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9章 大结局
作者:之蓝      更新:2023-07-30 07:20      字数:6654
  028

  建元十五年秋, 白素回到剑宗。

  白岳山主峰的玉虚殿内,弟子集结,诸峰代表林立,包括六大长老在内的高手悉数到场。

  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一年之久的白长老再次出现,不能不说是本派的一件盛大喜事。

  今日的门派紧急集会,正是为此。

  善圣峰的钱长老欣喜万分道:“我等得知师父尚在人间之时, 已是欣喜非常, 如今小师妹也故人还在, 天大之喜, 我剑宗重振声威又指日可待了。”

  白素已经恢复大人身体,面色也如从前一般冷傲,朝诸位长老师兄一一寒暄见礼过后, 问起师父江遇白。

  碧霄峰的徐长老道:“自从师父和叛徒萧让交手一战之后,身上一直有伤, 这些日都在天鞘崖闭关修炼, 这会儿马上便要出关了。”

  话音未落, 只听殿后一声高声通传:“掌门驾到。”

  诸位长老、真人、高等乃至低等弟子闻言, 无不皈身礼拜。

  白素立在人丛之中,满大殿的人,她最后一个拜下身去, 抬起头时,只见一人乌簪高髻、道服佩剑,自众人簇拥当中来。

  此人便是江遇白。他虽然人到中年,但风度神采不输青年时代, 他神功大成,却在年富力强之际遭到爱徒萧让的偷袭,伤势没有好完全,故而此刻面色中透出一丝苍白。

  见到白素,江遇白露出慈蔼笑容道:“天佑我徒儿,为师今生能够见到你们在聚一堂,也算此生无憾了。”

  “师父关心,徒儿感恩不尽。”

  江遇白点点头:“为师教导无方,让门派中出了萧让这等欺师灭祖的逆徒,如今为师已经贴出告令捉拿此人,你们若是见到他,作为师兄不妨规劝他一番,如果他尚有良知肯悔悟,门派仍然可以收容他。”

  几位长老闻言皆道:“师父宽宏大量,我辈感怀愧疚。”

  白素却道:“师父,萧让已经死于徒儿之手。”

  江遇白不由得一怔。白素便将自己如何骗萧让回门派,并且诱杀萧让的经过收了,最后从袖中取一物出来,正是江遇白随身携带的长老令牌。

  江遇白点点头道:“你为我派清理门户,做的甚好。”

  “可是师父,徒儿不幸遭那萧让偷袭,导致练功走火入魔,身体竟然还童,不知如何可以破解。”

  “此事好办,为师再传给你一本心法,你照着练便是了。”九转功的心法,江遇白本来刻意保留,只传授了白素半部。

  “多谢师父。”

  江遇白又问起那镇派之宝玄同剑的下落。白素道:“徒儿跌落天鞘崖谷底之时,将此剑插在石头缝隙中,待徒儿伤势好转,便派人下崖,为师父取来。”

  江遇白一惊,要知道,那谷底满是骷髅人骨,一旦曝光于世,他声名堪忧。他脸色微变,旋即恢复笑容道:“那样甚好,待为师伤势有了起色,便随你一同下谷取剑。”

  “是,师父。”

  白素练了三个月功,深冬时节之际,终于彻底恢复了大人的身体。江遇白催促她下谷取剑。

  白岳山中大雪初晴,三十六峰七十二崖尽掩于乱琼碎玉中。

  阳光照着积雪,连空气中都生出明净璀璨的云烟来。

  白素带江遇白绕路来到天鞘崖底,积雪覆盖了森林,路上留下两行脚印,两人走到僻静处,江遇白追问白素玄同剑的下落。

  那把剑他用人血喂养了十多年,早已魔性深重,和他的化血功暗合一体。

  白素却道:“师父,我当初来到这崖底之时,机缘巧合,发现了许多尸体。有经年之久的,也有新的皮肉刚开始腐烂的。”

  江遇白知道事情已然败露,眼中杀机微凝,故作镇定道:“哦,那你可知道这些人的死因。”

  “当时不明,后来,我去崖底重新看过,那一具具尸体,都是在您的混元霹雳掌法下死去,骨枯血尽。”

  江遇白道:“为师杀死的都是十恶不赦之人,有何可惜?”

  “那我门派当中的弟子呢?”

  “为师要练成盖世神功,自要有人牺牲,他们既然都是为师的弟子,也算对我尽了孝道了。”

  白素望向江遇白,只见他目光如刀,仿佛隐隐压抑着一股癫狂之气,已经不是那仙风道骨的师父,而是成了一个魔头。

  “师父,弟子恳求您收手吧。只要您肯悔罪,再也不练这邪恶武功,弟子愿意以性命在众位师爷面前替您求情。”

  话音未落,江遇白出手如电,毕集二十年功力于一掌,朝白素当头劈去。

  白素闪开,江遇白冷笑:“早知你和萧让那孽徒一般背叛,就该早些除掉你。”

  “这么说,萧师兄他果然是遭你陷害。”“不错,他撞破我的隐秘,我岂能让他活着?今日便送你去见他!”

  江遇白说着又是一掌袭来,犹如江流滚滚,威不可挡。白素硬吃他一掌,身体巨震,口中鲜血彤云一般喷溅。

  “我受您一掌,算是还了师恩,既然你不肯悔悟,师父,请恕徒儿无礼!”

  江遇白十分自信,因为白素的武功皆从他处学来,又怎么可能击败他。

  两人酣斗数百合,白素果然落了下风,但正在这时,突然一柄剑从后直来,穿进了江遇白的后心,又从前腹扎出。

  江遇白发出一声痛苦低吟,皱起了眉头。

  他带白素来这里,就是洞悉白素发现了自己的秘密,想要杀人灭口,却未曾想到白素在这里另有安排。

  “师父,别来无恙。”萧让清冷如冰的面庞上,并无一丝真正的敬意。他拔出玄同剑,江遇白浑身一震。

  江遇白脸色铁青,霍然转过头,眼神已然饱含血腥杀意,反手一掌便朝萧让拍去。

  白素夺路上前,又接了他一掌!说时迟那时快,萧让挥动玄同剑,两人合力,同那江遇白展开了鏖战。

  这一站直到天昏地暗。最终江遇白还是倒了下去,满地的鲜血中,一代宗师狰狞双眼,死不瞑目。

  白素跪下半膝,支撑在雪地里,她耗尽了功力,寒风吹得她头发凌乱向前飞舞。

  天空中的冷意加深了。一股鲜血从她嘴角缓缓渗出,毕生的信仰和依赖就此破灭,天地一片黑暗,仿佛重回混沌初开之时。

  萧让想要过来搀扶她,却一碰之下,白素反而倒下了。他急忙扶住她肩膀抬起,呼唤道:“素素,素素!不要死,别走!”

  声音传到白素耳中,她吃力地睁开了双眼。

  零星小雪从天空中悠悠飘落。

  在她眼前浮现之人,却是韩攻。

  原来是这样……当初他反复呼唤自己的深情,她并不完全懂。此时此刻想起他的音容笑貌,竟然一切都通透起来。那些不曾说破和尚未萌芽的感情,在心中一瞬间苏醒过来。

  他曾经也这样苦苦哀求,素素,不要走,留在我身边。她却还是离开。

  她用最后的力气,一手抓住了萧让,一手扯下了脖子上的虫玉:“把这个,交到洛阳……”

  白雪纷纷扬扬,天地一片银白。

  建元十六年春,御史大夫薛人玉因党锢之罪下狱,判秋后处斩。

  病入膏肓的皇帝继续他的苛政暴行,还逼迫工部做大兴土木的事情,大臣们对此忧心忡忡,但皇帝不听劝谏,谁劝谏便杀谁,不少忠谏之臣惨死狱中。

  安阳公主没有劝谏,而是将担任廷尉的韩攻传入府中商议。

  不久之后,安阳顺从了皇上的心愿,大兴土木修建凌霄台,并请来四方道士作法,为皇帝炼丹。

  同年秋,一位东瀛来的道士献上灵丹入贡,皇帝吃了之后暴卒。当晚,禁宫中掀起宫变,司马门前血流成河。

  天光乍明之时,安阳公主率兵马入城,占据了司马门,廷尉韩攻率军占据武库。镇压了宫变。

  同年,安阳公主登基继任,成为大晋第一位女皇。韩攻被擢为太尉。

  许是因为宫变带来的阴影,安阳登基不久之后,便染上急病,夜夜噩梦。不到半年已经无法下榻行走。

  她下旨传召太尉入宫。

  病榻之前,安阳立下遗诏,命小公子为皇储,太尉韩攻监国。她道:“我年青时少不更事,直到韩迟死了,始知此生最爱是他;你莫要像我这样,失去方知一个人的珍贵。我失去了阿迟,今生今世无以弥补,只能将最好的全部托付给我和他的儿子。”

  韩攻在龙榻前起誓道:“微臣发誓会辅佐小公子,天下不定,决不离朝。”

  安阳奄奄一息之际,微笑道:“又有什么关系呢,分分合合,天道常理,我宁愿他一生幸福平稳,你也顺其自然吧。”小公子闻言,哭着叫了一声母皇。

  安阳握住了他的手,含笑而去。

  第二年的冬天雪下得很大,逢年过节,太尉府总免不了门庭若市,送礼的宾客来往成群。韩太尉照旧在书房代天子批阅奏章,这时管事来了,送上一只锦盒,道来宾自称是太尉的故人。

  这两年,温家、蔡家、程家都还有往来,温越也入仕了,韩太尉以为是他们送来,将锦盒置于一旁,待到天□□晚时,奏章批完了,他伸个懒腰,这才想起案头的锦盒。

  打开一看,他便怔住了,眼中不敢置信——

  锦盒中静静躺着的,竟是那颗光洁剔透的虫玉。

  一瞬之间往事扑面而来,侍从看出他的情绪变化,试探问道:“是大人的故人么。”

  韩太尉一怔,默默沉思一会,面上忽现怒容:“我没有故人,休传那些谣言。”便沉着脸去了。

  夜里,他独立窗前,一直叹息:“白素,如果真的是你,为何两年了,你不亲自前来找我?何以我年年派人去白岳山打探消息,都无回音?”

  或者说,他在她心中,根本不足分量,那他又何必苦苦惦念。

  话虽如此,可是倒底意难平,他始终未能婚娶,也不知虚无地在等待着什么;反正朝中事务繁忙,他抽不开身,也没空打理这些私事。

  风吹得窗纸呼扇作响,他一阵心堵,索性推开了窗,冷风立刻灌注进来。他变得神智清明,可是下一刻,却又愕然了。

  窗外立着一人,神清骨秀,宛若冰中仙子,纤尘不染。

  两年了,她的容貌一丝不变,只是眼神平和了许多,一双美眸凝然与他对视,仿佛隔了万世千秋。

  “真的是你?”他失声道。

  随即,他推门而出,这几步路让他手脚都有些颤抖。

  还好她依然亭亭玉立地站在窗外,这一切都非幻觉,他将她拉进屋。

  “……你!”他这一声,既有愤怒,又有欢喜,更有无穷的感叹。但却不能再说更多了。

  白素轻轻地靠向他,柔顺光滑的长发如水一般洒在他肩头。

  风雪交加的夜,屋里的油灯被吹熄。

  ……

  天光露出鱼肚白的时候,他将那颗虫玉,重新又挂到了她洁白细腻的脖颈上。

  素素人如其名,高冷的时候有种禁欲的美,像这般乖顺依偎在他怀中时,又有种温柔动人的情致。

  她的话不多,但每一句,都教叱咤朝野的韩太尉服服帖帖。

  “师昀,我怕冷得很。”“我马上教人添炉子。”

  “好不了了,我身上有些旧伤,不喜欢出屋。”“我陪着你呆屋里就是,哪也不去,我叫阿武把奏章搬进来,就在这批。你的伤要不要太医来瞧一瞧?”

  素素摇了摇头,含着微笑,她精神看来疲倦,很快便靠在床头睡着。

  韩攻被失而复得的狂喜冲击着,却没料到,三日后,素素便再次从他的生命里消失。

  她留下小笺——

  “韩攻,我杀了师父,毁了筋脉,原本活不了几年,也无法远足。全赖萧师兄每年秋天出关一次,为我接脉疗伤,冬天才能赶来;不是我不想留下,只是我有心无力,无法远离白岳山。以君之心志,切莫因我而驻足不前。素素。”

  ……

  每年的冬天,白素都会入京一次,单独潜入皇宫,教小公子一两手武功。

  今年白素照旧入宫,小公子正躲懒缩在龙椅上偷懒,《左传》下面押着一只九连环拨弄。白素走过去,和他讨论宫禁的问题。

  “皇上这后宫的警卫不成,开了东门那几个,为师入宫之时他们竟然毫无察觉,西南门几个倒是灵性一些,好歹有些警觉,我影子飞过之时,他们回头张望,虽是不曾看见我,总算有些感知。”

  小公子满不在乎地道:“反正有太尉在,没人能夺朕的江山。”说罢看一眼白素,又道:“”

  “师父,其实朕觉得您虽然武功绝世,可是心情却还是像个小孩子,一时赌气,何必赔上一生呢,喜欢一个人何必端着架子。”

  白素轻哂:“你追皇后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尚书家门口死缠烂打了一年,还微服扮书生制造偶遇,为师的确学不来。”

  小公子不以为耻反而得意洋洋:“朕这叫做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要端着装着。朕小时候喜欢过一个小女孩,怪朕太要面子没能说出口就被她跑了,这次怎么也不能重蹈覆辙。”

  白素怔了怔,叹道:“我哪里是装?只是人和人有缘分定数,这么多年缘分也耗尽了,他总归有他的事情忙,我不去妨碍他罢了,他要来自然会来。有他的话此生极好,无他的话我也不至于生无可恋。”

  小公子佩服道:“师父,你真是心胸开阔,看得这样开。”

  白衣人嘻嘻一笑道:“天塌下来当被盖。”说着飒然出殿去。

  小公子愣愣看了半晌,喜欢一个人,居然可以活成他的样子,倒也是一种新鲜。

  数年之中,太尉果然兑现了当初他在安阳榻前的承诺,南征北战,平定天下,大晋江山得以初定。

  ……

  这年的三月,白岳山春暖花开,一代宗师萧让悟道有成,他出关之时,弟子们惊讶发现,掌门一夜之间满头青丝变全白。

  萧让在瀑布下,和一女子谈天:“你伤也养好了,已经不耽误,何不去找他。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明白?”

  白素正带着两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在瀑布远处的礁石上玩儿,萧让最近武学登峰造极,无聊之余,也收了两个小徒弟,白素偶尔带她们嬉戏。

  一转眼七八年了,白素容颜一点儿都没改,漂亮得变态,年轻得变态。她闻言抬起头,冲萧让笑道:“哪有这般容易,他有他的天广地阔,时隔多少年,我何必再去打扰。”

  萧让冷哼了一声,切,然后喊了一声徒弟,问那两个小丫头功夫练得如何。他素来严厉,两个徒弟一看到他来,就吓得脸色都变了,结结巴巴答道:“还没开练。”

  萧让道:“如何不练。”

  其中一个机灵的,眼珠一转道:“小蜡烛还没来,所以我们的三人剑阵没法练。”

  萧让道:“为师陪你们练,这样便有三人。”

  两个小姑娘再也没借口偷懒,不情不愿地抓起小木剑,跟着师父摇摇晃晃练功去。

  白素微笑看那三人背影远去,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便拿出脖子上的那颗虫玉慢慢看。

  那样的人,遇到是缘分,失去也仍然拥有美好的记忆。事隔经年,她不知道他的心会被时间磨砺成什么样子,但最初的美好却始终停留在从前。两个人处境相差太多,她不愿仰人鼻息去迁就,也不想他俯身低就来深山。

  就好像他属于天地,而她属于白岳山,她一直这么想的。

  正出神呢,有弟子来报:“白长老,有访客闯进山里来。”

  白素怔了怔,树林里机关重重,什么人,能连八卦阵都破解了。

  ……

  韩太尉在白岳山的森林里兜兜转转已经快三个时辰,他只想骂人。

  仆人阿武急得捋着山羊胡,问主人:“大人,该不会是路观图有错吧?”

  韩太尉愠怒道:“你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搜不了一座山么。给我找。”

  话虽如此,但依旧遍寻不着,往年他派去的人中,个个都说白岳山容易迷路,他不信;今年他平定西凉,大晋总算一时江山稳固,他也终于有空亲自前来了,这才知道真的难找。

  正当他遍寻不着之际,忽然前方冒起一道灰烟,有人!

  他循着那道烟雾过去,只见河边大树下有个小女孩儿在烤野兔。

  那女孩儿五六岁模样,白白嫩嫩,生了一对阴柔狭长的丹凤眼,肌肤胜雪,嘴唇一点殷红,似笑非笑的冷艳气态,竟不似人间俗物。

  韩太尉看了便是一怔,脱口而出:“你叫什么?”

  女孩儿摇头晃脑道:“本座名唤小蜡烛,是剑宗二十八代弟子,你又是谁,这般大胆擅闯禁地。”

  不会吧?他吗的,十年了,还给他来这么一遭,他懵了:“白素,你又魔怔了?”

  不料那女孩儿一听,丢下兔腿生气道:“你才魔怔了,你敢骂我,我找我娘打死你。”

  他又懵了:“你娘?”

  只听一柔婉清媚的声音从林中传来,那熟悉的语调,字字拨动他心弦:“小烛,你跟谁说话呢。”

  “娘,这有个冒失鬼。”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韩太尉此刻傻眼得像个小孩,他面前站着的一对母女,从容貌神情,到风度仪态,简直一个模子里头刻印出来的。

  素素一如当年,神清骨秀,宛若冰中仙子,纤尘不染。

  两人目光交汇,皆是泪盈于睫。

  韩太尉瞪得眼圈儿都红了,脱口而出:“白素啊白素,你真够狠的,我真是又恨你又佩服你,这么多年不来找我。那你知不知道我会等你,又知不知道我有一天会回来?”

  她默了默,坦白道:“我不知道你会回来。”他恼恨得咬牙,可是看见小蜡烛那娇憨冷傲的模样,心又瞬间软成了云朵——女儿都这么大了!

  面对他笔直又深情的凝视,她又道:“不过,我一直在等你。”

  说罢弯下腰指挥:“小烛,快过去叫爹。”

  天地之间,万物稀声,只有河水流过的淙淙细响温柔抚慰着心田,一只洁白的水鸟从岸边振翅飞起,在天空无影无迹。

  世事变迁,君心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