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战指令……

  陆军四十九团的机甲配置……

  参战人员……

  李安然完全赖于自己的记忆, 将一连串文字与数据输入被加密的联络端口。当输到“参战人员”时，顿

  了顿，止住手的颤抖, 将“李幸然”作为第一个名字输了上去。

  “没有……没有下一次了！没有了……”

  确认发送。

  发送中……

  已发送。

  身形高挑的马尾女孩低垂着眉眼, 当看到“已发送”的信息后，像是卸下了什么担子, 紧张的心绪浑然一

  松。

  忽地个人终端上出现“叮”一声提示音，让她解脱的神色顿时一僵。

  “三日后执行任务……”“等等！我已经完成了脱离新联盟前的最后一个任务！”

  她压低声音, 气息不稳地质问道。这几乎是她这么多年来语气最尖锐的一次。

  “是的。因此这也算不上是任务, 你不是联邦的侦查兵么？我们只是给你提供一个免费信息——三日后

  你将会在a-30边境看到新联盟的机甲。而你已经脱离了新联盟，那时只要你驾驶联邦的机甲出现在战场上,

  新联盟将不会对你留手。”

  “……”

  新联盟的人没有管李安然的反应，将联系切断了, 以后永远再不会连上。

  李安然有些怔怔地关闭了端口，抬起头时，刘海下的眼眶竟微微发红。

  未入夏, 阳光不烈，却有风卷起边境的沙，将天空蒙上一层暗色。她向西边境联邦帝国的军营迈步。背

  朝新联盟的方向, 一步步远离，脚步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

  “全军覆没的情况，的确很糟糕。”游亦眼神微沉，“能把我调过去吗？越早越好。”

  “可以倒是可以……”在看到游亦发来的信息的瞬间，顾穹下意识地考虑游亦的要求, 但很快又反应过来,

  “也许也没那么糟，毕竟带队的是章少阅。”

  那个为战神的死而承受了太多压力的少将指挥, 那场自爆战役里他没有犯任何的错误，甚至做到了能做

  到的最好地步，却拒绝了一切的军功与封赏。

  顾穹虽然曾因游亦的死而心有郁结，但他承认且敬重章少阅的指挥能力与担当。

  “能够通知章少阅，李安然的卧底身份吗？”

  “不行。”顾穹否决得很快，“你知道的，接受了出战任务后，只有军事议会才有最高权限直接联系战

  场。”

  而且顾穹查李安然的事用的是自己的渠道，总有一些不那么合法的地方，一旦汇报给军事议会，再一层

  层地剖析他究竟是怎么发现的卧底……先别提军事议会信不信，等到尘埃落定派人支援，战场那边黄菜花都

  凉了。

  “所以最直接的方法，就是你把我塞过去。”游亦总结。

  “说的这个好像很容易一样。”顾穹翻了翻白眼，又想到游亦在联系端口那边又看不见。“我说，亦你

  是在担心那个叫什么西尔的小子吗？火急火燎地赶趟儿。”

  “……算是吧。” 游亦回复的语气有些无奈。

  西尔出事的概率有点小，担心西尔在出事的时候把其他人都坑了才是真的。

  “穹，你觉得，李安然既然在传递信息，她会将李幸然的信息传出去吗？”

  “……”

  “她会。因为卧底不止她一个。她虽绝不想害自己的亲生弟弟。但她也不知道，仅仅几条信息就会给李

  幸然带来什么，就会给联邦带来什么。”

  “……”

  “而且当初，我们都没有想到那场自爆战役背后隐藏的新联盟机甲力量。不是吗？新联盟他们，对3s，

  没有那么宽容。”

  使一整个机甲队伍遭受威胁的，不是章少阅，不是西尔，而是李幸然。

  对一个未来能够成长为如顾穹伍梓若之流的3s级机甲战士，新联盟将不惜一切手段去扼杀。领教过曾经

  机甲三王者的厉害，谁敢放任下一个3s成长起来？

  “我知道了。”

  像是想起了什么，顾穹的眼神刹那冰冷。

  “把你塞过去边境，可以。”

  “但是你他妈给老子记住了——”透过联络端口游亦都能感受到他的咬牙切齿。

  “要是你像一个傻叉一样被一个不针对你的陷阱坑死了，别指望我和梓明年会给你上香！……现在，马

  上，过来梓的实验室！把你的‘贰’带去西边境！”

  游亦看着这条各种脏话和感叹号骤然多起来信息挑了挑眉。

  “放心，情况和九年前不一样。想给我上香也是没那么容易了。”

  已被顾穹和游亦预知的陷阱，不但不会再踩上，把它捣毁都绰绰有余。

  战神之名，还真没有西尔口中的那么轻。

  ……

  三日后。

  前几日陆军四十九团和新联盟的几场游击战都打得很漂亮，纵使有损失也不大。基于锻炼新兵的目的，

  这大都是由西尔来指挥的。章少阅对西尔很赞赏。

  “大局观，对队友的能力的把握，对局势的敏感度，都是数一数二的优秀。作为一个战场指挥，尤其是

  他的心态，平稳得不像初上战场的新兵，更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孩子。”

  他在报告里写上。

  战场不以年龄论英雄，但西尔年龄和能力的反差着实让章少阅印象深刻。在这个队伍里，就属年龄最小

  的西尔和李幸然表现得最出彩了。

  这日几个侦查都报来信息，a-30边境出现新联盟少量机甲越界。

  “陆军四十九团准备出战，指挥权全权交给西尔。”章少阅下了命令，“西尔，你只要把我当做普通的

  战型机甲战士就好。”

  “是，将军！”机甲里西尔应声回答，声音里是少年的热血和意气风发。

  二十一架机甲有一个共同的精神力联络频道，但不是所有人都有发言的权限。

  而此时西尔坐在冰冷高大的机械里，用精神力和机甲的每一寸关节交融，伸出手便是机甲内部钢铁的触

  感。看似笨拙的机械中蕴藏着毁灭性的巨大力量。

  坚硬与精巧，理性与精神的完美结合。

  难怪有那么多机甲的疯狂迷恋者，即使机甲的操作要求太高太难，仍有无数的人愿为了机甲挥洒尽训练

  的血汗，为了“机甲战士”那份荣誉纵身奔赴残酷的战场。

  前几日的表现让章少阅对西尔很放心，于是把今日的指挥权交给了他。

  在出战的关口，西尔甚至想起游亦，不知他是否也向往驾驶机甲在战场驰骋的这一天？他会用怎样的眼

  神来看自己？

  羡慕？敬佩？……不不，他不会这样。那个人他连战神的成就似乎也不太敬仰。

  西尔从未惧怕战场，所有在机甲下沾染的血腥和破碎的电路，都该是让从前的他兴奋的东西，可如今他

  最想看到的，是那个远在军校的人眼中流露的欣赏。

  不要太多，比李幸然那抢风头的家伙多一点就好。

  西尔遥遥地看了看李幸然那架比自己的杀伤力要更大的战型机甲，皱了皱眉很显然地流露出不满。但是

  没有人能看见他的表情，只在各自的机甲中听到他自信沉着的出战指令。

  “联邦陆军四十九团，第三阵型，西边境a-30匀速前进！”

  章少阅和李幸然都作为战斗力最强悍的战型机甲，位列最前。

  ……

  大地在微微颤动。

  “嗡……嗡……”的声音，仿佛是什么巨型的东西在移动。

  章少阅作为最先意识到的人，立刻用精神力向全队发出撤退的信号，直接违反了战时除指挥外无人能在

  频道发声的禁令。

  这种声音和颤动，没有任何人比经历过十年前的他更了解。

  更何况，这种隐藏能力，居然屏蔽了联邦最先进的侦查能力的搜索，情况只怕会被十年前……更危急……

  是埋伏！有预谋的埋伏！这是提前开战的信号！他们是最早的牺牲品！

  章少阅一瞬间脑中转过千百个念头，一声嘶吼从牙缝间溢出，“撤退！！！——”

  所谓声嘶力竭，不过如此。

  西尔反应极快，立刻在这样从未见过的关头领会了章少阅的意思。

  “全员，撤退第七阵型，最大功率启动防御和速度原路返回！”

  还是迟了。

  激光炮火从远处射来，直指在阵型最外边的李幸然的机甲。西尔看见李幸然的机甲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反

  应速度向地面狠狠一击，借助反推力向另一侧弹去，恰躲过那道炮火。

  那道亮白到灼伤人眼的激光竟有超过一米的半径，穿透了李幸然后面两台机甲。

  七八米高的机甲“轰”地炸开，坚硬的机甲材质在高温中被瞬间融化。在爆炸中隐约曾有那么一蓬血雾

  炸开，又立刻汽化在了激光的高温里。

  第一个照面，陆军四十九团，两人殁。

  那不是和机甲在一个级别的武器。它的发射一定会有严格限制，但发射之后的速度，就连李幸然都只能

  勉强躲避。

  西尔眯了眯眼，毫无波动的声音在频道里响起：“保持冷静，转换撤退第一阵型，战型二七与战型五八

  殿后。再重复一次，转换……”

  战型二七，章少阅；战型五八，李幸然。

  李幸然与死神擦身而过后，冷汗从额前滑进眼珠带来刺痛，精神却丝毫不敢松懈。

  刚才只要他再慢上那么零点几秒！他将尸骨无存！

  但西尔要他殿后……

  作为一名士兵，他无法违背指挥的命令。况且，在在场的所有人中，只有他的反应力是s级的，只有当

  被瞄准攻击对象是李幸然，他才有可能活下来。西尔的决定，无可厚非。

  李安然刚才就在被击中机甲的附近。第一次直面如此惨烈的伤亡，边境的荒漠黄沙在她眼里都染上的一

  层蒙蒙的血色。听到西尔的最新命令，她突如其来一阵莫名的心慌。但是她也是军人，没有发言和质疑的权

  力，只能尽力稳住心神操控机甲撤退。

  没有第二道激光飞来，但属于新联盟的地方大批机甲突然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野里，有的速型机甲甚至

  已经将己方拉入战局，企图拖住所有联邦机甲的脚步。

  危机！全灭危机！

  “退！全力脱离战局！”

  二十一架，不，十九架机甲也是联邦不少的机甲力量了，决不能全部覆灭在这里！

  章少阅在这之前来不及分析西尔的命令是否合理，只听得那个少年的冷静决绝。而此刻他才突然发现，

  这样牺牲两人的撤退阵型竟是在目前可能损失最小的队形。

  ……终归是，后生可畏啊。

  章少阅发狠般地将撤退的趋势停住，调转了方向，一头扎进新联盟的机甲堆里。毫无疑问的，他的机甲

  立刻遭到攻击而发起刺耳的警报。

  正当章少阅最大限度地催动自己的精神力时，他却感到另一架机甲冲进了战局。

  “这孩子……”

  章少阅望着李幸然的机甲吸引去了大半的火力，但他反击的犀利程度不比自己低甚至犹有过之。机甲里

  满脸凝重的男人无奈摇摇头，熄了自爆的念头。

  能撑多久，就撑多久吧……

  ……

  危机局势玩的就是心跳，西尔同样不甚平静。

  但对他而言，选择倒没那么的艰难。毕竟，作为战场指挥，他指挥的都只是别人的命。

  不知奔逃了多久，那两架断后的机甲离队伍越来越远，远到精神力频道都连接不上时，西尔下了命令：

  “速型机甲一七一八向基地返回求援，其余人原地整休。”

  西尔在遭到埋伏的第一时间就连接了基地，但是信号被屏蔽了，无法接通基地的通讯。

  二十一架机甲，只剩下了十三架，只有寥寥几架是完好无损的。

  现在摆在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是继续回基地，即放弃牺牲了后面被纠缠住的五架机甲；二是往回走，

  毕竟那白色激光也许只能发射一次也说不定，他们放手一搏也能和新联盟的机甲拼个死去活来，或许还能惨

  胜——但这种大义实在不是很符合西尔的风格。

  “速型机甲一七请求接通精神力频道。”

  “同意请求。”

  “报告指挥！其实之前新联盟出现的机甲不算太多，如果我们留下……”

  毕竟，同归于尽，也不算是逃兵。

  西尔的脸色沉了下来，语气似讥似嘲：“你在告诉我，我刚才做错了，和我该怎么做？”

  “……”速型一七的驾驶者和所有人一起沉默了下来。

  西尔的选择有取有舍。保全的，是他们这部分人。在场的人都没有资格指责这个过于果断决绝的少年指

  挥。

  后怕。不甘。愤怒。悲痛。终于在猝不及防之后蔓延开来，新兵比老兵的情绪波动起伏要明显得多。这

  里的荒漠上没有斑斑血迹，但那样惨烈的激光爆炸却沉重而深刻地印在每个人的心上。

  “速型机甲一八请求接通精神力频道。”

  “同意，说！”西尔强压着不耐烦。

  “报告指挥……基地方向有一架机甲正在全速向我们驶来……”

  西尔猛地一皱眉，通讯信号被屏蔽了，速型机甲也还没有回去向基地求援，这一架机甲又是哪儿来的？

  远处的黑点越来越近，让所有人看清了那是一架联邦的机甲，从外形上来看和普通的战型机甲并无不

  同。但令人惊骇的是，它的速度竟比得上速型机甲的全功率！

  西尔内心暗暗警惕，但他还来不及下达命令，而后更令人惊骇的事情发生了。

  “联邦陆军四十九团指挥请注意……”

  一个低哑又带着些磨砂般质感的声音突然在所有人的机甲里响起。

  精神力频道，被强制入侵！

  当那个声音响起的瞬间，西尔像是被通电一般浑身一麻，心里涌起一股荒谬的心悸感。但是分明，那声

  音又陌生得他从来没有听到过。

  再来第二反应，就是被这人的手段震慑，从而升起强烈的危机感。

  “指挥听到了吗？咳……这里是战型五九，联邦援军。从现在起，四十九团由我接管。在我经过你们的

  时候，速型机甲医疗机甲都来俩跟上，其他人原地待着别动。听见没？”

  西尔：……

  四十九团其他人：……

  “你……”西尔的质疑正准备酝酿出口。

  “情况紧急，指挥闭嘴咳咳。”

  “你、你、你和你……”那人仗着自己强到任性的精神力直接在各人的机甲里点名，恰巧点的都是没有

  或是损伤不大的几架机甲，“启动机甲，最大功率，跟上！”

  就几架机甲，回去是不是去送死？没有人来得及质疑。

  略有喑哑但并不刺耳的声音在精神力频道里响起的时候，机甲驾驶者们不由自主地按照他的话启动了机

  甲。

  一种……漫不经心的斩钉截铁。仅一个声音就可以让人交付所有信任。

  终于，那架通体漆黑的机甲从他们身边掠过，他们才发现那是怎样一种可怕的速度！

  况且，这样的极速奔跑竟然极其平稳——简直就像机甲操作的教科书一样标准，又多几分灵巧和优雅。

  操控机甲有如掌控自己身体，轻松得让所有人诧异。

  看似普通的战型机甲就这样毫不停留地，向着西尔他们逃来的方向奔去。

  西尔没有动，没有阻拦也没有出声。直到那架机甲带领几人逐渐远去，那种强烈的心悸感才慢慢消退下

  来。

  但取而代之的是，突然地涌起了逃离战场的心虚。和一种莫名的，像是错过了什么的失落感。

  ……那架诡异的机甲特么到底怎么回事！！

  西尔皱眉思索一阵，终究没有再跟随那架机甲返回战场，也没有返回基地求援。他就在原地等着，看那

  架机甲要做出什么事来。

  “剩余全员，原地停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