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灵魂之血， 黑暗灵魂之血……”

  爱西丝反反复复地念叨着这个名词走出了名为“艾雷德尔”的油画，神情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颓败的暗月之神虚弱地站着，神情无比专注地面对着一块高大的方尖碑， 蓝色魔力如有生命般缠绕在锡杖上， 在石碑表面烙下一个个形态奇异的字符。

  不需要走近去看， 不死人自带的敏锐视力就将石碑上的每一道笔划映入眼帘。

  爱西丝静悄悄走到葛温德林身边， 看着他嶙峋瘦弱的蝴蝶骨在层层精美而陈旧的法袍中挪动着。暗月之神显然察觉到身后的变化，但并没有回头， 只是更加将注意力凝聚在了方尖碑上。

  深沉纯澈的暗月魔力在石碑上流淌，犹如水波一般。

  “这就是你从前打算制作的史书吗，为何不使用羊皮或是其他的魔兽皮呢？”

  “就算是永恒古龙身上剥下的龙皮，也无法在黑暗中达到不朽。”葛温德林虚弱而坚定地回答道，“在灰雾与混沌中， 唯有树木与岩石万古长存。”

  “人类是善于遗忘的物种，而神明， 同样畏惧遗忘。我要将这一切记录下来，我希望在将来的某个时刻，人类拨开掩埋的泥尘土，还能从这块石碑上， 和我们隔空遥望。”

  “那么， 你大概很快就要写到结局了。在绘世者重新画出艾雷德尔之后，你又打算如何，也和他们一起搬到艾雷德尔去吗？”

  葛温德林苍白的面容浮起一丝释然的笑容。

  “不，让他们都去吧， 但我不会。诚如那些叫嚣着恢复人类时代的组织所言， 欺骗了人类的神明，原本就该被历史的洪流淹没。也许， 等到将来火焰燃起的时候，你会在那簇小小的火团旁边，看见我的灵魂。”

  爱西丝紧紧凝视了葛温德林了一会儿，仿佛要将这个苍白瘦小，但却以异乎寻常的坚韧意志维持了世界运转成千上万年的神明刻在脑海中，然后转身离去。

  “我会的，葛温德林。另外，倘若我要寻找黑暗灵魂之血，又要去什么地方？”

  “黑暗灵魂之血……”

  葛温德林铭刻历史的手停顿了一下，随后以一种令人费解的复杂语气道：

  “它在世界的最底端——环印城。”

  ……

  火焰祭祀场。

  来自洛斯里克、来自法兰森林、来自不死聚落的不死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带着复杂的目光对她行以注目礼，紧接着伸手握住篝火中的螺旋剑，消失在一片朦胧的黄雾里。

  “都走了吗？”

  “愿意到艾雷德尔的人们已经前往亚诺尔隆德，但还有几人执意留在原地。薪王大人，需要我前往洛斯里克劝说王子殿下们吗？”

  防火女温雅平静地答道，将怀中一个巨大得异乎寻常的头颅放到祭祀场中空置的王座上。那个隐约呈现暗红，像是无数凝固岩浆塑造的王座背后蚀刻着巨人王的名字——罪业之都的尤姆。

  “不用了，与其苟且偷生，保持王室的荣耀相拥着死去，也许才是他们自我选择的末路。”

  防火女取下蒙眼法冠，眼神忧郁中带着几分解脱。

  “我明白了，薪王大人，倘若您真的决定终止火焰，倾心于绝火的世界，请叫上我吧。作为防火女，守护火焰到最后一刻是我的天职。我替世间所有薪王、以及被传火所束缚着的人们向您致谢。薪王大人，愿您能找到安歇的港湾。”

  于是爱西丝向萤火中的螺旋剑单膝跪下，对王座上的薪王与柴薪伸出手，念出歌咏一般悠长婉转的宣告。

  蜡烛成片熄灭，端坐在王座上的矮人王无声无息地塌陷成一片焦炭，崇拜着深渊漫步者的群狼重归坟墓，只剩下一大堆标志性的三角铁帽，数团零零散散的火团飞起零星火花飘落到爱西丝掌中。

  “伟大的薪王们啊，此刻火已渐熄，然位不见王影。”

  沙哑而沉稳的声音回荡在昏暗的祭祀场中，似乎在一刹那，天空开始昏暗，大地渐渐死去，时间不经意间开始流动。

  有一道小小的，听起来异常浊重的脚步声逐渐靠近，一个衣衫褴褛，手上只有一个破木盾和树枝棍子的人灰头土脸地出现在了正在将举行仪式的火焰祭祀场中。

  那是本应按时醒来，却被那位薪王提前干完了所有事情的灰烬。

  “我才走到一半，外面就突然天黑了。”

  无名的灰烬小声嚷嚷着，然后在防火女严厉的目光下声音越来越小。防火女摆了一个“嘘”的姿势，轻轻将灰烬推出了火焰祭祀场。

  “灰烬大人，你来得太晚了。爱西丝大人已经达成了所有使命，现在，请您回到墓地中去，继续宁静的睡眠吧。”

  ……

  “诸位啊，将你们的火，交与传承者吧。”

  时光流动，风云变色。

  加拉哈德呆呆地站在火焰祭祀场的地面，有些恍惚地环顾四周。

  火焰祭祀场漆黑一片，既没有防火女，也没有铁匠，王座上的薪王们早已化为焦炭。

  不同于大不列颠尚且有星月存在的微光之夜，令人窒息的浓重黑暗占据了所有视野，除了通讯器还亮着淡蓝色的电子荧光，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地面上积攒了大量的灰烬，那些白色粉末又厚又软，还像鹅毛一样轻盈，轻轻一踢就飞得到处都是。莫名的黑暗与冰冷攫住了加拉哈德，外界的魔力环境愈发冰冷沉重，恶劣地摧毁着灵体与肉身的联系。

  紫发的骑士甩了甩头，努力想让自己精神一点，然后他听见了迦勒底传来的提示。

  “加拉哈德，返航吧，你的数据出现了异常波动，很可能会因此影响到灵子转移的精度。”

  刚才举行的魔法仪式似乎极大干扰了迦勒底对这边的联系，通讯器又像最开始一样出现了大量电子噪音，屏幕上的人影只维持了短短几秒钟，就像被什么抹掉一样彻底关闭。

  “我没事的……”加拉哈德小声吸着气，缩成一团，“前辈已经决定终止初火，我想再试试能不能把前辈带回来。”

  “arrrrrrrrr——”

  痛苦而虚弱的声音在荒凉祭祀场中分外响亮，加拉哈德下意识地转头，不忍地咬住了唇。

  娇美容颜不再，熔岩流火般的纹路横亘在本应柔软的肌骨之上，如同道道刀刃将躯体切割得四分五裂。就像是内部放置了一个小型太阳般，爱西丝整个人都在熊熊燃烧着。

  火舌从裂开的血肉与关节处涌出，暴烈而静默地舔舐着干枯的躯体，如同一支人形的火炬。曾经的迦勒底御主身形变得愈发高大，向上涌出的火焰熔锻了头上的铁盔，让它看上去更像是一座扭曲熔烂的火焰王冠。

  那大概就是以身为柴薪，承担着世界重压的，薪王们的冠冕吧？

  ……

  爱西丝很快就清醒了过来，四个薪王残留的余火，还不至于让她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一样躺在地上起不来。

  “前辈，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只是不适应他们的力量。”爱西丝没有借助对方伸出的援手，而是自己拄着红热的螺旋剑站了起来，“倒是你，我以为你已经走了，为何要再度跟随？接下来我要去的地方，可不是善地。”

  “我能行的，前辈！”

  爱西丝怀疑地看着现在比她还矮好几个头的加拉哈德，借助身上火焰的微光，很轻易就能看到加拉哈德惨白得有点发青的脸色。

  用另外一个世界的术语来说，那就是圆桌骑士加拉哈德浑身挂满了“debuff”，并且血条不断缩短，在血条归零的那一刻，加拉哈德就会“噗”的一下原地炸成烟花，然后回到复活点“英灵座”。

  这个世界的“死”，已经开始或间接，或直接地影响到了加拉哈德这个未来旅客，想要让他摆脱环境的干扰，最快的办法就是让他传送回原本的世界。

  但显然对方并不愿意回去，并且念念有词：

  “要是圣杯能在的话，也许能帮助抵挡一下负面幻境。”

  “圣杯？”

  “嗯，是我们世界里流传的传说，也是我亲眼看见过的东西。那是一只相传神明使用过、装过神明之血的杯子，从杯子当中能够涌出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美味佳肴，盛过的清水能令人治愈疾病、返老还童并获得永生。而现代意义上的‘圣杯’，则是海量魔力浓缩的聚合体，得到圣杯的人能够接触世界本源，或者实现任何愿望。”

  “真可惜，你要是早点说，我能给你批发一堆过来，亚诺尔隆德里最不值钱的就是这些餐具。”

  爱西丝一面走上半掩埋着的出口，一面很轻松地拍着加拉哈德的脑袋，天地变色，诸国俱灭的可怖场景就那样出其不意地跃入骑士的眼帘。

  “至于世界本源，也许你很快就要见到它了。”

  薪王僵硬地牵了牵干硬的嘴角，留恋地摸了摸骑士毛茸茸的头发。

  “也只有那里，才适合你离开。”

  ……

  在见到那团即将熄灭的小小火团之后，加拉哈德几乎是立刻低下头，以免被过于繁杂的信息当场爆头。

  身为从者的本能拼命提示加拉哈德不要去接触那团火焰，以免再度发生生前“接触了圣杯，于是便被主的使者接引而去”的人间惨剧，但也只有在这样的地方，才能感到温暖、光明，以及生命存在的痕迹。

  “这就是最后了，骑士，不要再纠缠，赶紧回家吧。”

  爱西丝跪下来，身上的火焰暗淡下去，那团苟延残喘的火焰似乎又获得了新的生机，顽强地挣扎着。然后薪王又从明亮起来的火焰里提取了一小缕，轻轻虚握在掌中。

  “世界即将死去，你的归途注定不会顺利。”

  明亮而威力无穷的火焰在枯柴般的掌中旋转、盘绕，最后凝固成一个个炽热的白色指环。

  “在此为你献上一套指环，应当能抵御时空的流逝，可以一起使用，也可以分开使用，以后送人还是留下自用，你也可以自己决定。最后，祝你能顺利回归阳光下的世界。”

  爱西丝伸出手，十枚铁灰色的素面金属指环叮叮当当地落到骑士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吧，我要搞个大事情！

  ps：爱西丝和加拉哈德身高差问题。爱西丝身高=薪王化身，学弟身高=灰烬身高，1个薪王化身≈2～3个灰烬，所以1个爱西丝（薪王版）≈2～3个学弟/罗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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