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俞乔有点贪恋别墅里这样没有人打扰的静谧，索性待到傍晚才动身回家。

  这一段时间，陈玉兰和柳栋梁的事情一直焦灼着。柳栋梁坚持要离婚，而且承诺什么都可以不要，但是陈玉兰却不接受他的说法，坚持要拖到对方承认错误为止。

  柳俞乔回家之前已经在方强那边吃过了饭，他问柳俞乔想吃什么，这次柳俞乔说了清蒸鱼，没想到方强也会做，而且味道很好，他吃了多半条，又喝了两小碗的鱼汤，所以在家也只能吃下一点点。

  陈玉兰看他吃得不多，问道：“怎么只吃了这么一点点？”

  柳俞乔吞下最后一口米饭：“妈，我工作那里的先生特别好，留我吃了顿饭，所以现在肚子涨得不行了。”

  砰地一声放下筷子，陈玉兰板起脸：“你怎么早不说？那我做这些是给谁吃呢？”

  这段时间柳俞乔在家就没有吃多少，但陈玉兰不管他回不回来都会留饭，所以柳俞乔才没有提前跟她说，这样的指控确实让他觉得有点无奈。

  但知道她最近脾气不好，柳俞乔没有多说什么，只轻轻笑了笑，安慰母亲道：“是我不对，下次提前跟你说，妈，我帮你洗碗吧。”

  陈玉兰冷着脸点头，然后站起身去了厨房。

  帮陈玉兰洗了多半碗，柳俞乔洗了手，去了趟卫生间。

  再出来的时候，柳栋梁刚刚进屋，正在关门。

  犹豫了片刻，柳俞乔还是叫了一声：“爸。”

  结果，厨房那边传来了一声尖利的喝声：“他不是你爸，你没有这样的爸。”

  柳栋梁也不干了，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俞乔叫的是我不是你，你激动什么？儿子不是我的种？”

  “你也知道俞乔是你的儿子？你出去私会小情人卿卿我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些？”

  “一码归一码，你别胡扯。”

  “我胡扯？你敢说你在外面没人？……”

  ……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句地吵了许久，直到白炽灯闪烁了一秒，暗了下去，发出一声嘶拉声，柳俞乔才开口劝道：“行了，你们别再吵了。”

  但是根本没有人听他在说什么，依然针锋相对，一句比一句大声。

  柳俞乔没法子，只能钻进自己的房间，将耳机戴上放到最大音，闭上眼躺了一会儿。再起来的时候，父母都不再吵了，但是他的耳朵也快要聋掉了。

  陈玉兰上次被砸伤的额头需要拆线了，柳俞乔第二天陪着他去了医院。

  刚刚走到三楼，迎面遇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姗姗？”

  陆姗姗看到他，也惊喜地道：“俞乔哥。”

  “你怎么在这儿？”

  “那个……我来看我爸爸。”

  陈玉兰看到柳俞乔跟一个陌生的面孔很熟悉的样子，耸起眉问：“这是谁啊？”

  陆姗姗知道站在柳俞乔旁边的应该是他的母亲，礼貌地笑着说：“阿姨，我是俞乔哥的同学。”

  怕陈玉兰多想，柳俞乔搀着她的臂弯，一边往前走一边回过头，对陆姗姗无声地说：“等会儿我给你打电话。”

  陆姗姗连忙点了点头。

  陪陈玉兰拆完线，柳俞乔先送她坐上出租车，然后说自己有点事情，让她先回家。

  他到了医院东面的拐角，掏出手机，电话很快就接通了。两个人见了面，陆姗姗也有点激动，好久没有联系上了。

  柳俞乔说道：“最近给你打电话都被挂掉了。”

  “嗯，”陆姗姗闷闷地点头道，“是啊，我爸妈把我的卡也给禁了，两只老狐狸。不过没关系，我弄了张黑卡，跟我原来的手机号一样，嘻嘻，他们管不着的。”

  柳俞乔微微一笑：“以后能打吗？”

  “嗯嗯，你就打之前的号码就行，我的新卡能收到。”

  柳俞乔顿了顿，才继续问：“阿行他……”

  说到这里，陆姗姗的眉眼又黯淡了下去，她有点沮丧地说：“我爸爸因为哥哥的事情，最近身体不大好，所以住到医院了，我哥他现在根本走不开，所以现在，俞乔哥，你们还是得过几天再联系。”

  柳俞乔想了想，也只能这样了。两个人说了会儿话，等到天色不早了，才依依惜别。

  回到家的时候，陈玉兰和柳栋梁两个人都在，但是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客厅里，柳栋梁抽着烟，陈玉兰则盯着眼前的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到柳俞乔回来，陈玉兰的手指动了动，然后抬起头问道：“俞乔，你过来，妈问你一件事。”

  柳俞乔脚步一顿，走过去坐在他身旁，然后说道：“妈，什么事？”

  “俞乔，你为什么到现在也不交女朋友？”

  张了张嘴，柳俞乔心里突然涌现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嘴角牵强地勾出一点笑：“妈，你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陈玉兰摇摇头：“你先别问，先告诉我，你是不是那恶心的同性恋？”

  如同闷棍敲到了自己的头上，柳俞乔白着脸问道：“妈，你什么意思？”

  陈玉兰猛地站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道：“你——我问你，你是不是？你告诉我！”

  “妈，我是，”柳俞乔咬牙道，“我是同性恋，但我不恶——”

  啪的一声，柳俞乔的脸上出现了一个掌印，他被打得脸偏向一旁，脑子里嗡嗡直响，半天也反应不过来。

  陈玉兰的胸膛急速地起伏着，然后像是脱了气的皮球，缓缓地跌坐在了凳子上。

  她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我上辈子是造的什么孽……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是同性恋……”

  柳俞乔木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右颊，他喃喃地问道：“妈，你在说什么？”

  陈玉兰抬起头，脸上是一片凄然，浑浊的眼睛里带着泪水，她指着蹲在墙角的柳栋梁，声音发颤地说：“你问问他，他那个小情人是不是也是男的！养什么小白脸，我呸！下贱，你们一个个都下贱！”

  柳俞乔浑浑噩噩地看向柳栋梁，只见自己的父亲揉了揉头，抬起脸，眼睛里是一片坦然：“你妈说的没错。”

  房间里沉默了那么一阵，谁也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另外两个人想的是什么，又或者，他们什么也没想。

  一只蛾子飞到了柳俞乔的腿上，他缓缓地侧过身，蛾子没有飞走，他也没有再躲。

  又过了一阵，头上的灯都开始支撑不住了，一会儿明一会儿暗，夏夜的燥热浮上来，让所有人的心头都是沉重的。

  陈玉兰终于从悲哀中醒过来，她的眼睛澄澈了那么一瞬，然后带着那么一丝希望，倾身向前。

  她抓住柳俞乔的手腕，声音哀哀的，带着无限乞求：“俞乔，妈妈求你了，你跟那个男的断了吧，啊？好不好，算妈求你了，你一向都那么乖，听妈妈的话，好不好？”

  柳俞乔缓缓地转过头，看着她的脸，但眼神空洞，又像是什么也没看。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手腕骤然被锁紧，陈玉兰的指甲抓痛了他。

  陈玉兰停了那么一会儿，猛地站起身，对着柳俞乔道：“我不认你这样的儿子，你现在就出去！”

  柳俞乔的耳朵轻轻地动了下，他听懂了话，也站起身来，身子摇晃了下，转身往出走。

  刚走了几步，陈玉兰快走几步，又拉住了她的手，这次她的声音更轻，温柔极了。

  “俞乔，妈妈再跟你说个法子，妈妈听说啊，如果得了同性恋这种病，就关到精神病院里，关一阵子，就真好了，好不好？妈妈会跟你一起待在里面接受治疗，好不好？”

  柳俞乔转身，陈玉兰的眼角落下泪来，然后重新找到了希望一样，殷切地看着柳俞乔。

  将母亲的手从自己的手臂上拿下，他用一种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母亲，看了那么几眼，然后转身跑了出去。

  刚刚到了楼下，大雨倾盆。柳俞乔一个人冲进雨水中，什么也不顾，脑子里混混沌沌的，他只想让自己清醒一点点。

  但是出了巷子口，一辆车在雨中冲到了他的面前。

  车门打开，柳俞乔怔怔地看着坐在里面的人。

  “上车吧。”方强打开车门，开口道。

  柳俞乔木木地迈步上去，就那样湿漉漉地坐在车里，失魂落魄，也根本没有想为什么会在这里遇到方强。

  车子开到别墅，方强熄了启动器，开口道：“下车吧。”

  柳俞乔这才如梦初醒，他站起身，才发现自己将副驾驶的垫子都弄得湿透了。

  他抬头，羞愧地道：“方先生，对不起……”

  “没事，先下车。”

  一个温暖的掌心伸手摸了摸他湿软的头发，柳俞乔听话地点头，带着浑身湿透的衣服下了车。

  进了屋，柳俞乔打了个喷嚏。刘嫂很快帮他拿来了薄毯，关切地说：“俞乔，你还是冲个热水澡，免得着凉了。”

  “谢谢刘嫂。”

  温热的水从头顶灌下，柳俞乔才觉得血液顺畅了。他这时却不敢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只是放空思绪，闭着眼睛往身上浇着水。

  还好这里有换洗的衣服，擦干净身上换好，柳俞乔打开浴室的门。

  门外站着的人让他身子一顿，还没反应过来，一只温暖的手掌便轻轻贴在了他的右颊上，声音很是冰冷。

  “谁弄的？”

  柳俞乔闭了闭眼，怔怔地看着做出奇怪动作的人，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所幸的是，男人很快将手抽了回去，然后声音也降低了下去：“先喝点热水吧。”

  “嗯。”柳俞乔低下头应了一声。

  还在盯着桌面发呆，一个药膏递到了他面前。

  柳俞乔抬起头，男人的脸庞变得愈发清晰而深刻。

  “上药，你的脸肿了。”

  伸手接过那个药膏，柳俞乔盯着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没说感谢的话。再抬头，对面的人已经离开了。

  他撕开包装，慢慢地挤了点，涂抹在自己的伤口上。

  有点疼，但是心却不那么疼了。

  他想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男人问自己有没有男朋友，他说有，那时候他只觉得有钱人都是如此冰冷，可他现在想来，这些其实也不算什么。更何况，方先生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也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性向而有什么多余的看法。

  想到这里，心里如暖流淌过。

  半夜的时候，柳俞乔想了很久的事情，最后一直处在半梦半醒之间。

  五点的时候，他起了一次夜，回到自己的房间，发现手机屏幕是亮着的。

  有陆行发来的短信。

  他连忙打开来。

  对不起。

  只有三个字，柳俞乔呆呆地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半天，却觉得他自己可能是脑子坏掉了，他从这三个字里看不出任何东西。

  但他给对方回电话时，却没有人接。

  而柳俞乔却完全没有了睡意，他躺在床上，睁着眼一直到了天明。

  第二天，他中午吃饭时，看新闻时，才大概明白陆行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何茵揽着陆行的手臂，两个人于昨夜举办了订婚宴，有知情人士甚至透露，两个人是奉子成婚。没有拍到两个人的正面，只有一个侧面，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陆行嘴角的弧度。

  柳俞乔拿着筷子，夹着的肉片掉在桌子上，却毫不知情。

  待到刘嫂叫他时，柳俞乔才反应过来，低声说了句抱歉，然后拼命往嘴里扒拉了几口米饭。

  可是完全食不知味。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我之后会写柳父的故事，不知道有没有人想看，但我肯定是会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