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月朗, 山顶已空无一人，静谧得只能偶尔听到窸窸窣窣的虫鸣。

  球球终于在天黑没多久的时候把自己的帐篷搭好了, 郁子苏在旁边给他打着光。

  整个山顶只有他一顶帐篷, 一个人。

  那些骗子……说好的露营，他还真以为是字面上的露营, 背了帐篷之类的必需品，然而天都快黑了也没见人搭帐篷，他还奇怪地问了一句，结果全都跟他道了晚安后化成原形四处乱跑，找个舒适的地方直接睡下了，树上挂着的，洞里藏着的, 就连吴起也很没有保护动物的自觉性，寻了个小小的山洞钻了进去。

  球球整只熊都傻了。

  原来其他妖怪家都是这么教育露营的吗？！

  被人类养大的国宝只好默默搭帐篷, 自己住进去。

  他坐进睡袋里, 把郁子苏捧在手心里，总算能好好打量他, 摸摸他的头发衣服，新奇得不行：“只能这么小吗？不能长大吗？”

  郁子苏扭头：“还要养一段时间。”以这种形态出现在球球面前他也很尴尬。

  球球有种翻身当主人的扬眉吐气之感：“哈哈哈哈哈！”

  郁子苏：“……别笑。”

  球球仰头倒在枕头上, 侧过身子把他放在面前, 眼睛眨都舍不得不眨一下，笑得眉眼弯弯：“可是我好开心呀。”

  郁子苏的神情温柔得不像话，若是被他从前世界的部下看到，一定会怀疑被夺舍了, 他走了两步在球球脸上亲了一下：“这么开心，要做个好梦。”

  球球摸摸脸，好像被小虫子叮了一口，随后真的感觉到困了，眼皮子再也抬不起来，意识也渐渐迷糊。

  郁子苏静静看了一会儿，待他完全熟睡后才钻进他的额头消失不见。

  他循着球球的记忆飞到尽头，自己以元神补天的最后一刻。

  * * *

  球球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干枯的身体放到灵气球中，每天上学放学起床睡觉都要看一遍，可惜变化甚微，他也不气馁，只要有一点点变化都是充满希望的。

  他的记忆力好，成绩也很好，几乎次次考试都能拿满分，他害怕引起人注意，怀疑自己的妖怪身份，每次都故意做错一两道，让自己看起来比较正常。

  再加上听话乖巧，因此一年级第一次选少先队员的时候他光荣入选了，他懵懵懂懂跟其他小朋友站成一排宣誓，偷偷摸一摸胸前的红领巾。

  郁子苏飞到他胸前，也摸了一把，可惜身体直接穿过那片红，什么都摸不到。

  他望着自己的手，努力说服自己那不是幻影。

  宣誓结束，球球排队跟老师回教室，其他小朋友都在兴奋地讨论少先队员，只有他一路低着头沉默着。

  郁子苏皱着眉，飞在他身边跟他回到教室。

  饕杌死了后，他的残余势力也被清扫的差不多了，生活回归平静，球球的生活也是按部就班，很少起小波浪，只是比以前更腼腆了，就算在简逸面前话也不多，外人更别想从他嘴里撬出一个多余的字。

  唯一欣慰的是能跟同龄玩伴正常交流玩耍。

  一放假的时候，简逸就会带他到处游玩，把祖国一片大好河山都游玩了个遍，球球几乎每拿到一个简逸给他买的地方吃食，都会嘟囔一句“这个酥酥一定会喜欢吃，等他醒来带他一起来”，简逸无言，只能勉强笑笑把他抱起来安慰“很快就能醒来的”。

  郁子苏捂住胸口，那里有难以言喻的疼痛涨得他呼吸都困难。

  他慢慢蹲下来，眼睛还盯着球球不放。

  最后寒假去西方古堡里住的愿望还是没有实现，那边正乱，未知的危险也很多，没有郁子苏陪着，简逸怕自己的能力不够护住球球的安全，便没有带他去。

  更何况到了国外那些猫粉就肆无忌惮了，他挡都挡不住。

  二年级开学，那个小女鬼又在厕所堵住了球球的去路，球球一边红着脸一边提裤子，这次她是来告别的，因为她要升初中了。

  “我爱学习，学习使我快乐，等我考上了怀大就回来找你。”她最后说。

  然后她就飘走了。

  球球张张嘴想喊她，这个心里只有学习的鬼到现在都没告诉他名字。

  除此外连灵异事件都很少发生了，他身上的法宝太多，等级低一点的鬼都不敢靠近。

  球球顺顺利利度过了小学时期，毫无意外地考上怀邑最好的初中，他的手下们有几个贪玩的没考上，吴则怕他少人陪会自闭，动用了关系把人塞进去，跟球球一个班。

  球球唯一能说上话的异性陈欣然也考上了那所初中，只可惜没有在一个班，她经常跑球球班里来找他，其实没有别的事，就是趁机看吴起一眼，小姑娘活泼好动，天天都缠着球球聊天，跟他倾诉少女情窦初开的小心思，球球跟她在一起都被带得有生气了，偶尔还会羞涩地笑。

  这个同桌真是特别早熟。

  果然跟自己想的一样，她没有跟球球早恋，还让球球远离自闭，郁子苏轻松起来，对陈欣然也就越看越顺眼。

  郁子苏一步步缓缓走过球球的记忆回廊，那些他无法参与进去的往事就挨个展示在他面前，每一帧都没放过。

  他的修真之路一直顺风顺水，所经历的人和事都如同浮光掠影一般，从未在他心里留下什么特别的痕迹，这一刻却突然意识到，他有了此生最大的遗憾，便是没有陪伴在球球身边度过成长的每个瞬间。

  * * *

  球球一大清早便醒了，昨晚一觉睡得黑甜，连个梦都没做，原来在山里睡眠质量这么高。

  他揉揉眼，第一反应便是看枕头边，郁子苏正盘腿坐着调息，他便松了口气。

  不是梦，还在。

  他用食指轻轻戳戳郁子苏:“酥酥？”

  郁子苏睁开眼，“嗯”了开声作为回应:“今天回家吗？”

  “回呀。”球球开心地把睡袋之类的物品收拾好，“你想吃什么吗？我现在就跟逸哥哥说，让他做——能让逸哥哥知道吗？”

  “这个……”郁子苏犹豫了，“路西菲尔在吗？”

  “不知道，有时候在有时候不在的。”球球唉了口气，“可怜逸哥哥天天在家痴痴望夫。”

  郁子苏笑:“那么可怜。算了告诉他吧，也不碍事。”毕竟饲养员跟其他人还是不一样的。

  球球兴奋:“他一定很高兴，你要吃什么？”

  郁子苏道:“不用准备，我现在是小精灵，只喝露水。”

  球球:“……”他盯住郁子苏，“你是不能吃吗？”

  “不能分解出去。”郁子苏也很头疼，“本来我已经无需食物养了，以前吃下去的都会原封不动把成分分解了，现在不行。”

  球球问:“不能拉坨坨也不行嘘嘘吗？”

  “……这不是一个问题！”

  球球认为还不是一样，都是排污秽。

  清晨山上没有一个人，空气也格外新鲜，伴随着各类鸟鸣此起彼伏的唱和，心情都会好很多，球球正在收帐篷，望着小猫小狗小松鼠小老虎等等依次跑到他面前站好。

  球球严肃道:“都休息好了，我们就回去了。”

  小妖怪们点点头，变成人形帮他一起收，很快就收好了，然后下山等吴则来接他们一起去吃早饭。

  没有刷牙就吃早饭，球球还是有点別扭的，因此他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刷牙洗脸，再跑到简逸面前想跟他说郁子苏的事。

  然后他就看到身上裏着神圣白光的郁子苏飞在简逸面前，威严地说话，唬得简逸一愣一愣的。

  身后的翅膀也消失不见了。

  球球:“……”说好的让我介绍呢！

  不管怎么样，大家都很高兴，郁子苏还很关心地问了路西菲尔的情况，简逸表示他晚上会过来，还问他有什么事。

  郁神肯定不是因为关心的。

  郁子苏轻描淡写道:“有点事想问他。”

  简逸虽然好奇，但还是识时务的没继续问下去。

  * * *

  吴起回到家一直沉默着坐在沙发上看古早的武侠剧，这是他长期不变的爱好，没有新剧就重温旧剧。

  他性格一直在缓慢变化，变成现在寡言少语的样子也不奇怪，冯菲便没有在意，反倒是吴则坐在他身边，一副要谈心的样子:“儿子啊，昨天那女孩儿……”

  吴起道:“同学而已，跟大哥关系好。”

  “你是不是对她有好感啊？”

  “我喜欢可爱的。”他想也没想就切断了谈话，还补充一句，“我喜欢我大哥。”

  吴则被堵得哑口无言，半晌才道:“我知道她是个普通人，你要是喜欢就喜欢吧，青春不能被辜负，以后都是美好的回忆啊。”

  吴起轻声道:“她也不该被辜负。”

  吴则沉默。

  电视里少年成名的男主正载着女主策马江湖，吴起突然开口:“爸。”

  吴则忙答应:“怎么？”

  “我不想上学了。”吴起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与年纪不符的疲惫，“跟人类一起上学好累啊，还不能随便喜欢他们。”

  吴则愣了愣，没有反驳他:“好。你以后想干什么？在这里做事，还是出去？”

  他们本来就是妖怪，学历都是虚的，上学只是为了融入人类社会。

  “我想去闯荡江湖。”吴起道。

  吴则:“……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