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作者:我独顽且鄙      更新:2023-07-30 17:40      字数:3160
  第一百零一章 、

  李朗从各路情报,包括谢昆处得知自己所料分毫不差,然他非但不能有一丝半缕的喜悦,反倒是整颗心,一点一点地沉入不见天日的深渊。

  若他是赵让,意图杀出重兵把守的王都,奔离城外,他也会如赵让一般,拥兵强占武库,攫夺军马,攫夺军马,在天明城门开启时分,趁虚而出。

  尤其是赵让还清楚军器所正在制造新型火铳,他那南越部将皆习过此物,配以阵型,物尽其用,威力巨大。

  而这局面,全都还是他一手造成。

  未必如此。

  当他令谢昆收拾残兵败将,跟随在队伍之后,他仍存侥幸,自行开脱,却不知是为了赵让,还是为了他自己。

  谢昆的话当然不可尽信,李朗知他只求美人在怀,而那子玉自打冷宫失火,李铭丧生之后,便一如断线的风筝,再难牵动,如今更是不知下落。

  但也正因其人胸无大志,再加上谢昆常年戍边,在军中多少还有些威望,李朗并未同时向他下手。

  然此人终归是姓谢,即便不死,也再不能重用。

  李朗自然不相信谢昆所说,深更半夜黑灯瞎火之际,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的部下充巡卒之数,还在街市之外,偶遇赵让。

  他也深知只凭赵让之能,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身居禁宫还可只手遮天、翻云覆雨,其上一定潜伏有主谋之人,而且那人,绝不止是策动赵让反出宫禁如此简单,只是李朗直到现在也未能查清其身份背景,皇城司传回的消息更近于捕风捉影,名义上的“太上皇”之名,影影绰绰地飘浮其间。

  父皇生死未卜,的确是李朗的一块心病,然而他也委实难以想像,颟顸跋扈而少谋断的“太上皇”,有这个能耐在出逃之后,还可在东楚掀风作浪。

  纵他真的活着,也绝非罪魁祸首。

  谢氏女最终也可算倾心吐胆,控诉太后也揭露生父,然谢濂不论,太后如今的地位权势却是依附于他这皇帝,他思前想后,同样琢磨不透母后助外人一臂之力的缘由。

  身侧并无人语,只有马蹄声声,李朗念及此行目的,心中愈发悲凉。

  树国本根尚浅,国势有倾覆之险,为君者不得不见疑于众,越疑便越发可疑,也越多人可疑,结果只有忠成逆,任臣摇身而变重臣,由此,国势越危。

  他的静笃,竟也不过是个为了一己之利可以弃他于不顾、挑开乱局的小人。

  李朗勒马,唤住随在旁边的魏一笑,低声吩咐道:“你无需随我同去,速回宫中,召集精锐留守。”

  李朗勒马,唤住随在旁边的魏一笑,低声吩咐道:“你无需随我同去,速回宫中,召集精锐留守。”

  魏一笑愕然,他近乎无礼地向皇帝道:“陛下担心臣在,与赵让没有转圜的余地?”

  “……不,”李朗一窒,苦笑道,“我总觉得这一夜杀机四伏,宫城空虚不吉,由你回去镇守,我也可安心些。”

  “陛下难道不觉得,您才是应当坐镇宫城的那位吗?”魏一笑此时也不再心存顾忌,直言不讳,“何况,您还负了伤,莫若陛下回宫,由臣代陛下讨伐逆贼。”

  “魏头领打算抗旨么?”李朗微微一笑。

  他笃信他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无需借助任何他力,亦能斩下贼首,直到——

  两军在距御前军器所十多里处相遇,这大大出乎李朗意料:并此时东方天际已露,天色不再是鸦黑无光,再过些时候,城门便会开启,若要离开,赵让是南辕北辙。

  这分明是往宫城的方向!

  李朗心头一惊,背脊油然而生一层冷汗。

  两军眼见即将相撞,然却似无战意,各自等着统帅的命令,李朗居于队伍中部,遥望对面驱马列在最前方的赵让,五味杂陈。

  他见赵让勒住了马头,马步左右徘徊,像是骑手焦灼难安。

  李朗发现那紧紧跟在赵让左侧的一骑,那人身形娇小,骑行姿态颇有些别扭,稍加留意就会觉察出,之所以如此,全因那人穿着有异,分明是名女子。

  强忍住霎那袭来的头晕目眩,李朗在马背上稳住身形,叫左右递来弓箭,他不顾肩头的伤口剧烈作痛,搭弓拉箭,将弓弦拉至最满,霹雳震响,箭离弦那一瞬,喊杀声冲彻云霄,原在最后头的谢昆,此时已趁机拱到最前,奋不顾身,一马当先往对方阵列中扑。

  厮杀再无余地。

  李朗在射出那一箭后身形微晃,他紧攥住马缰,在随扈精锐护佑下再往前行,再一次箭矢上弦,死死盯着对面的那位主帅。

  赵让于手起刀落间,时不时也朝他这边看来,那人不住地调整马头,左冲右突,意图杀出重围,似到他近前。

  那女子也跨在马上,她手中握着长1枪,只能勉强保持不坠,却依然紧紧得跟在赵让身侧。

  李朗深入口气,将弓拉开,箭刺破长空,挟裹他的一腔恨意,正中目标。

  他目睹那女子颓然伏倒,跌下马去,亲见赵让俯身抱起那女子,横置于鞍上,拍马退后,郁结于喉间的一口气再也压不下去,他啐出一团混杂着血和痰的东西,一拉缰绳,两腿一夹马腹,冲开随扈,直往前奔去。

  赵让将负伤的叶颖交给后方,重跃上马,刚一转向,就见李朗纵马越过一众交战的兵士,皇帝骑射本领不弱,目不斜视,于奔驰快马中弯弓搭箭,冲他而来。

  猛喝一声,赵让亦驱马向李朗飞去,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李朗,和李朗手中那转瞬即可射出的箭。

  李朗只觉肩上的伤痛越来越难忍耐,弓箭愈发沉重,他拉得两手不由自主地发颤,待要丢下弓箭换成近战的马刀,赵让却已接连砍倒数人,杀到他跟前。

  犹在滴血的刀刃印在眼中,寒光四射,李朗的箭终于射出,被赵让挥刀斩开,两匹马即将迎头撞上之际,赵让奋力一跃,扑向李朗,将他拽下坐骑,两人跌到地上,李朗触动伤处,不但角弓从手里松脱,甚而连整个手臂都因痛楚而无力举起。

  他未及喘上口气,赵让的刀,已横抵在他的颈部,那人声冷如腊月寒霜:“你为何会在此?主不可怒而兴师,全忘了吗?”

  李朗看着赵让,无言以对。

  赵让将李朗拉起,仍把刀架在他肩颈,随扈的禁卫军见皇帝被擒,一时全丧了斗志,唯有谢昆杀红了眼,全然无视四下骤然而至的静寂,暴吼着冲向赵让。

  赵让身边顿时闪出数名兵士,与状似疯癫的谢昆缠斗起来。

  李朗看着场中唯一剩下的战团,惨笑道:“一叶障目,而致一败涂地。静笃,你与我虚与委蛇这些时日,受屈了。”

  “你本不该来。”赵让目光一瞬,淡淡地回道。

  周校尉适时上前来,笑着向赵让行礼,贺道:“恭喜赵将军可雪洗前耻,今后这位东楚废君就是将军府上的入幕之宾了,实在可喜可贺。”

  李朗闻言一颤,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赵让,赵让却并不与他相视,觑向周校尉,淡笑道:“周校尉适才如何称呼本王?”

  周校尉讪讪,见左右皆是赵让的部将,忍气吞声道:“自是南越王殿下,吾主绝不食言,这位也由您一并领回南越,是为妃为奴,全看您的意思。”

  李朗听得如雷轰顶,他再难克制住悲愤,狠狠一咬牙,倏尔两手齐抓向刀锋,抻颈迎去,索性求个速死以免受辱,赵让的动作却较他更快,刀疾缩,手掌翻动,五指就着李朗的肩伤处用力抓去,李朗吃痛,臂膀一沉,自刎的意图登时落空。

  旁侧适时将绳索递上,赵让扭过李朗的双臂,反剪绑牢,又将他拦腰抱起,脸朝下横搁上马背。

  李朗到了此时此地,已是万念俱灰,不再挣扎,他只觉眼眶生热,几滴泪不受控地滚落下来,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全心全意地相待,不舍、不忍,最终却是把自己送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论狠,他不及人,甘拜下风。

  赵让察看过失血昏迷的叶颖,命人速将她带去旧部处疗伤,转身见已失神智的谢昆犹在狂挥乱舞着长矛,虽是毫无章法,但凶猛异常,反让人近身不得,一时间都拿他无可奈何。

  “取弓箭来。”赵让不愿再为谢昆耽搁,开弓一射,箭矢穿入谢昆的右胸,他高呼了两声,倒地不起。

  重新整合队伍,赵让跨坐上马,屈身向俯卧在前边的李朗低声道:“你为私情而罔顾大义,危如累卵之局却视若无睹,还配得上那九五至尊之位吗?你的宫城,只怕也将沦陷。”

  “是谁?”李朗嘶哑着嗓子,艰难地挤出两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