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骨隐去身形, 手指在空中划出一个无形的圈, 等了好一会儿一个血红色的圆圈才晃晃悠悠显现，才有她拳头大小。

  她紧紧蹙眉，摊出手，一团黑气就在她手心，便要往那圆圈里扔。

  “那是地狱之门吗？”黑气问, 没有惧怕的意思, 反而很平静。

  “对。”绯骨淡淡道, “正是要送你进去。”

  “你看到了吧。”黑气道, “地狱之门已经缩成这个样子了，还很难打开，你没什么疑问吗？”

  天下安定，一切太平，根本没几个恶鬼作乱，有的也被当场散去魂魄，绯骨一直懒散，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种事了, 对于地狱之门的变化颇感意外, 她微微扬眉：“你想说什么？”

  “你放过我, 我便告诉你。”黑气道，“我知道一个秘密，是我无意发现的，你一定会感兴趣。”

  绯骨扬唇：“是吗？我是很感兴趣。”她云淡风轻道，“可我不喜欢被人威胁。”

  她手握成拳, 再次松开，黑气已化成青烟魂飞魄散。

  这年头，真是什么东西都敢作怪了。

  地狱之门在她眼前缓缓关闭，即将消失。

  她没有动，思考一下，还是化成一道红光飞了进去。

  * * *

  月明星稀，俩人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在学校周围停下闲逛起来。

  怀大周边倒是没有摆摊的，晚上只有三两行人路过，不会注意到两个男孩子在手牵手散步。

  然而往西走几百米，就会有条夜市街，此时才刚刚开始营业，是许多习惯了夜生活的大学生的狂欢场所，也正是他们的目的地。

  球球晚上还没吃饭，又被吓得虚脱，走了一会儿就挂在郁子苏身上有气无力道：“我饿得走不动了……”

  郁子苏见四下无人，索性再次将他抱起来：“那就这样逛，我动你来吃？”

  球球捂脸，整只熊都荡漾到飞起：“好呀。”想一想就很美好。

  直到灯光越来越亮，人声也渐渐喧嚣起来，他才微微挣扎：“要不我还是下来吧？”

  郁子苏没有放的意思：“那怎么行？都饿得动不了了。”

  眼见离人群越来越近，球球开始急起来，灵机一动，见还没人注意到他们，直接化成原形，郁子苏只觉得怀里一轻，低头人不见了，只剩一只熊猫崽子。

  郁子苏：“……你还真是胆大，不怕被人瞧见？”

  球球一动不动，自暴自弃道：“就当是抱了个玩具吧。”他那么小一只，不动的时候真的像个玩具。

  反正“清纯男大学生童心未泯怀抱玩具逛街”总比“怀大夜市惊现基佬公主抱上街，世风日下，道德沦丧！”好。

  郁子苏倒是许久没抱过他原形了，揉揉他的毛，心里顿感无比舒爽：“这样也好。”他往球球脑袋上轻轻一拍，这下外人看上去的确就是个毛绒娃娃了。

  球球：=☆、0=第一次这样光明正大出现好刺激，希望不要碰到同专业同学。

  他们昨天才上过“熊猫的进化过程”，许多同学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让他上课的时候冷汗都要冒出来了，怎么都觉得心虚。

  夜市的摊位已经摆得差不多了，两侧是流动摊车，中间窄道供人行走，郁子苏一只手抱只熊猫，一手买东西，拿着烤鸡串烤鱿鱼炸豆腐边走边吃，成功吸引无数目光，甚至还有许多搭讪的：“小哥哥，你玩具哪里买的，好逼真啊。”

  “有店家地址吗？”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做得这么可爱的，你知道好多熊猫产品都没原主可爱，我就想要这样的。”

  “可以加个微信把地址发我吗？我也想买一个，多少钱都想要。”

  郁子苏一开始还回答“定做的”，问店铺的人更多了，最后便回“自己做的，不会再做第二个了”，对方才罢休。

  不少人偷偷拍了照，准备发“逛夜市看到一个手工好长得更好的小哥哥”，只不过想发的时候一看照片，居然只拍到一团糊，脸和玩具根本看不清，不觉一身冷汗，细思极恐起来。

  球球眼巴巴望着，又后悔起来，可怜兮兮地给他传音：“我也想吃。”

  郁子苏不为所动，一本正经道：“玩具不能吃东西，会被围观的。”

  已经被围观了……一想到那么多人缠着他，球球就很生气，还不给自己吃，更生气了，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哼”，闭上眼不想看到他。

  幸好夜市嘈杂，没有什么人注意这声哼，郁子苏这才沿途把食物打包起来：“我这就找个地方坐着，喂我家毛绒娃娃吃饭，嗯？”

  球球哼哼唧唧表示比较满意，又不满道：“不要让他们再围着你啦。”

  这种可以光明正大宣布主权的感觉简直不能再棒。

  说起来这应该算是他们第一次正式约会吧，不过总觉得还缺点什么，不然跟以前没什么两样，等一下一定要好好找找缺什么。

  球球想着想着，又开始飘起来。

  “好好好。”郁子苏一边应着一边往里走，走到夜市尽头拐个弯，又是一条夜市，不过都是正经的店铺，越往深处走人越少，郁子苏挑了家看起来比较干净的，人虽然不少但还有空位，他让球球看柜台前的菜单，球球爪子搭在他胳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吃个小馄饨好了，还想啃个猪蹄。”

  郁子苏笑：“那我想啃熊爪。”

  球球大方伸爪子：“啃吧！”

  郁子苏握着他的爪子点食物，然后找个位子坐下，摆好路上买的，设了个结界，普通人看上去他并没有动作。

  郁子苏拿了串烤鱿鱼递到他嘴边：“啊——”

  球球乖巧张嘴：“啊——”

  郁子苏自己咬了一口。

  球球哭：“哇——”

  对方这才一边笑一边喂他。

  这种还是原形状态躺着被人伺候用餐的感觉太过久远，球球十分怀念，两只一个吃一个喂，都很享受。

  除了……周围围观的半透明的鬼越来越多了。

  球球一直没戴避灵符，一路走来也看到不少，不过有些游魂没什么奇怪的，便选择无视，只是这也太多了吧？

  他们还是第一次来夜市，没想到这里的鬼魂这么多，几乎一屋子飘的都是，在他们旁边盯着他们，虽然没有恶意，但场景特别恐怖，球球全身的毛都要竖起来了，不自在地扭了扭，又小声问郁子苏：“这里死过很多人吗？”

  郁子苏已经被围观习惯了，倒不觉得什么，只是既然打扰到了他们，便道：“别看了，我要强制遣散了。”

  鬼魂们缩了缩，有胆子大的开口：“没见过熊猫妖，想来看看。”

  “没见过补天的，想来看看。”

  “我们就看看嘤嘤嘤，我们很乖的。”

  “我们不发声的，就看看就看看嘤嘤嘤。”

  球球：“……”围观就算了，撒什么娇啊！搞得他都不好意思撒娇了。

  有只鬼带头，四周便一片“嘤嘤嘤”，听说熊猫妖就是这样卖萌的，大神很吃这套。

  如果是一群小姑娘，倒是很惹人怜惜，可一群鬼魂哭，就颇为阴森恐怖了。

  球球听得头皮发麻：“好吧那你们看吧……”

  果然很有效！

  馄饨上来了，郁子苏把他抱起来坐在自己怀里，一勺一勺喂，还替他擦嘴边遗漏的汤汁，球球两只爪子捧着猪蹄，这个吃一口，那个啃一口，简直像在酒池肉林一般快活。

  周围的鬼胆子大了起来，他吃几口，就有只轻声喊：“哇~熊猫啃猪蹄诶~”

  球球艰难咽下，跟郁子苏讨汤喝。

  “哇~熊猫会喝汤诶~”

  球球：“……”他也好想嘤嘤嘤啊。

  郁子苏摸摸他的小肚子，都鼓起来了，爪子里的猪蹄还没啃几口，便转向那群鬼：“你们在这儿待多久了？怎么死了也没有鬼差带你们去地府吗？”

  夜市上又没有大型车辆，按理说没有大量死亡的理由，不至于这么鬼。

  那些鬼见郁子苏居然同他们说话了，都很兴奋，叽叽喳喳起来：“我们在这里呆很久啦！不知道多久的那么久！”

  “我们是隔壁过来的，听说补天的带熊猫精在这里吃饭，就过来看热闹啦！”

  “什么是地府？我们要过去吗？”

  “鬼差？没见过呀。”

  ……

  他们虽然吵，郁子苏却皱起了眉：“没有鬼差？”

  虽然因为天上神仙们沉睡，连带地府也混乱起来，也经常遗漏鬼魂，可这么多鬼魂都无处安放，就很奇怪了，一个鬼差都没有？难道地府出了什么事？

  人间太过太平，鬼魂们也很乖，导致灵异局都没注意到，已经不知不觉积攒了这么多无处可去的鬼魂，他们散在各地安安静静飘来飘去，平日看见都会忽略，可此时在这个地方都能聚这么多，郁子苏发觉有些不对劲。

  就在他想事情的时候，隔壁桌突然争吵起来，几个男人撸起袖子，露出健壮的胳膊，气势汹汹地你推我搡，同桌两个女人在一旁劝：“不要吵架！有话好好说！”

  气氛几乎一点就炸，其中一个凶神恶煞的一言不发不知从哪儿抄出一把刀往对手腰间不要命地连捅。

  整个店都乱了，蜂拥着往外跑，不敢惹这些煞神，女人们也看傻了，在一旁尖叫不知所措。

  球球更是目瞪口呆，猪蹄都掉到身上，这是什么情况？

  店里的人都躲得远远的，跑出去的叫了120，店员们瑟瑟发抖不知道该不该拉架，那可是真的亡命之徒，手里有刀子的，鲜血已经淌了满地。

  郁子苏的思路被打断，也望过去，略略抬抬手指，那剑拔弩张的几人突然坐下来，一动不动，木木地互相看着。

  被捅的人当场死亡，魂魄从身体里飘出来，有片刻的茫然，见到满屋子盯着他的半透明鬼魂，大叫起来，从持续时间以及分贝来看可能是个学音乐的。

  球球默默捂耳朵，捂了一耳朵油。

  郁子苏用瓷勺敲敲碗：“安静。”

  四下只有他一个还在坐着，未免太引人注目，他需要的是低调，便抱着球球默默站起来，退到群众中，等没人注意自己才隐身，众人只当这么好看的青年吓傻了，这才想起跑路。

  他朝那个刚刚死亡的人招招手：“过来。”

  对方茫然地飘到他身边，半天才反应过来：“你是，道士？”

  “你说什么就什么吧。”郁子苏道，“你在这里等等。”

  新鬼点点头，然后又大哭起来：“道长，你可要替我做主啊！我们发生点口角他就捅我！我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这可怎么办哟！我爸我妈……”

  “行了行了。”郁子苏被他的大嗓门吵得头皮发麻，“等会儿会有鬼差来接你，有什么跟他说。”

  对方怔怔地应了，转身跟其他老鬼聊天：“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哟……”

  他们等啊等，等到警察过来处理案件，球球开始揉眼睛，也不见一个鬼差。

  新鬼也没有……

  郁子苏朝他道：“这些都是你的前辈，你可能要在人间待一阵子了，有什么请教他们。”

  说完他便消失不见，老鬼们纷纷围上去，向新同伴热情传授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