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定的地点是在一百多公里外一座名为“芜山”的荒山上, 由于在郊区，没有特色, 地势险要, 开发不出景点，也就没有什么游客, 十分适合长期居住在城市的妖怪回归大自然怀抱。

  球球一个人艰难地在崎岖的山路上爬行，随便砌成的粗糙石梯太过陡峭，他前进的尤其缓慢，反观那些说好带他出来体验原生态的同伴们，一见没人就统统变回原形，正经路都不走，往边上的杂草灌木丛里一钻, 朝山上撒欢儿跑远了。

  虽然人形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但按妖怪本体算还是幼崽体态呢, 身子十分灵活, 也不会太引起注意。

  原形四条腿爬山简直如履平地。

  球球都震惊了，眼睁睁看着小老虎小猞猁小狗小鹿小松鼠等等跟山林完美融为一体, 继而消失不见。

  这些妖，这些妖……太过分了！

  球球委屈, 球球心里苦。

  像这种荒山窜出小动物并不稀奇, 身体的颜色也能接近土黄，然而他就不行了，黑白色的一团在山林间异常显眼，稍微被哪个路过的人看到拍下来, 保证当天就能上热搜，第二天这座山就会被保护起来严密搜查，引起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球球瞪了他们的背影许久，还是泄了气，认命地继续爬石梯。

  太阳越升越高，抖落一身灿烂光辉，两边郁郁葱葱的树叶上被镀上层金釉，球球瞧着自己的胳膊，被照得白得近乎透明。

  实在是太热了，他一屁股坐在石梯上，石梯没有被晒太久，还是冰凉的，立刻舒服许多。

  他把书包抱在怀里，掏出一瓶水灌两口，开始后悔明明很怕热，为什么要答应这种天来爬山。

  他试着给自己加个水罩降降温，指尖窜出一条细小的水流，像喷泉一样开出一朵水花，可惜流了没几秒又蔫儿了下去，水罩失败。

  还好没手下看到，实在是太丢脸了……

  从明天起就好好修炼，谁再懒惰谁是熊。

  他叹了口气，想站起来继续走，却发现全身那股恼人的燥0热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凉，然而抬头太阳还是那么耀眼，石梯上也没什么遮挡物。

  这就很奇怪了。

  球球疑惑地摸摸脖子，可能无意触动了某个法宝的机关，得知他太热，自动加了水罩。

  毕竟法宝太多，不是很清楚每个的用途。

  不过这样也好，他又有了继续走下去的动力。

  约好的终点是在山顶集合，凭借球球现在的速度，怕是天黑都到达不了，他瞥了眼旁边的怪石嶙峋，草木葱茏，心念一动。

  顺着石梯走还能叫爬山吗！爬山，当然要，走山路！

  球球义无反顾地踏上了真正的山路。

  这样，就不会碰到游客了，真是特别机智。

  他往山林深处走去，再走一会儿就没人能看到了，就能化成原形了，就能以火箭速度冲向山顶了，就能……

  就能，迷路了。

  球球停住脚步，身前身后都是无人看管而疯长得杂乱无章的草木，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除此之外竟然没有任何能辨认方向的东西。

  球球咬着唇，哭丧着脸，再也不乱跑了。

  他硬着头皮往上走，反正只要往上就对了吧，总会到山顶的。

  唯一幸运的是可以化成原形奔跑起来，果然在山间要轻松许多。

  希望没有人拍到！

  眼见着林木越来越稀疏，岩石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兴奋，前方甚至看到了平地——

  他纵身一跃，又想到山顶肯定有游客，慌忙跳下去变回人形再上来，环顾四周，一只鸟都没有，只是处小小的断层平地，除了岩石就是岩石，偶尔有顽强的植物从岩石缝中探出头迎风生长，比山路还难走。

  他实在太天真了，本以为是希望的曙光，结果连人造石梯都没有，根本看不到有人来过的迹象。

  抬头山顶还很遥不可及。

  山真大，球球忧伤的想。

  他颓唐地走着，却听见有细微的说话声，由远及近，他再次振作起来，可能是同伴们，不然怎么会有普通游客跑到这种地方来？

  果然不远处有两个混混样子的小青年在转角口出现，一边走一边谈论：“今天也是运气好才弄来个好货色，哪有总能捡到人的。”

  “就是，老大怎么想的，我们晃了这么久，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求生本能让球球立刻隐了身，那俩人恍惚间看到了人影，然而眨眨眼又没了，便怀疑看花了眼。

  隐身其实是很高级的法术，不是小妖怪能学会的，球球也是从小练到大才能勉强隐一会儿，没办法，为了防止意外，毕竟做国宝要低调。

  这两个不是普通人，球球在他们身上看到了妖气，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妖。

  他决定跟上去瞧瞧他们想干什么。

  两个妖怪走到一处裂缝旁，摇身一变，变成两只耗子钻进裂缝。

  耗子？！

  球球犹豫一番，缩小身体也钻了进去。

  总觉得今天用法术都特别轻松，几乎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身体就执行了，可能修炼有所进步。

  裂缝下是一个黑乎乎的大洞，挂了两个手电筒勉强能看清，四五个女孩子靠在一起瑟瑟发抖，其中一个还算淡定，正小声安抚其他人。

  她们前面站着个全身上下都被黑布裹得紧紧的怪人，分不出男女，声音也是雌雄莫辨：“没有人？”

  “没有。”两只耗子道，“老大，就这几个吧，好不容易才找到个安全的地方，抓多了局里肯定又要来查了。”

  女孩子尖叫起来，毕竟没看到人还听到对话声是很恐怖的，尤其这个阴森森的环境。

  球球皱起眉，吴则昨天肯定已经来查过此地没有危险才允许他们过来玩的，怎么还有妖怪呆在这里？看上去还是拐卖人口的？

  那人点点头：“就这样吧。”他手一挥，面前出现一个平台，最左边相对淡定的女孩像被风卷起落到台子上躺下，动弹不得。

  球球瞳孔骤缩，终于看清对方的脸。

  陈欣然？

  她怎么会在这儿？！

  不过也不稀奇，说起来都怪他，前两天陈欣然问他吴起最近在干什么，他顺口回了句“我们两天后去爬芜山玩”，对方肯定上了心，想在这里偶遇，没想到被绑架了！

  他刚想现身救她，却听到顶上传来声虎啸，从裂缝里挤进来，怪人一怔，两只耗子也惊得跳起来，几乎要顶礼膜拜：“老虎！老虎！”

  这声虎啸虽然稚嫩，却是加了特效的，是放大无数倍的，足以震天撼地，再加上“百兽之王”buff，一般妖怪听到都会头晕目眩，心生敬畏。

  球球又退了回去，他听出来这是吴起，对方应该见过了陈欣然，后来不知怎么的就丢了，陈欣然被抓他循着气味找了过来。

  球球摸摸自己的鼻子，羞愧地低下了头，作为一只上面好几代都被人类饲养的国宝，他实在没有一只野兽的敏锐度。

  他决定不掺和，让吴起一个人上，说不定就发生点什么呢。

  作为小学初中高中全在一所同学校的青梅竹马，陈欣然跟他的小伙伴们也能玩到一起，久而久之少女心就有了异样，她对吴起特别有意思，不过只跟球球一个人说过。

  少年时的吴起跟他爹越来越像，五官逐渐硬朗起来，身上的肉都转化成肌肉，身高也疯狂抽长，也越来越沉默寡言，可以说是不折不扣的男神了，可惜因为跟球球混久了，他的审美也便成了软萌系，只有看到长相可爱的才会多瞄两眼，男女不限。

  肤白貌美大长腿、胸大腰细屁0股翘的全校女神陈欣然跟他的审美冲撞，丝毫无法获得他的半分留恋，可是越得不到的越喜欢，便深深陷入少女的苦恼中，天天让球球帮她找机会。

  这个时候，英雄救美的机会就来了！作为有武侠情怀的吴起，肯定对这种情节毫无抵抗力，说不定就看陈欣然顺眼了呢？

  他正想着，吴起已经挤进来了，半大的老虎崽口吐人言：“快放开她！”

  女孩子们都不哭了，全都直愣愣地望着他。

  陈欣然更是觉得自己眼花，没认错的话，那是，吴起？

  他是头老虎？！这是在做梦吧！

  怪人冷笑：“未成年的小妖怪也敢这么嚣张，今天就别想活着出去了。”

  两只耗子忙阻止他：“老大别啊！像这么大的虎崽，也就吴则的儿子了，你抓了他儿子，还怕没牢饭吃吗？”

  怪人犹豫了。

  可高手过招容不得犹豫，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吴起已经化成人形朝对方杀去，赤手空拳，每招每式都带风。

  至于为什么明明兽态要厉害些他还要化成人形，球球私以为他是觉得人形更符合武侠剧上演的画面。

  有女孩子看见这一幕，直接晕了过去。

  他摸摸自己的背，感觉有点热，应该是从书包里发出来的。

  他取下书包，惊讶地发现它在发光。

  难道无意装了什么法宝吗？难怪今天这么轻松。

  球球打开书包，跟缩小版的郁子苏正对上眼。

  俩人都呆了。

  * * *

  吴起自小便跟父亲习武，一招一式都是实打实的，可惜多年来除了校庆表演外就没派上用场，始终差一个反派圆他一个武侠梦。

  现在终于实现了！还附带一个英雄救美的剧情，简直不能再完美！

  可能情绪太过激动，他打出的每一招都特别狠，像拥有什么无名之力，比自身实力都要高出很多倍，对手连连倒退，自己也暗暗惊讶。

  虽然他一向很不屑仙侠剧华而不实的法术，认为武侠剧的招式才是真招，然而自己就活在仙侠世界，“武侠招式中加入仙侠特效”也是他自创的，虽然目前还不完善，但特别厉害。

  球球指着自己的书包“你你你”了半天说不出话来，还是郁子苏自己飘出来，眼神飘到吴起身上，声音倒是十分淡定：“今天好像恢复得差不多了，就试着出来，没想到成功了。”

  球球：“……”他张张嘴，发现发不出声，眼泪倒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怎么又哭啦。”郁子苏在他眼前晃，想伸手给他擦，却发现自己手太小了。

  这就，很尴尬了。

  球球见到他小小一只飞来飞去，身上还裹着白光，破涕为笑：“噗，像个小精灵。”他自己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睛。

  郁子苏：“……”他特意在背上幻化出一对光翅膀，小精灵就小精灵吧，不哭就好。

  球球眉开眼笑，伸手将他握在手里，再摊开手与他对视，摸摸他的光翅膀，明明这些年只能偶尔说说话，与分开无二，终于相见时却相顾无言。

  只可怜了吴起本来打得正开心，对手都狼狈不堪了，他的无名之力却突然消失，被对手打翻在地，掐着脖子提起来。

  耗子惊慌道：“不要啊老大，千万别杀了他！”

  对手这次没听进去劝，面露狠戾，五指收紧，似乎不想留活口。

  球球这才惊醒：“吴起吴起！”

  于是吴起的无名之力又回去了，三两下便反转把对方擒住绑起来，然后给他爹打了个电话，身手特别英俊潇洒，还清醒的女孩子几乎要给他鼓掌，纷纷转迷妹。

  一直在盯着他的陈欣然突然有种“奥特曼被打翻在地补充能量又站起来”的荒谬感。

  她全身都在发软，下台子跌跌撞撞跑过去抓住对方的袖子：“吴起……”

  吴起扶住她，皱皱眉：“你没事吧？”

  陈欣然摇摇头：“刚才，你……”

  吴起偏过头：“等下就有人来了，会送你们回家。”

  “你怎么是老虎？”

  吴起沉默，不过转念一想这几人肯定要会被消除记忆的，便索性承认：“我是妖怪。”

  陈欣然：“？？？妖怪？！”你这是不把我们科学社会放在眼里！

  郁子苏在一旁跟球球说话，趁机试探他：“多好的机会，你怎么不上？”他刚才就在怀疑球球的早恋对象是不是就是他那个小同桌，现在看上去好像有其他苗头？

  球球深沉道：“我这就是为了制造机会。”

  对面俩人一时无话，球球让郁子苏带他出去，把其他小妖怪都找过来，浩浩荡荡一群幼崽扑进来围着吴起和陈欣然：“老大，你们这是怎么了？！”

  场面太过震撼，又晕了两个，陈欣然惨白着脸：“你们，你们……”

  只有球球是人形站在一边。

  她望向球球：“白初？！”

  球球道：“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说话间吴则已经过来了，抓了两只耗子跟那个怪人，再消除其他女孩子的记忆，看到陈欣然也是眉头一皱：“这不是……”

  陈欣然躲在吴起身后怯怯地望着他。

  球球道：“吴叔叔，欣然就算了吧，她一定会保密的，而且她跟我们太亲密，有些事肯定是瞒不过去的，迟早都要知道，我会看好她的。”

  球球都发话了，吴则也不再坚持，况且他也看出什么：“那行，今天是我的错，没有检查出居然有这么危险的人物。”

  球球问：“他是什么啊？”

  吴则道：“是一个通缉犯，叫‘活剥皮’，专门剥年轻女孩的皮卖给一些贵妇穿上，保养青春。”

  这个名字真是简单粗暴。

  怪人在一旁怒：“我叫画皮！画皮！”

  “外号‘活剥皮’，也是很难抓的。”吴则吩咐手下人抓他回去关起来，又问吴起，“不过儿子，今天你这么神勇？居然能打过那样一个重犯？”

  吴起抿着唇不说话。

  吴则继续道：“不过我倒是发现了郁神的气息，可能是郁神在帮你……球球啊，郁神是不是回来了？”

  飞来飞去的隐身小精灵郁子苏立马叫道：“没有！”

  球球便顺着他的话回答：“没有呀，还是那个样子，可能我身上触发了什么法宝。”又向他递去一个“为什么不能现身”的疑问眼神。

  小精灵郁子苏背上的翅膀上下飞舞，表情却是深不可测：“我的身体暂时还没法变大，不能毁了在手下面前高大英武无所不能的形象。”

  球球：“……”是他的作风。

  这么说也可能，想来郁子苏不会恢复那么快，吴则便不再有疑问：“那这样，你们还要去哪里玩吗？叔叔带你们去啊？”

  小妖怪们还不是很清楚状况，还没怎么玩就被叫回来围观了，依旧很兴奋：“继续爬山啊！露营啊！叔叔不要管我们！”

  “好好好不管你们。”吴则笑道，“我再巡遍山，你们自己玩，可别再分开了。”

  小妖怪们齐声答应，把吴则送走后，才后知后觉发现不对劲。

  混入一个人类怎么办？

  还是熟人。

  他们互相看看，一致安慰陈欣然：“不要怕，我们都是好妖！”

  陈欣然：“……”她平时都是跟一群妖怪玩的，一群妖怪玩的……

  吴起突然开口：“她不方便，我先送她回家吧。”

  小妖怪们茫然脸。

  球球犹豫了一下：“我也去。”

  不明情况的小妖怪们：“那我们等在山顶你们呀？”

  由于地处偏僻，交通不便，球球索性掏出一辆豪华版特制熊猫款儿童跑车，十分怀念道：“这还是我小时候用的，酥酥特制的，可以当飞行器用。”

  郁子苏：“……”忘了给他弄个像样的飞行器，导致还在用小时候的玩具。

  陈欣然接受能力还算强大，此时也是无语：“可是，坐都坐不进去啊。”

  球球按了上面一个红色的按钮，立刻响起了“我有一个美丽的愿望”美妙的歌声，车也随之放大。

  “这就能坐啦。”球球跨到驾驶座，让另外俩人坐在后排发车。

  陈欣然发誓这是她坐过最拉风的跑车，不要看外表奇怪，可是能在天上飞！速度还这么快！

  她扭头望向吴起，对方在往下看地上的风景，她也试着俯视，差点儿没晕过去。

  实在是，太刺激了！

  她缓了缓，问球球：“白初，他们都是妖怪，你不是吗？你刚才，都没有变身。”

  球球神秘道：“我当然也是妖怪，不能变身，不然会引起特别大的事件。”

  陈欣然好奇道：“是什么妖啊？那么大威力。”

  “国家机密，不是凡人能知道的。”

  陈欣然：“……”我同桌这么厉害的吗？

  没过多久便到了陈欣然家附近，球球找了个没人的小巷子停车：“好啦，你回家吧，不过今天你所看到的，一定要保密，我可是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你要是泄露出去，会有很大麻烦的，还会被洗脑。”

  对方一脸惊恐地点头，随即向他们道谢跑回家了。

  球球跟吴起便继续开车去露营，他坐回驾驶位，听到吴起问：“大哥，今天是你让她来的吧？”

  球球一惊，强装淡定道：“嗯……”

  吴起沉默。

  球球踌躇一番，还是问了出来：“那个，你也察觉到了吧，她对你……”他见对方没说话，又争取找小青梅的优点，“其实她还是不错的，腿长有腿长的好处，毕竟你那么高，站在一起不会违和，脸虽然太尖，但偶尔也能装装萌妹……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吴起没有立刻回“不考虑”，而是说：“她是人类啊。”

  球球愣住。

  他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