  狭小的茅屋内,空气沉闷得吓人,莫首南叹了口浊气,终于下定决心——

  慢悠悠坐起身,掀开薄被,揉了揉没有感觉的膝盖,左手撑住床板,念了个法术借力,一点一点挪到旁边的轮椅上。

  花三柱香写了一封信,打算留给苌夕。没有留去处,毕竟他自己也没想好,末尾只说了句“山高水长,有缘再会”。

  他现在已经一千两百多岁,在赤谷度过的日子虽只占到一成,并不算长。但他独独将那段短暂的记忆视为珍宝,那里有孤傲的旦逍,有与他推心置腹的苌夕,有清澈的山涧,幽静的湖。那里每一颗草他都记得,写在札记里,勾进画卷中。

  一辈子有个忘年之交不容易,他很庆幸遇到苌夕。苌夕活得比他痛快,情感十分浓烈,敢爱敢恨,敢哭敢笑。

  不像他,只敢逃。

  他一面当他是交心的朋友,一面又羡慕他的快意恩仇。不过苌夕有时活不明白,在自己编织的情网中不能脱身,这一点倒与他有些相似。

  这封信篇幅很长,前后三页纸写得满满当当。他性格内敛,把平日不会在明面上说的话全都写在纸上。写完之后,又不甘心地附上一句:莫与狼王大人提及我。

  向来睿智的莫首南,全然没反应过来狼王已经易位的事实。

  至于旦逍,他想说的太多,末了却也一个字都不敢说。

  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生,他都将旦逍视为挚爱,高过万千事物。

  然则,情到极致便无言。

  索性就无言罢。

  打开半人高的衣柜,拉开木屉,里面躺着一个空落落的瓷瓶。那是他当年受伤时,旦逍送给他的。只是下一句就是“你什么时候离开赤谷”。抚摸上面的纹路,白皙的手指与深灰色的瓶身反衬鲜明。

  简单收拾好包裹,三套朴素的衣物,一支笔,一块砚台。把瓷瓶放在衣料中间最柔软的部位,确定不会磕到之后,将包裹搁在腿上,单手转着轱辘朝门外走。

  然而,还没出院子,前行的方向便被一个伟岸的身影阻断。

  那人没有回身,仍负手而立,背影在晨风中稍显沧桑。

  莫首南颇为疑惑,道:“不知阁下尊姓?突访小舍,有何要事吗?”

  那人徐徐回身,定定看向莫首南,仍旧没有开口。

  在看到对方面容的那一刻,莫首南猛地一颤,迟了好半晌,才道:“......狼王大人......”

  他怎么会来!

  他怎么知道的这里!

  旦逍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仍旧是尊贵的王者架势,“我已经退位了。”

  莫首南一时语噎,仓皇垂下头,嗫嚅道:“是,是吗......”

  四处寂静,喜爱鸣叫的虫鸟还没睡醒。

  旦逍在晨风里一步一步走近莫首南,瞥了一眼他腿上的包袱,道:“要走?”

  莫首南难堪地别开眼,扣着车轱辘的指节泛白,“......嗯。”

  旦逍又道:“很急?”

  莫首南抿唇,胸口仿佛被巨石压迫着,喘不过气,“......是。”

  旦逍顿了顿,而后不由分说地,弯腰拾起他腿上的包袱。

  莫首南一惊,仓皇抬起手往回拽,两人便僵持在晨曦里。

  双方都不肯退让,直到旦逍伸出另一手,附在莫首南攥得发白的左手上。

  仿佛被烫到一般,莫首南慌忙把左手抽回,两只耳朵被烙得通红。头皮仿佛有千万只蚂蚁爬过,把所有思绪都啃噬得一干二净。

  旦逍顺利拿到包袱,眼神中闪过得意,道:“有客不远行,不请我进去喝盏茶么?”

  莫首南盯着地上的小石子,迟迟没有反应。

  旦逍倒不把自己当外人,兀自推门而进,眼神落到桌上的信封。用法术迅速浏览了一遍后,眉头深锁。

  莫首南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沉默了许久,才认输一般,转着轱辘缓慢返回内屋。

  红日从地平线冉冉升起,光辉洒满万物。

  ..............分割线.................

  不知道谁在背后骂了苌夕,让他接连打了三个喷嚏。不过鼎鼎大名的狼王并不打算计较,粗鲁地揉了揉鼻尖,又继续方才的话题。

  “去东海做什么?”

  白葶笑得别有深意,道:“我跟你说过东海龙王吧?”

  苌夕抛去一个疲倦的眼神,“你大概说了一万次‘敖广是六界最痴情的男人’......”

  白葶全然未觉,道:“那我一定未跟你讲过他——”

  苌夕很绝情地打断,“——他是个断袖,爱上一个凡人,却不堪权势逼迫娶了西海公主,最后那凡人在他面前自尽,敖广为了缅怀他一直没有成亲!”一口气把对方的话抢完,喘了口气,道,“你说这么多回不累么?”

  白葶不服,道:“那你知道,敖广水晶宫后面的断龙崖有什么么?”

  苌夕愣了愣,这个还真没听这狐狸提起过,问道:“有什么?”

  白葶两手环胸,越发得意,道:“我最近才得知的消息,不知道什么缘由,那凡人的尸首一直没有下葬。一千年了,在断龙崖上,都成了一尊石像。”

  苌夕不明就里,道:“敖广既然心爱那凡人,为何不将他下葬,反而让他的尸首饱受海水残噬?”

  白葶摇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据小道消息称,至今为止,好像没有谁能靠近那具尸首。”

  小道,世间最奇妙的消息来源。

  白葶说得津津有味,“而且,敖广就把那里圈成了‘东海禁区’,除了他自己,旁人连远看一眼都不行。”

  苌夕惊愕,道:“看来这凡人还有些来头?”

  白葶煞有介事,勾唇道:“那自然。能让六界最痴情的敖广看上,定然不是等闲之辈!”

  苌夕抽了抽嘴角,“孤就知道......”

  无论谈到什么,他都会想方设法扯到“六界最痴情”几个字眼上。

  白葶满怀殷切,道:“故而,我这回一定要去看看那尊石像,看看能让敖广倾倒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苌夕揣测,道:“你......喜欢敖广?”

  白葶斜他一眼,“这是敬仰,与喜欢不同。再说,我喜欢谁,你不知道?”

  苌夕茫然摇头,“不知。”

  白葶讶异,“你不知?!”

  “......怎么了?”

  白葶苦笑不已,道:“唉,要是我比那人早些遇上你,便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苌夕耸了耸肩,“现在这样也还不错啊,你如今是堂堂狐王,在青丘享受万人臣服的尊荣,还有何不满足的?”

  白葶凄哀地扬了扬下巴,道:“我就是贪心得很,这可该如何是好啊?”

  苌夕十分慷慨地宽慰:“想想那些眼睛看不见的,腿脚不能走的,没有七情六欲的,不知爱恨情仇的,你便微满足一些了。”

  白葶没将这话听进去多少,只是挂了只耳朵,盘算着心里的事情。一句话只抓到个“七情六欲”,便转而问道:“说到七情六欲,这么久了,你还惦记着你那凡人么?我不相信。”

  苌夕对白葶的想法不甚为意,道:“孤相信便够了。”

  白葶仍不打算放弃,佯装不经意,道:“你有无听过一句话——你以为会厮守一生一世的那人,指不定何时便跟你分道扬镳。然则你觉得可有可无的那人,反而陪你度了漫长岁月?”

  苌夕顿了顿,对方话语里的意思,他终于听出了三分。无论他听得对错与否,该隔绝的要隔绝,该表明的也要表明,不该耽误的不能耽误。

  所以——“听过。不过孤认为,后者的相伴固然难得,但在当局者心中,前者的分量仍旧无可比拟。若后者是友人,那便可作至交,若别有它意,便也只能风流云散了。”

  白葶怔了怔,苦笑道:“狼王不愧是狼王,是友是爱分得这般清楚。”

  苌夕蹙眉,语重心长道:“白葶,你会是我的朋友吧?”

  话到这地步,苌夕懂,白葶亦懂。妖上了年纪,跟人也有些相通之处,尽管说三分,留七分,便也心照不宣,各自明了。

  白葶垂首,良久之后,绝望地嗯了一声,生硬地转接了话头,道:“东海戒备森严,待会儿你我都要谨慎些。”

  苌夕望了眼脚下的茫茫海面,笑道:“这个自然,今日你生辰,诸事都由你做主。”

  白葶勾唇,似乎想扯出一个笑,却无疾而终。

  海风颇大,在大海上拂起层层波纹。

  苌夕与白葶未多做停留,一红一碧两道光闪过,直直劈入东海。

  海里的世界比想象中寂静,时不时有几株水草飘过,水波都是幽深的颜色。

  “你知道断龙崖在哪儿?”苌夕变成一只龙虾,跟“螃蟹葶”一同,装模作样地飘走在深海里。

  白葶左看右看,谨慎万分:“不知。”

  路过一个巡逻的鲶鱼队伍,两妖赶紧往后一退,学着身旁的零星水族,垂首肃目。

  巡逻队走远之后,路旁的水族才纷纷抬步,各自做各自的事务。

  苌夕震惊白葶的步速,小声道:“不知道你还走这么快?”

  白葶回头,道:“断龙崖在水晶宫后面,找到水晶宫便成了。”

  “那你知道水晶宫的位置?”

  白葶摇头,“不知。”

  “那你还走这么快?”

  白葶缩着脖子拱着背,声音压的很低,全然没有妖族第一美人的样子,“这条路过往的水族这么多,万一我们被认出来怎么办!”

  相比之下,苌夕倒淡然许多,说话也有底气,“东海这么大,水妖零零总总加起来何止千万,怎可能见到个不认识的就心生警惕?何况......”学着对方的样子左右望了望,只见阑珊的几条鱼,“这条道经过的水族哪里多了?”

  白葶狐疑,又左看右看,道:“是么?”

  苌夕掰正他的头,道:“你莫要做贼心虚,再这样贼眉鼠眼下去,不起疑的都要起疑了。”

  白葶表示同意,深呼吸了几个轮回,拍了拍心口,道:“嗯,你说得在理,我委实太紧张了。”

  苌夕掂着自己的龙虾须,故作高深道:“把自个儿当作东海的水族,心虚胆颤都收起来,跟着孤走。”

  白葶心中底气增添不少,舞了舞大钳子,欣喜地点头,道:“好嘞!”

  两妖得意洋洋,正打算再四处寻一寻,却被一声高亢的声音打断:

  “——龙王大人驾到,众生行礼——”

  作者有话要说: 莫首南和旦逍终于有进展啦!撒花~

  ☆、东海(二)

  “——龙王大人驾到,众生行礼——”

  老乌龟的嗓音格外尖锐,看来干这行有很多年头了。

  白葶陡然一慌,平日里勾魂摄魄的眼眸都掉了颜色。

  “怎么办怎么办!敖广来了敖广来了!”毕竟活的这一千多年,从来都只敢在遥远的妖界偷偷敬佩着,猝然离正主这么近,那是万分的不知所措。

  轻浮如苌夕,在白葶跟前也显得无比稳重。

  “你不是敬仰他么?正好趁这机会见面了。”

  白葶恨铁不成钢,指责道:“你怎的这般肤浅!堂堂东海龙王,若是发现有妖族擅闯他的东海,那不得把我们扒层皮么!”

  苌夕皱眉,道:“是吗......”

  那海里的妖精都是怎么生存的?

  白葶一口唾沫一颗钉,道:“怎么不是?听说他自从灭了后祭回来,脾气暴涨,又狠戾又凶残!”

  苌夕怀疑消息的可靠性,“你听谁说的?”

  “我自有路子。”白葶自信满满地拍了拍胸脯,崇拜敖广多年,他总是无条件消息的来源。望向越走越近的轿辇,赶紧拉着苌夕跪下,“无论如何,今日来的目的是去看石像,在此之前,你不许出差错。”

  苌夕学着旁边的水族,两手交叠挨着地,额头贴上手背,轻声道:“你担心自己比较好,别在龙威面前,吓得现了原形。”

  白葶不满,咄他一声:“乌鸦嘴!”

  龙王的轿辇是八神轿,八个虾兵蟹将抬着,在路上行得缓慢。其速度嘛,苌夕虚眼一测,觉着与他吃完饭出去遛食不相上下。

  在苌夕旁边,有两个扇贝一直在窃窃私语。那只红贝道:“为何天上的神仙都是飞来飞去,咱们王上却要虾兵抬?”

  另一只青贝的阅历显然要丰富一些,道:“你傻啊,飞来飞去不得耗费仙力么?何况现下王上是没有急事,若真有要事,就这几个小虾,怎么跟得上王上的速度?”

  一旁的苌夕后背冒汗,这两个扇贝道行太浅,说话唯恐别人听不到,声音又响又亮还全然不自知,讨论得无比欢脱。

  红贝点头不止,“嗯,说来也是,王上现下的法力,据说在天庭独一无二没有对手,真厉害!”

  青贝纠正:“对手肯定是有的,不然咱们王上早就被天帝想办法除了。”

  “啊?为什么?”

  “法盖六界,无人制衡啊笨蛋!”

  “哦对对对!”

  “不过嘛,王上在天庭也肯定是举足轻重的上神,天帝也肯定很器重他。”

  “嗯对对,我也这样认为嘿嘿!”

  “而且,王上这次从天庭回宫,心情肯定很好!”

  “啊?你怎的知道?”

  “你傻啊!王上哪回心情差不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哪还会坐轿辇?”

  “对对对,你说的对嘿嘿嘿!”

  两个扇贝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尤其愉悦,似乎轿幔里的敖广并不介意,任由她们说。故而,某狐和某狼在一旁听得也欢快。

  白葶拿螃蟹钳子偷偷敲了敲苌夕的龙虾钳子,轻声道:“听到没?敖广如今在六界可出名了,个个都敬仰他!”

  苌夕认为不足为奇,瞧了一眼那座夸张的奢侈轿辇,压低嗓子,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音量,道:“当然出名了,自女娲造人以来,三岁娃娃都知晓东海有龙王。”

  一句话落地,不知道轿幔里的敖广做了什么指示,八神大轿蓦然停止了前行。

  苌夕一愣——他发誓,他说话的音量比其他三个都要低很多,那个龙王绝对听不见。

  不知道是不是其他的什么,触犯了东海不成文的规定,某狼立马乖巧无比地紧贴到地上,恨不得钻进地缝——但愿犯事的不是他!

  万籁俱静,海水流动得缓,隐隐透着不安。

  敖广下了轿辇,走近路旁的一对“虾蟹”。

  二者虽说都是兽妖里地位还算不错的妖王,不过毕竟妖神有别,在敖广的东海,还是大气都不敢喘的。

  苌夕微微抬眼,视野从全部的泥沙,变成一半泥沙,和一双玄黑色的靴子......的尖端。

  那靴子虽颜色低调,但却用金线精致地绣了一条栩栩如生的腾龙,苌夕咋舌——神界的祖宗,真他女马的有钱啊!

  敖广不作声,其他跪在地上的虾、蟹、扇贝、海马、章鱼,亦不敢吭声。

  胸口像是有一口鼓,一直闷闷地敲。

  僵持了大约一炷香,苌夕很是苦恼——他憋了一个屁,不知道该不该放。

  放吧,又怕触动了东海哪条规定,冒犯了龙王。不放吧,他又委实憋得难受。

  关键是这个敖广仿佛要故意炫耀他的靴子一样,一直在他面前不肯走。苌夕紧张万分地朝旁边的白葶一瞟,心中大叫不妙!

  白葶的法术在妖界还算上等,但在威震六界的敖广面前,那简直是壮牛身上的汗毛。

  只见他面如白纸,额头溢出一层浅汗,“大青蟹”的外壳正在褪色,逐步朝白色变去。尽管还在挣扎,但如若没人帮他,必定会现出原形!

  要是当场被抓包,那便要倒大霉了,说不定还要被关在东海十天半个月的不给饭吃。苌夕想了大概一个眨眼的工夫,觉得为了今后的十几天有饭吃,也一定不能让白葶原形毕露。

  于是斩钉截铁,果断伸出手抓住白葶,十指交扣,掌心贴着掌心,将法术传输给他——这样传法,即便是天帝也发现不了端倪。

  逐渐,白葶的神色慢慢好转,“大青蟹”又恢复了青色。

  一对虾蟹都在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

  墨赋见自家主子半天不说话,以为出了什么事端,便快步上前,道:“王上,可有何处不妥?”

  敖广没有说话,唯独一双俊眉拧得厉害,摆了摆手,转身离去。

  墨赋习以为常地跟上前,问道:“还需要轿辇么?”

  敖广脸色阴沉,似是很心烦意乱,扔下一句:“不必。”

  之后,陡然化作一条巨龙,穿梭在海水中,刹那间不见了身影。

  果然,神龙见首不见尾。

  两个扇贝连连叹惋——龙王大人又生气了......

  白葶被急速涌动的海水搅得一晕,待回过神来,发现身旁的苌夕还傻愣愣贴在地上。单薄的虾壳缩成一团,可怜兮兮的。便以为这狼还陷在龙威的余震里,凑近问道:“你怎么了?还没缓过来?”

  苌夕眼神茫然,迟钝地站起身,“......不是。”

  白葶回想起方才的惊心动魄,道:“适才多谢你了,没想到敖广的龙威如此强烈,我竟险些没有招架住。”

  苌夕似是被抽了魂魄,木讷道:“嗯。”

  白葶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你,当真没事?”

  苌夕挥开对方的手,道:“没有......”

  海里不比陆地,时不时会有阴森的声音从幽远的地方传来,像是女鬼的哭泣一般凄厉。

  苌夕望向敖广离去的方向——方才那个“不必”,听上去尤其耳熟。

  不过......应该是幻听......

  苌夕与白葶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兽妖,擅自闯入东海不说,还真瞎猫碰上死耗子,好巧不巧溜进了水晶宫,然后又好巧不巧,偷跑进了传闻中的“东海禁地”。

  白葶将食指在下巴上摩擦,望着石碑上的字,挨个挨个念:“擅闯者,杀无——”猛然吸了一口气,“杀,杀无赦......”

  苌夕倒没什么波澜,上前道:“禁地一般都这样写,就吓吓那些胆小的。”

  白葶指着赫然的六个大字,“杀无赦啊......万一被发现,敖广一掌就能将我们拍死!”

  苌夕完全同意,点头道:“嗯,确实危险,不如别上去了。”

  说着就要走,被白葶不甘心地拽了回去,勾人的眼眸一横,道:“不成!来都来了,不上去瞧瞧,我得吃悔一辈子。”

  苌夕端老了姿态,扬起下巴,“决定了,不改了?”

  白葶犹豫着扶额,“嗯......你再让我想想......”

  苌夕没什么耐心,“那孤先走——”

  “——别别别!”白葶把身家性命全都豁出去,咬牙道,“决定了,上去!”

  是骡子是马,他一定得拉出来溜溜!那凡人收服了六界最痴情的敖广,肯定不简单!

  断龙崖本身没有高到冲出海面,爬上去并不得功夫。只是悬崖的那下头是没有底端的深渊,故而有“崖凶可断龙”的说法。

  于是乎,苌夕很深刻地体会了,何为“凶崖之寒”——那是连法术都不管用的寒啊!

  倒不是寒冬腊月的那种冷,而是从心底里,勃然散发的,一股接一股的凉意。

  “你不觉着冷么?”看着大步流星的白葶,他十分疑惑。

  白葶一颗心全都在石像上,“没觉着啊,怎么,你冷?”

  苌夕颇为窘迫地点头。

  白葶调笑道:“可能这石像克你吧,瞧我,一点儿影响都没有。”

  苌夕觉得荒谬,道:“我跟那凡人不沾亲不带故的,他怎么可能克我?”

  白葶耸肩,“那谁知道?不过嘛,我倒通晓一个驱寒的好法子。”

  “什么?”

  白葶另有深意地瞧着他,露出一丝媚笑,嫣红的嘴唇吐出两个字:“双修。”

  苌夕冷漠,一把推开他,道:“多谢,孤不冷了。”

  “嘁,没劲!”白葶悻悻作罢。

  苌夕跟白葶一路上崖,直到白葶指着前方,欣喜若狂,喊道:“啊!在那儿!”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老君,麻烦了。”沭炎垂首,乞求道。

  太上老君一哼,吹着银白的胡须,“不给!”

  “老君......”沭炎又深深行了一礼,“若不得解药,小王此生断会不知所措,死不瞑目。”

  太上老君背对他,“说不给就是不给!你说再多也没用。”

  沭炎别无他法,咚地跪倒在地,“小王,恳求老君!”

  太上老君气得跳脚,“你,你做什么你!这耍无赖嘛分明是!”

  沭炎在地上重重一磕,额头贴地,道:“求老君了......”

  ☆、东海(三)

  石像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沧桑,相反,一千年了,保存得还很好,轮廓仍旧十分清晰。

  白葶哇了许久,赞叹道:“这就是敖广喜欢的人啊......果然风度翩翩,不同凡响......”

  他试图接近,却发现离石像只有一张纸的距离的地方,有一处屏障。用法术都攻不破,坚硬无比。

  于是乎又连连咋舌,“看来敖广着实专情,一尊石像都要用结界护着。”

  苌夕偏头,不明白这没由头的崇拜从何而来,抱着手臂质疑道:“万一这结界不是他设的呢?”

  白葶言之凿凿,道:“除了敖广,水族所有生灵都不待见这凡人,谁还会给他设结界?”

  苌夕没有再做声,只觉得脑子里什么地方断开了,怎么也连不上。这感觉,便仿佛有人给了他一只箱子,他却把钥匙丢了。

  石像亭亭而立,在无尽的幽深海水中显得颇为孤独。它右手往前伸直,掌心摊着一团东西,随着岁月消磨,也化成了石头,瞧不出原本是什么。

  白葶又不死心敲了敲屏障,发出“叩叩”的声音。于是趴在上头,仔细端详。

  一寸一寸地看,看着看着,便不由得包公上身,联系从四海八方搜刮来的各种消息,从中推敲:

  “他手里拿的是什么?信物么?他一个凡人怎么可能出现在断龙崖?那日他跟敖广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导致他想不开居然要自尽?”

  问了一长串没人知道的问题,然后自顾自地猜测答案。

  石像的轮廓很完整,眉眼间的神态甚至还依稀可见。

  苌夕没有理会自说自话的白葶,望着结界另一头那双不再神采奕奕的眼眸,却浑然不知地,魂魄都被吸去。

  穿梭千年的情感似是寻到了出口,莫名的悲伤瞬间充斥心脏,即便不知晓这悲伤从何而来。

  “这是......”

  他徐徐伸出手,触及到那坚固的结界,却宛如穿过一层柔软的水膜,先是指尖,接着是手掌,手腕,毫无阻隔,便那样探了进去。

  一旁的白葶见状,忙上去敲了敲,只发出“嗙嗙”的巨响。

  “见鬼了这是?!”

  上翘的凤眼染了一丝怒意,瞬间风情万种。

  苌夕似是听不见周遭的声音,看不到周遭的人事,只痴痴望着石像那双眼眸。探出的手逐渐接近石像,缓缓附上冰冷的石掌。

  心脏仿佛被箭羽射穿。

  前世今生,新身旧魂。

  谁丢了他一千年,让他在轮回中跌跌撞撞,一直未寻到答案。

  两手交叠之时,眼前便蓦然一片漆黑,再没有意识,昏倒在地。

  “苌夕!”白葶惊呼,还好苌夕倒下时没有完全摔进结界,逮着脚可以拖出来。

  “喂!苌夕!你怎么了!”摇了半天没反应,直接上手在他脸颊上拍打,“你这狼王怎么回事,怎的说晕就晕!”

  “喂醒醒!你难道不该触景生情,跟我说一说人情的悲欢离合么?”

  白葶既着急又恼怒,叫嚷了好一会儿,把苌夕的脸都拍红了,仍旧没有反应。没有法子,只能将人扛回赤谷,找神医瞧瞧——要是狼王在跟他这个狐王外出期间出了大事,譬如长睡不醒之类的,那他白葶落个“谋害妖友”的罪名,日后还怎么混?

  无论如何,还是得赶紧带回去看病。再不济,就要闹到地宫去,把黑白无常打一顿,也让他们不准去捕苌夕的魂魄。

  然而,白葶还没把苌夕扛起,就被一群虾兵蟹将包围了。

  粗略一数,约莫一百来个,还算在他的修为能够应对的范围,准备拿出他狐王的看家本事,拼死将苌夕带回妖界。

  掌中生起一团狐火,散发着幽幽的蓝光。

  周身杀气熊熊燃烧,“你放心,我即便是死,也会带你出去!”

  他斗志勃勃,仿佛天帝来了也要大战一场的模样。直到发现,这群虾蟹不是重点,重点是在空中一划,突然而至的白衣男人。

  那人气宇非凡,身形颀长,悠悠然立身在兵将之前。

  白葶杀气腾腾,“你又是谁?”

  只见那白衣男人负手而立,冷冷道:“敢闯本王的禁地,胆子不小!”

  众虾蟹见到来者,纷纷跪下,齐声道:“拜见王上!”

  听到“王上”两个字,白葶立马熄灭狐火举起双手,露出真诚无比的笑容,一本正经地赔笑,道:

  “我们只是来游玩的,走错了。”

  (嗯???)

  静谧华贵的水晶宫,飘着淡泊的水草香。

  睡梦中的苌夕,并不是很安宁。

  “我苌夕毕生所爱,是陪我度过漫漫长夜之人......不是贼。”

  “我祝二位,恩爱不移,白首余生。为表诚意,丹心奉上。”

  “这东西便给你了,永生永世,不要再相见。”

  ......

  耳边老是循环回响这些话,一时浅,一时深,仿佛恶鬼的传召。

  他发誓,虽那个人口口声声自称“苌夕”,但这饱含情感的话绝不是他说的。而且那声音满是怨恨与绝望,他苌夕何等阳光?怎可能说这种怨妇一般有情感没深度的话?

  啧啧啧,重名,一定是重名。

  啊想不到美人给他起的名字,还不是世上独一无二的。

  他睡得沉,那声音一直萦绕在耳边,像坠入漩涡一般越陷越深。要不是有个东西一直在他脸上摸来摸去,他绝对不会从漩涡中抽身。

  不过,即便很那东西温暖,即便动作轻柔,即便将他拖出漩涡,但是......痒啊!

  苌夕怒极,想猛地睁眼拽住罪魁祸首,斥一句“哪个鬼东西打扰孤睡觉”,然而眼皮实在太重,睁眼已经耗了大部分气力,导致这一幕还颇有几分深闺娇娥的意思。

  沭炎一顿,随即行云流水般收回手,温柔笑道:“醒了?”

  苌夕费力眨了好几回眼皮,才看清眼前的人,“......美人?”

  沭炎坐在床边,眼眸宛如黑曜石,轻声道:“是我。”

  苌夕起伏不大,“是你啊......”

  沭炎又重复道:“是我。”

  苌夕吃力地笑,缓缓道:“美人......你说奇怪不奇怪,每回我遇到什么不测,醒来之后看到的第一个,都是你。天劫也是,跟竹君打架也是,现下在东海,也是。”

  沭炎道:“所以,我还赖不掉了?”

  苌夕的嗓子有些沙哑,语速很慢,“你当然赖不掉,就跟每次在梦里,我赖不掉你一样。”

  沭炎眼中一痛,问道:“经常梦到我么?”

  “嗯......”苌夕想了想,耐心提醒道,“不过,这次你出现的时候不对。”

  沭炎垂眼看着他,道:“怎么不对?”

  苌夕一点一点解释,希望这个梦里的美人记清楚,算明白,下回别跑错了时候。

  “往常都是隔日梦到你,但我昨晚才跟你见过,按时间算,你应该明晚再来。”

  沭炎一怔,道:“这不是梦。”

  苌夕轻车驾熟地摇头,道:“美人你都骗我多少回了,我才不上当。”

  沭炎道:“这次是真的,要怎样你才会信呢?”

  苌夕抿了抿唇,道:“美人你每次的台词都是这个,后天晚上来找我,就不用这么说了,我在梦里很聪明的。”

  沭炎想了想,直接包住他的手,道:“感觉到我的温度了么?这是真的。”

  苌夕不上当,骄傲道:“我有次直接让你打我,你都没把我打醒。”

  这句话掺杂着几分埋怨。

  沭炎心里一绞,叹气,忽而想到个法子。

  附身过去亲吻苌夕柔软的嘴唇,在薄唇上狠狠一咬,随后缓缓离开,胸有成竹道:“现在,信了么?”

  鲜血从嘴皮溢出,痛感虽然不强烈,但十分清晰,苌夕平静的眼眸突然颤个不停,呆愣了许久。

  曾经美人跟他告白,他以为是梦,美人也是用这个法子,让他相信事实。

  舔去嘴皮上的血迹,腥味便充斥了整个口腔。

  苌夕定定望着沭炎,良久良久,道:“美人,我口渴,想喝水。”

  声音颤得厉害。

  沭炎看了眼他起皮的嘴唇,起身道:“好。”

  然则,刚走到桌边,还没碰到茶壶,背后便传来“哧”的,利器入肉的声音。

  愕然回首,只见苌夕不知何时坐起了身,变幻出一把锋利匕首,刺穿了左手掌心。鲜血不住停地往地上淌,发出啪嗒的破碎声。

  意识到剧烈的痛感,苌夕终于恍悟,沉痛地望向沭炎,痛苦万分:“原来是真的么......”

  ......................................

  小剧场:

  “寒舍没有茶叶,狼王......旦逍大人只能屈尊将就一下了。”莫首南烧了一壶热水,递了一杯给旦逍。

  旦逍没有要接茶杯的意思,只是定定看着对方,发出一句诘问:“若我来得晚,你是否又要消失几百年?”

  莫首南一顿,随即道:“几百年是不会的,小妖如今的身子,再苟活一百年已是莫大的幸事。”

  旦逍看他一只手举着茶杯,心里泛起一丝不快,便接过一饮而尽,道:“所以,你打算与我死生不复相见?”

  莫首南惊愕,没想明白对方的意思,只垂下眼眸,道:“旦逍大人乃赤谷的大人物,小妖只是禽妖里的无名一粟。与大人云泥之别,见与不见,并没有......并没有——唔!”

  并没有什么?

  他学识渊博的莫首南,在旦逍跟前又一次词穷。

  绞尽脑汁地思索,想找出一个哪怕并不是很确切的词填上去。却被后脖子上突然附上来的手掌打断了思路,紧接着,不仅思路被切断,灵魂都险些出窍。

  ——旦逍低身,吻了莫首南。

  这个亲吻并没有深入,没一会儿就分开了。

  旦逍垂眼,望着呆若木鸡的人,语气仍旧冰冷:“我的意思,你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邪笑)我的意思,你们明白了?

  ☆、东海(四)

  说实话,苌夕很想他的美人,哪怕用刀子在他心口把名字刻下,也不会比现在更想。

  他能原谅美人不辞而别,能原谅有急事不能回,甚至能原谅他一声不吭地撒手人寰。

  却不能原谅,分明尚在人世,却抛他弃他。

  “你不是凡人,对么?”苌夕端详着完好如初的手掌,问着身旁神色凝重的男人。

  沭炎点头,“嗯。”

  苌夕顺水推舟,问道:“你是天庭的上神?”

  沭炎仍旧很沉稳,仿佛万里江山都握在手中,“东海的,不过隶属天庭掌管。”

  苌夕似懂非懂地点头,蓦然哇了一声,如沐春风。眼睛里闪烁着星星,笑着赞叹道:“那你好厉害啊!听说神仙跟我们兽妖不一样,我们最多活个五千年,你们上万年的都是常态。”

  前一刻还像暮秋的枯叶,一瞬间的功夫,又变成了新春刚萌发的花枝,蓬勃生机。

  沭炎没有笑,也没有愁,只看不出喜怒,深邃的眼眸盯着苌夕,“的确,不过寿命并非越长越好。”

  苌夕摆摆手,“那是因为美人你们本来就可以活很久呀,不像凡人都得掰手指头过日子,所以才不觉着寿命长是好事。不过也对啦,唾手可得的本来就容易不珍惜。”

  就像他这个死皮赖脸贴上去的蠢狼。

  沭炎眉头一皱,似是想解释什么,开口道:“八百年不见,其实我——”

  “——美人在忙嘛,我知道的。”苌夕十分大度地抢过话头,坦然笑道,“你们这些神仙忙起来,跟我们妖族可不是一个档次。”

  沭炎欲言又止,嘴唇开合了好几次,终于又从另一方面解释,道:“我刚去天庭找太上老君,你知道为何——”

  苌夕再度打断他,“——知道知道,美人在东海的神位很高嘛,所以跟龙王一块儿去天庭办事了对不对?这样的话,美人一定是龙王的左右手对不对?啊我真机灵哈哈哈!”

  说着自己都寒心的话,舔舐自己撕裂的伤口。

  海兽低沉的哀鸣悠悠从远处飘近,在殿内阴沉沉地穿梭。

  沭炎无奈地看着他,默了许久,终于一语点破:“你在气我。”

  带着几分埋怨的话,在幽深海水里飘荡,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击打心脏。

  笑声戛然而止,苌夕陡然陷入沉默,随即又笑出来,没心没肺道:“哪有?美人是有要事缠身,又不是故意不回家,我这么懂事,怎么会气你呢!”

  沭炎本想揉揉他的头发,手还没伸出袖子又撤回来,“你别急着打断,听我说完。”

  苌夕又摆了摆手,浑身颤抖地笑着,道:“等哪天有时间吧!我现在得赶回赤谷了,出来这么久那些长老肯定担心死了!指不准又要给我占个卦什么的,看我死没死。”

  “再忙碌也不差这一会儿。”沭炎等了半晌,“你还想说什么?我等你说完我再说。”

  苌夕又僵硬地摆手,表演得像跳梁的小丑,道:“——哎呀不用啦!以前美人忙,现在我也开始忙啦!等有时间我再跟美人叙叙旧哈!哦对了,白葶去哪儿啦?这臭狐狸天天赖着我,当真要找却不见了影子。”

  沭炎一顿,那样熟络的语气让他心里泛酸,问道:“你......跟他?”

  苌夕的笑容修饰得毫无痕迹,道:“怎么?不可以啊?”

  沭炎微怒,道:“这种事不是可以拿来说笑的!”

  苌夕豪爽地拍了拍他的手臂,道:“美人你急什么?快跟我说说白葶去哪儿了,改日我要去参加千妖论术,得他陪着的!”

  沭炎拳头紧攥,指节泛白,“我让他先回妖界了,他一直在岸边......不肯走。”

  壁角的贝壳海灯闪烁不明,屋内一阵亮一阵暗。

  苌夕还是笑着,仿佛十分欢愉,“那一定是在等我啦!这样的话我更不能多逗留了,美人我先走了,改日有时间,请你来赤谷坐坐啊!”

  “你——”

  “——别送别送了,先告辞了哈!”一面说着,一面朝宫殿外面走。

  “你敢走!”沭炎阴沉着低吼。

  苌夕脚步一顿,也只仅仅一顿,随后便仍旧头也不回地走。

  直到被沭炎气急败坏地拉回去,扣在怀中。

  “唔——”

  灼热的吻像风暴一样疯狂,久违的气息席卷而来,把苌夕一层又一层地包裹,压迫他的心脏,窒息而痛苦。

  沭炎力道之大,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扣住他的后脑勺,不断深入这个吻。

  疯了,都疯了!

  苌夕使劲推拒,躲避,紧贴着他的人却纹丝不动。反而将舌头伸进他的口腔,发狠地在上颚一带侵略。

  “唔嗯——”

  直至他发出哭泣一样的哀号,沭炎才放开他。

  苌夕眼里噙着薄泪,喘匀了气之后,却仍旧笑得没心没肺,大大方方,慷慨无谓:

  “美人你的吻技一点提升也没有,肯定没怎么练习,不像我身经百战阅人无数哈哈!”

  “......我现在说什么你都听不进,我会等你到愿意听我解释那一日。”相较之下,沭炎显得尤其阴沉。他没有理会对方的装疯卖傻,理性说着他的盘算。

  在苌夕手里硬塞了一片龙鳞,沭炎竭力平缓语气,“以后要找我,直接用法术点亮它,无论多远,我马上就到。不必大费周章来东海。”

  苌夕十分慷慨地塞进怀里,开怀道:“知道知道!我也觉得我一个妖怪来东海很不合适,以后不会啦!多谢美人哈!”

  沭炎好不容易舒开的眉头,又紧紧拧在一起,怒道:“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

  苌夕擦去嘴角又溢出来的鲜血,乐呵呵道:“不管意思不意思,我得走了不然白葶等急了回头又得凶我,告辞告辞了啊!”

  语罢,苌夕便欢笑着,挥挥手走了。

  背影在海水的涌动里,显得十分洒脱,犹如仗剑走天涯的大侠。

  岸上,白葶果然在出口焦灼地候着,见到步履维艰的苌夕,便火急火燎冲上前。

  “你没事吧?敖广有没有为难你什么?有没有对你用刑?”

  苌夕的脸色白得跟纸没有两样,双目失了焦距,恍若丢了壳子的蜗牛,拔光刺的刺猬。路走的跌跌撞撞,仿佛下一步就要跌下去。

  白葶连忙扶住他,担忧道:“你怎么了?他们把你怎么了!”

  苌夕仍旧吃力地迈着步子,“没事......”

  声音轻得像灰尘,沧桑宛如深秋枯叶。

  白葶担忧,“果真没事么?”

  苌夕怅然若失地摇头,“......没事......”

  又踉跄着往前了几步,终究“哇”地吐出一口血,栽倒在地。

  潮水一层迭着一层,在海鸟的哀号中,逐步褪去。

  近日天公很不作美,无端端泼了好几日的大雨,似要将凡间淹没。然则,比这更让众生没料到的是——狼王病了。

  这个消息惊动了整个妖界。从出生到现在没有染过疾的狼王,竟然病了!

  不过,震惊归震惊,该拉近关系的还是得拉近,该用的交际手段还是得用。

  于是乎,一群妖王又蠢蠢欲动,打算登门探病,顺便寒暄几句。

  结果,不出所料——狼王病中,不便见客。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苌夕躺在偌大的床上,目不转睛盯着窗沿的蜘蛛网。

  一只黑色的蜘蛛还在不停编织,网被风吹破了,又爬过去修补,又被吹破,又去修补。一直不断地,每次都怀揣着可以织一张完整的网的决心。

  直到风陡然变大,将蜘蛛连同那张网一并刮飞,只剩了两根蛛丝飘扬。

  曾经,他也像这蜘蛛,不自量力,不知所谓。还可笑地守了八百多年的流光,愚蠢之极地单相思。

  “三日后便是千妖论术,大王切要顾惜好身子。”下玄长老劝退了一群妖王,半劝诫半请求道。

  苌夕勉强坐起身,有气无力道:“劳爱卿挂心,好多了。”

  下玄十分担忧,道:“大王的精神远不及往日,千妖论术是要签生死状的,您切不可拿病态之躯以身犯险!”

  苌夕充耳不闻,“论术的都有哪些厉害角色?”

  下玄长老叹气,道:“虽然当日,各行各道的妖族都会派代表出战,但法术能跟大王匹敌的却屈指可数。放眼妖界,估计也只有虎族的赫觞,和竹君子期。”

  子期,乃竹妖之首,也是竹妖史上最神秘的竹君。平时不轻易露面,两百年一次的妖王大会都要带一个纱笠。子期尤其擅长隐身术,加上其独创的法术“碧穷千墨”,至今都未有妖能够破解。凡是与之交过手的妖,无论道行高浅,皆铩羽而归。

  赫觞,虎族年纪最轻,资历最浅,法力最强的长老。据说其醉心于修法,且因此耽误了好些正事。不过虎王是个惜才的明君,每每赫觞捅了篓子,虎王都不忍心责罚。还给了他一个长老位,表明一番君意。至于赫觞的法术水平,那是整个妖界都十分忌惮的。毕竟上一个已然飞升为仙的“术尊”,便是在不到百招之内败在他手下。此外,阳巅还立了个“恶妖单”,赫觞的名字就在第一个。

  苌夕问道:“你觉得这两者,谁的威胁更大?”

  下玄摇头,道:“不好说,他们没有交过手,不好评判。不过,千妖论术讲究的是两两对决,若大王等到他们过招之后再上场,那便胜面很大了。”

  下玄的计谋很直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赫觞与子期的法术水平相当,对决之后不可能毫发无损。彼时苌夕上场,胜算便会多几成。

  千妖论术的规则比较简单,类似打擂台,若在座的妖族认为能打过擂主,便可上台过招,赢了便是新擂主,在台上接受下一位挑战。直到没有妖再敢上台,“术尊”便产生了。术尊可得一枚仙丹,获仙骨,飞升为仙。

  强者,勇与谋是不分家的,当然也不乏那些法术不到家,只会使小聪明的,开始不出手,等到人家对决得元气大损,才慢悠悠出来捡漏的妖。

  那样的手段,虽未被明令禁止,却也委实为妖不耻。日后飞到天上做神仙,在仙友面前也直不起腰杆。

  苌夕叹气,“爱卿是要让孤做不仁不义之辈么?”

  下玄眉间的皱纹堆到了一处,语重心长道:“臣是为大王安危着想,您的身子并未痊愈,即便不去,也不会有妖友评头论足。”

  苌夕摇头——他的心里有执念,若是之前,他压根不会将千妖论术看得这般重要,也对神仙这个身份没什么向往。

  他只在每年的四月初二回去慕夕城,在海棠树下等他永远不会回来的美人。想着来生一定要带他去赤谷,看苦等苦盼了八百多年的梨花海。

  然则时过境迁,这场石破天惊的空欢喜,亦是时候终结。他的美人是神仙,不是因为急事缠身,只是单纯将他抛弃,不想回来罢了。

  于是拳头逐步握紧,十分坚定道:“不,必须去。孤会让六界众生都知道,赤谷苌夕,是何许角色。”

  ..............................

  小剧场:

  “旦逍大人,这些事情小妖自己能做。”莫首南微怒,阻止正在晾衣裳的旦逍。

  要说这旦逍也委实奇怪,分明一个法术便可以搞定的寻常家务,却非要亲力亲为。

  他讪讪收回手,顿了顿,又接着把剩下的衣裳晾完,随后折身转去厨房。

  莫首南气极,转着轱辘追上去,“您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停止?如若您喜欢这座茅屋,小妖大可搬走,不会与您争抢!”

  旦逍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深深道:“你不答应,我不会离开。”

  莫首南气红了脸,“您好歹曾经是堂堂狼王,为何现在如此无赖?”

  旦逍冷着眼睛冷着脸,默不作声。

  莫首南转着轱辘回到房间,摊开一张布,将衣物一件一件扔上去,准备打包走人,比旁人矮小一半的身影异常坚定。

  旦逍跟上去,站在门边念了一个法术,还没系上的包袱“嗖”的一声便没了。

  莫首南回头狠狠瞪他一眼,又变出一张麻布,这回还没放衣裳,便又没了。

  又变出来,又不见,又变出,又不见。

  不知过了多少个循环,温文尔雅的莫首南终于爆发,“您究竟有完没完!”

  旦逍依旧冷着眼睛冷着脸,道:“你不答应,我就没完。”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才知道有种作者叫单机作者,然后……我就是………

  ☆、千妖论术(一)

  苌夕的病,说轻,他又失魂落魄跟活尸无异,说重,又里里外外都找不到病根。

  不过,按照神医的说法,他这压根不算病。

  因为神医给出的诊断结果是——无事生忧。

  通俗的说法便是闲得慌,没事把自个儿憋出病来了。

  下玄长老焦灼不已,觉着这个神医有点不靠谱。神医眼观鼻鼻观心,又忙不迭重新诊断了一遍,得出的结论是——中邪了。

  于是,下玄长老在没跟狼王请示的情况下,英明神武地削了神医的“神医”称号。

  至于苌夕,他压根没闲工夫管这些琐碎,只时不时抓着一片黑乎乎的龙鳞,问下玄:“东海,是否就敖广一条神龙?”

  下玄回道:“不是。东海是四海之中最大的神海,神龙多了去了。”

  可是每次下玄这样毕恭毕敬地回答,没过几炷香,苌夕又会问他。导致后来,他都有点相信神医的诊断了。

  到了论术那日,苌夕终于没有再问。只是拖着一身病躯,带着某个执念,默默无言地,在入口跟送行的狼妖告了别。

  千妖论术,说有一千个妖一点也不夸张。禽、水、兽、静四大族都会来凑凑热闹。说到四大妖族,禽、水、兽三族皆是动物修炼而成,而静族是植物修炼而成,譬如竹妖。

  为了妖族的论术大会,妖族先辈特意修筑了“圣妖台”,位于地势僻静的朱山。

  圣妖台无疑是妖界圣地,水涨船高,朱山的地位也因此上升不少。

  既然是圣地,规矩便比寻常地方森严。入口设了一处三荒结界,只限持有邀请令牌的妖精进入。没有令牌而擅闯的,便会置身三荒之地,任凭法术如何高强,也逃脱不出。

  故而,入者,皆为对手。

  至于那枚服了可以飞升为仙的仙丹,便一直藏身在圣妖台中,只有术尊产生之后,它才会出现。

  圣妖台很高,耸入云霄,没有上台斗法的妖,是不知道台上变化的。直至一方被击落下台,众妖才可辨别输赢。

  并且,不计生死。

  一般而言,先出手的皆是些小喽啰,后面的方是些大角色。由弱至强,千万年来皆是如此。

  然则这回,出了些意外。

  竹君子期,一开始便登了台,一袭深灰□□身影在空中一划,留下清冽的声音:“苍林子期,请各妖友赐教。”

  众妖一凛,眼珠子险些从眼眶蹦出——这兄弟搞什么玩意儿?

  “他怎的不按常理,这么早就上去?”

  “还要不要咱们这些小喽啰过过瘾了!”

  “看来他早有谋划,让所有妖友都慌乱失措,好乱中取胜。”

  “这样看来,跟他交手的妖友岂不吃了大亏?”

  “哼,出其不意,必自毙!”

  周围嘈杂声一片,苌夕没心思多想,只按照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