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10)
作者:青茶木      更新:2023-07-29 20:19      字数:21641
  前的计划行事。见上圣妖台的是子期,便果断忘了下玄的忠告,跟了上去。

  “赐教不敢当。赤谷苌夕,望与竹君切磋一二。”

  卧病几日,他说话失了许多往日该有的活力,像在说着别人的事情,没有丝毫起伏,宛如一条拉平的麻线。

  于是乎,一群没机会出手的小喽啰,十分有小情绪地怨骂生不逢时。更有甚者,想着这玩意儿三千年才举行一回,当众嚎啕大哭。

  相比之下,台上平静许多,过往的风声都能听见。子期便手握一支玉箫,衣袂翩跹地立在台子边缘。

  “在下以为传闻中的狼王,是位身形伟岸的大角色。”

  苌夕垂眸,自顾自打量一番,冷冷道:“不好意思,让竹君失望了。”

  子期感受到对方语气冷冽,便浅浅一笑,道:“在下只是随口一说,还望狼王莫要介怀。”

  苌夕坦然,道:“不会,竹君雅名在外,孤断不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跟肚子里有墨水的人说话,苌夕会不由自主地咬文嚼字,他不是很喜欢这样的交谈方式,于是变幻出一把墨黑色的长剑,暗示对方开始斗法。

  不过子期似是没瞧见,仍是悠然道:“狼王可知,在下为何要第一个上圣妖台?”

  苌夕一愣,倒还真想听一听,“为何?”

  玉箫在手中一转,子期的声音无意识地变得柔和,“为了给那爱闹脾气的小鬼一个承诺。”

  爱闹脾气的小鬼?

  苌夕大胆揣测,“你指的是......白葶?”

  子期颔首,道:“没错。看来,他在狼王面前也闹过脾气。”

  苌夕汗颜,“这倒没有,只是让竹君如此在意的,六界恐怕也只有白葶。”

  子期叹然,“在下确实在意他,可他却视为无物。他怨恨在下,恨到至死方休,却把气撒全在他自己身上。四处行走引诱,妖也好,人也罢,只要是个男身,他便要去一夜风流。”

  白葶在妖界人界的风流帐确实不少,这一点苌夕也清楚,毕竟狐妖修炼需要精气,找个对象双修双修,吸□□气,也不是全无坏处。

  苌夕只认为这是每个妖族修炼法术的不同方式,便没觉奇怪,“他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况且精气对狐妖修法有益,他这样也不吃亏。”

  子期一顿,道:“你是这样想的?”

  苌夕毋庸置疑地点头。

  子期又道:“看来狼王还真一点儿也不在意他呢......”

  苌夕想了想,他委实在意苌夕,但不是子期那种在意,于是道:“孤在意他这个朋友,也很珍惜他这个朋友。”

  子期直以为苌夕这么多年不明白白葶的心意,白葶那家伙当这狼王是情人,这狼王却当他是朋友,“......没料到狼王在这方面如此迟钝......”

  苌夕垂眸,“苌夕惭愧。”

  子期又换了个问法,“你尝试过,对一个人求而不得么?”

  苌夕蓦然一哀,“自然。”

  子期又道:“白葶,他让在下倾尽毕生之爱,却始终不减对在下的怨恨,反而对你......”笑容泛了一丝苦,叹然道,“苌夕,你猜本君有多嫉妒你?”

  苌夕一怔,明白了竹君的言外之意。

  原来这个竹君还真是什么都知道。

  求而不得,子期求白葶,白葶求他,他......求美人。

  后退一步,一如既往地装作不知情,道:“你们两人之间的爱恨情仇,作何扯上我?”

  白葶是子期的,苌夕一直这样认为。那狐王只是暂且没看明白自己的内心,待这段时间过了,两妖有的是大好光阴。

  故而,他这个绊脚石,还是揣着自知之明,自发滚出去比较好。

  子期将手负在身后,道:“此间利害,需得狼王自行推敲。在下说话没有说满的习惯,望狼王见谅。”

  他一面讲,一面朝苌夕走去。

  苌夕微赧,“所以,你跟白葶承诺什么了?”

  子期摇摇头,道:“所有来去都挑明便没意思了。”而后单手搭在他的肩膀,侧首,“在下只能帮狼王到这地步,之后你与赫觞的对决,便看你的本事了。”

  还没待苌夕明白话里的意思,子期便玉箫一挥,径直自己刺入胸膛。再翻身一跃,跳下圣妖台。

  台下一片哗然,纷纷上前查看子期的伤势,接连感叹狼王高强的法力,竟在一炷香之内击败竹君子期。

  苌夕站在台边,一头雾水地探出身子看着台下的动静。那段时日,他大部分都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诸多事情都记不得很清楚,也懒得去细想。许久之后他才恍悟,白葶为了让他在千妖论术中取胜,跟子期暗自做了交易。

  子期给的,便是在众妖面前演出戏,让苌夕不费吹灰之力赢过他,以完好之身,去对付赫觞。

  而白葶给的,便是交出狐王印,从此销迹妖界。至于去了何处,只有子期知晓。

  明白之后的苌夕,不断臭骂白葶蠢狐狸,这场交易怎么看都是他吃亏,他还美滋滋地照办无误。

  赫觞立身在妖群之外,望了眼悬浮在高空的圣妖台,玩味一笑,沉沉道:

  “有意思。”

  一抹橙光闪过,便从众妖眼中消失,现身在圣妖台。

  阳巅,四个法术精明的道士正侃侃而谈,密谋着不为人知的计划。

  一黑袍道士掂着灰白的胡须,“故而,这千古妖灵已经修炼千年,精、气、血、骨都已达到巅峰,是时候动手了。”

  另一灰袍道士连连摇头,头发已经雪白,瞧上去比黑袍那个道行要高,“非也,依我看,再过一千年,方才是他精血鼎盛之时。”

  黑袍不悦,“师兄的意思,是还要再等一千年?”

  “不错。”

  “一千年之后我们早已不在人世,怎可能等?”

  “阳巅千秋万代,一千年后,自会有接班后人。”

  黑袍吹了吹胡须,有些气愤,“祖师爷九百年前便算到了这妖灵必定是个祸害,他当时便提醒众弟子,待妖灵修炼千年,定要剥其皮肉,拆其筋骨,将狼尾炼铸成斩妖剑,以免恶妖危害六界。现在不杀更待何时?师兄,这些你莫非忘了?”

  灰袍挥了挥拂尘,平心静气道:“我当然记得。不过,师弟莫要心急,此时断不是杀它的最好时机。妖界有阳巅的内线,时刻监视那妖灵,不会有变故。他现下虽是狼王,也翻腾不出什么风浪。故而只要在监视范围内,阳巅并不是非动手不可。”

  黑袍的脸色越发难看,“养虎为患,何况还是头恶虎!哼,若真等他干出什么来,阳巅想动手也迟了!”

  “以恶目观众生,万善也为恶。师弟,切不可因为祖师爷一句无凭推断,滥杀无辜!”

  “无辜?妖的天性便阴险狡诈,当年与祖师爷并驾齐驱的勿言长老,便是被一个禽妖偷了宝物,还在追寻途中丧了命。可见无需多论,妖便是妖,注定与阳巅势不两立!”

  是了,他们流传了千百年的穷凶恶极的“禽妖”,便是莫首南。

  灰袍悉心劝解:“师弟,你现下戾气太重了,需平心静气。”

  黑袍袖子一抽,哼道:“我看是师兄这些年闭关久了,心生了妇人之仁!”

  另外两个老道见两者争论不休,认为两方皆有道理,一时拿不定主意,直到黑袍上前一步,信誓旦旦道:

  “而且,近来有一个捕杀妖灵的绝好时机,不用怕其报复。”

  一旁的道士被勾起求知欲,抬起尖嘴猴腮的面孔,“是何时机?”

  “千妖论术。”

  两个老道一惊:“千妖论术?”

  “没错。居细作来信,这个妖灵会参加千妖论术,照它目前的水平,定然能撑到最后。届时一番论术过后,众妖都精疲力竭,死的死伤的伤,自然是砧上鱼肉,任你我处置。彼时不光妖灵,还有诸多其他修炼千年的老妖,皆没有回手之力。待你我将其捉回阳巅,定能炼铸不少宝物!”

  两个老道连连点头,抚掌称赞,顿时号召阳巅弟子,安排任务。

  于是,一场血腥的计划,拉开了帷幕。

  作者有话要说: 死鬼们,老木要开始虐了………

  ☆、千妖论术(二)

  赫觞凛凛生威,朝对面的苌夕一喝,道:“本想跟子期那竹妖切磋切磋,没想到,最终却是你。”

  苌夕耍嘴皮子虽然厉害,却不喜欢与人争辩,再加上被子期的一番来去弄得没了耐性,便冷冷抬眼,道:“孤知道你对‘术尊’渴求已久,不过抱歉,这次你没机会了。”

  赫觞冷笑,“我不知你跟子期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让他甘愿放弃术尊之位。不过,你要是以为我跟他一样,未免蠢得太可笑了。”

  苌夕抬起缭绕着红光的长剑,径直对着赫觞,“你要真有本事,便别废话。”

  □□裸的挑衅勾起了赫觞的怒火,他脸上的肉狠狠一抽,“你找死!”

  轻微低身,猛然抬头,发出一声低吼,魁梧的身躯后方便出现一个巨大虎头,面目狰狞,眼睛足有山洞大小。

  万里晴空陡然变天,朝阳退去,乌云密布,四周一下子变得阴暗。

  苌夕将长剑在空中一划,竖在眼前,闭眸念了个很长的咒语,再睁眼时,瞳色已经变成一红一白。

  杀气骤现,四周气流涌动,把满头的银丝拨乱。衣袂被狂风搜刮得厉害,跟银发一同凌乱地混舞。

  是生是死,战后方知。

  虎啸,疾风,剑光,血腥,排山倒海的风波席卷了每一寸皮肤,甚至钻进耳廓,不断撞击耳膜,仿若千万匹马脱了缰,急腾腾一阵乱跑。

  赫觞的法术毋庸置疑,苌夕这些年的战绩亦相当不错。

  这场对决激烈如山崩地裂,圣妖台都险些坍塌。

  苌夕记不清过程,他只顾着一个法术接一个法术,一招过后再是另一招。刀光剑影在疾风中穿梭,他与赫觞亦在黑云下运法。

  你来我往中,多少次躲过那些光晕的攻击,多少次被击中。看不清,更记不清。

  意识回归的时候,便是他周身是伤,摇摇欲坠地在高台的大风中,手持长剑,指着比他伤得还重,已经站不起身的赫觞。

  赫觞身躯魁拔,足有四个苌夕的大小,倒下之后,宛如一座小山丘。

  不再做挣扎,赫觞仰身躺着,看向万里无云的蓝空,道:“我本想飞上天庭之后,找敖广打一架......没想到,却败在你手上。”

  苌夕的气力也逐渐流失,听到对方的话,脸上血口子一抽,道:

  “为何要找敖广?”

  赫觞笑了笑,敞开胸怀,十分坦荡,“他法力高强,曾经打败魔祖后祭。是六界中我最渴望的对手。即便是死,我也一定要跟他打一场!”

  苌夕喉头滚动,“恰好,孤拿到仙丹之后,也想第一个去找他。”

  “是么......”赫觞缓缓闭上眼眸,脸上多了股解脱,“不管是否,也与我无干了。”

  苌夕看了看对方前额的狰狞伤口,又把眼光调到剑刃上,“你是个好对手。”

  赫觞桀骜地勾唇,低哑道:“今日败给你,我心服口服,动手吧。”

  苌夕摇头,撤回长剑,剑尖逐步远离赫觞的咽喉,“胜负已分,孤不杀你。”

  闭眸念了一个法术,长剑陡然消失。

  赫觞仍旧仰躺,露出没有防护的脖颈,“你现在不杀我,总有一天败给我,你会后悔。”

  苌夕徐缓背过身,朝圣妖台边缘走去,“那便举目以待,希望到时候你已经会过敖广。”

  腿上有伤,他走得一瘸一拐,但丝毫不失胜者风范。嘴角有血液溢出,抬起被砍了一个大口子的手拭去。赤红的衣袂在高台上飘扬,像极了胜利高升的旗帜。

  他放过赫觞,是想千百年后的某日,两个对手再一较高低。

  然而,正当苌夕准备用所剩无几的法力飞下圣妖台的时候。

  身后却猛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没来得及睁眼,风云一世的虎族赫觞便咽了气。

  苌夕猛然回身,便看到半空突现三个白胡子老道。其中身形最胖的那个将将收手,冲他喝道:

  “妖孽!还不束手就擒!”

  赫觞的头颅已经不知所踪,涌出的鲜血铺盖了大片台面。

  苌夕看着现出原形的无头虎尸,一股火气在胸口越烧越旺,喉咙发出滚动的低吼:“什么人!”

  三个道士腾飞在半空,杀气腾腾。

  “阳巅广德!”

  “广慈!”

  “广仁!”

  分别报完名号之后,三人又齐声朗朗:

  “众生阴阳,善恶两分。阳巅道门,普度众生!”

  苌夕一惊——阳巅!

  他从不会忘记莫首南是如何被阳巅道士残害,如何失去双腿,失去右臂,当初血腥的画面至今都历历在目。阳巅道士,尤其是这几个长老级的人物,法术高强又心狠手辣,丝毫没有传闻中的“慈悲之心”。

  趁此复仇,是他的第一个念头。

  但天不遂愿,跟赫觞的决斗损耗了太多法力,又身受重伤,走过的脚印都布满了鲜血。他依凭最后的法力生了一圈结界,黑袍老道的一记拂尘,便径直穿破结界,刺进他的腹部。而后陡然一收,鲜血迸溅,苌夕倒地,再也站不起身。

  可恶!

  哇地吐出一口血,瞪着面前的三个道士,错愕不已,“你们怎么进来的?”

  黑袍将拂尘挂在臂弯,得意道:“妖界自有改邪归正者,将它的令牌双手奉与我阳巅。本道与众弟子进入朱山,根本不用费吹灰之力。”

  改邪归正?对阳巅来讲,妖为邪,道为正,若有妖精弃妖投道,那便是弃暗投明。然对于妖界而言,那便是截然相反的道理。

  苌夕觉得可笑:“那便是叛贼了?没料到自称清白正义的阳巅,竟也会离间我族妖友,做这种苟且勾当,背叛我妖界!”

  黑袍阴沉地嘲讽,“为六界除妖本是我阳巅第一大事,让你活了一千年,已对你足够仁慈!”

  苌夕厌恶这种仿佛主宰六界的姿态,遂冷哼,“可笑!六界分神,仙,妖,人,冥,魔,各自为生互不侵扰,你阳巅不过人界的几个牛鼻子,谁给你们特令犯我妖界?”

  “阳巅为善,善便要除恶。巧言令色向来是你妖族的看家本事,本道不与你多费唇舌。”黑袍老道脸上的肉狠狠一抽,“妖孽,是你自行了解,还是要本道送你一程!”

  苌夕陡然大笑,“哈哈哈!妖孽?何为妖孽?!孤生妖身,不做孽事,你们不过是要从孤身上拿到什么,才编出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黑袍微怒,道:“阳巅的祖师爷从不欺瞒后人,妖者天性为恶,你现在没铸成大恶,不代表以后不会。今日,我阳巅便要替天行道!”

  语罢拂尘一挥,一道锋利的玄光径直朝苌夕飞去。

  只不过在临了时,被一块凭空多出来的法盾挡了下来。

  苌夕一惊——有人来救他!

  虽千不甘万不愿,苌夕脑海闪过的第一个画面,仍旧是那抹悠扬的月白身影。

  然则,事实并非这样简单——来的是旦逍。

  苌夕既兴奋,又失望。

  今日千妖论术,旦逍身为他的师傅,自然应该来看看。当然了,莫首南虽极不情愿与旦逍同行,却囿于跟苌夕关系匪浅,也一并来了。

  还在无赖大王旦逍的强求下,被推着轮椅走,不让他自己转车轱辘。

  两妖各自怀了心思,一路上十分安静,想着与苌夕见了面,一定要让这话唠子打破沉寂。

  只还没到入口,便远远看到一群白衣道士挥舞着长剑冲了进去。

  于是趁着大门封闭,匆忙跟上。

  “千百年来,阳巅与妖界井河不犯,不知广德道长为何痛下杀手?”

  旦逍被这玄光击退了几步,抬眼冷冷看向对面的三个道士。

  莫首南现身在苌夕旁边,不断将淡蓝色的元气输入到他体内。其实,莫首南的法术不低,只是过惯了闲云野鹤的日子,少有出手,经常被忽视。

  黑袍鼠眼一虚,看向旦逍,“哦?知晓本道的名号,看来也是个大角色。若本道没猜错,你便是前任狼王旦逍吧?”

  旦逍不声不响挡在莫首南和苌夕身前,冷冷道:“正是。若本妖没猜错,你们三位,包括台下大开杀戒的阳巅弟子,便是打算血洗妖界?”

  广德不置可否,第一万次搬出他杀苌夕的理由,“我阳巅祖师爷早在九百年前,便预知你身后的千古妖灵是个危害六界的恶妖,我阳巅众道今日为六界除害,谁若阻拦,便跟下头那些妖孽一样,杀无赦!”

  旦逍念了个法术,手中多出一把权杖,“杀无赦?听上去,广德道长似还有心做妖界的皇帝?”

  广德盯着那把权杖,道:“既如此,你是铁了心要阻拦了?”

  旦逍沉下脸色,道:“妖界圣地,历来不容他族造次,即便是天帝,我妖族众生也不会放过,何况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牛鼻子?”

  广德愤怒,“不知天高地厚的是你!你的道行,招架本道一个都没有还手之力,何况今日,还有本道的两位师弟!”

  旦逍将权杖横在身前,杀气凛凛,衣袍在风中飞舞得厉害,道:“孤只知,犯我妖族者,虽死必诛!”

  广德今日有备而来,即便是半路杀出来的旦逍他也不屑一顾。但又怕事生万一,不留神被这老狼王夺去性命,便万全地找了帮手,“二位师弟!今日你我同心,便先杀了这妖灵的师傅,再去杀他!”

  身后的两个道士忙不迭上前,手中的拂尘纷纷发了光,“谨遵师兄指令!”

  用法术铸造的巨盾被逐步瓦解,最后支离破碎。

  苌夕眼睁睁看着旦逍一步步败下阵来,坚固的权杖亦出现裂痕。他除了袖手旁观和不断呕血,帮不了分毫。前一刻他才击败了赫觞,站在妖族顶峰,此时却被阳巅道士碾在脚底,力不从心的无奈史无前例地剧烈。

  光凭法术,旦逍在妖界虽然能跻身前十,但也委实敌不过阳巅三大长老联合作阵。再这样下去,苌夕真的不敢想象结果。

  于是,颤巍着手,从衣襟里掏出那片黑色的龙鳞。

  “以后要找我,直接用法术点亮它,无论多远,我马上就到。”

  本不想欠他半个人情,本不想与他再有瓜葛,到这危难时候,他却除了乞求,没了其他的出路。

  快来救师傅!

  快来朱山救师傅!

  “首南......再渡一缕元气给我......”

  莫首南的秀眉紧巴巴皱着,“你要做什么?”

  “快......晚了就来不及了!”

  莫首南没有再问,抬起左手,将元气渡给他。

  苌夕闭眼,用最后的气力念了咒语,将龙鳞点亮。龙鳞被一团黑色的火焰灼烧,眨眼之后,嗖地飞上空中,不见了踪影。

  莫首南担忧,“管用么?”

  苌夕愣愣看着它消失的那一点,道:“他会来的。”

  没有由头的笃定。

  轰!

  约莫三炷香之后,打斗中的旦逍突然遭到重创,被击倒在地之后,由于惯性,在地上拖拉了好长一段距离。

  “师傅!”

  “旦逍大人!”莫首南脱离轮椅,用法术径直飞到他身旁。

  苌夕焦虑望向半空,没有丝毫动静,除了黑压压的乌云,没有其他东西。

  该死!为什么还不来!

  旦逍起身,抹去唇角的血迹,看了眼身后不能动弹的苌夕,又看向莫首南,道:“带他走。”

  莫首南一怔,“什么?”

  旦逍冷峻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低吼:“带他走!”

  莫首南红着眼眶,即便万分不舍,也没再追问,只是照着他的话去做。

  然则,不出一刻,旦逍蓄力准备再次出击时,身旁的蓝色身影又回来了。

  自然是气的,“你!”

  莫首南一如既往地纤和地笑着,柔声道:“我把他扔下去,下面的妖见他重伤,不会不管的。”

  旦逍发怒:“我让你跟他一起走!”

  莫首南声音发颤,带着哭腔的气息很不稳定,“你现在又不是狼王,我才不听你的呢......”当了一千多年的翩翩佳公子,他头一回如此任性。

  任性得不容拒绝。

  三个老道有章法地挥动拂尘,齐力布了个阵法,将将把他们围住。

  莫首南的额角被掠过的碎石划破一道口子,他纤和地笑着,眼泪无声从脸颊滑落,趁着阵法还没启动,哽咽道:“哦,忘了跟你说,你讲的事我答应了......你可别自己反悔了啊......”

  顿了顿,嘴唇颤抖,轻轻一唤:

  “逍郎。”

  看似漫不经心的两个字,承载了太多太多。

  那时,淡蓝色的身影依旧单薄如细竹,温和的眼眸却坚定异常。

  旦逍语噎,一把将莫首南紧扣在怀里。涌动穿梭的风沙中,融合在一处的一双倩影异常决绝。

  一切尽在不言中。

  作者有话要说: 莫首南是个深情的娃啊……

  ☆、妖王问世(一)

  三千年一次的千妖论术,今年像是被血洗过一般惨绝人寰。阳巅道士往年只捉单妖,今年却不知为何,竟趁着千妖论术,对整个妖族痛下了杀手,将妖族圣地——朱山,搅得天翻地覆,尸横遍野。

  狼族的旦逍,禽族的莫首南,虎族的赫觞,还有一百多个妖族首领,皆为此丧了命。

  狼王苌夕重伤,本也难逃一死,后幸得竹君搭救,捡回一条性命。

  至于那颗本来要给“术尊”的仙丹,已然不知去向。不知是被谁偷了,还是在打斗的混乱中毁了,亦或滚到了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或者,对于遭到灭顶之灾的妖族来讲,这已然不足一提。日后谁不留意在那角落捡到,便也算他的运气。

  万幸的是,妖族先辈在修筑圣妖台时,亦为后辈留了退路。在当时的术尊的携领下,他们在圣妖台最下方建了一处密室,以防突难。故而,此次大难幸存的妖族,都退身到此处避难,躲过了阳巅的追杀。

  阳巅亦有损伤,在旦逍回光返照之际,广德被之重创,随后两者同归于尽。但牺牲一个长老,三百个弟子,便杀了妖界精英近两百,说出去已经能够吹嘘一番了。

  莫要忘了,能够参加千妖论术的,都是各族法术最高的角色。

  而且,若不是台上有旦逍莫首南牵制,台下有子期指挥作战,妖界的伤亡还会更大。

  暴雨无端端泼了一场又一场,哗啦声震耳欲聋,似要将地表的泥土全都冲刷干净。

  苌夕只身在雨中,立在一座坟前。

  这座坟墓很大,是普通墓地的两倍,应该是个合葬墓。

  他披着一身孝衣,在暴雨里站了许久,蜡白的衣料被雨水浸湿后显得灰暗。雨水冲过他的头发,往日如蚕丝一般的银发已经失去光泽,皱巴巴贴在脸颊上,像极破碎的蜘蛛网。

  徐缓抬起头,含着怨恨看向乌云遍布的天空。

  雨水径直砸上眼珠,痛感很清晰,他嘶哑着喉咙,凄厉问道:

  “你有功夫布雨,却没功夫救他们么!”

  雨声越来越大,噼里啪啦地响,在空旷的山谷回音阵阵。

  苌夕靠着墓碑堪堪滑下,坐在水洼里,万千思绪涌上心头。

  师傅孤傲了一辈子,也孤独了一辈子。或许是红芝的诅咒起作用了,师傅与他的挚爱是真的不能相守。失去首南八百多年,到这个孤傲的老狼王终于看清之时,到首南好不容易终于答允他之时,却双双命丧黄泉。

  苌夕想起不久前,师傅来问首南的下落。明明很迫切,却要装出一副高傲的模样,等着别人将消息双手奉给他。

  像一个即将被实行绞刑的囚徒,临死前望着绳圈,扬起下巴,命令刽子手:“给孤戴上。”

  苌夕当时刚从萧山回去,就拿着莫首南的住址,对这个身处牢笼却不自知的囚徒“说教”了一番,并且以过来人的心态,劝旦逍去跟莫首南挑明心意。

  并且表示:“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你在意的人怎会知道你在意他?”

  就算养鸟,也要时不时喂食,不是么?

  苌夕说了足足一个时辰,美滋滋的,一面说,一面遐想这头孤傲的老嘲月,要如何对那老鸟说酸溜溜的情话。

  却没料到,旦逍第一个找了他。

  眼神仍旧傲慢,但委实是真心诚意,他道:“为师一直叫你小嘲月,不是记不得你的新名字。小嘲月这名字是为师给你起的,为师不想叫别人起的,尽管中听。”

  没有停顿,一气呵成。然后留苌夕一人呆在原地,潇洒离开。

  那一刻,是苌夕几百年来,第一回,想把那个一直引以为傲的名字换掉。

  师傅并非是冰作的心,铁作的肝,只是在王位久了,习惯了孤傲,不善表露,不善低头。

  但,为什么是他呢?为什么偏偏是他和首南呢?为什么是他们两个,每每在得到之时失去呢?

  为什么那个信誓旦旦说可以随叫随到的人,最后却无影无踪呢?

  阴风骤雨中,小嘲月没了家。

  呆愣地望着半空的黑云,他的嘴唇动了动,

  “我该有多大度,才会原谅你?”

  一方油纸伞遮住他的视线,声音从身侧传来,“——你恨他没用。”

  是白葶。

  近日妖族大乱,群龙无首,他这还没退位的狐王便暂作主张,将众妖悉数撤回赤谷。一时间,赤谷便容纳了九成的妖族。为防意外,各大端口还派了人手巡逻。

  大大小小的事宜,都是白葶在打理,包括苌夕和子期的伤势,也都是他在照料。等到一个月后,他与子期的约定期限一到,他再隐退妖界。

  面上有些疲倦,凤眼的灵动褪去不少,他缓着嗓子,规劝道:“这回是我们妖界自己出了叛逆,跟他没有干系。”

  苌夕冷笑,惨白的脸庞在孝衣中血色尽失,“是不是自打知道他是敖广,你便觉着他的所有都是对的?”

  “当然不是!”白葶惊呼着否定,“我承认,刚知道那个扔下你八百多年的不是凡人而是敖广的时候,确实很震惊。但这并不影响我对是非的判断。”

  前两日,苌夕大伤初愈,便把所有事都告诉了白葶,包括他从一片黑色龙鳞推断他喊了几百年的“美人”就是敖广。

  多可笑,他想捧在心尖保护的人,竟然是铲除魔祖,法力比他高出几倍的敖广。

  苌夕的喉结突兀地滚动,“你的判断?你不是说,敖广是整个六界,最痴情的男人么?”

  白葶垂眸,“我同意,在这件事上,委实是他太不地道。不过一码归一码。他是神,阳巅道士是人,我们是妖。这次是我们妖界跟人界的纠葛,不是神界。”

  苌夕不做声,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白葶又道:“当务之急,是整顿妖界,东山再起。让那些失去丈夫的妖妻,失去父亲的妖童,都得以安顿。而不是在坟前缅怀逝者,无所作为。”

  苌夕整个像一口枯井,没有丝毫生气,“那些事情你做得好,有你便够了。”

  白葶焦急,“我做的都是表面功夫,他们现下有吃有穿便是好了么?你以为这便够了么?”

  苌夕望着地上的水洼,“还要怎样?”

  白葶的眼神闪过狠戾,“只要他们的弑亲仇人一日不死,他们永远不可能安宁。只要广慈和广仁这两个道士一日不血债血偿,妖界便永远被踩在六界之底。”

  苌夕顿了顿,侧过头看他,“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白葶亦侧过,四目相视,“你知道我为何要让他们都撤回赤谷么?妖族的地盘那么多,为何偏偏是赤谷?”

  苌夕呆愣的眼眸动了动,“为什么?”

  “现下妖界群龙无首,急需一个领头羊。而你击败了子期和赫觞,在众妖心中,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白葶掰过他的头,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无比镇重道:

  “我要你,顺乎潮势,做这妖界的妖王。”

  苌夕一怔,两眼终于找到了焦距,回首看向白葶。

  只见往日妖媚的眼眸,诱色尽褪,融进了一万分的笃定,仿佛装着不可亵渎的誓言。

  半空一道惊雷划过,径直将远处的参天木啪啦劈成两半。一缕青烟在暴雨中冉冉上升。

  跻身在赤谷的妖,数量占了整个妖界的九成。此时正聚集成黑压压的一片,团在狼王殿门口请命。

  叛贼早在把通关令牌交给广德的时候被灭了口。故而大仇未报,无边的屈辱与愤怒,只剩阳巅一个宣泄口。

  “阳巅恶道屡犯妖界,往日只对个妖下手,我们不与其计较。此次竟使阴险的招数,在我朱山圣地大肆屠杀。若不作反击,妖界何以在六界立足!”

  “定要手刃广慈和广仁两个臭道士,方能泄我心头之恨!”

  “请狼王苌夕带领妖族,报此血海深仇!”

  “手刃臭道,血债血偿!”

  “重振旗鼓,扬我妖族!”

  呼喊声一阵高过一阵,在赤谷来回穿荡。

  紧闭的殿门中,只剩苌夕,子期,白葶,下玄。

  “他们还在么?”苌夕问道。

  下玄叹气,“还在,而且越聚越多,这些妖友痛失亲朋,断然恨透了阳巅。”

  苌夕垂眸,陷入沉思。

  壁角的青灯闪烁不明,比起外头热血沸腾的众妖,下玄无疑思虑得最多,“大王还请三思。每隔百年,阳巅便有一个道士修得仙身,而妖界要三千年才有一个。可见阳巅与天庭的关系,比妖界与天庭紧密得多。若我们动了阳巅,恐怕,天庭不会姑息。”

  白葶深知苌夕既复仇心切,又担心连累妖族,此时定然有几分矛盾。但这时又正是个中关键,犹豫不得,便索性帮他做了决定。于是上前一步,跟下玄理论,道:

  “正因为如此,也正因为妖界在六界中的地位最低,所以仙人鬼魔神才皆看不起咱们。所以,咱们死了这么多妖友便是活该么?”

  下玄微微躬身,“狐王大人息怒,臣只是顾及大局。若天庭介入,那才是妖族的灭顶之灾。我们实不该为了故者,断送生者。”

  白葶微怒,“长老的意思,是要不予计较了?”

  下玄颔首,表示默认。

  白葶阴沉地走近下玄,徐缓道:“两千年前,阳巅第一次对妖界动手,杀了当时的一个无名禽妖,妖族觉得无伤大雅,没有计较。随后,他们杀了第十八任鹿王,杀了兰君,杀了蛇王。现在,他们敢公然在朱山屠杀一百八十九位妖友。长老你认为,造成如今这一切的,究竟是什么?”

  下玄皱眉,“阳巅道士道貌岸然,心肠歹毒。”

  “不。”白葶觑着眼睛,笃定道,“是妖族‘不予计较’。因为不计较,所以让阳巅得寸进尺。因为不计较,所以让妖族退到穷途末路。若还这样一退再退,姑息阳巅胡作非为,不出百年,妖族便毁于阳巅,毁于凡人之手!”

  下玄的眉毛越来越皱,“臣深谙狐王大人护族心切,不过还请狐王大人三思,万万不可冲动行事。如今的妖族深受重创,真的计较不起。”

  白葶苦笑,眼眶里融了泪水,道:“朱山的尸体是长老与孤一具一具清理的,那令人作呕的味道,长老忘了么?”

  下玄看多了悲欢离合,对复仇两个字已然麻木,垂首回道:“臣不敢忘。然则臣以为,宽慰亡灵最好的法子,是照顾好他们的族群和后人,不让他们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若妖族大张旗鼓讨伐阳巅,天庭怪罪下来,谁来承担?若妖族从此灭绝,谁来承担?恕臣直言,没有谁承担得起。”

  白葶眼眸一虚,看穿了下玄犹疑所在,道:“长老,说到底,你在怕吧?你怕我们浩浩荡荡出兵却铩羽而归,或者,怕天庭插手一并对付妖族。”

  下玄并未否认,a“恕臣直言,这些顾虑不容小视。行万事,皆要考虑到最差的结果。”

  “最差也不过一条命,何况这几率万中才有一。”白葶直勾勾盯着他,“长老优柔寡断,却丝毫不想我们此战之后,妖界再不用胆战心惊,再不用惶恐度日,再不用被阳巅威胁。你只看弊,不看利。如此恐惧,怕结果而不作为。那,你怕死么?”

  外头的暴雨刚停,屋檐还在滴水,一滴一滴砸到地面,仿佛在倒数谁为数不多的生命。

  白葶紧了拳头,发出诘问:

  “你怕死的话,何必要开始这一生?”

  下玄沉默了许久,退了一步,道:“臣只认为,不该为这些去死。”

  “说得好。”白葶瞪着他,眼里含着泪,咬牙道,“那要为什么而死?不为至亲挚友,不为妖族而死,那要为什么而死?”

  下玄耷拉下苍老的眼皮,叹息道:“论口才,臣是万万敌不过狐王大人的。臣只知,现下妖族遭受重创,不宜以身犯险得罪阳巅。更不宜大开杀戒,背负万世骂名。臣进言至此,至于如何定夺,便看狼王大人了。臣别无他求,只求狼王大人三思。”

  大殿里阴沉沉的,空气亦随着凝滞。仿佛有人用一块巨大的油布将四处裹紧,不停收缩,勒得空气越来越稀薄,让肺脏窒息。

  直到苌夕慢悠悠起身,褪去稚气,褪去软弱,褪去哀怨,傲然挺立。

  “阳巅虽然穷凶极恶,却有一件事说对了。”

  白葶心里咯噔一声,问道:“何事?”

  苌夕缓慢地收紧拳头,眼睛里的杀意随之乍现,他咬着牙齿,道:

  “赤谷苌夕,是千年难遇的恶妖。”

  他是何等的小心眼,怎可能平白无故地被阳巅那群道士唾骂?

  尔等既妄言孤是恶妖,孤便让尔等彻底清楚,何为恶。

  侧首看向子期,苌夕问道:“竹君以为呢?”

  子期悠闲地摇着玉折扇,道:“至高的地位,势必伴随至高的责任与孤独。如果你有本事承受,本君没有异议。”

  苌夕顿了顿,随即勾唇,露出笃定一笑。

  外头激愤的呐喊一层盖过一层,隔着殿门都能听见。

  他阔步往前,经过子期,经过白葶,经过下玄,眼神坚定,不容丝毫的亵渎。

  推开殿门,耀眼的白光陡然刺进殿中,将阴霾一扫而尽。

  沸腾的群众赫然寂静无声,抬头盯着数百石阶之上,那个从狼王殿跨门而出的男人。

  只见他负手而立,望着脚下黑压压的妖群,高声道:

  “众卿,久等了!”

  高亢恢弘的声音在山谷间穿荡,回音阵阵,气势磅礴。

  属于妖族的王国,便这样,挺直屹立在赤谷之巅。

  群妖以子期和白葶为首,齐刷刷跪下,朗朗喊道:

  “我王万世长存——————”

  小剧场:

  “苌夕作了妖王,位置在你之上,你永远也比不了。”白葶得意洋洋地翘着二郎腿。

  子期正在练字,眼睛片刻没离开宣纸,“所以呢?”

  白葶道:“你再不可能用他的安危来强迫我,你也威胁不了他的安危。所以,我以后便是自由之身。”

  子期写下最后一个字,将笔挂上笔架,“看起来,你这还是一石二鸟之计?”

  “自然。”白葶看到对方脸上轻松的笑容,不由微怒,“你得意什么?”

  子期抬眸看他,笃定道:“登上妖王之位,不过饮鸩止渴。”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节快乐~~~

  ☆、妖王问世(二)

  妖族大军在苌夕的带领下势如破竹,不到半日,阳巅便全部沦陷。原本群妖以为的,手刃道士广慈和广仁的计划,也被苌夕临时改为屠遍阳巅。流淌的鲜血涌入山泉,顺着山谷往下淌,满山都充溢着腥味儿。

  苌夕只有一个目的——剿灭阳巅,不留活口。

  下玄一直劝诫苌夕手下留情,莫要沾上满手鲜血。对此,苌夕只冰冷地回一句:

  “若有谁冲进你的家门,杀了你唯一的家人,你会留情么?”

  苌夕原本想,在千妖论术中拿到仙丹,以神仙的身份,昂首挺胸地踏进东海。让那个自以为是的东海龙王看看,他这曾经不务正业的狼妖,也可与他平起平坐。

  却不想不仅没拿到仙丹,反而失去了师傅和首南——那是这几百个春秋,他世间唯一的依靠。

  故而,阳巅不可原谅。

  他口口声声喊了八百多年的“美人”,亦不可原谅!

  下玄觉察到他的无边仇恨,再不作声劝诫。只在苌夕出兵之际,自刎于长老殿。声称对不起狼族先辈,竟让狼王被仇恨蒙蔽,走上歧途。

  妖族大军攻下最后一座殿宇,云雾缭绕中,苌夕长袖一挥,冲破黄色的法术结界,破门而入。

  一灰袍老道吐出鲜血,伏在地上喘息。这道士并没有出现在当日的朱山,由于之前不同意屠杀妖灵,跟众长老意见不合,他一直都被禁足在冷殿。

  不过很显然,他当初认为妖并非本性为恶,如今已经彻彻底底改变了想法。

  他颤巍地指着苌夕,“我阳巅祖师说得没错,你果然是恶妖!”

  苌夕伸出修长的手指,缓缓抚摸着墨光缭绕的长剑,阴沉道:“有劳你们惦记孤这么久了。”

  灰袍老道痛心疾首,“恶妖苌夕,你为何不能秉持一颗慈悲之心?”

  苌夕冷笑了两声,收了长剑。掌心的狼火越发旺盛,待其由青变蓝,便没有丝毫犹豫地砸向灰袍老道的面门,在对方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吊着眼尾,冷漠道:

  “孤没有屠尽天下人,便是对人界最大的慈悲。”

  刺骨的寒意瞬间将老道吞噬,灿烂的阳光霎时变成漫天的灰尘。一只黑色的乌鸦在檐角,仰头嘶哑地哀鸣,昭示可骇的死亡。

  耸入云端的阳巅,人界的道家圣地,自此在六界消失。

  与这个消息一同流传在黄泉碧落之间的,还有一个名号——恶妖苌夕。

  算起来,苌夕的名号前前后后有好几个——银狼小嘲月,千古妖灵小嘲月,狼王苌夕,到现在,是“恶妖苌夕”。

  “银狼小嘲月”,狼族知道。

  “千古妖灵小嘲月”,妖界知道。

  “狼王苌夕”,妖界和人界的部分道士知道。

  而“恶妖苌夕”,却威震六界,如雷贯耳,堪比当年意气风发的魔祖后祭。

  一时间,几乎所有生灵都知晓,妖界推选了一个妖王,而这个妖王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挥动妖族大军,将阳巅灭门。

  同时,私吞了阳巅所有修法的圣物,法力大增。

  九百石阶之上,妖王殿在白日里显得金碧辉煌。这殿宇是以前的狼王殿,只不过狼族新点缀了一番,便比之前的狼王殿要辉煌。

  殿门紧闭,隔绝了大部分亮光。殿内昏暗,阴沉,只隐约看见高贵的王位上,一个清瘦的孤独身影。

  现在的苌夕今非昔比。曾经担任狼王时,他还会在没人的时候,卸下严肃和端庄,翘着二郎腿大口大口地啃羊肉。而如今他是真真切切,妖前妖后一个模样,凛若冰霜,不苟言笑。

  一盅接一盅地灌酒,越灌越清醒。自从阳巅一战大捷,白葶便遵从与子期的约定,在妖界销声匿迹。偌大的妖王殿,没有旦逍,没有首南,没有下玄,没有白葶,他似乎察觉到比失去美人还巨大的孤独,也体会到何为形单影只,茕茕孑立。

  那感觉,便仿佛有一把利爪子,探进他的躯体,将血肉脏腑都掏得空空荡荡,只独独留了一张皮。

  他有些明白子期那句“至高的地位,势必伴随至高的责任与孤独”。也有些明白,师傅作了上千年的狼王之后,为何波澜不惊,冰冷无情。

  这一切并非偶然,是命运使然。

  苌夕自己给自己灌酒,一盅接着一盅,一坛接着一坛。喝着喝着,便趴在桌案上睡去。

  他又做了梦,那个缱绻在地狱边缘的噩梦。

  仍旧只有两个人,一个红衣似火,一个白衫如月。

  红衣裳那人,满脸的伤痕,根本看不出面容,只知道身形颀长,故而他便猜想,那人应该本来长得不错。

  白衣裳那人,便更看不清了,面上直接罩了一团黑雾,连声音都听不清楚。只嗡嗡的,勉强从前后语境中猜测他在说什么。

  无论苌夕怎么揉眼睛,始终瞧不见。

  这一次,不再是红衣人池塘边,连皮带肉地撕扯脸上的疤痕了。

  而是在幽深的大海里,听着海妖由远及近的诡秘歌声。那地方苌夕去过——水晶宫后面的断龙崖。

  龙宫喜气洋洋,应该在筹办亲事。但却所有人都齐刷刷压上断龙崖,一副要掀翻天地的架势。

  两个主人公换了衣裳,平日穿白衫那人披着血红的婚衣,平日面容恐怖的那人却白衣素裹,脸上的绷带又变厚了几层。

  不明白两人为何换了衣裳,苌夕却也一眼辨认出来了。那个满面伤痕的穿的白衣裳,身形略高大那个,穿的红衣裳。

  从不计其数的梦里,他将两人的故事看了个七七八八。故而他看不起那个今日穿了红衣裳的人——他的情人受尽伤害,面容尽毁,他却还要跟别人成亲。还大张旗鼓,坦坦荡荡地成亲。

  高耸的危崖,有一处结界。白衣人在那头,红衣人在这头。

  白衣人笑着,脸上的疤痕更加狰狞,“我穿了你的衣裳,你说,好看不好看?”

  红衣人十分着急,猛捶了一拳结界,低吼:“别闹,赶紧出来!”

  白衣人微微偏头,若有所思道:“我没有闹,我也不会无理取闹......”

  两人走近结界边缘,又说了好几句话。直到白衣人突然举起匕首,刺啦扎进心口。

  嗤————

  痛!

  苌夕在梦里,清晰感觉到心口陡然而至的刺痛,仿佛那刀子便径直扎在他的心窝。

  电光火石之间,黑雾陡然散去,红衣人的面容前所未有的清晰。

  ! ! !

  苌夕的呼吸霎时停滞,血液变得冰凉——那个人,是他喊了几百年的“美人”。

  居然是他,竟然是他!

  苌夕笑得苦涩不堪,原来,美人不仅是敖广,还是在他梦里出现了千百回的“负心人”。

  兜转了许久的谜题,似乎终于有了答案。

  怪不得白葶说,敖广在跟西海公主成亲那日,他的情人自尽了。

  怪不得美人刚与他见面时会说,他的夫人出了远门,不知归期。

  怪不得书房的桌案上,一直放着一个红衣人的肖像画。

  怪不得不会弹琴的美人,家里有那样一张宝贵的遗琼。

  怪不得在断龙崖的结界,他可以进出自如。

  怪不得长廊有个角落,让他感觉恐惧从四面八方卷来,不寒而栗。

  那梦境中的另一个人是谁?是他么?

  是上一世的他么?

  怪不得......这些往事会不断出现在他的梦中。那根本不是梦,是他孟婆汤没喝干净,残存了几百年的回忆。

  白衣人接着将手伸进伤口,把一颗心掏出来,递给红衣人,决绝道:

  “这东西便给你了,永生永世,不要再相见。”

  永生永世,不要再相见。

  海水涌动,将苌夕蓦然卷入漩涡之中。

  这场仓促的噩梦,仓促地终结。

  周围的空气稀薄,让他几乎窒息。心脏仿佛被魔鬼诅咒,扭曲成可怕的形状。

  醒时,苌夕惊愕地发现,他在用一支笔不断捅着心脏的位置。被雷劈中一般,疯一样甩出去。

  空旷的大殿,只剩下粗重又急促的喘息。

  满头的冷汗,一面喘着气,一面又斟满一盅酒。

  约莫到傍晚时分,殿宇的寂静终于被近侍打破。

  “启禀大王,天庭派了使者求见。”近侍是一个小狼妖,在殿外毕恭毕敬地禀报。

  苌夕蓦然一怔——天庭?妖族处于六界底端,天庭有神有仙,处于顶端。以往天庭想见一个妖,都是“召见”,何时有“求见”一说?

  极其不悦地放下酒盅,指尖一点,桌上的杯盘狼藉尽数消失。旋身,变换了一套较为正式的装束。垂首而立,端庄严肃,准备迎接殿门外这位不速之客。

  “小妖苌夕,拜见上仙。不知上仙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上仙海涵。”

  装模作样地屈膝,叩拜,额头贴到地皮。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然而对方一开口,苌夕便再不想起身了。

  “妖王不必多礼。”

  ——是沭炎。

  这个人,或者说,这个神,苌夕一直都是看不透的。

  其中最看不透的,还是那句“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他当时以为他的美人是应了这句诗的后半截,出了意外,所以他尤其听话地秉持了“长相思”。这段相思够长,足足有八百七十年,日出日落,春去秋来。然则到头来发现,他长相思的那人压根没死,不仅没死,还竟然是个上神。

  既然活着,为什么不“复来归”?

  既然弃了他,为何又装作百般不舍的模样?

  既然给了他龙鳞的承诺,却为何又食言?

  为何三番五次地给他希冀,又毫不留情地告诉他,这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空欢喜?

  他们两个是究竟为的什么,才变成的这样?

  悲欢离合,只不过一场玩笑话。万千年之后,被悠闲的渔翁提及,便又是个被风吹散的故事。

  苌夕每每想到这里,便自惭形秽——你果真是蠹虫啊,怪不得所有人都离你而去,生怕沾染你身上的晦气。

  ☆、相杀(一)

  苌夕自始至终都不知道沭炎叫沭炎,顶多从龙鳞推断出他是敖广,便从“美人”改了口,叫“龙王大人”。

  “龙王大人莅临妖界,不知有何贵干?”他彬彬有礼,谦恭得犹如帝王家的忠臣。

  沭炎似是很惊讶开门的是苌夕,脸色并不好看,但这不好看转瞬便被尊贵的儒雅取代。抬手挥闭了殿门,念了个阻隔外界的法术,一方结界将妖王殿团团包裹。即便是天帝,也探听不了丝毫殿内的声响。

  苌夕见他没说话,便也不自讨没趣,默默地垂手立在一旁。

  沭炎头上别着墨玉簪,仍旧穿着一袭月白色的衣袍,像极了优雅的明月,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模样。他颇为好奇地在殿内踱步,四处打量一番,问道:“喝酒了?”

  苌夕下意识看了眼方才放酒的桌案,洁净如新,于是否认:“没有。”

  沭炎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随意坐上一把木椅,“有酒味。”

  苌夕看了一眼他的头顶,那根墨玉簪子让他嫌恶地挪开眼,“是么......抱歉。”

  沭炎的手下意识收紧,表面上仍旧云淡风轻,“苌夕,私下相处,不必这么拘谨。”

  墨玉簪子尤其丑,苌夕多看一眼都心生烦躁,“哦,多谢龙王大人。”

  沭炎唇角的弧度逐渐往下撇,“你以前,从不叫我‘龙王大人’。”

  苌夕双目没有焦距,道:

  “龙王大人以前,也从不叫我‘苌夕’。”

  一句话扔出去,仿佛平地惊雷,振聋发聩的巨响之后,便是燕雀无声的寂静。

  物是人非处,故人陌路时。

  沭炎沉默许久,定定看着他,“为何要对阳巅动手?”

  说到这里,苌夕总是很有底气,“他们杀了师傅和首南,我便杀了他们。”

  沭炎微怒,“报仇也不至于灭门,你知道阳巅跟天庭的关系,这样对你没好处。”

  苌夕不断拿食指指腹在拇指指甲盖边缘摩擦,漫不经心道:“哦,我看他们不舒服,就顺便都杀了。反正我是恶妖苌夕,不杀白不杀。”

  沭炎微愕,“不杀白不杀?你果真这样想吗?”

  苌夕供认不讳,眉间的图腾变得阴暗:“是。”

  “你手下的那些妖呢?”

  食指的指腹传来痛意,表皮的肌理越划越薄,“他们跟着我一起,杀人杀得很开心。”

  沭炎看着他眼中的冷漠,想起这冷漠背后的缘由,便解释那日没有赶来的原因,“我那日着实有事缠身,没能赶来,抱歉。”

  解释的效果十分糟糕。

  苌夕大度地摆了摆手,“咳!没什么,龙王大人日理万机,当然忙了!”

  沭炎的眉峰锁得厉害,“你师傅和莫首南的死,我很惋惜。如果你愿意听我解释的话,我——”

  “——没关系!左右我都帮他们报仇了,龙王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沭炎咬紧了腮帮,脸颊的肌肉随之紧绷,道:“你一定要这样说话么?”

  苌夕一副天经地义的模样,“不然怎么说?你是龙王,我是恶妖,尊卑有别。总不能称兄道弟吧?”

  沭炎徐徐起身,深邃的眼眸里融了不可明说的情绪,“如果有一日我在你的对立面,你会不会动手?”

  苌夕木着眼睛木着脸,“不会有那一天。你是高高在上的东海龙王,我是众生唾弃的恶妖苌夕。即便是交手,我也高攀不起。”

  每一次的话题,苌夕都会草草终结,好似多说一个字都不愿意。

  沭炎走近他,低下眼眸,道:“你不是刻薄的性子,不必在我面前伪装成咄咄逼人的模样。”

  “龙王大人说得好像很了解我一样。”苌夕扯出一个丑陋的笑容,“您有空还是多去天庭走走吧,跟恶妖苌夕走近了,可是会学坏的。”

  心脏被一双无形的手拧着,绞着,抠挖着,已经痛到麻木。

  沭炎意味深长地望进他撒谎的眼睛,渐渐失望,道:“你终是变了。”

  苌夕回敬,“彼此。你我几百年不见,变了很正常,何必大惊小怪?”

  沭炎紧紧攥着拳头,话语中多了分惋惜,“如若是因为我的失约,你大可不必如此作贱自己。”

  苌夕心口一陷,“龙王大人太抬举自己了。嗯,不过抬举是对的,毕竟你是上神,我是恶妖。这不是,连我当上妖王你都觉得是作贱了。妖就是妖,怎么也比不上仙,更比不上神。”

  两人分明面对面的距离,却仿佛间隔了天涯海角。

  沭炎作罢,不打算多待下去,冷冷经过苌夕,“你既然觉得与我话不投机,那我说完最后一句就走。”他负着手,话语里有些疲惫,心里一绞一绞地痛。

  “你已经触怒天帝,不日他便会派天神来攻打妖界,你最好退了妖王之位赶紧逃,我会帮你,天庭永远找不到。”

  苌夕伸了个懒腰,无所谓道:“啊,我当妖王挺开心的,不想退位了。”

  沭炎的指甲抠进掌心,念了个法术,啪的一声解除结界,对着紧闭的殿门,终于彻底冷漠:

  “随你!”

  苌夕上前一步,似是漫不经心,却无比慎重,“既如此,我也只有一句话问你。”

  “说。”

  食指被指甲划破,血珠子霎时间往外冒。苌夕盯着逆光而立的剪影,突然间哽咽,问道:

  “你是否负了我两世?”

  他仰着头,似乎无比期待答案。

  沭炎顿了顿,阔步走向殿外,扔下一个字:

  “是。”

  洒脱,俊逸,背影转眼即逝。

  冰冷的锯齿在心口来回拉锯,撕磨心肉,溢出血液,剧痛,没有尽头。

  天庭对阳巅被灭门一事颇为重视,派了十万天兵天将下凡攻打妖界。却不想,十万天军铩羽而归。

  天帝惊愕地从帝椅站起身,望着禀报败果的天将,“十万天兵都降他不住?”

  天将羞愧低下头,“末将愧对帝君,那些妖孽,委实难以对付。”

  天帝沉思着对策,“一介凡妖,竟如此厉害......”

  天将道出缘由:“那妖王的道行本就不浅,事前攻陷阳巅,又服用了许多阳巅的灵丹,法力大增。现在妖界大多数妖,都有好些宝物傍身,臣等,委实招架不住!”

  “派遣的天兵已然不在少数。这么看,倒是缺一个统领三军的将帅了。”

  天将没了声音。

  天帝环视一周,“哪位爱卿愿前去应战?”

  大殿寂静,无人答话。

  天帝微怒,又重复了一遍:“哪位爱卿愿前去应战?”

  一句话丢出去又是石沉大海。怕,是怕的。但并非怕死,而是怕万一败了,堂堂天神败给凡妖,会丢了面子,贻笑大方。

  天帝每问一次,大殿便更沉寂一分。

  直至一声女音打破沉寂:“——小神愿举荐一位。”

  娉婷入殿的是西海九公主——珊瑚。

  大殿上,神位比珊瑚低的纷纷行礼。

  天帝看到希冀,问道:“不知公主有何妙计?”

  珊瑚向天帝和众位上神行了礼,道:“若说计策,还请帝君肯费些时间,听小神娓娓道来。”

  天帝着小仙赐座,耐心道:“但讲无妨。”

  珊瑚谢恩之后落座,毕恭毕敬道:“这一次的事端,过错并非全在妖族。若阳巅不先在朱山滋事,妖族也不至于报复。何况六界相生相克,妖界虽地位最低,但也不可或缺。故而,为了阳巅而彻底铲除妖族,是万万不可取的。”

  天帝觉得颇有几分道理,不过也有顾忌,“然则阳巅是人界的道家圣地,突然间被灭门,本君总要给个交代。”

  “小神拙见,帝君的交代可分两面。一面为‘补’,一面为‘罚’。”

  “何为‘补’?”

  “补,即弥补。对于阳巅,遭此无妄之灾,凡间的道家人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安顿他们最好的方法,是重建一个阳巅,还道家人一片净土。”

  “那,何为‘罚’?”

  “罚,便是对于妖界的决策了。”

  “本君派这么多天军攻打妖界,在公主看来,还不明显么?”

  珊瑚颔首,“恕小神直言,帝君这样的方式有些欠妥。”

  “愿闻其详。”

  “妖族此番手段的确太过狠辣了,但天庭也不能步之后尘,因为一件过错,毁灭全族。”

  听上去,仿佛所有顾虑都是为天庭着想,但又有谁知道,她背后的私心?

  天帝眉间的愁色逐渐消除,“看来公主是有妙计了?”

  “不错,只用降服其妖王便可。”珊瑚眼中闪过狠戾的杀意,不过转瞬即逝,没人注意到,“妖王在妖界里法术最高,近日服用了阳巅不少灵丹,法术更上一层,在妖族享有绝高的地位。若彼时天庭捉到妖王,将其斩除,妖族吃到教训,知道在天庭面前不堪一击,自然不敢再造次。”

  天帝琢磨了片刻,“那公主之前说,举荐的人选是?”

  珊瑚勾唇,道出她铺垫了这么久的名号:“东海龙王,敖广。”

  珊瑚,西海九公主,其年少时,曾与当时的东海四太子沭炎定亲。由于成亲当日沭炎悔婚,便一直待字闺中,再无良人肯娶。

  “大王!”近侍大呼小叫地冲进妖王殿,面如土色。

  苌夕从酒坛中抬眉,嘴唇被酒水染得嫣红,“何事慌张?”

  近侍喘着粗气,“天庭,天庭来人了!”

  苌夕不为所动,“来了就打回去,都赢这么多场了,怕什么?”

  近侍指着殿门外,十分焦急,“不是的!天庭派了个小仙送来协议,说派了上神与您单独对决,不计生死。若您赢了,天庭再不过问此事。”

  苌夕觉着新鲜,问道:“若孤输了呢?”

  近侍的声音弱了许多,“便,便将您押送到斩妖台,将您魂飞魄散,永世不入轮回。”

  苌夕觑着眼眸,“也就是无论输赢,天庭往后再不会追究此事么?哼,听上去,孤好像横竖都要做妖界的大英雄了。”顿了顿,怅然一叹,“天庭这买卖可是亏得很呐!”

  近侍小声提醒,糯糯道:“所以小妖觉得,他们肯定派了一个只会赢,不会输的神仙,来跟你决斗。”

  苌夕若有所思地点头,复而问道:“那你觉得孤会输么?”

  近侍十分忠诚地快速摇头。

  苌夕欣赏地拍了拍他的脑袋,“他们派的谁?”

  近侍苦恼,“不知道,但是据小道消息,应该是敖广。”

  苌夕一怔,像被利刃刺中了一般,凄哀地看了眼墙壁上闪烁不明的孤灯,道:“如此,便最好了......”

  妖王要与龙王决斗的消息传遍六界,对于某些生灵来讲,这事无关紧要,只不过茶前饭后多了个谈资。

  而对于另一些生灵来讲,这便是灭顶之灾的前兆。

  苍林,一只火红色的狐狸在竹巅上飞跑。

  “砰”的一声,竹君子期的殿门被撞开。

  “你去救他!”白葶闯进殿宇,妖媚的凤眼闪着泪花,张皇无措。

  子期放下竹卷,脸色并不好看,“救谁?”

  白葶万分焦急,“救苌夕。”

  子期淡然,“当初让他坐上王位的,是你,不是本君。”

  “没错,是我。是我害了他!但你不一样,你一直横竖分明,就当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食其果好不好?你讨厌我不要不管苌夕好不好?你去救他好不好?”

  子期一股怒气郁积心头,道:“迟了。”

  白葶不由分说地拽着他的手腕,仿佛拽着救命的稻草:“你不去怎么知道?没有你做不到的事情,你去,你去就一定可以!”

  子期反手禁锢白葶那条手腕,定定看着他,声音低沉得可怕:“我说迟了!”

  白葶怔了怔,随即明白什么,“我知道了。”

  挣脱子期的禁锢,白葶十分迅速地宽衣解带,雪白如羊脂玉的肌肤很快暴露在空气中,美丽的胴体不自然地颤抖,“我什么都可以的。”

  修长的手指飞快地去拆解子期的衣带,一边解一边乞求:“只要你去,我什么都可以......”

  他蹲下身,开始解子期的裤绳,打算表明自己的诚意,“我再也不逃了,永远永远都不逃——呃!”

  什么都没有做,便被子期掐着脖子站起身。

  往日儒雅的竹君彻底恼怒:“你便愿意为他做到这地步么?你为他怎么样都无所谓么!我说迟了,没用了,做什么都没用!”

  白葶终于崩溃,眼泪霎时夺眶而出,尖叫道:“他会死的!”

  子期定定看着他,诘问道:“我呢?我死也无所谓么?”

  白葶的脖子被放开,他赶紧讨好地抓着那只手掌,哀求道:“你,你别生气。生气就想不出办法了,生气就——”

  ——啪!

  白葶如玉的脸颊上突然红了一个巴掌印。

  子期收手,道:“你简直是疯子!”

  白葶错愕万分地回过头,泪水挂在眼角,浑身都在抽搐,仓皇唤道:“哥哥......”

  子期懊恼万分地攥紧拳头,语气顿时便强硬不起来:

  “衣裳穿上走吧,我真的没有办法,是生是死全凭他个人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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