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你还有我
作者:青琐      更新:2023-07-30 12:12      字数:18058
  这一年冬天似乎格外漫长, 往年不等出了元月天气便开始回暖,这一年到了元月廿七夜里却又降了一场大雪, 铺天盖地降了整整一个昼夜。元月廿八一早,出了房门冷得人直打抖, 一边骂着这鬼天气一边回房添衣裳。

  蒋钰辰时入宫, 在宫门口下了马车, 徒步入内,等行到了御书房, 发顶肩头便已积了厚厚一层雪。

  “臣······”一踏入御书房门口,走到顾连卿的书案前, 正要行礼, 却被止住, “此处没有外人, 往后这些繁文缛节能免的便都免了吧。”

  “臣遵旨!”嬉笑着应了, 便有宫人来为他除了貂裘, 稍稍一抖, 雪落了满地。

  “这雪竟下得这样大!”顾连卿看着那落了满地的雪, 有些惊愕。

  “皇上定是在这御书房待了许久了, 现下这雪可是一刻比一刻下得更大。昨儿夜里下了一夜还不算完,今早出门时尚算得上小雪,便没有带伞,谁知到了宫门口,下了马车险些看不清路,说不定, 等回去那会儿,一出宫门便能叫雪埋了!”蒋钰坐到一侧的桌旁,端起宫人奉上的热茶,饮了半盏,这才暖和了些。

  “你说的未免也太夸张了些。”虽是这样说,顾连卿却离了座位,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了一条缝,果真风雪肆虐,眼中被模糊的视线不由得与记忆中某个黄昏的风雪重合。

  “阿钰。”顾连卿将窗子关上,回身唤道。乍听见这有段日子没听着的幼时的称呼,蒋钰下意识应了声,却听顾连卿道:“桌上的奏折你帮我瞧瞧,若是没甚大事你便处理了吧。我去看看阿修。”说完,不等蒋钰做出反应,便进了一旁的小门,待他出来时,却褪去了龙袍,换了一身从前的衣裳。

  看着他那一身月白色长袍,蒋钰忘了反驳,只问:“这是作甚?”

  手上整理着衣摆,顾连卿回道:“阿修不喜欢我穿龙袍。”

  “哦。”蒋钰指指他的发顶,“发冠是否也换一下?”

  摸上发顶的发冠,与那一身龙袍相得益彰的明黄色泽,衬着此时的一身月白却有几分怪异,顾连卿将其卸下,黑发顿时散落下来。一时寻不到其他发冠,顾连卿瞟到蒋钰头上。蒋钰也不过十七岁,还不到弱冠之年,仍是用的发带与发簪束发。见他瞧着自己头顶,蒋钰身子不禁稍向后倾:“看什么?”

  “发带借我用用。”说罢,直接伸手去解,还不待蒋钰闪躲,那条深绿色的发带便到了顾连卿手中。无奈地将落在额际的头发扒到耳后,不留神露出了额角的疤来,蒋钰摇着头看顾连卿束发,“你待尹修,若是有待我时一半的蛮横,如今也不至于一个在门内,另一个被关在门外了。”

  “他心里不舒服,一个人静静也好。”将头顶的发用发带束好,其余的散在脑后,恍然间倒像是回到了从前的模样。“我去了,你也甭闲着,我回来之前将那一堆奏折批完,否则你今日便在这御书房待着吧。”

  “凭什么!你才是皇上!”

  走到门口的顾连卿回头:“都说了不必在意繁文缛节,你我既是出生入死的兄弟,这奏折我批得,你自然也批得。”

  蒋钰起身,站的恭恭敬敬道:“皇上,您这么做,有失体统吧。这奏折哪是微臣能看的?您还是亲力亲为的好。再者,咱们既是君臣,这所谓繁文缛节该遵守的还是不能坏了规矩,您看······”

  “既是君臣,朕命你批,你批便是。”顾连卿沉下脸,不再与他周旋,抬脚出了门去。迎面而来的风吹的脸颊一痛,果真一场好大的风雪!

  廿二那日一早,尹府失火的消息传到宫中,尹修赶去时,只能看见尹府烧得残败的废墟。自这日起,他便似失了魂一般,独自一人守在父母的灵堂,谁都不见。

  这灵堂自然是指设在宫中的那处,不过宫外边尹氏一族也为尹家夫妇设了灵堂。尹太傅一脉只剩了尹修一个,出事后又魂不守舍的,族中长辈们便与宫里派来的人一同替他处理了尹府众人的身后事。除去廿四那日出殡,尹修出宫为父母送丧外,便再也没见他出过门。

  饮食、睡眠等等皆与往常一样,只是一旦醒来,头一件事便是去灵堂守着。为父母守灵时,大门紧闭,顾连卿几次求他开门,他都没有理会。

  登基之后,顾连卿的寝宫便搬去了碧霄宫,先前尹修入宫待的那段日子也是与他一同住在这处。自打尹府失事后,顾连卿将宫中一座闲置的宫殿改成了灵堂,尹修便住在了这里。算起来,这几日除去尹修出宫送丧那回,顾连卿其实已有将近七日未见过尹修了。

  改作灵堂的宫殿原先名为欣然殿,乃先皇一位妃子的寝殿,先皇驾崩后,太妃们便住到了别处。先前那位妃子颇得几分宠幸,这座欣然殿也算得上热闹,可如今却冷清的只剩下漫天遍地的白雪,如蒋钰所说,看着几乎要叫雪给埋了。

  进了大门,眼前偌大的庭中连个人影都没有,顾连卿在庭前站了片刻,踏上台阶,伸手轻轻叩着门扉,“阿修,下雪了。”

  等了良久,门内才传出尹修的声音,无波无澜,只比从前沙哑了些,“我知道。”

  这还是他头一回回答顾连卿的话,心中一喜,顾连卿又问他:“脚上的伤又疼了吗?今日天冷得很,添衣裳了没,冷不冷?”

  又是等了许久,才等来一句,“不冷。”

  “那便好。”顾连卿直接倚着门坐下,不时有雪片被风夹杂着吹送过来,落在他的衣袍上,渐渐便积了薄薄的一层,他浑不在意,偏着头与尹修隔着门说话。常常是他说了许久,才等来对方短短三五个字,但比起前几日门内令人担忧的寂静,这情形却是令人欣喜的。

  “阿修,”顾连卿轻唤着,“我想看看你,好不好?”

  这回却没有回答,又等了许久,动一动腿都没有知觉的时候,尹修对他道:“你回去吧。”

  他应着,“好。”果真起身离开。

  门内,尹修自蒲团上起身,身子微微晃了两下这才站定。他向门口走去,却没有开门,只是站在那处,静静地透过被打湿的麻纸看着门外,稍显模糊的视野中,一袭月白衣袍的男子缓缓向大门走去,披在脑后的发丝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尹修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那道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门口,便又回了原处跪坐在蒲团上。

  向眼前的火盆中投了一把冥币,忽然涨起的火焰将尹修原本就布满血丝的眼映的通红,“娘,你做的千层糕很好吃,你绣的帕子也很好看,我会记着的。”

  顾连卿回了御书房,衣裳已然湿了大半。蒋钰抬头看见他那略显狼狈的模样,已无意调侃,倒是说起了正经事,“废后魏氏宫里的管事方才来禀报,说是病了,你看,如何?”

  此处说的废后魏氏便是顾连宸的母亲,不久之前的皇后。年宴之时,颜靖称病并未前往,关于顾连宸逼宫一事,颜靖等拥护他的大臣却大多并不知情。而支持他逼宫谋反的,便是他的母亲与外祖,魏氏一族。经此一遭,原本几乎权倾朝野的魏家元气大伤,几位主事者皆被问斩,魏氏被废去后位,关入了冷宫,魏家怕是再无东山再起的可能。

  “宣太医为她医治便是,她的儿子还在流放途中,真正该她受的罪不过刚刚开始,担惊受怕的日子还长着,怎能叫她有个好歹?”顾连卿除去被打湿的衣裳,淡漠的开口。

  “啧啧,你这人,待旁人如此果决,怎的一对上尹修便没了法子?要我说,你去撞开那扇门将他揪出来便是,何苦每日去坐在门前自讨苦吃。”

  顾连卿对蒋钰的话并无太大反应,只道:“阿钰,有些事你不懂。”

  蒋钰连连摆手,“你们之间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我也不想懂,只要珂儿不像尹修那般待我便好,你啊,这黄连你若是愿意便自个儿吃吧。”

  “说起秦珂,你们的婚事有何打算?”话题一转,便到了蒋钰自个儿身上。

  被问起婚事,蒋钰稍稍有些不自在,“珂儿说她年纪还小,想再缓两年。”

  “还小?去年她便及笄了吧,再过不久便十六了,不算小了。”

  憋了许久,蒋钰终于叹一口气,“实话与你说,珂儿说她不愿这么早便嫁了人侍奉公婆,她嫌约束太多,还想再过几年闲散日子,也想多在父母膝下尽孝几年。”

  “那你便一直等着?”

  蒋钰觑他一眼,“你也甭可怜我,咱哥俩如今也算同病相怜,且等着吧,指不定哪一日便熬出头了。”话毕,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不好意思,作者今年莫名变得身娇体弱【你滚(╯‵□′)╯︵┻━┻】,最近病的不轻,于是,我会努力多更的!敬礼!!!

  ☆、 你还有我(二)

  元月廿九, 雪停了,奈何太阳懒散的紧, 久久不愿出来当值,头顶那片天便一直阴沉着。

  整个皇宫积了不少雪, 入冬以来, 宫人们对于除雪这活计已是驾轻就熟, 不过半日便清扫的一干二净。只是,灵堂前的积雪却无人清扫。

  偌大个皇宫, 其余地方皆是通红的墙,琉璃做的瓦, 只有灵堂这一处, 耀眼的白。

  原本是派了人前去打扫的, 可有宫中的老人说:“灵堂的雪不能动, 怕会惊扰了里面的亡魂。”还有人说:“尹公子不喜旁人打扰, 灵堂还是莫要进去了。”于是, 都走到灵堂门前的宫人们, 却又带着手中的工具原路返回了。

  因此, 廿九这日午后, 当尹修踏出那道悬着“欣然殿”匾额的大门时,门内与门外的差别,险些叫他以为,这一脚不小心踏入了另一个世界。可看清了眼前的情景,分辨出这还是原先那个大玄皇宫时,竟有些失望, 不愿去想是为什么,只是失望罢了。

  想来这个时辰,顾连卿该是在御书房的,尹修便直接向着御书房的方向而去。一路上遇见不少宫人,见了他,无一不是惊讶,却没忘了礼数,惊讶过后,皆是恭敬地向他行礼。只是,以往对待宫人们甚为和善的尹公子,这一日却只径直走他的路,对行礼的宫人们视若不见。

  原本还有些疑惑,但一想起尹家的遭遇,便释然了,心中徒留一阵惆怅,惆怅着,尹太傅那样的好人,怎就遭此劫难了呐?可怜尹公子如此良善的性子,却要面对双亲亡故的噩耗。想着,又是一番感慨不已。

  顾连卿登基后,原本主管清云殿大小事宜的徐毅,便提升为了整个皇宫的主管。候在御书房门前,不经意抬头瞧了一眼,徐毅险些以为自个儿在这站了太久,有些眼花了。不远处正向这边走过来的,可不就是叫咱皇上日也惦记夜也想念的尹公子吗?这位祖宗可总算是愿意出来了!

  尹修行至御书房门前,还不等开口询问,便见门前的徐毅殷勤地开口道:“尹公子,您可算是愿意出门了,皇上这几日时时惦念着您,这下见了您必定十分开怀。”又道:“尹太傅与尹夫人的事,还望您节哀。”说罢,转身将厚重的门推开,让向一侧,请尹修进去。

  等尹修进去了,徐毅将门关上,高兴之余,却又觉出几分不对劲。尹公子向来待人较为热络,待他们这些奴才也是态度亲善,今日怎么却冷淡的紧,与他说话时便连个反应都没有。思来想去,最终不过是也与其他宫人一般,惋惜着不得不释然了。

  进了御书房,却见里边十分安静,除了正趴在书案上小憩的顾连卿,便再没第二个人了。尹修走到书案前,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并未将顾连卿惊醒。

  看着那恬静的睡颜,恍然想起两人相识已有两年多了。初见那会儿,大师兄的面容足足将他看呆了半晌,心下赞叹着,一个男孩子怎么能生的比女孩儿还精致?再看如今,五官依旧是精雕细琢的一般,却不再雌雄莫辩,而是十足的属于男子的俊俏。

  尹修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顾连卿的眉、眼、鼻尖,然后到了唇角,最后拂过耳朵,顺而向下抚上脖颈时,冷不丁被抓住了手。下一刻,原本伏在桌上的人便醒了,一双清亮的眼对上他的。

  “我来了这么久你才醒,若是歹人,你今日可不得命丧于此?”尹修的嗓音仍有些沙哑,淡笑着开着玩笑,“好歹也曾是战功赫赫的将军,你当初在西境是怎样活下来的?”

  “阿修。”看见尹修的笑容,顾连卿一时有些晃神,呆呆的看了许久。而后忽然起身,绕过书案将人抱住,“你终于肯见我了。”

  这怀抱紧的有些叫人喘不上气,尹修拍着他的背道:“你轻些,快要叫你勒死了。”这下好歹松开了些。“不是不想见你,只是心里乱的很,想一个人静一静。”

  顾连卿放开尹修,低下头用额头抵着他的,望进他眼中,“阿修,你还有我。”头再向下低一些,便印上了另一双唇。那唇起初是紧闭着的,便耐心的在唇瓣唇角啮咬舔舐,等了许久才终于打开一些,便温和地探进去。仿佛时隔许久的亲近叫人的手都不由得打抖,心中竟有些无措,总怕身前的人会突然将他推开。

  然而,直到吻得呼吸不畅时,两人仍是紧抱在一起的。顾连卿最后在尹修唇角吻了一下,这才离开。“回碧霄宫来住吧?”他试探着问。

  尹修静默一瞬,便道:“好。”顺势倚在顾连卿胸前,“连卿,我累了。”

  低头看向尹修的眼,却见里边全是血丝,眼下青黑,“这几日不曾睡过吗?”

  尹修闭上眼,将全身重量都倚在顾连卿身上,顾连卿便搂的更加用力。“每日过了戌时便睡,只是睡不着。睡着了也不安稳,过不多久便醒了。”

  顾连卿低声问:“怎么不来找我?”

  尹修还是那句话,“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顾连卿不再问了,弯腰将他打横抱起,便向内间走去。御书房的内间设了床榻,专供休憩所用。尹修被抱起时,只吃了一惊便不再动,任他抱着。

  将怀中的人安置在床榻上,顾连卿起身正要去拉一旁的被子,衣袖却被抓住,他疑惑地看去,“阿修,怎么了?”

  便见榻上之人望着他,期冀的道:“陪我一会儿。”

  顾连卿不禁笑出来:“我没有要走,只是帮你盖个被子,放心,我会陪着你。”将棉被扯开盖在尹修身上,顾连卿也躺到了他身旁,将人搂在怀中,贴着他的脸颊,“睡吧。”

  尹修睡了许久,醒来时,房中光线暗沉,想来已是入夜了。身侧之人还在,却是醒着的。“醒了多久了?现在什么时辰?”

  “刚醒不久,现下该是丑时,再睡一觉天也该亮了。”顾连卿道,“睡了这么久,饿了吗?”

  “有点。”

  “我去叫他们备些吃的。”说着,顾连卿便要下去,却被尹修拉住,“我不想吃,别去了。”

  顾连卿只得躺回去,“那再睡一会儿?”

  尹修却又是摇头。

  “那你想做什么?”顾连卿不禁问道。

  尹修看了他一眼,霍地起身,原本两人盖着的被子也被牵起。顾连卿正疑惑,不知他想做什么,便见尹修抬腿跨坐在了他身上。

  登时,震惊的无以复加,顾连卿唤他:“阿修?”想要起身,却被尹修按回去,“你别动。”

  两人睡时皆没有脱衣裳,尹修要做那事,便得将那身碍事的衣裳除了。坐在顾连卿身上,尹修解着他的衣带,身下的人仍在问他:“你想好了?”

  “想好了。”手上的动作不停,里外好几层衣裳很快便皆被他解开。顾连卿起身,将松散的衣物脱下,便开始解尹修的衣带。尹修微微低头吻上顾连卿,胸前那双正在解衣裳的手加快了速度,很快两人便赤着身子贴在了一处。

  顾连卿翻身将尹修压在身下,“我来吧。”

  尹修只看了他一会儿,点头应下,“好。”这不过是迟早的事,他想。

  撇开尹修的前世不谈,两人皆是第一次,年轻气盛的,很快便有些把持不住。天可怜见,顾连卿好歹在最后关头想起了要事,勉强离开尹修,埋头在床榻内侧的暗格中翻找了半晌。本以为今日必得生生受一场罪,尹修却没想到,这紧要关头顾连卿竟然离开了他身侧。等他回来时,两人又温存片刻,便觉身后触到了一点滑腻。

  “宫里的床便是有这点好处,这些物事时时备着,倒也方便。”顾连卿吻着尹修的耳后,手上耐心地动作着。

  身后的感觉有些不适,尹修强迫自己分心道:“听来你似乎对此事熟悉的很。”

  “莫想多了,我可没做过。”于是,理所当然的对此事便只有一知半解,更多的则是靠的本能。隐约觉着差不多了,顾连卿凑在尹修耳边轻声道:“阿修,我爱你。”

  尹修一怔,连那处突来的疼痛也感知迟缓,后知后觉地搂紧了顾连卿的背,咬牙道:“方才还不太信,这下我信了。”

  脸上突地有些发烧,顾连卿道:“以后总会好的。”

  以后总会好的,可现下便只能暂且忍忍了。

  天色微亮时,太医院的门板被人拍得震天响,当值的年轻太医打着呵欠来开了门,却见宫中的总管一脸尴尬地立在门口,“皇上有旨,多备些医治男子那处的伤药,送到御书房去。”

  年轻太医睡得懵懂,一时没反应过来,“医治哪处的?”

  徐毅咬牙,也不答,一双眼一味瞧着他,半晌,年轻太医渐渐红了脸,道一声:“这便去准备。”忙不迭跑去了药房。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亲爱的们(づ ̄ 3 ̄)づ

  ☆、 立后

  将近午时, 尹修才醒。

  这一觉虽说中间断了两个时辰,却也很长了, 积累了几日的疲累除去了大半。房中烧着暖烘烘的地龙,直叫人浑身懒洋洋的不愿起床。闭目养神时, 脑海闪现夜里的事, 恍恍惚惚仿若梦境, 但身上的不适又时刻提醒着自己,那是真的。

  顾连卿果真是第一次, 尹修摸着额头,有些发烧了, 索性更不想起了。

  门外有人悄悄推开了这道与书房相隔的小门, 又轻手轻脚地走近。尹修起初还不想睁眼, 直到来人吻上他的脸颊, 这才不甘不愿地将眼睛睁开, 于是, 正正对上了另一双温柔的眼。

  “阿修, 你醒了。”顾连卿起身, 尹修不知是不是他看错了, 那张白皙的脸上竟泛着点红晕。

  “太医一早便来看过,你睡得沉,有些发烧。怪我不小心,才害得你受伤,日后不会了。”说罢,有些局促地起身去一旁取了湿帕子来, 为尹修擦手擦脸。

  尹修这才看清,原是顾连卿害羞了。从前便知他脸皮薄,只是一年多的离别之后,那张脸皮却似铸成了铜墙铁壁,今日又见他脸红,竟一时适应不过来,恍如隔世了。

  “若是不想我受伤,那日后换我来?”

  似是没想到他竟想着犯上作乱,顾连卿呆愣了一瞬,随即回绝道:“不成。”

  “小气。”尹修直言不讳。

  顾连卿直接无视这句话,仔细地将尹修的手与脸擦净,又将方才带来的饭食端来,扶起尹修看着他一点点吃完。做完这些,便坐在床沿,一只手顺着被子的缝隙探了进去。尹修向侧旁一躲,挑眉看着他,“你又想做什么?”

  “太医说你今日腰部怕会十分不适,便嘱咐我多替你揉捏按摩。还有,你今日还是莫要下床了,多歇歇吧。”手上又一次探过去,这回倒是没被阻拦。

  连日的失眠,再加上夜里那一遭,被顾连卿伺候着按揉了半晌,尹修竟又有些犯困。看他打了个呵欠,顾连卿以为他又要睡着,却听他忽然问道:“连卿,我爹娘的事,有眉目了吗?”

  在尹修腰间按揉的手停顿一瞬,又继续不轻不重的按捏,“自出事起便派人去查了,前日阿钰刚进宫一趟,却道那日火势太大,哪怕行凶之人曾留下什么蛛丝马迹,也已被大火烧的干净了。尹府周围也并未发现什么异样,若此事果真是有人预谋,想必定是训练有素的。阿钰说,他派人进了与尹府相邻的巷子,询问过那里的百姓。可许是巷子深了些,出事又是在夜里,皆说没察觉有何异常。”顺势将尹修搂住,“阿修,对不住。”

  尹修静默半晌,才抬起手拍拍他的背,“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不是你的错。”

  顾连卿倾身躺下,又搂的紧了些,“若是想哭,便哭吧。”

  过了片刻,怀中却仍没有动静,低头看去,却见怀里的人已然睡着了。想起昨日那双布满血丝的眼,微微红肿,想来必是曾经哭过。几日不见,也不知他曾一个人哭过几回,如今,怕是已然哭不出来了吧。

  怕惊扰了尹修,顾连卿便也没有动。今日方下了早朝,他便去了御膳房,亲自守着等张御厨将那锅尹修往常最爱的鱼片粥熬好,再亲手端过来。至此才终于能偷得一回闲,安生睡上一觉。

  将尹修身上的被子裹紧些,顾连卿这才安心睡去。

  除了下床方便以外,尹修果真在床上歇了整整一日。到了第二日,他便不再待在御书房,而是在顾连卿殷切的目光下搬回了碧霄宫。午后,两人正在看书消遣,一如往常,卧房的窗边置了一架软榻,软榻另一侧安一张书案,两人便一个斜倚在榻上,另一个坐在书案前,手中各执一书卷,每每看到有趣的,便念出来一同分享。

  如此的时光,当真惬意。

  下边的宫人们将尹修留在欣然殿的物品全数搬了回来,一一归置好。徐毅便过来回话,“皇上,尹公子的物品已经全数收拾妥当,您还有何吩咐?”

  顾连卿闻言,将手中书卷置在膝盖上,朝向尹修问:“阿修,你看呢?”

  尹修想了一番,方道:“待过完五七,便将灵堂撤了吧。连卿,”他问道,“那之后,能不能帮我建一个佛堂?爹娘遭此不测,我不能为他们做什么,但至少,也要每日为他们诵经祈福。”

  顾连卿毫不犹豫地应了,“到时,便将欣然殿改为佛堂吧。”

  徐毅应道:“奴才遵旨。”遂弯腰行礼退下。

  五七未过时,尹修仍然每日前往灵堂守灵,但已不再如之前那般闭门不出。待过了五七,祭拜过父母,改建佛堂的事宜便动工了。

  宫中匠人们办事颇有效率,但等佛堂改建完毕,又塑了佛像,镀上金身,布置完一切,这时节便已到了小满。人们身上所穿着的衣物渐渐减少,到得此时,简直恨不得只着一层薄纱,免得一不留神中了暑气。

  这一日,朝堂之上,也不知哪位大臣提起了立后一事,由此一石激起千层浪。算一算,新帝登基已是三月有余,这皇后的人选,也该定下了。可是,立谁为后却成了个难题。朝臣们各执一词,又值这酷热的天,免不了心浮气躁,便生生吵了大半个时辰。直吵得顾连卿头疼不已。

  说来也好笑,立后之事皇上都不着急,这大臣们却似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看那架势,仿佛非要争出个高下似的。却不知是如今太平日子过得腻味了,想换个活法,还是实在闲得无聊,不做一场口舌之争便不足以消去心中的乏味。可到底这件事,还是他顾连卿说了算,他若不开口,饶是这群大臣们吵破了天也是无用。

  本以为,这一日早朝大臣们提起立后一事,不过是一时兴起,见没有结果便也该收场了。谁知,这一日起,每日早朝之上,皆少不了一场为了立后之事的唇枪舌剑。

  这一吵,便一直吵到了芒种。偏偏他们每日吵得不可开交,可皇上本人却没有半点表示,当真愁煞了人!也曾有哪一位大人问过皇上的意思,奈何皇上只静静瞧着殿下众人,却不作声,直看得人头皮发麻,才宣一句“退朝”。经此一遭,便也无人再敢问起皇上的意思,只是这立后之事,兹事体大,万万马虎不得,哪怕不再愣头青似的去捋虎须,但众臣仍想着,这么每日吵一吵,指不定哪一日皇上被吵烦了,便也能一举将后位人选定下了。

  又是一日早朝,众大臣将分内之事上奏完毕,又将朝堂内外亟待解决的事务商讨过了。紧接而来的,便又是一场吵烂了的口舌之争。顾连卿只作壁上观,任他们吵得唾沫横飞。

  原以为今日也逃不过与往日一般,这一场毫无意义的争吵必定要无疾而终。却不料,下首一人向前一步启奏道:“启禀圣上,立后一事虽事关国体,但终为皇上的大事,臣斗胆,敢问皇上可有中意人选?”

  此话一出,百官静寂,只因那站出来的,却是颜靖颜大人!

  谁人不知,当初两位皇子相争,他所拥立的可并非当今圣上。虽说当初大皇子谋反一事他并未参与,皇上也并未将他治罪,但新帝登基方不过四个月,若是识相的,便该安生本分些才是,此时他这般却是为何意?

  想着前一位冒然上奏的大臣,已有不少人心中等着看颜大人的笑话,却未成想,这一回皇上不但没用那冷冰冰的眼神盯人,反倒回应了一句,“前太傅之子,尹修。”

  这一下,众臣心中算是炸开了锅。当初颜家与尹家结亲,大婚之日,满朝文武皆受邀前往,颜家、尹家与皇上的渊源,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时这二人的对话,便不免叫人提起了一颗心,总觉着今日恐怕会有个不同以往的收场。

  果真,尹修之名一出,便见颜大人脸色一变,却随即正色道:“尹府遭难,按礼尹修该为父母守孝三年,三年之内不得婚娶。可若圣上登基三年却不立后,未免有失大体。”这明摆着与皇上作对的话语一出口,满朝皆屏住了一口气,生怕一个不慎弄出了点动静,将皇上的火气惊醒。却也借此明白了一事,这些日子无论他们如何吵,皇上皆没有什么回应,原是早早将后位留给了尹家公子,如今看来,只等尹公子三年丧服期满了。

  只是,等了片刻,却没等来皇上的怒火,与他们所想相反,少年天子一派云淡风轻道:“尹太傅乃朕恩师,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且太傅于朕又岂是仅仅一日教诲的恩情。若谈及守孝,那朕是否也应当为其守孝?”

  颜靖一愣,定了定神道:“古往今来,向来没有天子为臣子守孝的道理,还望皇上三思。”

  三思的结果便是,“先帝丧服之期未过,立后一事,暂且搁置,退朝。”不待众人反应,顾连卿便起身拂袖而去。况且,今日搬出了先帝来,想来这朝堂上,且得安生好些日子了。

  回了碧霄宫,见尹修正伏在书案前写着什么,几步走上去将人抱住,附在他耳边道:“阿修,我们成亲吧。”

  尹修手下的笔,这一划拉出很长,好好一幅字便这么废了。

  ☆、 成亲

  “成亲?为何忽然提起此事?”尹修微微侧头看着顾连卿, 有些吃惊,有些不解。

  顾连卿仍然腻在他身上, “我本没想到的,但近来那些老臣为了立后之事吵得酣畅。”看一眼尹修的神情, 他又道:“我知你仍在丧服期内, 不能论婚嫁。我们只自个儿悄悄拜堂, 不让旁人知道,好不好?”

  闻言, 尹修挣开他,回头问:“悄悄办了?”尾音上扬, 顾连卿听得出, 这是不高兴了, 便连忙安抚。

  “我知这于理不合, 也太委屈你, 但阿修, 三年太长了, 你忍心我孤家寡人的等这三年?”

  尹修毫不犹豫, “我忍心。”

  “阿修。”顾连卿又凑上去, 用了撒娇一般的语气,尹修被他这突来的架势唬的不轻,却仍强硬道:“莫以为与我撒娇我便应了。”

  谁料到,顾连卿将头伏在他肩窝,哀哀怨怨道:“你这负心薄幸的死相!”冷不丁听的尹修一抖,“自个儿快活过了, 便对我不管不顾,你毁了我的清白,如今还想不负这责任?可怜我一心待你,今日不过是想向你讨个念想,又没要你三媒六聘,你怎就如此狠心不应我?”

  尹修许久没能说出话来。这厮究竟是何等厚的脸皮?上回见他脸红果真是自个儿的错觉吧!

  “你···你···”你了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顾连卿仍窝在他肩头不肯抬头,一副赖定了他的模样。良久,尹修终于叹了口气,“好吧,但你要与我一同去向爹娘赔罪。”

  顾连卿这才肯抬头,笑弯了一双眼,“好。”

  择日不如撞日,这日午后,顾连卿与尹修一同去了佛堂。这处佛堂建成后,尹修便将尹太傅与尹夫人的牌位供奉在此,每日早晚皆要过来诵经为他们祈福。

  自打两人第一次云雨过后,其实至今再也没甚实质性的亲热。起初是因尹家二老五七未过,后来建了佛堂,尹修每日在佛堂待的时间便占去了一日的大半。晚间诵经结束,回了碧霄宫往往已不早了,顾连卿见他疲倦,便也不忍心折腾他,两人只老老实实抱在一起睡觉。由此说来,顾连卿那句“自个儿快活过了,便对我不管不顾”,也并非全是胡诌的。

  两人行到牌位前,取了线香,在烛火上点燃,便撩开衣袍下摆跪在了蒲团上。双手执香向前方拜了三拜,顾连卿开口道:“二老在上,连卿对阿修恋慕已久,今有意与其完婚,但因正值二老丧服期内,于礼不得如此,遂特来向二老赔罪,望您二位应允。”将手中线香插进香炉中,顾连卿又跪到蒲团上,向牌位三叩首。

  此举若是叫朝堂上那群老臣见了,少不得要惊得厥过去。但看在尹修眼中,却是再合情理不过了。自尹家失事,这佛堂中顾连卿也是常客,每月初一十五皆要来为二老上香。如今既要求得二老的同意,便需诚心,叩拜自然是少不得的。

  顾连卿拜完了,便跪在原处看着尹修。尹修也看了他一眼,又回过头去,“爹娘,这是孩儿自己的选择,望您答应。”话毕,插好了香,也是三叩首。

  既在尹家二老牌位前一起拜过了,这婚事便也要开始准备了。此事原本便没打算声张,更不想流出了消息遭群臣诟病,于是,知晓此事的便寥寥无几。

  准备婚事的一应事宜皆是徐毅与锦禾亲自着手,用的也全是当初清云殿中信得过的宫人。自开始准备,碧霄宫便常常大门紧闭,只是这后宫之中本就没有妃嫔,碧霄宫又一向清净,要掩人耳目其实也容易得很。

  既是悄悄办的,自是没有大宴宾客的。但锦禾说,好歹要有亲友观礼,于是,这一日,便有一封裹得严严实实的书信送到了蒋将军府上。

  四月初,蒋家大公子新得了个白白胖胖的弟弟,取名蒋铄,时常抱着不撒手,便是孩子的亲娘也没他抱的多。这一日,蒋钰又将孩子带回了自个儿房中,正抱在怀中逗弄着,便有一小厮送了封书信过来。看那笔迹,便知是顾连卿。

  心下想着:莫不是知晓我多了个兄弟,特地送来的大礼?越想越是欣喜,便抱着蒋铄,一边拆着信封一边道:“阿铄,看你连卿哥哥给你送了什么来?”哪知信封拆开来,里边却是一封大红的请柬,手上一抖,险些将孩子摔了。

  强自定下心来,顺道紧了紧怀中的襁褓,蒋钰仔细瞧着顾连卿与尹修的大名,又瞧了一眼日期:五月初八。良久,乐了。

  蒋铄满月的第二日便是五月初八,小小的婴孩睡得正酣,浑然不知自家那不靠谱的兄长竟将他揣在怀中,抱着赴宴去了。午后乳母去看时,发现孩子没了,一时惊动了整座将军府,好在蒋夫人哭成泪人之前,蒋钰手下的小厮赶来禀报:“夫人,小少爷被大少爷带进宫里了,说是要给皇上瞧瞧。”

  蒋夫人止住了哭声,顿觉头疼不已,骂了一声:“胡闹!”,却也对这个老大不小的儿子无可奈何。这事便这么揭过了。

  婚礼着实简单的很,接亲过门等等几乎全数省去,最要紧的便是拜堂。

  尹太傅夫妇的牌位被请了过来,二拜高堂时拜的便是这牌位,至于先帝,在场皆是知情之人,不拜先帝的缘由不需解释,也无人在意。

  蒋钰到时离吉时还有好一会儿,上下打量着布置得十分喜庆的碧霄宫,啧啧道:“想不到连卿竟这般心急。”恰好怀中的蒋铄睡醒了,不知是回应他的话还是如何,“咿呀”一声,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直盯着眼前的一片大红,咧嘴笑得口水横流。

  头回见到自家弟弟的笑容,蒋钰一愣,随即在那张粉嫩的小脸上“吧唧”一下,“果真今日带你来沾沾喜气是对的,哈哈哈!”脸上那笑容,在锦禾眼中,简直与蒋铄一般憨傻,掩唇笑了他半天,才端着茶点走过来。

  “这是蒋家小公子吧,长得可真讨喜。”锦禾将茶点放下,便来逗着蒋铄笑。

  见蒋铄对着锦禾笑得更欢,蒋钰干脆将孩子递给她,“锦禾姑姑,看来这小子喜欢您喜欢得紧。”

  话一说完,蒋铄又是“咿呀”一声,仿佛在回应兄长的话,锦禾笑笑,“当年皇上也是这般,小小的,却似个人精,旁人说什么他都懂似的。”话语间忽有些感慨,“没成想,一晃已是这么多年,都到了成亲的年纪了。”

  两人正说着,那边徐毅看一眼时辰,喊道:“吉时已到——”

  话音方落,便见两位身着喜服的新人手中各牵着红绸的一端踏入正厅来。两人身后跟着两名宫女,其中之一正是当年尹修初入清云殿时,在他身后说着“尹公子长得与我们主子很般配嘛。”的那一位。当时只道她胡言,却不想,如今一语成谶。

  婚礼由徐毅主持,为了显得庄重,稍显尖细的嗓子刻意压低了些,高声喊道:“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徐毅每喊一句,锦禾怀中的蒋铄便跟着“咿呀”一句,很是热闹。

  两位新人皆是男子,自然不能急着送入洞房,礼成之后便一同留下来,陪着蒋钰与蒋铄这唯二的宾客吃喜酒。

  这喜酒蒋铄自然是吃不得的,整个将军府对于这个隔了十七年才等来的小少爷可是宝贝的紧,除了乳母的奶水,便是平日饮的水也要单独派人去厨房盯着烧。可如今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碰上蒋钰这么个兄长,也是蒋铄的命啊。

  “既然来了,怎能不饮一杯沾些喜气?”蒋钰如是说道,还不待旁人回神,便用筷子蘸了酒水送到蒋铄口中。蒋铄舔了两下,咂吧着嘴,似是嫌弃酒的辛辣味道,一张小脸一皱,这下,当真山雨欲来风满楼,看那架势,怕是要拦不住啊。

  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这么小的婴孩,尹修在一旁看的十分入神,看着那泫然欲泣的小脸,竟颇不厚道地笑出声来。蒋铄似有所觉,当下也不再拿捏,委屈地哭的响亮。锦禾原本在一旁候着,见这几位如此欺负一个刚刚满月的孩子,终于看不过眼去,便道:“蒋公子,小公子怕是饿了吧。”

  经了这么一提醒,蒋钰一拍脑门,“看我这记性,确是到了该哺乳的时辰了,锦禾姑姑,您看?”

  锦禾自他手中接过蒋铄,“宫中有专为皇子公主们哺乳的乳母,奴婢带小公子去吧。”

  哭声渐远,三人这才回过头来。

  顾连卿打趣道:“若是叫蒋夫人知晓,你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们不说,我娘又怎会知晓?难道阿铄还能告我的状不成?”蒋钰厚着脸皮,全然刀枪不入,拿起酒壶为三人斟酒。到了尹修那,酒斟了一半,忽然记起那年这人撒酒疯的场景,连忙将酒壶收了回来。

  尹修疑惑,“这是为何?”

  蒋钰摇头,“你没见识过自个儿醉酒后是什么德行,我可是不敢叫你饮多了。”

  那满脸后怕的神情看的尹修更为疑惑,当年他只知自己酒后伤人,但究竟是怎么伤的却无人告知,他从来都以为是用了什么凶器。尹修转头去看顾连卿,后者与他对视一眼,伸手将蒋钰手边的酒壶拿过来,为尹修斟满,看蒋钰那不忍直视的模样,他道:“放心便是,我制得住他。”

  蒋钰一顿,而后笑得一脸深意。尹修直觉他是想到什么不太正经的东西上去了。

  有了顾连卿的保证,蒋钰放开了些,直嚷着“不醉不归”,但到底不敢真的将尹修灌醉了,又喝不过顾连卿,是以,到最后最先倒下的却是他自个儿。锦禾抱着吃饱喝足的蒋铄回来时,蒋铄瞧着趴在桌上的兄长,“咿呀?”

  尹修也有些醉了,听见蒋铄这一声,抬起带着红晕的脸,朝蒋铄伸出手去,“来,给哥抱抱。”

  锦禾迟疑地将孩子给他,看他倒是抱得还算稳当,又有顾连卿在一旁伸手护着,想来该是没什么事。时值盛夏,蒋铄身上的小衣裳也甚是凉快,莲藕般的胳膊腿露在外头,很是可爱。尹修看着他,禁不住笑起来,笑着笑着,竟忽然倒在顾连卿身上,幸好手上还抱得严实。

  顾连卿伸手将孩子接过,交给锦禾,低头唤了一声:“阿修?”尹修咕哝一声,却没醒。

  “派人将阿钰兄弟俩送回去,朕带阿修去休息。”顾连卿吩咐一声,将尹修的手搭在自己背后,顺势将人抱起来。正要走,却听得蒋钰忽然道:“闹洞房!阿铄,咱们哥俩去闹洞房!”嚷完了,却又没了动静。

  这是喝糊涂了。顾连卿摇头失笑,抱着怀中的人进了卧房。

  才刚将人放下,为他除去了鞋袜,却发现人已经醒了。“阿修,醒了。”

  尹修含混应了一声,忽道:“小孩子很可爱,是吧?”

  “对。怎的忽然提起这个?”

  尹修慢腾腾起身,倚靠在顾连卿身上,只觉浑身软绵绵的,“跟我成了亲,你是不是不想要孩子了?若你没有子嗣,日后怎么办?文武百官哪个能答应?”

  顾连卿抚着他的后背,笑道:“你操心这些作甚?今日是我们大喜的日子,不是该珍惜眼下吗?需知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尹修抬头看着他,笑了,“不正经。”

  “若是哪个男人新婚之夜还端着正经,只能说明他并不爱他的妻子。”

  “说谁是妻?”尹修瞪着他问。

  “你说呢?”顾连卿低头,吻上那双因为饮酒显得比平时殷红了几分的唇。尹修原本身上便没什么力气,这下更是被他轻轻松松地压倒在床榻上。

  待衣衫全数散开,正吻得难舍难分时,顾连卿却忽然想起一事。尹修迷糊间发觉身上的重量一轻,睁开眼,便见顾连卿已然下了床,“你去做什么?”

  顾连卿取了酒杯斟了两杯酒,“交杯酒。”这东西尹修只在影视剧中见过,如今亲身上阵颇有些不真实感,恍惚着饮了交杯酒,却见顾连卿仍没有上来的意思,“还有何事?”

  “阿修,你急什么?”顾连卿挑眼看他,这一眼戏谑得很,又有一种挑逗在里面,尹修别开脸,“谁急了?”

  再回头时,顾连卿正拿着一把剪刀,剪下了自己的一绺头发,尹修不解,“这是?”

  “结发。”说着,也来剪下了尹修的一绺发。“幸亏你肯蓄发,否则今日我都没得剪。”

  “当初叫我蓄发,便是为的这个?”尹修气结,“你偷了我那么多的剪刀,原是早有预谋。”

  “也并非我想偷,谁叫你总是阳奉阴违,被褥底下藏着剪刀不肯蓄发。我若不偷,今日还怎么结发?”将两绺头发合在一起,自床头取来一条红绳,又在头发上打了一个颇为复杂的结。

  “这是什么结?”看的眼都花了,尹修也没看清他是怎么绑的。

  “幼时母妃教我的,她说这是同心结,打了结,我们便是夫妻了。”将结好的发装进一锦囊中,顾连卿终于又回到床上,脸上的笑容看在尹修眼中,怎么说都有一股子不怀好意。

  “阿修,既已成了夫妻,那便叫一声相公吧。”

  尹修瞥他一眼,倒头躺下背过身去。顾连卿也躺下去,一只手顺着腰线摸过去作怪,“不然,唤一声夫君也好。”

  “阿修,阿修,阿修······”尹修不作答,他便在背后一声声唤个没完,直到将尹修惹毛了,一骨碌翻回身来,堵上了那张恼人的嘴。

  难得他主动,顾连卿觉着,与一个称呼比起来,他还是更乐意如此。一边享受着尹修的主动,一边褪去两人的衣裳。

  房中放了冰块解暑,但两人仍是很快便出了一身汗,融在一处,分不清到底是谁的。饮了酒,脑子有些混沌,一时没记起第一次时的惨况,便也没什么顾忌,直到结合在一起,尹修恍然记起,原来顾连卿说的日后总会好的,是真的啊。看着身上强自隐忍缓慢动作着的人,尹修伸手搂住他的脖颈,吻在他唇角,“放心,不疼。”

  这一句,于顾连卿而言便似特赦一般,却直叫第二日的尹修后悔不已。

  ☆、 分居

  “臣有事启奏。”顾连卿原本正打算起身退朝, 听见这一句,却又认命般坐了回去, “颜卿家又有何事?”

  “虽则圣上已昭告天下,钦定前太傅之子尹修为我大玄皇后, 三年守孝期满后便完婚, 但既尚未完婚, 尹公子长期居于圣上寝宫,恐怕于理不合。尹府付之一炬不假, 总归尹家本宗并非没有尹公子容身之处,况且前太傅本乃尹氏一族族长, 如今身殒, 按礼族长之位该由其独子担当。长期深居宫内, 也不利于尹公子打理尹氏一族, 望圣上三思。”

  又是此事。顾连卿心下长叹一声。

  如今他已有些后悔了, 后悔当初为何没有削了颜靖的官职, 干脆叫他告老还乡, 颐养天年算了。如今留得他, 却真真是留了个祸害!上回为了立后一事纠缠了半月, 如今后位已定,却又为了阿修留在宫中之事做起文章来,仿若有了他在朝堂,他顾连卿便要事事不顺心,样样不如意。

  可偏偏他官居吏部尚书多年,当真当得起清正廉明四字, 要办了他都要费些功夫,更何况,也过不了心中那道坎。总不能为了他们的私人恩怨便糟践了这难得的好官。

  想到此处,顾连卿又是无声叹息。殿中颜大人依旧手执朝笏,道一声:“望圣上三思。”

  殿中其余大臣皆不言,只一味旁观,倒不是他们有意作壁上观,只是眼前这一幕近日里来已看过了不下十回,实在是没那个心力再去掺和了。颜大人与皇上有过节,此事众人皆知,有了上回立后一事,众人也知道皇上的固执恐怕不输颜大人,这两人一旦对上,其余人等便只能等着午时钟响,早朝散了,这才能脱身,否则,便老老实实待着看着两人对峙吧。

  也不知这颜大人究竟是老糊涂了还是如何,有了当初大皇子那一遭,却不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似的,皇上留他官职不假,但也该懂得收敛吧,可他偏不,便连起初还会与他辩解几句的蒋钰,都不耐得再与他多言了。在蒋钰看来,颜大人这只老顽固,压根无法与之沟通。

  于是又拖到午时钟响,这才退朝,顾连卿憋了一肚子火,颜大人却依旧淡定,随众臣散去,脸色不见半点不虞。由此看来,顾连卿再少年老成,也比不得这活了几十年,在朝堂摸爬滚打了近二十年的老狐狸。

  蒋钰已是饿的青黄不接,原本便因起的太晚没能来得及用早膳,这一站又是半日,看着两人对峙也是无聊的紧,若不是有自家老爹在一旁盯着,怕是要连连打起哈欠了。下了朝,心中不禁感念起大玄先祖,定下了这午时钟响便要退朝的规矩,否则,还不知他们这些无辜之人要陪着空耗多久了。

  打发了蒋将军,蒋钰疾走一阵,赶上了顾连卿,四下看了看,凑上去道:“颜大人说的并非没有道理,你与尹修总住在一处确是不是个事儿。再者,你们僵持了这十数日,朝中已是有些怨言了,毕竟没有哪一个愿意空瞧着你们不是?整日勒紧了裤腰带傻站着,哪是这群养尊处优的大臣甘愿做的事。依我看,你还是与尹修商量商量,想个折衷的法子也好。”

  “你这是叫我向那老朽低头?”憋了半日的火气终于有了泄愤之处。

  冷不丁吃了一记火气,蒋钰无奈摊手道:“不然呢?再僵持下去,可有什么好处?再者,也并非单是叫你低头,各退一步便是。”

  “我知你新婚燕尔,那腻乎劲儿还未过去,乍然叫你们分开你定是不愿,但你贵为一国之君,总不能还如小孩子般任□□。”蒋钰刚满七岁便入宫伴读,年纪比顾连卿还大了几个月,是以瑗妃出事之前顾连卿是个什么模样,他算是再清楚不过了。自打与尹修在一处,他眼中这顾连卿却是与幼时的脾气愈发的像了。

  果真,这话甫一出口,便见顾连卿皱起眉头,却仍是说了一句:“我回去再想想。”

  近日来,自打顾连卿与颜大人的对峙开始,碧霄宫中的午膳时辰便越来越迟。今日也不例外,午膳又热过了一遍,才见顾连卿回来。

  两人用膳时,从不许旁人打扰,顾连卿一踏进来,宫人们便鱼贯而出。顷刻,便只剩了两人。

  尹修坐在桌旁转过身来,顾连卿一声不响地上前,脱去了龙袍,顺势坐在尹修腿上,抬手搂住尹修脖颈,埋首在他颈间,又不肯起来了。

  对于他这种撒娇的行为,尹修早已是见怪不怪了,只问:“谁又给你气受了?”

  “还不是你那前岳父大人!”顾连卿咬牙切齿道,“我抢你一回亲,他怕是要记我一辈子的仇,什么气度!”说罢仍不解恨,伸手拉下尹修的领口,一口咬在他脖颈一侧,却也不舍得咬破了,只轻轻的磨着。

  尹修被咬的有些疼,一掌拍在他背上,“别闹!”又道:“抢亲那事本就是你不对,道理上你落了下乘,他有怨言,如今针对你,你也得忍着。”

  “他叫我与你分开,叫你出宫,还拿尹氏一族的族长职责压我,这我可忍不得。”顾连卿终于肯抬头。

  “在外人看来,我们虽有婚约,但只要一日未完婚,住在一起便是于理不合,他有如此要求也不为过。”

  “可我们分明已经成亲了!”

  “可他们不知。”

  顾连卿败下阵来,又蔫蔫的窝在尹修身上,“也不知是哪个多嘴多舌的,竟叫他知晓我们住在一处,否则,哪怕同居宫中,这么多宫苑,谁会知晓我们是否同住一处。当真可恶!”尹修被他压了半晌,腿都麻了,这厮却不自觉,紧紧抱着不愿松手。

  良久,尹修道:“我搬出去吧。”

  顾连卿猛地抬头,方才撒娇时的神色全然不见,变得有几分阴沉,“你说什么?”

  这是不小心触了逆鳞了,尹修只得解释道:“不是搬出宫外,我搬去佛堂,至于族中事务,我可以定期出宫处理,也可派人送进宫来,如此,想必他也不会太过分。”

  顾连卿想了许久,如蒋钰所言,他确是需要一个折衷的法子,而尹修所言,虽说他不太甘愿,但到底比起尹修出宫要好了千百倍不止,那,便如此吧。

  “好,但是,”他想了想道,“夜里你要为我留门。”

  尹修笑道:“我是住在佛堂,你也算佛门弟子,不怕佛祖怪罪?”

  “欣然殿那么大,又不是只有一座佛堂,我可没有亵渎佛祖圣地的胆子。”

  “那不怕被人知晓,又偷偷告诉给颜大人,届时再招来他与你纠缠?”

  “我小心些便是,夜里悄悄过去,天亮前再悄悄回来。”说着想起那画面竟有些熟悉,淡笑着道,“便如当初提前回朝那段日子,偷偷住在你房中一般,当初是怎么说的?金屋藏娇?”

  “是偷人。”尹修道。

  顾连卿贴近了亲吻尹修的脸颊,“偷人便偷人吧,左右只偷我一个。”

  “没皮没脸的,与谁学的?”尹修活叫他那话给噎了下。

  “与你学的。”吻上那双唇,想到不久之后便要“两地分居”,今时自然得提前讨些利息。这下,午膳怕是要重做了。

  本想再拖几日,奈何颜大人的“臣有事启奏”便似个催命符一般,没能熬过三日,顾连卿便下了旨意。原本颜大人对于这个尹修移居欣然殿的旨意仍不甚满意,但这一回再上奏,顾连卿却是铁了心不再搭理,三两回后,便作罢了。

  才说了要打理尹氏一族的事务,宫外尹家几位长辈便找上门来。尹修若要接管尹氏一族,还得在祠堂祭拜过祖先,由族老见证,接下族长之位。是以,尹修跟着几位长辈出宫,这一去便是大半个月,宫内顾连卿左等他不回,右等也不回,险些等成了望夫石。

  蒋钰满脸恨铁不成钢的与他道:“这才不过半个月不见,便成了这幅模样,多大的出息!”

  顾连卿却又丢给他一句:“阿钰,有些事你不懂。如今这日子且得好好珍惜,过一日少一日啊。”

  看他说这话时淡淡笑着的甜蜜模样,蒋钰被他腻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搓了两下,那叫人毛骨悚然的感觉才下去。

  眼见挚友如今一切美满,不由得便记起自己那不省心的未婚妻,也不知要玩到何时才愿意与他完婚。想到此处,蒋钰不禁叹了一声,转身出宫寻秦珂去了。

  大不了软磨硬泡便是,指不定磨着磨着便愿意了呢。看尹修当初不也是千不甘万不愿,如今不过才几个月,便与连卿二人过得和美得很,总之,好事多磨啊。

  ☆、 牢骚满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