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作者:我独顽且鄙      更新:2023-07-30 17:35      字数:4154
  第五十一章 、

  吏部尚书病愈初归,成今日早朝的头等大事。

  皇帝于龙座上倾身,切切关照:“谢尚书忧心国事,舍己忘我,朕铭感肺腑,只是谢尚书病体初复,还是莫要操劳太过,多加修养为善。”

  谢濂跪伏于地,声颤微微:“臣多谢陛下挂怀,臣年老体衰,病体缠身,愈发耄聩,只怕侍奉陛下的时日不多。”

  “老尚书哪里话,”皇帝复坐正,朗声笑道,“您尚未及耄耋之年,且声如洪钟,矍铄矫健,朕亦恐不及。”

  “臣惶恐!”谢濂朝天的背部忽而僵直,继而大震,随之而来的便是惊动朝堂的一连串巨咳。

  皇帝忙起身吩咐左右:“快!传御医!扶老尚书下朝歇息!”

  “臣……臣不中用……咳咳……”谢濂在侍卫搀扶下摇摇晃晃地起身,疾向上方瞥得一眼,皇帝立于御座前,神情惊而关切,不见任何失妥之处,他不由又是一阵狂咳,头深垂下,老腰弓起。

  堂上群臣一看,老尚书仿佛真是病入膏肓,奈何国事烦扰,强撑老病之躯前来上朝,纷纷出言劝慰,谢濂自是乐得顺水推舟,临去之际再偷眼一觑,皇帝仍是面带愁虑,好一副尊老敬贤的明君派头。

  谢濂离开后,早朝也便散了。

  明主重臣,一场好戏。

  李朗罢朝后刚至天乾宫,便有内侍来告,老娘娘懿旨请驾。

  太后生性柔弱,移居泰安宫后更是专心致志于修佛养生,无论前堂后宫,大小事宜,概不过问,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东楚自也讲究以孝为本,只不过当今帝后都不是孝道楷模,尤其是李朗皇帝,分明是个连亲生父亲亦下得去狠手的角色,皇位得来亦是名不正言不顺,朝堂上下,谁会自讨没趣?

  真有言官抱必死决心进言劝谏,要皇帝请出太上皇,为天下作父慈子孝的表率,奈何皇帝虽不责罚,却装聋作哑,一笑而过,久而久之,众臣属便避讳提及太上皇。

  如此泰安宫中的太后更加无人问津,再能钻营的趋炎附势者也想不到去巴结太后,而太后仿佛也乐于离群索居,数年来几乎不曾动用过太后宝印。

  这头回下了懿旨,李朗自是不能不去,他虽有猜测,也自有打算,但在泰安宫中同时见到太后与谢皇后,也不由嘴角微翘,向太后略行一礼,语带讽意:“母亲要见儿子,怎么还要下懿旨?皇后若有要事,自行传话给朕就是了。”

  谢皇后不答,半身匿于太后身阴处,太后叹了口气,向李朗道:“真是出了事。皇儿,你且坐下,皇后,你慢慢说。”

  这对母子身份虽有所变化,但相互的称呼并未改过。

  谢皇后一直当皇帝对生母无甚感情,对这失宠妃子出身的皇家婆婆少有敬意。

  当老奶娘替她出谋划策,把主意打到太后身上时,谢皇后直觉是个昏招,但她却也拿不出更好的办法。

  赵让死了倒还好,皇帝绝了念想,即便雷霆大发,死无对证之下牵扯不到她头上;但如今却是下落不明,行踪成谜,谢皇后倒不是担心皇帝追其后宫管束之责,她晓得无论她有多少错处,父亲定不会允皇帝废后另立。

  只是宫中阴森诡谲气氛渐起,各种耸人听闻的流言蜚语,蠢蠢欲动,谢皇后不过耳闻一二,便已胆寒,真怕赵让借宫中冤魂怨鬼之力,得了出神入化的本事,到时候不止她性命岌岌可危,万一连累年幼的太子,如何是好?

  太子是她今生唯一希冀所在,但谢皇后知道,皇帝并不喜欢她的孩子。她严防死守,苛掌后宫,为的便是消祸患于苗头初露。

  然人算不如天算,仍是出了个孕期过半的刘嫔,且因种种原因,她不便下手。皇帝年轻,天知道以后还有多少子嗣血胤,太子足以自保之前,谢皇后绝不能让人伤太子半根寒毛。

  思前想后,她不得其法,还是老奶娘献计,求太后将太子养在身边。一来太后不问世事,年高德勋,赵让寻仇也寻不到泰安宫来;二来宫中传言泰安宫长得佛祖庇佑,纵使有什么妖魔鬼怪,以无边佛法也能镇住邪佞,定能保太子平安。

  一大早谢皇后便以觐见太后为由,匆匆赶来泰安宫,太后由女尼慧海搀扶而出,见皇后跪地施礼,便开口笑道:“皇后快请起,多日不见你,身子可还好?”

  谢皇后答应一声正要起来,旁跪的老奶娘暗暗拽她一把,皇后僵了僵,跪伏于地,向太后悲呼:“求太后千万救太子一命!”

  此话一出,太后悚然变色,霍然起身,满面惊惶,老眼中已是含泪,急声问道:“怎么了?太子怎么了?又是病了?传医了没有?”

  谢皇后却不言语,代以悲悲切切的抽泣,太后顿时两腿一软,瘫在座上,也怔然落泪。

  女尼慧海弯身向太后道:“老娘娘,太子若有恙,皇后娘娘怎会先来泰安宫?是不?”

  太后如梦初醒,忙拭干了泪,喘着气向皇后哽声:“你莫要吓我,太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皇后还待抽噎,老奶娘再次以轻扯宽袖提醒,她忙收了声,将早已想好的说辞向太后加油添醋地道来,将赵让静华宫莫名失踪描绘地更加神秘,她自恃身份,不愿明说怪力乱神,但即便隐晦说起,也令得太后频频念佛。

  待皇后说完,太后怅然唏嘘:“容男子入禁宫就非寻常事,何况封妃?果然出了事!也是怪哉,太子一见那人就喜欢得紧,又搂又抱,难道还真是前世有什么纠葛?”

  话音落时,太后已是双眼看向慧海,慧海淡淡一笑,双手合十,宣声佛号,道:“今生缘前世定,贫尼只知,陛下与贵妃确实前生有债。”

  她这暧昧不明的话一出,太后与皇后面面相觑,此事定然避不开皇帝,而皇帝作何反应,两人皆是心中惴惴。

  慧海又笑道:“贵妃无故失踪,总归是后宫大事,贫尼化外之人,不便旁听,还请老娘娘允贫尼回避。”

  请求合情合理,太后只能同意,待她离开后,宫中身份最高贵的两名女子又是相对无言,半晌无话。

  在老奶娘的连续数声的干咳之后,谢皇后清了清嗓子道:“母后,不如您下个懿旨……”

  太后疑惑地看向皇后,谢皇后只能再向这从未用过金宝印的太后详细解释,最后不得已只好代拟,由太后上印。

  太后懿旨请驾,皇帝自不得不来,泰安宫太后是主,老娘娘却令皇后开口,皇后无法,只好将事由再讲一遍,在皇帝面前,能简则简,含糊其辞。

  太后不等皇帝吱声,抢先道:“皇儿,这事蹊跷得紧,也难怪皇后担心太子安危。后宫里添个男子,总不能说是顺了礼法的,神灵怪罪,也在所难免。你若真喜欢他那相貌,他不是还留有个妹妹……”

  “母亲,”李朗颇为不耐地道,“太子是由皇后抚养还是承欢您膝下,我皆无意见。只是六宫主事是皇后,莫名朕的后宫便少了一位贵妃,皇后无话予朕?”

  他语气生硬,皇后本是心虚,听这句责怪霎时又生出恼意来,硬邦邦地道:“陛下纳男妃,诚如母后所言,大违礼法,那赵某人代遭天谴,又何足为奇?陛下怎可颠倒是非,怪责妾身!”

  老奶娘在皇后身边费尽苦心地动作,仍阻止不了皇后将这番话一气呵成。

  皇帝挑眉一笑,太后左右看了看,插口道:“皇后,今日便将太子送来泰安宫如何?”

  “好,”回答的是皇帝,“皇后,你我同将太子带给母后吧。”

  说话间他便已站起,向太后行礼告辞,谢皇后无奈,纵不情愿,只得与皇帝齐齐退出,返回地坤宫。

  皇帝头也不回地向寝殿,皇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不时望向如影随形的老奶娘。

  即将入内前,皇帝倏然止步,回身向老奶娘,淡淡地道:“朕与皇后有要事相商,你不必跟来。”

  老奶娘唯有驻足,向谢皇后使了个眼色。

  谢皇后心中忐忑,她虽不惧皇帝,却也自知理亏,尤其经过上回,她人再愚钝,也能听出皇帝话语中警戒之意。她曾经不以为然,只消谢家不伤,她便能坐稳凤座,但自从来了赵让,似乎一切有所异样。

  一个胆大包天杀害谢家次子的降将,不入罪刑,反得封妃,谢濂费尽苦心仍徒劳无功,谢皇后辗转出手,也未得偿父愿,仿佛冥冥之中,真有怪力庇佑。

  将内侍宫女全部驱走,皇帝面无表情目视谢皇后,忽而道:“你原来那心腹内侍,是怎么死的?”

  谢皇后一怔,大眼圆睁,吱唔片刻道:“内府有记载,痢疾而死。一早发病,当……当夜便死了。”

  “恰好在赵让前来地坤宫的那日?”皇帝微微一笑,从袖中滑出珠花,置于掌心,逼到谢皇后面前,“这是你的?”

  他用极为肯定的语气作出试探,但见谢皇后脸色骤变,目瞪如裂,好一阵后才勉强而笑:“这是……妾身不知……”

  皇帝一手猛然五指成爪,牢牢扣住谢皇后左肩,另一手拎住珠花,吊在谢皇后两眼之上,声平如镜:“你的珠花为何会到赵让手中?”

  谢皇后仍要倔强,只说了个“妾身”,便不能再成词句,她声嘶力竭地惨叫,涕泪齐迸,两只大眼已是白多于黑。

  “你真以为朕不敢废后?”皇帝轻笑松手,由谢皇后瘫软于地。

  他蹲下身,将那珠花再次晃于谢皇后面前,未等发问,那垂头哭泣的谢皇后不知从何处得了勇猛,愤而从头上拔出金钗,胡乱地向皇帝身上刺去。

  皇帝不避不让,谢皇后气力不大,刺中他胸前,只是入肉几分,便不能再进。她恍惚失神,待鲜血从中渗出,触目惊心,谢皇后尖叫连连,重跌坐在地,金钗却仍紧紧攥于手上,不知放开。

  老奶娘早已领着太子守在殿外,此时连听两回异动,再难按捺,冒着违旨极刑之险,将太子往怀中一抱便急匆匆入内,孰料竟见如此场景,顿时呆若木鸡、六神无主。

  近四岁的太子见父皇半跪,一脸青黑,又见母后坐在地上,惊恐万分地看向父皇,他“哇”地大哭起来,挣脱老奶娘,直奔谢皇后,嚎啕向皇帝:“父皇,父皇您不要生气——”

  老奶娘浑身一震,如梦初醒,也疾步上前,到谢皇后身边,伸手抢过金钗丢开,再拽下她所有头饰,一手推着披头散发的皇后,一手拉住号泣不止的太子,三人齐向皇帝跪地,重重磕头。

  皇帝不发一语,弯腰将太子抱起,太子扭开,试图拉起谢皇后,却被他父皇一把拽过,无论太子如何哭闹折腾,皇帝宛若无知无觉,只向谢皇后笑道:“兰儿,这两日内,你把皇后金印交出来吧,好歹夫妻一场,朕也不愿发落你,你迁出地坤宫即可,其它宫殿,随你心意。你留在宫中,还有机会与太子相见。”

  说罢,皇帝不由分说地抱起太子,大步离去。

  珠花是如何落入赵让之手,如今似已不再重要,李朗深信以赵让为人,断无可能与谢家同流合污,当务之急是将那人寻回。

  他却不知,此时的赵让,同样怀抱爱子,五味杂陈,左右两难。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抱歉,因为一些紧急的事情,导致更新来迟,本章字数增多,稍作补偿(以及自觉没有注水),谢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