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作者:苌楚七      更新:2023-07-30 16:09      字数:3995
  风走气动,在槐树周围绵延不歇,兀自聚合。离槐树越近,那逼迫压抑之感便越盛,好似正一步步走进无形的囚笼之中。

  广岫皱眉:“看上去,这里并非聚煞之地,而是聚灵啊。”

  卫翾道:“聚灵之地染了血污,更是凶厉。”

  聚灵之地更聚合天地之清元,造化之大成,乃是绝佳宝地,这样的地方一但被沾染了污邪,则威力更甚,更难肃清。

  广岫忧心不已,手中行云似乎也在害怕,自刚才起就一直颤动不已。

  “你怕什么!”广岫对着行云低喝,“你都怕了,我还不得尿一裤子。”

  行云微做龙吟,却毫无气势,好似求饶一般。

  “求饶也没用,你也耍过我这么多次了,这次拿你做先锋!”广岫横剑在前,口念真决,驱动剑气,猛掷而出。行云破空而去插进树身,瞬间便有黑气自树干溢出,如长虫般绕在了剑身之上,反而吸纳着行云的灵气。

  广岫暗道不好,忙取出数张符咒,驱动真决砸向槐树。符碰到槐树便燃起真火烧了几片树叶,虽如蚍蜉撼树全无用处,也为行云赢得一丝喘息,立即脱身退出,忙不迭飞了回来,剑芒微弱时起时灭,想来是吓坏了。

  与此同时,一团东西自树上滚落了下来,身着內监服侍,卫翾昨日还见过他,此时却已形同枯骨,惨无人样。

  广岫乍舌:“完了完了,连行云都只能当它的口粮,咱们还折腾个屁……我记得那边就是宫墙吧,赶紧走!”

  卫翾捡起行云:“此剑中有灵?”

  “废话,不然你以为什么剑都能驱邪?不过这剑灵道行尚浅,不顶什么用,咱们还是快走吧。”广岫已经不想再多呆。

  “若有灵,便不该这么用。”

  广岫停下脚步:“那你说怎么用?”

  卫翾没有回答,取下腰间的一块血玉,置于剑锋,只见红玉乍然青气大盛,与剑上黑雾隐成分庭抗礼之势。待到红玉失色成了一块残玉,那剑上黑气已消失殆尽。

  “剑器之灵以邪魔为食,你不曾好好喂养,怎能堪任?”卫翾语气中明显带了鄙夷,“ 暴殄天物。”

  广岫无言以对。当初玄惪会将行云剑给他他也是大为意外,不过初用行云御剑时被摔了好几次,便看它十分不顺眼。平时没想着怎么用它,又不愿花精力去斩妖除魔,故而行云随他下山一月有余,还是个初生之犊,他这一用就让它对付这么个难缠的主,也难怪它不顶用。

  行云在卫翾手中鸣吟大做,似是也在抗议。

  卫翾蓦地抓过广岫的手,以剑尖扎在他食指指尖。广岫只觉一阵钻心之痛,自指尖淌出的血皆被行云吸去,氤氲成一条贯通剑身的暗红色长线,缓缓凝和为符,随剑气氤氲。

  “你干嘛!?”广岫不满,“怎么不用你自己的手?”

  卫翾道:“自古灵器皆要认主方得大道,你方才已与剑中之灵通血结印,结印之后,人剑合一同生同死,永世不灭。”

  广岫懵了一会,恍惚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一说。

  卫翾对行云道:“出来吧。”

  话音方落,行云剑白芒大盛,缓缓汇成一个人影抱在卫翾腿上声泪俱下:“呜呜呜,你为什么不做我的主人?”

  广岫感觉一口老血都快控制不住了:“我去你他娘的,你的主人是我!!”

  “我不要和他结印嘛……”剑灵只是抱着卫翾不撒手,哭得抽抽搭搭,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瘦瘦小小的,比起玄惪的剑灵差远了。

  广岫更是嫌弃,忽见卫翾取出一只小布囊,忙凑过去看。

  囊中是数十根大大小小长短不一的黑色铁钉,看上去血迹斑斑甚为污秽,铁钉尖头却寒芒凛凛,单是看着就让人心头发毛。

  广岫倒吸一口冷气:“这种阴邪的东西,你竟然随身带着?”

  这叫噬魂钉,钉子本身是将横死之人骨磨成灰,融入铁水浇筑而成,本身就带了极强的怨气。将其自活人头骨刺入,不但取人性命,更可噬其魂魄,是极其歹毒的邪道术法。相传杀的人越多,钉子就越黑,代表沾染的鲜血脑浆越多。

  卫翾挥袖一扫,嗜魂钉在他跟前横陈一排,随着他十指翻飞嗖嗖做声,眨眼已将槐树围了一圈,飞速旋转不休,带起阴风凛凛,直看得广岫眼花缭乱。

  “五天诸神,护我真灵!万魔厉鬼,亡身化形!去!”随着卫翾话音,十五根嗜魂钉猛地扎向树干,齐齐钉了进去!槐树树身簌簌抖动起来,隐隐似有地动天摇之感,看来这十五根至邪至毒的嗜魂钉够它喝一壶的。

  广岫又惊又喜,没想到卫翾还有这般本事,以前真是小瞧他了。可看卫翾神情,却似乎并不乐观。

  周围阴寒森冷之气更甚,风声鹤唳,槐树犹如巨兽蛰伏,还未苏醒,只借这天地之气扬威。白狐看上去更是不安,数次想靠近卫翾却又不能,只好来来回回得蹦哒,甚是滑稽。

  卫翾双眉紧蹙,神色更为凝重,咬紧了牙关,暗运灵力勉强为继。却是合该他倒霉,一列禁卫察觉异常过来询问,打头的统领不明所以,喝道:“此处乃是禁地,尔等怎可擅自来此?还不速速离去!”

  广岫拦了过去,急道:“我二人奉命除妖,此地危险,你们赶紧走……”却不等他说完,忽听卫翾闷哼一声,身形一晃已是力有不逮。随即便是疾疾破风之声,十五根嗜魂钉猛然脱离树干激射而出,来势更为凶厉迅猛。

  眼看一根嗜魂钉就要击中卫翾,白狐身如白练瞬间弹出,一起一落间溅落血光淋漓,竟是以身为卫翾挡住了致命一击,腹间被射了个对穿。

  卫翾急忙接住白狐,滚烫的鲜血染了他一身,犹如烈焰焚心。

  此时槐树无风自舞,且愈来愈烈,无数树叶如幽冥之蝶黑暗之雪源源飘落下来。

  广岫面色大变,急道:“快走!”

  然而却已经来不及,墨青色的树叶瞬间化为道道黑气,如蛇般咬嗜而来。那列禁卫眨眼便被黑气穿体,夺魂噬魄。

  广岫挥舞行云只挡得了一隅,那黑气却犹如活了一般,攻势更急,加之无形无实无孔不入,甚难应付。

  卫翾抱着白狐艰难应对,心乱仓惶之间被黑气一撞,白狐脱手落地,眨眼便有黑气袭来,如蛇般将白狐缠住,朝树中拖去。

  卫翾心急如焚,抓起一根落在地上的嗜魂钉扎进掌心,纵身掠去,一掌拍在那黑气之上。只见红芒乍起,如日逐长夜,黑气翻卷了一阵,连同墨色的树叶一道化为烟尘,逐渐散去。

  白狐跌落在地,卫翾抱起它,眼眶赤红,一张俊脸都要拧在一处。白狐挣扎了一会,还舔了舔他被嗜魂钉贯穿的掌心,眸中光华逐渐赢弱,再难为继,口鼻之中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祓濯污秽,去鬼诛邪,去!”广岫觉着不放大招不行了,一股脑拿出所有符咒,在心口一拍,喷出一口血溅在符咒之上,口中真决不住,符咒尽数裹在了行云之上,势如破竹激。射而去,所过之处黑气消散,隐有怒吼嘶叫之声直入耳膜,叫人心惊胆颤。

  “快走!”广岫拽了卫翾一把,一边驱动行云一边退走,待跑出数十丈外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喘气:“乖乖,吓死我了……”

  “救它!”卫翾一手的血污,却堵不住白狐肚子上的血口,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广岫不敢怠慢,掏出所有丹药来,止血的疗伤的续命的一股脑都用上,哪里还顾得上心疼。

  折腾半晌,他松了口气:“你别太担心,它是灵畜,没那么容易死。不过救它不能用寻常的法子,你在这宫中找个高处,让它吸收日月之灵,最好靠近皇上寝宫,再取些真龙之气就最好不过了。”

  卫翾抱了白狐疾步而去,广岫又歇息了一会,猛想起行云还没唤回来,赶紧驱动真决,好一会了行云才晃晃悠悠飞回来,落下之时正砸在他头上,里头传来剑灵哭唧唧的声音:“我要回停云观……我不要和你在一起……”

  广岫将剑扒拉到一边:“你当我稀罕你么?”

  他将看到西苑异象而要前往查看的禁卫和宫人都打发回去,说了谁都不能靠近后,拖着行云揉着隐隐作痛的心口回去了。

  第一次交锋以惨败告终,他除了赶紧逃走真想不出还有别的法子了。

  郁闷的是卫翾为了救白狐,竟然直接将吸收日月精华真龙之气的地点选在了东华宫上头,广岫使了浑身解数极尽诡辩之能才说服缙帝卫翾是在保护他而不是意图行刺,才让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弓箭机弩蓄势待发的大内禁军撤下去,越上房顶恨不得一脚踹他下去。

  “你可真能啊,敢骑在皇帝的头顶上,你怎么不直接进屋去一块睡呢,我真是……你要气死我!!”广岫捶胸顿足,拳头捏得咯吱响,硬是不敢朝那张面目可憎的脸上招呼,险些不小心踩破皇帝寝宫的屋顶。

  卫翾只是充耳不闻,怀中白狐双目紧闭,虚弱憔悴,以往他喜爱的柔顺皮毛已变得粗糙毫无光泽,每每触及,他的心都隐隐作痛。

  为何要替我挡?为何总是这么傻?!

  广岫知道他此时定是毁得肠子都青了,也不再刺激他,丢了个药瓶过去:“你以往害它修为,此番就当赎罪吧。每日酉时一粒,大抵半月就差不多了。”

  卫翾接过来,正想说句多谢,广岫又道:“这一瓶看在你我交情不浅的份上给你打个折,一千两罢了,记得别赖账啊。”

  卫翾默默将话给咽了回去。

  “卫哥哥!”

  卫翾眉头一跳。

  “卫哥哥,你坐那么高,我上不去嘛……”云珑在下头跳着脚,叫宫人拿了把梯子来,姿势很丑得往上爬。

  卫翾有把那梯子掀翻的冲动:“你那障眼之法,再使一次。”

  广岫直乐:“那不行,多试了人会变傻的,你也不想以后娶个傻公主吧。她来陪你也不错,公主龙子凤后,亦是有灵,对白狐有益。”说完便憋着笑越下了屋顶。

  “卫哥哥,我来啦!”

  卫翾闭上眼,仿佛这样就可以把那杂声隔绝在外似的。

  缙帝立在殿外檐下,广岫识趣得走过去请安。

  缙帝道:“宫人来报,你二人已去过西苑,当真是那棵树在作乱么?”

  广岫道:“回皇上,正是。”

  “当真是那妖道害我。”缙帝沉下脸色,“朕未去寻他,他倒自寻死路。可有解救之法?”

  广岫道:“这……目前还未想到。”

  缙帝拍了拍他的肩:“朕相信真人之能定能除此妖物。”

  广岫冷汗直冒:“皇上,草民……毕竟能力有限,不敢担此大任,皇上何不另请高人?”

  缙帝微微一笑:“高人,真人想必比朕更为清楚熟识,尽管去请便是。”

  广岫头一次觉得玄惪的名声也有不那么好用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