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的作者有话说之中。 (21)
作者:夏荼dragon      更新:2023-07-30 19:04      字数:20852
  捏着拳头激动地说道:“当初就是因为你鬼迷心窍要行刺师父,从那时开始逍遥谷中的一切都变了!师父死了,师姐因你叛出师门,跟二师兄决裂,我同姐姐的家也被你一手毁了!”

  白衣少女一步步走下石阶,走到御风面前,一张绝色容颜在月色下流露出绝望:“师姐她喜欢你,要嫁给你!她没有亲人,我舍不得见她扫兴,哪怕同姐姐吵架也要赶来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地送上祝福,可到了最后呢?独孤御风,你知不知道师姐她到底疼成什么样子,她疼得说不出话来却告诉我们,让我们别告诉你!”

  提到扶摇,碧云激动到整个人都是颤栗的,泪流满面地说道:“你到底有哪里好,值得师姐这样待你?你一个满手血腥的杀人魔头,到底有什么资格让我大师姐待你这么好!”说到最后,碧云悲怒之下高高地扬起手,啪地一声重重给了身前青年一个耳光。

  那一记耳光,响在寂寥的暗夜之中,显得突兀又响亮。

  而等碧云自己意识到刚才盛怒之下的自己做过什么之后,惊惧地睁大了眼睛。

  百晓生下意识冲过来地抱住了碧云,顺手就将少女护在身后,如临大敌地看着面前的‘剑魔’,紧张地连舌头都打结了,说道:“御风你冷静啊,千万冷静啊,碧云就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你要是真的为难了碧云,扶摇她肯定会同你生气的。”

  御风一张脸毫无血色地惨白着,长长的额发挡住了浓烈的眉眼,苍白的嘴唇紧紧地抿着,整个人都是戾气腾腾的,只是那份戾气又携卷着暴风骤雨般的绝望。欧阳善渊微微皱着眉头,已是用拇指将自己的长剑推开寸许,却不料被灵绝反手将那寸许剑刃又再次推回了剑鞘之中。

  欧阳善渊语气不善地问道:“和尚你做什么?”

  灵绝眄了他一眼,语气淡淡:“有时候打打杀杀,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月光凄凄洒在玄衣青年的长发上,他微微抬起手抹去嘴角的鲜血,而额发若隐若现地遮住眉心的伤痕,只听他低沉着嗓音,最后只是对面前惊惶不安看着他的人们说道:“还请劳烦,替我照顾一下阿摇。”

  本来以为剑魔挨了一耳光,会狂怒大发到想要杀人,然而谁也没料到他只是轻飘飘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时,他便已经转身离去。

  碧云咬唇用力到都快破皮出血的时候,看着黯然离开的御风,半响终是哽咽着哭道:“……还记得从前小师弟刚来的时候,我很开心……因为他来了,我就不再是最小的师妹。”少女蹲下身捂住脸,泣不成声地说道,“我应该恨他的,应该恨极他的才对。”

  灵门蹲在一边,拿纸擦着碧云脸上的泪痕,叹道:“师父说,小哥哥受的苦已经够多了。他已经身处阿鼻地狱,碧云你就不要再恨他了好不好?”

  此时,只听屋里传来花瓶打碎的声音,几人皆是一惊,碧云更是来不及擦去脸上的泪痕转身便掠进了殿中,却见红衣女孩浑身痉挛地匍匐在地上!碧云不禁花容失色地跑过来,一把扶起浑身滚烫的我带着哭腔地慌乱说道:“师姐!你别吓我!”

  灵绝连忙对身畔的灵门说道:“快去叫师父!”嘱咐完小和尚,他便蹲下身一把诊住我的脉搏,面色凝重得不成样子,然后下一刻摸上我的额头,“扶摇,你体内的子蛊受到了母蛊的刺激再次发作了。”

  我倒抽着冷气,整个人因为疼痛在碧云怀里痉挛得缩成一团,却是努力地睁开眼,苍白的唇翕动着:“我刚才……好像听见御风的声音了。”

  碧云拨开我冷汗褥湿的额发,心疼道:“师姐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就不想想自己?!”

  我伸出手,青灰色的经脉便匍匐在我的手背上,雪白的皮肤下就像是隐藏在云端的山脉,我鼻子一酸,双目湿润地看着灵绝,颤抖着嗓音问道:“母蛊在他身上,对不对?”

  灵绝侧过脸避开了我的目光,眼神闪烁地说道:“他替你去求雪莲子了,若能求得雪莲子,师父便能救你。只要母蛊逐渐睡去,你就不会有事。”便是一向吊儿郎当的灵绝,他语气里带着难掩的哽咽,哪怕被他很好地隐藏下去,可还是被我听见了,“……你也看到了,只要你体内的蛊虫感受到了母蛊就会发作,他此行……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在蛊毒发作的疼痛里,我耳旁蓦地响起了年少时,枯木大师对我说过关于雪莲子的话——

  ……极北极苦极寒之地才能长出的雪莲,三十年开一次花,花期九九八十一天。

  ……若是想拿到雪莲子,便要有人以血养花养足那八十一天。

  疼痛引得胃部一阵抽搐,我猛地推开了碧云,抢过痰盂用力地呕起来,恨不得将心肝脾肺都呕出来,可两天都吃不下东西,呕出来的不是秽物而是发黑的淤血。他们想要过来,却被我抬起手阻止他们的靠近,而等到胃里终于不再抽搐了,我才脱力地垮下了肩膀,缓缓地伏在了地上。

  我浑身都是灼热的,就像是干旱龟裂的土地,而贴着冰凉的地面,能缓解我身上的温度。百晓生忙不迭倒了一杯水送过来,几人却惊愕地看见那个红衣女孩伏在地上低声又哭又笑,恍若疯魔。

  “以血养花,整整八十一天……他会不会很疼?”他们只听见那个女孩问出这样一句话,带着孩童的声音,却是凄惶的语气,让人听了无端想要落泪。

  “你们说,用命换命的人,是不是傻子?”我缓缓从地上支起身子,看着面容都是不忍的三个人,微微一笑却是泪流满面,“……听独孤玑辰说,中了相思蛊的人到最后是疼死的……所以,我还能活多久?”

  碧云扑过来抱住我,紧紧地将我抱入怀中,哭道:“师姐,你别说傻话!一定会有办法的!”

  我木讷地看向灵绝,怔怔地问道:“如果我死了,御风是不是就能解脱了?”眼泪顺着眼窝落下来,落进我的嘴角,我扯了扯嘴角,“灵绝,我恐怕会当最短寿最窝囊的童姥了。”

  灵绝一双眼泛红,半响,他狠狠吸了下鼻子说道:“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其实世上的结局大多相似,不过就是生与死。若是独孤御风活着,你就能活着;他死了,你也会死。扶摇,你若是死了,你觉得凭独孤御风的性子,他会活吗?”他最后那句话,狠狠地打在我心上,让我喘不过气来。

  活着同命相连,就连痛苦也是连在一起的。

  若是死了,我回到现世便只能从只言片语中看到他的传说与后来。

  此时,百晓生震惊地睁大了眼睛,指着我说道:“姑姥姥你的……你的……”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可没等我真正看过去时便觉后颈一痛,紧接着就是整个人便向后倒在了碧云的怀里。

  碧云平静地接住我,手指轻柔地拂过我半缕已经变白的头发。

  枯木大师在灵门的搀扶下匆匆赶来,见状连忙蹲下身皱眉把住了红衣女孩的脉搏,长长地嘶了一声说道:“糟了,扶摇小施主体内有火毒蛙的血,这本来会同相思蛊的子蛊相斗一番,这本来是一件好事,但是现在加上她功力尽失体内真气尽散,头发便会比中蛊之人提早白得快一些。”

  碧云嘴角带着恬淡的弧度,少女眼瞳发散,可嗓音浓得不成样子:“师父当年也是这样的,一夜白头。先是披在外面的头发,再是里面的头发,当初我在师父身边伺候的时候,只见当那头发一层一层全白了之后,师父也就油尽灯枯了。”顿了顿,她失焦的目光终于有了焦点,落在枯木大师的身上,目光哀切,“大师,有什么办法可以救救师姐吗?”

  枯木大师面容犹豫了一下,说道:“她还差十三日便能还功,若是不想让扶摇小施主头发尽白,便需要有人在这十三日之中替她时刻续真气与内力。”

  百晓生松了一口气:“那还等什么,咱们这么多人还撑不住扶摇一个人吗?”

  灵绝下意识地看向碧云,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而灵门见师兄这个神情,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把堵住了自己师父的嘴巴,眼神苦苦央求地望着自己师父。

  碧云垂下眸,喃喃说道:“是只有我的真气,对吗?”

  枯木大师递给灵门一个眼神便让小和尚讪讪地松开了手,老和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碧云小施主你同扶摇小施主乃是同门又同为女子,她练的功夫又是霸道之极,只有真气相通方可续命。只是,老衲不得不提醒一句,这有损小施主你自己的阳寿啊!”

  灵门着急地拦着碧云,带着孩子特有的胡搅蛮缠说道:“碧云,你不要这样!”

  碧云看着小和尚:“只是有损阳寿罢了,灵门,你不要那么紧张的。”顿了顿,少女恬淡一笑,安慰地摸了摸灵门的头顶,语气带着理所当然,“还记得你同我说过吃糖的例子吗?现在我有一颗糖,而师姐糖没了,别说是分给她,就是把糖都给她,我也是愿意的。”

  灵门看着少女的笑容,憋着嘴巴,而他一双黑黑亮亮的眼睛湿润得如同一只小狗,很是委屈的样子。百晓生撇过脸,不是滋味地抿着嘴巴,而灵绝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将不甘心的百晓生和灵门一同带了出去。而枯木大师长长地念了一句佛,便也跟着走了出去转身拉上门。

  碧云将昏睡的扶摇轻轻放在床上,看着女孩就是睡着也不安稳地皱着眉头的样子,少女轻轻握住女孩的手,带着真气的流动,而她的嘴角微微抿着,最后扯出一个婉转笑容——

  “师姐,我想,我终于知道什么是喜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之后两天无更新,因为担心大家看了会东想西想的,所以按照计划星期六出大结局。是的,你没看错。

  所以说,星期六大家请端好板凳占前排。

  1.星期六更新时间我也不知道,所以不用问什么时候更新。

  2.不用问是be还是he,从写文开始就一直有读者在问是不是悲剧,我再再再说一次,不是不是不是!

  3.为什么御风没有找秋水麻烦,答案:碧云。

  4.碧云会死吗?人固有一死,但不是现在。

  ☆、chapter·157

  渺渺层云, 雕行万里,而至天下极北之地。

  独孤御风从黑雕身上下来,迎面便是刺骨的风雪,吹得青年的青丝长袍都飞扬起来。欧阳善渊跟着从雕背身上跳下来,看着耸入云霄的雪山,冻得直搓手叹道:“天下极北极苦极寒之地, 果然名不虚传。”

  背着玄铁剑的御风微微抬头, 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座素雪浩浩的山脉, 它就那样矗立在这里, 千百年来威慑着不远万里来求药的行人。

  素雪落在玄衣青年浓烈的眉眼上,抹去了眉眼间伤痕的戾气,像极了耳旁情人的呢喃。

  积雪绵延而上万仞山峰, 天地间茫茫一片素白,清冷一片如同人间绝境。

  而他们这些不速之客, 于这片天地, 只是渺小如粟的存在。

  欧阳善渊犹豫地看向神情莫测的独孤御风, 欲言又止——毕竟谁都明白, 天山莲离开花之日尚早,而且偌大一座山脉想要找出一朵花来,简直就是一件比登天还要难的事情。

  那只巨雕伸出翅膀轻轻推了推出神的御风, 极通人性地发出几声鸣叫声,恍若催促。玄衣青年转身抚着黑雕宽厚的背脊,轻声说道:“再往上你便飞不动了。”

  雕儿不服气地扭过脖子,御风失笑了一声, “你听话,同右护法一起等在这里。”

  没等黑雕跺脚,欧阳善渊不由得凝眉问道:“教主,你要孤身前去?这万万不可,太危险了!”

  独孤御风转头朝他笑了笑,他的眉眼本就深邃,可在这狂风暴雪之下却显得干净极了:“你留在这里陪着雕儿,之后每日辰时我会从山上下来一次,欧阳你为我备下饭食即可。”

  欧阳善渊惊愕地看着他,半响喃喃说道:“……教主还请允许属下随行,路途上若是碰到什么洪水猛兽,属下便是武功不及教主,也总是能帮上忙的。”

  “世上最凶狠的猛兽,便是人心。”

  玄衣青年淡淡说完这句话,便转身解下自己背上的玄铁重剑,随手一挥卷起狂风便在积雪上扫出一条干净的道路。他孤身上路的背影,如同一卷山水墨画,画出江湖的斑斓传说,可抛开那些传说过往,不过是世人所谓的一场痴心。

  黑雕浑身打了一个机灵,它歪了歪脖子看向远处绵延起伏的山脉上,鹰眼锐利地一眯,便看见那苍茫雪山上一直站着一个人。黑雕粗噶地叫了一声,示意欧阳善渊,而等玄衣铠甲的青年看过去时,天地依旧是苍茫一片什么都不曾出现,哪里还有什么人,就连风声都不曾剩下。

  绝情殿中——

  殿门被人大力地推开,百晓生怒气冲冲地闯进来顾不上其他,便一把分开了碧云和尚且昏迷之中的扶摇。青年一把拽过碧云的手,一张脸严肃得瘆人,斥道:“够了!碧云真的够了,你再这样下去,别说扶摇出了事情,你会把自己赔进去的!”

  碧云挣开他的手,揉着自己被拽得发红的手腕,撇过脸淡淡说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用别人来管。”

  百晓生紧咬着牙根,可一双眼里却满是心疼,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揉着自己的眉心:“你有没有想过,真气若是耗尽,你会怎么样?”碧云刚想说话,百晓生却抢过她的话,深深注视着碧云,“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扶摇知道你为她做的,就算她真的死里逃生,可你是想让她内疚一辈子吗?”

  听他提及扶摇,碧云一张月脸苍白如纸,倔强地抿着嘴角,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就算是明知道自己做错了却不肯承认自己真的做错了。百晓生见她这副样子,心疼得一塌糊涂,低沉着嗓音说道:“不是让你不救你师姐,只是现在这个关头,不能在扶摇出事之后,再让你也出什么事……”

  却不想身前倔强的少女仍然摇了摇头,她抬起手狠狠地抹了一下自己眼睛,直视着百晓生,凝声说道:“百晓你不懂,你恐怕不明白现在我到底有多害怕……害怕师姐会像师父那样白了头发,害怕她同师父那样……就那样仓促地就离开,最后什么都不曾剩下。”

  说到这里,碧云捻起身前自己一缕长发,本来如同锦缎一般华美的青丝因为真气的损耗而枯黄,就像是一朵花的开败。少女微微抿唇,抿出一个清浅的弧度,然而眼神却苍凉恍若垂暮耄耋,她淡淡说道:“我失去了那么多,若是现在连师姐也不再了,我就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而最后一句话,轻飘飘的,却似乎是千钧重石,狠狠地砸在了百晓生的心上,然而青年虽疼得痛不欲生,却还是要装出一副无所谓的了然模样。就在少女与自己擦肩而过之时,实在撑不下去的百晓生垮下了所有的表情,眉眼轻触,语气无奈又挫败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喜欢扶摇。”

  感觉到少女震惊不已的目光和僵住的脚步,百晓生低下头自嘲地摇头说道:“我是百晓门的传人,江湖中的情报都在我手中。”何况,他无法控制的目光始终都是落在碧云的身上,自然能看到少女每当望向扶摇时她眼底沉淀的依赖与欢喜。

  百晓生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他抬起头看向手足失措的姑娘,黯然一笑,安慰说道:“放心,扶摇她不知道。”说罢,他便转身离去,背脊佝偻着,脚步凌乱得不成样子,不知为何看起来有些心酸。

  “碧云?”我靠在床头,看着六神无主走进来的少女,出声唤道,“你怎么了?”

  像是被我的声音吓了一跳,碧云猛地抬起头看着我,而下一刻她松了一口气笑起来:“师姐,你醒了?枯木大师为了让你少受些痛苦,便在药中给你掺了安神散,师姐你现在感觉如何了?”说着,少女便走到我的床畔给我垫了一个枕头。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少女的模样:“碧云,你怎么变得……这么憔悴?”

  碧云下意识地摸上脸,随即失笑道:“可能是这几日没有睡好。”她起身从水盆中拧着帕子给我擦拭着脸颊与手臂,软软说道,“再过几日等到师姐度过功力尽失的这段时间,我便要走了。这一次出门离开太久,我姐姐同师兄该担心我了……师姐,你现在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我晃了晃晕沉的脑袋,苦笑道:“除了有些昏之外,没有其他什么了。”

  闻言,碧云眉眼弯弯地笑起来:“那我便放心了。师兄同姐姐已经归隐,我要回去……嗯,回去处理一些事情,若是事情都解决了我便再来看你,到时候,师姐的病肯定便会好了。”

  我笑碧云的孩子气,摇头:“哪会有这么容易的?”

  碧云捏着我的手,清亮的眼瞳坚定而执着地看着我:“会好的,一定会好的。”顿了顿,她翕动着眼睫,“师姐,我再替你画一次眉,画完眉毛师姐就肯定会好的。”

  我睡意渐沉,脑袋仿佛有千斤重,却不愿意扫碧云的兴:“好吧。”我撑不住眼皮的重量,而睡过去前还能听见碧云翻动梳妆奁的声音,不一会儿又感觉到少女重新坐回我的床畔,一只手轻柔地扶着我的脑袋,而另一只手捏着眉笔轻轻地描摹着我的眉毛。

  “我娘说,画了眉毛的人,不管什么霉运都会散去的。”

  “这很灵验的。所以师姐一定要相信自己的病会好起来,而以后也不会孤独终老。”

  困意像是黑色的雾将我彻底包裹起来,而碧云轻柔的嗓音就像是晨曦的光,穿透那些浓郁的黑,轻盈如同素雪缓缓地落在了我的身上。看着再次陷入昏睡的女孩,碧云眉眼都是柔和的,而眼角泪痣平添了一股风情——她喜欢看扶摇睡觉的样子,也喜欢看她返老还童的样子,而她陪在她身边,看着她面容一日复一日的变化,就像是陪着她走过人生的春秋。

  而最后,碧云闭上眼,将自己仅剩不多的真气尽数最后渡给了扶摇。

  ……灵门,到底什么是喜欢啊?

  ……喜欢就是我有一颗糖,但是你想吃,哪怕我想吃的要命但还是愿意给你。

  ……又或者,我们之间只能活一个人,我愿意把命换给你,那是因为我喜欢你。

  因为真气最后的耗尽,碧云本来已经枯黄的头发开始变白,她明白恐怕过不了多久,自己一头青丝都会尽数变成白发——这恐怕是她能为自己喜欢的人,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少女伸出手拂过女孩仍然柔软如锦缎的乌发,微微一笑说道:“……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一出生便先天不足,因为总是得病所以娘儿女中总是偏爱我几分。有次我生了一场大病,请了江湖上有名望的大夫都说我快没救了,娘就给我画眉,她说这样就能化去我的霉运。”

  眼泪如同莹白的珍珠从少女好看的眼睛里落下,而她笑起来有如洗过的琉璃般好看:“这个法子很灵验,第二日病得奄奄一息的我竟然真的好了,只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娘便一病不起,没撑过半个月就离世了。爹、大哥还有姐姐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都是怨着我的,怨我让娘亲用命换了我的命。”

  碧云握住扶摇的手,一寸寸贴上自己柔软的脸颊:“我还记得,那年三月谷中桃花开得灼灼,师姐你挡替我当了那枚象棋,我猜你应该很疼,可当时你却抱着我笑得那样好看,是我羡慕不来的洒脱不羁……除了娘,再没人像你那般,待我这样好过。”

  最后一句话,少女声音婉转语气却沉了下去。一滴眼泪从少女眼角滑落,可她却笑了起来,笑得眉眼弯弯,梨涡浅浅:“你总是说我年纪小不懂什么是情爱,其实我早就明白。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就鬼迷了心窍。不过百晓生说你不知道……师姐,你最好永远都别知道。”

  无崖子说扶摇总是没心没肺,而碧云觉得那样刚刚好。

  她就不必担心自己放在心底的那个人,会知晓自己藏了许多年的秘密。她害怕这个秘密,会让这个本来单纯的喜欢,因为世俗的偏见而变得不堪一击。她希望自己的大师姐永远这样没心没肺却又重情重义下去,活得飞扬又骄傲,一如她们最初相见的那个模样。

  “……我走了,师姐记得保重自己。”

  “若是事情都解决了我便再来看你,若是……”少女的轮廓在光影之下显得朦胧绝色,她将扶摇的手放进被子中,又仔细地给她掖了掖被角,强自压下心里的忐忑与害怕,缓缓吐出一口气,“……若是,我还能再见到你。”

  若是我还有福分见你,我就告诉你,我藏在心底的一个秘密;

  若是山水迢迢不相逢,那来世我再告诉你——有一个小姑娘她曾喜欢过你,而那份不为人知的心意埋没在江湖的传说中,却一直妥善地存在她的心底。

  ☆、chapter·158

  极北之地, 风霜满天,极苦极寒。

  笼着一身黑色披风的男人平静地迎着风雪,提着食盒一步步走到山脊之顶,眯着眼睛打量着含苞待放的雪莲花,暗暗惊叹着。他转过头看着闭目打坐的独孤御风,淡淡问道:“本座很是好奇, 你到底是怎么做, 竟让这株雪莲自己不到花期就能开花的?”

  眉眼上结了一层霜, 御风睁开眼看向谷卿臣, 青白的嘴唇微动:“我同它说,我妻子还差一味雪莲子救命,我愿意用血浇灌八十一日, 它便答应我会努力结出莲子。”玄衣青年沉沉的嗓音却是轻若鸿毛,若不是被人刻意注意着, 轻易便能被满山的风雪给压了下去。

  谷卿臣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上前一步将手中的食盒放在了御风的面前, 又转身在他身旁坐下, 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这株含苞待放的雪莲——

  本事晶莹剔透的圣洁莹白,却因为染了血而花蕊变成了血红色。如同经脉一般,从花心一直蔓延到花瓣之上。而中心的花瓣微微露出一个豁口, 能够瞧见里面渐渐成型的雪莲子,在这凌冽寒风之中,就像是一个脆弱无比的婴儿。

  御风疲惫地眨着眼睛,平静地看着满天风雪:“前辈能否答应我一件事情?”

  谷卿臣瞥了他一眼:“先说何事。”

  御风咳嗽了两声, 抬手遮住冰凉青紫的唇角:“若是最后我撑不下去了,还请劳烦前辈将我冰封起来,然后将雪莲子交给善渊,让他带回去给枯木大师,而圣教的教主之位也一并传给他。”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到了怎样油尽灯枯的地步,也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得住多久。

  只是若是他死了,母蛊也会跟着一同死去。

  谷卿臣没有答应他,只是目光落在远处辽阔的天地中:“你想冰封自己,能让母蛊就是在你死了之后也能依靠你的身体活着。”他嗤笑了一声,“你小子傻是你自己的事情,只是这对本座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御风失笑摇头,半响说道:“那日便是晚辈没有许前辈任何好处,前辈不是也一样出手相救?”顿了顿,他低声说道,“大恩无以为报,御风只盼来世结草衔环以报答前辈救命之恩。”

  说到这里已是到了时辰,御风拿过匕首重新在自己掌心中割开一个伤口,鲜血流出来,滴在雪莲花的花身上。青年收回手,不用包扎学伤口便能凝成血碴。闻言,谷卿臣负手站起来,神情自负地说道:“结草衔环就不必了,只需你拜我为师、承我衣钵。”

  喝饱了鲜血的雪莲微微往外绽放了寸许,而御风转身有些奇怪地看向谷卿臣,失笑说道:“如今我功力已经化去了七八成,前辈当寻一个更好的传人。”

  谷卿臣懒懒地斜睨着玄衣青年,凉凉说道:“若是连这个要求都不肯答应本座,本座又凭何帮你?”见御风欲言又止的样子,谷卿臣站起身转身而去,“孰轻孰重,你自己斟酌。”

  说话直来直往,总是神出鬼没,倒也是个怪脾气的高人。

  御风看着谷卿臣渐行渐远的背影,这样想着。

  玄衣青年的手指轻碰了一下雪莲花的花瓣,引得花枝轻颤。他淡淡一笑,觉得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被锁在孤塔里的情景,整个天地之间,只有他同一株莲。御风呼出一口气,而热气化作一阵雾又变成了雪飘落下来,他蓦地觉得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他自上山来之后心里的杀意便再没出现过——也许是因为冰天雪地人烟荒芜,又或者是因为相思蛊让他功力尽废,就连杀意都消散开去。

  他不喜欢江湖,不喜欢恩怨,这个地方对于他来说,再好不过。

  御风坐下来,手支着下颌看着那朵即将盛开的雪莲花,半响苍白的唇抹开一个清浅的笑:“……只可惜阿摇不在这里,不过她不在这里就不会看见我如今这副样子,如此想来,便是阿摇不在这里也是好的。”

  而一旁雪莲微微轻摇,仿佛安慰着玄衣青年的孤寂与心酸。

  大理无量山,剑湖之畔。

  碧云被百晓生送到琅嬛山洞的时候,无崖子正巧不在,听两个弟子说是回逍遥谷去拿从前的书画墨迹。李秋水对着身旁的小弟子吩咐说道:“星河和春秋,你们两个去收拾一下别间,给小师叔腾一间房出来。”

  戴着兜帽的碧云拦住两个弟子,淡淡说道:“不用了,我同姐姐说几句话便回逍遥谷,不在这里就多留。百晓,你到外面等我一会儿罢。”

  秋水听他这样说,也让两个少年跟着一同走出去了,其中一个粉面少年在临走之际脚步一顿,转身对碧云说道,“师娘如今有身孕,小师叔还请长话短说,别让师娘她太过操劳。”

  碧云一愣,随即面容复杂地看向自己姐姐。

  秋水转身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跑出去就是两个月,一回来就是给我摆脸色看,小妹,我好歹也是你亲姐姐,你我之间没必要为了一个外人生分成这个样子。”

  碧云跟着坐了下来,垂下眼淡淡说道:“姐姐你有孩子了……真是恭喜。”

  提及孩子,秋水脸上抹开一个温柔的笑容,柔声说道:“嗯,还有八个月你便能做小姨了。”

  “既然都有了身孕,脸上的人皮|面具还是少带些,省得对孩子不好。”碧云抬起眼,目光定定地看着秋水僵住的笑容,像是抛出一个炸弹般问道,“小妹好奇,姐姐你是什么时候同独孤玑辰有了联系?”

  李秋水下意识地躲过了碧云的眼神,无处安放的手指刚要收回去却被少女生硬地拉住。

  秋水眼神闪烁,扯了扯嘴角:“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碧云没有给她装傻的机会,直直看着她:“姐,告诉我为什么!”

  秋水睁开了碧云的手,怒视着她几乎是一下子失控地说道:“什么为什么?”

  碧云双眼湿润地看着她,嘴唇翕动着:“为什么要跟独孤玑辰那种人来往,为什么要把师姐的命门告诉那个魔头,为什么要利用我给师姐下药?!”

  秋水扬眉反手捏着碧云的腕骨,没有否认:“碧云,到底童扶摇是你姐姐,还是我是你姐姐?”她笑起来,眼角泛红,“为什么?呵,当师姐不知廉耻要同抢我未婚夫的时候,你有没有问过她为什么?当师姐毁了我半张脸的时候,你有没有问过她为什么?当她害得我们家破人亡的时候,你有没有问过为什么啊!碧云,我的一生都被你的好师姐毁了,你现在来问我为什么?!”

  碧云怔怔地看着秋水:“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害苦了大师姐!她中了独孤玑辰的相思蛊,是把师父害得丢了性命的相思蛊!”说着,她想要挣开秋水的指骨,兜帽却在挣扎间落了下来。

  本欲发怒的秋水先是一怔,随即不敢置信地看着碧云一头苍发,颤着嗓音问道:“小妹,你的头发怎么了?!”她颤抖着手指拾起碧云半缕长发,失声叫道,“怎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碧云鼻尖泛红低下头,拉住秋水的手:“我,把真气都渡给了师姐。”

  来不及教训碧云,秋水拉住她的手,当即说道:“我把真气渡给你。”

  碧云摇了摇头,拉住了她苦笑道:“姐姐你现在有了身孕怎么能随便把真气渡给我,何况,我就算现在有了真气,这头发也变不回来了。”

  秋水红着眼睛,对少女叫道:“你是不是傻?!为了童扶摇,你连自己性命都不要了吗?”她一把抱住碧云,忍不住落泪哽咽说道,“小妹,我如今只剩下你一个至亲,你若是出了事情,你让我怎么同地下的爹娘还有大哥他们交代!”

  碧云静静地看着半空,半响幽幽说道:“姐姐,我要你答应我不再嫉恨师姐。既然你已经同大师兄归隐,那之前的恩怨就到此为止吧,李家同师姐和剑魔之间的恩怨,从我这里也到此为止吧。”少女按住激动的秋水,语气几乎是恳求,“算我求你,姐姐,就算是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你就不能放下自己的仇恨吗?因为你对师姐的怨恨,爹、大哥、飞云堡上下如今还有我都付出了代价,难道这还不够吗?!”

  秋水喑哑着嗓音,问道:“……大师姐,如今如何了?”

  碧云松开了她,双眸湿润如同蒙蒙烟雨:“我走的时候,师姐已经度过了还功的时期,只是师父当年什么样子,师姐如今就什么样子。为了缓解她的疼痛,枯木大师每日都会给她下大量的安神散;独孤御风服下了母蛊……他去求雪莲子,算一算日子,如今已是过了百日,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拿到药。”

  秋水怔怔地睁大了眼睛:“……他们会死?”

  碧云缓缓吐出一口气,眉眼都是难言的坚定:“不会的。”

  秋水转过身,摸着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眸光复杂:“小妹,你若是想让我放下过往恩怨,便不许在师兄面前提及师姐只言片语的事情。”她看向墙壁上无崖子给自己画的小像,微微抿嘴,“他好不容易才放下,小妹你若是能做到,我便能做到。”

  没有任何犹豫,碧云凝声说道:“我答应你。”

  同百晓生离开时,后者关心地看着碧云苍白的脸色:“碧云,你姐姐为难你了吗?”

  碧云摇了摇头,仿佛叹息般出了一口气:“没有,可我同姐姐一母同胞,无论如何她都不会为难我的。”少女低头发现百晓生手中抱着的书籍和画卷,问道,“百晓,你手中的这些——”

  百晓生哦了一声,解释道:“哦,是你师兄的!”

  碧云惊得失声道:“他回来过?”

  百晓生点头说道:“对啊,无崖子掌门回是回来了不过他刚才又出去了,而且离开时带回来的东西稀稀拉拉地散了一地,我这才帮着那两个弟子捡了几本。哦对了,你师兄离开时脸色有些难看,所以我才会问你,你姐姐有没有为难你。”

  见碧云忧心的样子,百晓生不由得皱眉道,“碧云,你现在要做的是要好好休息,无崖子是一派之掌,又是你师兄,若是他自己都不能解决的事情,你又能替他做什么?”

  说罢,百晓生就伸手给碧云带上兜帽,小心翼翼地藏着自己眼底的心疼,说道:“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有时候,若是当局者宁愿自己糊涂一点,碧云你又何必去戳破别人呢?”说完,他便将怀中捡的那些书卷放到了桌上,只是有一卷画轴骨碌碌地掉落了下来,露出一个边角。

  碧云不解,喃喃问道:“百晓,你说的是我姐姐吗?”

  百晓生将那幅画捡了起来,缓缓打开便见到上面神采飞扬的白衣少女。半响,他摇了摇头重新将那副画卷捆好放进了那摞书卷之中,回答道:“是李秋水,也是无崖子。”

  见着碧云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百晓生摇头一笑,他多希望眼前这个干净的少女能学聪明一点。哦不,她总是聪明的,只是她的聪明永远不在自己身上。

  百晓生握住碧云的手,朝她俊朗一笑:“因果报应,老天自会有安排的。碧云你就别替旁人担心了,咱们走吧。”

  ☆、chapter·159

  雪莲子是欧阳善渊带回来的。

  他们去的时候是两个人同去, 回来的时候也是两个人,只不过其中一个不是御风,而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那个人——谷卿臣。

  灵门小心翼翼地端着盘子,盘子上放着瓷碗,瓷碗之中安静地盛着一粒沉黑的药丸。

  灵绝有些嫌弃地啧了一声,两手握住灵门哆嗦的一双手说道:“瞧你那点出息, 把盘子端好了。”灵门抬起头欲言又止地看向自己的大师兄, 却被灵绝投以一个警告的眼神。

  枯木大师双手合十, 对不肯吃药的我说道:“阿弥陀佛, 小施主你别再倔了,快把解药服下吧。”

  我手撑着床榻,长发披散在身后, 看着他们浓着嗓音问道:“御风呢?”见他们不说话,我提高了声音再次问了一遍, “ 御风呢, 他在哪里?!”见他们还是不肯回答我, 我猛地红了眼眶, 不顾灵绝的阻拦用力掀开锦被站起来,“我去找欧阳善渊问个清楚!”

  然而因为长时间服用了安神散,我用力起来的一瞬间便感觉到天旋地转, 而下一刻整个人便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灵绝连忙扶着我,苦口婆心地说道:“扶摇,你别找他了……你就当,你就当这世上没有这个人然后乖乖吃药, 好不好?”

  闻言,我气得推搡着灵绝,长发披散脸色惨白得像是一个女鬼般:“什么叫没有这个人,他肯定还在!我没有死,御风怎么会死?!他既然没有死,又为什么不来见我?”

  “你说的没错,独孤御风他没有死。”

  一道声音插了进来,我下意识地抬头看去,看见来人是谷卿臣却不由得整个人僵在了原地。欧阳善渊跟在谷卿臣的身后,低着头不动声色地沉默着。

  我紧紧地捏着拳头,咬牙问道:“他在哪儿?!”

  谷卿臣负手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淡淡说道:“你把药吃了,我就告诉你他在哪里。”

  我终于安静下去,如同一头戒备的幼兽警惕地看着谷卿臣,然而后者一脸坦然地任我打量着。灵绝递给灵门一个眼神,后者便连忙递上药丸。我不再犹豫,捏起那粒沉黑的药丸用力服下,而雪莲子特有的清香便顺着一路沉下丹田。

  灵门一脸忐忑地想要来看我的反应,却被眼观鼻鼻观心的灵绝一巴掌给推了回去。

  “现在可以说了吗?”我冷冷看向谷卿臣,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流下,我冷着嗓音问道,“独孤御风……他在哪里?”

  谷卿臣微微侧过身,看着窗外的天光:“他在天下极北极苦极寒之地……他要封印自己。不过那也不关你的事了,便是他能活,他也答应从此拜我、随我而去,从今以后,你们二人,是生是死都再无干系。”

  他的语气平静至极,可那平静至极的话语却化作了一把把锋利无比的钢刀,插进我的心口。

  我低下头,一直强忍着的眼泪大滴地落下里,滴在冰凉的石砖上,就像是一个讽刺——

  “他,就没有半句话……要同我说?”

  闻言,谷卿臣转过身,目光悲悯地看着我:“他说,让你忘了他。”谷卿臣的话音落,一直扶着我的灵绝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战,缓缓地松开了手,而灵门忐忑得更是连眼神都无处安放。

  仿佛意识到什么,心里腾地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我僵硬地转过头,看着身边的灵绝问道:“你们刚才,给我吃了什么?”

  枯木大师闭上眼,长长地念了一句佛:“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灵绝神情复杂,欲言又止了半响终是干脆地回了我说道:“解药里,还有一枚忘尘丹。”

  我惶惑地看着他,连声音都带着颤抖:“……那是什么?”

  灵绝终是别过了头,所有人都沉默着,见我仍然固执地要一个答案,灵门终是不忍地说道:“扶摇姐姐,那是少林寺中高僧在涅槃之前吃的丹药。若是想要涅槃坐化,便要忘却前尘。”

  我转身毫不迟疑地抬手想抠喉咙,欲将那枚丹药吐出来,但是还没等我抬起手便被谷卿臣隔空打中了穴道。眼泪像是珠子一般掉落在地上,转瞬又溅入了尘埃,转瞬无踪。

  我僵硬着动作,腹中像是火烧火燎般的难受,我颤抖着嗓音说道:“点开我的穴道!”

  谷卿臣不带任何情绪的嗓音传过来:“雪莲子只有一粒,若是你吐了出来,天下间便再没有任何灵丹妙药可以压住你体内的子蛊。”见我一意孤行地想用内力冲开自己的穴道,谷卿臣踱步走到我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沉声道,“你知道这一粒雪莲子耗费了他多大的心力才得来的吗?”

  九九八十一日的放血,几乎快赔了他半条性命。

  然而另外半条,还在母蛊的折磨下苦苦支撑着。

  我维持着抬手的动作,满眼祈求地看着谷卿臣,带着哭腔说道:“前辈,我求求你……我想去找他,哪怕他要冰封自己,我还没同他好好说半句话!前辈——”

  然而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谷卿臣打断了,他凝着嗓音对我一字一句说得明白:“让你忘了他,是独孤御风自己的意思。不管在那天山之上是生是死,他都不想你去见他。”

  此生此世,是生是死,都再不相关。

  这句话像是惊天的雷声响在这座殿阁之中,惊起片片尘埃。

  我的面容一瞬间仿佛凝固起来,凝固着过往所有的喜怒哀乐,伴随着药效的发散,而关于那个玄衣青年的往事都伴随着飞扬的尘埃沉入了记忆的深海,不见踪影,伴随而来的是没顶的悲伤,恍若呼啸而来的骇浪打在我的身上,眼前一黑,便再也撑不住晕倒在地上。

  后来,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那个冗长的梦境中,我回到了灵鹫宫成为喜怒无常的天山童姥,在缥缈峰上深居简出,日复一日统领着折磨着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妖魔鬼怪。

  数十年云烟,却仿若眨眼而过。

  有时候我坐在缥缈峰的峰顶上,看着远处绵延的雪山会回想起从前的事情,却总感觉自己丢掉了一块很重要的部分,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大多时候,我会觉得当一个孤独的老妖婆没什么不好,可有时候,我也会觉得我不应该仅仅只是孤独终老。

  当我把这种感觉告诉灵绝的时候,灵绝面不改色地告诉我,是因为我从前受了伤把脑子弄坏了,然后他就会通知早已继承了枯木大师衣钵也成为少林寺方丈的灵门来给我送药。

  在灵绝和灵门两个人的忽悠下,我吃了那么多忘尘散,伴随着记忆的一次次湮没,我忘记了过往的云烟,也忘记了从前的爱恨。

  再遇无期,山水迢迢。

  前尘尽忘,半生情长。

  冰窖中,一旁的虚竹大叫了一声:“啊,姥姥你怎么了?!”

  我用袖子随意地蹭了蹭嘴角的鲜血和满脸的泪痕,似讽似笑地说道:“我,都想起来了。”

  虚竹有些慌乱地看着我:“那姥姥你刚才那副样子,是练功走火入魔了吗?”

  我沉吟了半响,说道:“为山九仞,功亏一篑,这是躲不掉的命。”我朝一脸忧心的小和尚笑了笑,说道,“不过幸好,因为小和尚你,至少姥姥我都记起了从前的一切。”

  而此时,李秋水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还记得当年碧云为了大师姐你一夕白了头发,如今小妹就在我身边,难道师姐也不肯出来相见吗?”

  我目光一冷,随即甩袖飞身而上,朗声道:“李秋水,你费尽心机不就是想来杀我吗,有本事你就进来吧!”话音落,一道真气便如同冰簇一下子推开了冰窖的大门!

  虚竹刚喊了一声‘姥姥’便见那红衣女子早已飞身不见踪影,但听得从第一层冰窖中传来剧烈的砰嘭之声,显然李秋水已经被引进了冰窖之中。

  虚竹一拍自己毛茸茸的寸头,哎哟了一声:“那位前辈让我尽心照料姥姥,若是她出了什么好歹,那我岂不是失信于人?何况姥姥如今神功未成,也不知道是否是她那师妹的对手。”当下,虚竹便走上第二层去。

  然而刚上第二层,虚竹便听见一轻柔女声说道:“师姐难得三十年才下一次缥缈峰,师妹还以为师姐心性古怪,不肯同妹子相见。本来师妹还以为三十六洞七十二岛那些宵小作乱,扰了姐姐清修,不曾想大师姐竟然还是这般福泽深厚。”

  话虽然说得亲热,可是那三月湖水般的语气下,藏着的是漫长时光发酵下的怨恨。

  我抛出最后一大坨冰块彻底将冰窖洞口堵死,回身拂袖说道:“这里只有我们,李秋水,在我面前你不需要戴着那块人皮,更需要在我面前还维持你那清雅温婉的风姿。”

  所谓宿敌,就是天生最了解对方劣根性的人。

  李秋水脸色一青,随即偏过头喝道:“谁在那里,给我滚出来!”说罢,云袖一挥,水白长袖击打在冰墙之上,发出一声砰嘭巨响。

  虚竹一惊,动作快于意识地一个跟头便躲在了另一堵冰墙之后。

  我抢过李秋水一招,让虚竹顺利地躲了过去,嗤地一声笑道:“那是中原武林的第一风流浪子,外号人称‘粉面郎君武潘安’,你想不想见?”

  李秋水冷哼了一声:“什么第一风流浪子,不过就是当初背着你逃命的小和尚!”

  我抱着胳膊啧啧两声:“这么多年过去,你这看中皮相的毛病还是没改。好不容易嫁给了无崖子,却耐不住香闺寂寞,不但找了好些个美少年来练采阴补阳的功夫,还勾搭了丁春秋那个师门叛徒。二师弟能落得那个下场,秋水师妹你真是功不可没。”

  李秋水被我踩中了痛脚,一招朝我攻来:“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火光一闪,第一层冰窖中传出一星光亮,接着便是呼呼之声大作。

  虚竹抢上石阶探出脑袋望去,只见一团白影和一团红影都在急剧旋转,两团影子倏分倏合,发出密如联珠般声音,正是斗得正上头的两人。

  两个女子都是姿容绝色,身手之快当真到了鬼魅摇曳、匪夷所思的地步,一场比试当真是世上难寻的惊艳。而一旁冰墙上烧着一个火折,发出微弱的光芒,火苗随着两人身影的转换而来回摇曳着,仿佛一个绝世舞姬跳着令人眼花缭乱的折腰舞蹈。

  火折燃烧极快,片刻间便烧尽了,一下嗤声过去,冰窖中又是一团漆黑。

  我抢在秋水前面,一个旋身到了虚竹身边,轻拍他的肩膀说道:“第二种法门,出掌!”

  然而呆愣愣的小和尚还没有反应过来,李秋水的掌法便已经如影随形而来。虚竹不明所以,只觉寒风扑面,一股厉害之极的掌力击了过来。见小和尚还在发呆,我不满地摇头啧了一声,当下一踹他的胳膊肘,带着虚竹用第二种手法拍了出去!

  黑暗中掌力相碰,虚竹身子剧震,胸口气血翻涌,甚是难当,下意识地便以第七种手法化开。

  李秋水当下收回了掌法,疾声问道:“你是谁?何以会使天山六阳掌?是谁教你的?!”

  虚竹奇怪道:“什么天山六阳掌?”

  我一巴掌将小和尚的寸头给糊开了,懒懒上前,对李秋水说道:“他是无崖子的传人,又是逍遥派的掌门人,区区天山六阳掌,又凭何使不得?”李秋水一身白衣宫装,婷婷袅袅地站在那里,虽然光线幽暗,可是另外两人也能感受到来自女子身上的伤心与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 御风冰封后来的事情,会在他的番外里面讲,而男主的分析也会在番外里面,大家不要着急。

  碧云的事情,会由秋水讲,所以大家也不要着急。

  关于本文的真人版mv我已经做出来了,不是之前的op加预告,会同结局一起放出来,如果预计没有失误,星期六晚十八点,本文就会大结局啦~~~~!!

  ☆、chapter·160

  半响, 李秋水幽幽说道:“师兄当真是偏心得紧,就连临死之时,也要让自己的传人来找你。”

  我当下就翻了一个大白眼!明明无崖子让虚竹去琅嬛山洞找你学功夫,却让这小和尚误打误撞找上了我,还让我这些天来费心费力地把一个笨到家的小和尚勉强教出了模样,当一个冤大头我容易吗我!

  于是, 我没好气地抢白道:“你早就不在琅嬛山洞, 已是西夏王妃, 就算无崖子让他来找你, 小弟子到了琅嬛山洞也不过是竹篮打水罢了。枉费你自己对无崖子好一片痴心,可最后还不是水性杨花!”说罢,我上前一步, 冷声道,“再者, 你同无崖子怎样, 我没兴趣听你们风花雪月的无聊往事, 我只问你一句, 碧云最后到底去了哪里?!”

  李秋水低声喃喃道:“你想见碧云……好,好,那我现在就送你去见小妹!”说罢, 她便左掌拍出,右掌一带,左掌之力绕过虚竹就直直朝我攻来。

  “你练成了白红掌力?”我一个侧身躲过了她凌厉的第一招,然而第二招便是紧跟而来。

  李秋水同我离得很近, 声音轻轻渺渺如烟如雾,问我道:“小妹是不是替你画过眉?”

  我一愣,不明白她为何这样问我,当下使着天山折梅手以招拆招:“碧云给我画过眉又怎样?”

  话音落,李秋水的掌法打得更加迅猛,只听她幽幽说道:“你害得小妹丢了自己的性命,我今日便是跟你同归于尽,也要替她拿回这条命来!”

  我还掌相迎,怒声道:“你到底在说什么疯话!当年我同碧云一别之后,便再没见过面,又何来害她性命一说?!”

  李秋水阴森森地冷笑了三声说道:“你自己见了小妹,亲自问她好了!”

  虚竹在昏暗之中,只听得二人相斗良久,劲风扑面,锋利如刀。虚竹抵挡不住,正要退到第一二层冰窖之间的石阶上,猛听得噗地一声响,似乎最顶层的冰窖门口传来松动之声,最后一道缝隙也被冰块给彻底封死了。相斗的二人对掌,便听一声巨响,两人纷纷向后倒去。

  虚竹只听背后有人冷声喝道:“阳勾钧天,出招!”

  说罢,不等虚竹反应过来,后面的人便一点他后背的穴道,虚竹条件反射般地抬手朝李秋水的后背打去,只听白衣女子一声长声惨呼,她后心“至阳穴”上便已是中了一掌。虚竹惊惧地睁大了自己的眼睛,刚想回头看背后之人时,那人又是出招点上他穴道,虚竹再次出拳猛击而出——

  一拳一掌,乃是贴身而为。李秋水根本来不及斜身闪避,便是仓卒中连运气护穴也是不及。整个人身子被虚竹一拳震飞,摔在石阶之上,手中火折也脱手飞出。只见那火折如同一只折了翅膀的蝶,从第三层冰窖穿过第二层,直飞上第一层,方才跌落。

  而整个过程,光影交错,恍若梦境,最后重归于一团黑暗。

  我站稳了身子,却是不敢置信地看着被虚竹一拳一掌打中的李秋水,而虚竹害怕地睁大眼,连忙闪身过去却不敢挪动倒在地上的李秋水:“师、师叔,我、我不是故意的。”

  李秋水前心后背,均受重伤,内力突然间失却控制,便如洪水泛滥,立时要溃堤而出。

  逍遥派武功本是天下第一等的功夫,但若内力失制,在周身百骇游走冲突,却又宣泄不出,这散功时的痛苦实非言语所能形容。

  我强自压下跳得疯狂的心脏,捂着胸口一个箭步凑到李秋水身前,只听她对虚竹叫道:“快,快在我百会穴上再击一掌!”但是这一次,虚竹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如她所说。

  此时,忽然隐隐有火光映下来,只见李秋水全身颤抖,一伸手抓去了脸上蒙着的人|皮面具,手指抓着自己面颊,登时血痕斑斑。她看着我,哭声求道:“师姐,算师妹求求你,看在同门一场的情分上,你……你快一拳打死我罢。”

  我有些不知所措,而见到秋水的那张脸,我便想到当日碧云为我续命真气的样子,当下点住她的穴道,减缓她的痛苦,冷冷说道:“你若是不说,我兴许还会要了你的命,可你既然这样说,我就偏偏不杀你。”

  冰窖中淙淙水声越来越大,最后竟变成一道道水流,溢上石阶。原是火折脱手飞出,落在麻袋之上,登时烧着了棉花,冰块融为水流,激流而上。只瞧见火头越烧越旺,流下来的冰水越多,淙淙有声。

  “糟了糟了,发大水了,姥姥咱们现在怎么办?”虚竹惊慌失措地看着积水尺余的冰窖,跳脚说道,然而他更想提醒眼前的红衣女子,冰窖之中其实还有一个人。说话之间,冰水便已经到了膝盖的地方,并且还有迅速往上的迅猛趋势!然而冰窖的出口早已被层层冰石堵住,从地底深处也传来水声。

  我一惊:“底层的冰块沾水融化,让护城河的河水倒灌了!”

  虚竹六神无主地看着我,说道:“那如果再待下去,咱们会不会淹死在这里?”

  而李秋水靠在冰墙之上,半截身子都浸泡在冰水中。她的真气在迅速地流出,体内是沸腾的真气,而体外又是极寒的冷水,恐怕是受尽了散功的折磨。

  “虚竹,我记得你会凫水的,对吧?”我抓住虚竹的手腕,见他犹豫地点头,便厉声说道,“背上你师叔,马上同我走!”说罢,我便带着背上李秋水的虚竹一路逆行下了冰窖的最底层,果然见本来用来做冰墙的冰砖已经开始从最底层融化,而带着泥土味的河水汹涌地灌了进来!

  本来还只是我们小腿的水,现在已经是在腰腹之上。

  冰凉刺骨,就像是有人拿着一把千年寒冰做的刀刃,一下一下地剜肉剔骨。

  我冻得牙齿都在打叠,而之前同李秋水的那一架中受的内伤,让此刻五脏六腑都仿佛搅在一起。虚竹努力地把李秋水往上抬了抬,在激浪的水声中问我道:“姥姥,如今咱们怎么办?”

  我摇了摇头,让自己保持着头脑的清醒,对虚竹喝道:“深吸一口气,我们从护城河底之中离开!”话音落,听见虚竹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气,而我双手画出一个整圆,双手激荡的内力将胸前的冰水震得起了一个不小的水花——

  在那短短的一瞬,眼前浮现出昔年故人的音容笑貌。走马观花地一闪,脑海中仿佛炸开了一朵烟花,流光溢彩地开出又开败,伴随着那些人的陨落。

  眼眶涌上一片热意,而我彻底地闭上了眼睛,双掌用力推出,便将面前冰窖最底层那堵冰墙生生拍出了一个巨洞。河水恍若一只难驯的野兽,张开着血盆大口一下子从那个洞口朝我们奔涌而来,快到措手不及,转眼便将我们毫不留情地吞噬。

  我打给了虚竹一个手势,虚竹便明白了我的意思,忙不迭地背着散功的李秋水用力向前游去。前方一片漆黑,只有遥不可及的地方才透出半分晨曦的光亮。怔怔地望着虚竹和秋水的身影缓缓消失在那片黑暗之中,我一阵心神恍惚,只觉得这一生都过得像是一个梦境。

  我成了天山童姥,不管是处于自愿又或者被动,都接受了她那一生反复无常的命运。

  而此刻,冰凉的水浸过我的眉眼,我才知道我早已很累。

  很多年前,我还不明白为何彭祖选择自己结束那天长地久、不老长春的寿命,但是现在我终于明白。就像是一场焰火的绽放,在不顾一切地冲向天空璀璨绽放过后,江湖的传说坠落下,都是无休无止的漫漫时光,一如我在灵鹫宫的宝座上浑浑噩噩度过的那些年。

  我忍不住咳嗽了一声,但是胸腔中的空气也化作了气泡顺着水波,缓缓从我的面容上升起。我彻底地放空了自己,只觉得没有像书中那般同秋水斗得鱼死网破化作一个难看的老婆婆死去,能在这片静谧的黑暗里,怀揣着过往的记忆,平静地结束自己的生命,已是我悭薄的福气。

  就在我闭上眼整个人渐渐沉入水底之时,我便感觉手腕被人紧紧握住。我以为是去而复返的虚竹,但是很快发现不是他。因为伴随着手腕上的力度,我整个人就被人拽进了一个怀里!

  下一瞬,唇瓣上传来柔软的温度,伴随着空气的渡进。我惊讶地睁大了眼,然而水中漆黑一片,什么都瞧不见。但是这个怀抱与温度,来自我再熟悉不过的那个人。

  黑暗仿佛是最好的保护色,将眼前一切都遮掩起来,但我依然能感受到身前男子流连在我脸上缱绻的目光。我怔怔地抬起手,在黑暗的水中,指尖准确地摸上面前男子的面容,一寸寸地贴上去——先是棱角分明的下颌,再是薄凉的唇角,高挺的鼻梁,再是深邃的眉眼。

  而最后,他握住了我冰凉的指尖,连掌心的纹路都是同我记忆中分毫不差的。

  到底是幻觉,还是梦境?咸涩的眼泪顺着我的眼眶滑落下来,转瞬又融入了水中,不见踪影。紧接着我就被身前的男子负在了背上,一路随着汹涌的水波,像极了两尾鱼转眼便消失在了冰窖之中。

  晨曦微开,四人顺着护城河的河水,一路出了西夏王宫。

  虚竹抱着李秋水费力地从河水中爬上岸,松了一口气,回过头笑说道:“姥姥,咱们总算是出来了!”然而最后一个字却是卡在了小和尚的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前、前辈。”

  独孤御风背着红衣女子飞身便上了岸,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扶摇放了下来。虚竹连忙凑过去,看着双目紧闭的红衣女子,忧心问道:“前辈,姥姥她怎么了?”

  御风伸出手指,轻轻拨开女子面容上的碎发,一双赤茶色的眼瞳中沉淀着不为人知的情感:“她身上有内伤又受了刺激,所以暂时昏了过去。”他刚要起身去生火,却不想另一只手被红衣女子死死拽住,哪怕昏睡过去可力气也这般大,一双细长的剑眉皱得不成样子,可见执念有多深。

  御风失笑,语气带着宠溺:“乖,我只是去生火而已。”然而,扶摇依然死命地抓住他的那只手,就像是落水之人好不容易找到的浮木,生死一线之人抓住的救命稻草,无论如何都不肯松手放掉。

  虚竹讪讪一笑,连忙说道:“那我去拾柴好了,前辈你还是陪着姥姥罢。”说罢他将昏迷着的李秋水安置在另一旁,便转身去找干枯的树枝去了。

  御风失神地看着红衣女子不安的睡容,他蓦地想起了从前他算着她返老还童的日子,他一路跟着她想要保护她,然而那个古灵精怪的女孩总是发现他,然后问他到底是谁。那个时候,女孩的眼瞳清澈又带着飞扬的神采,仿佛从不认识眼前这个一身黑袍的白发怪人。

  他不知道眼前服下了忘尘丹的姑娘到底记起了多少往事,又到底还记不记得他这个人。就在御风陷入自己的沉思之中时,身前传来一道女子微微沙哑的声音:

  “不是说,你要我忘了你吗?”

  感觉到手里握着的那只手一下子僵硬起来,我更加用力地握住他的手,眉眼轻触,再次重复了一遍:“不是你说的,从此以后,是生是死我们都再不相干吗?”

  独孤御风的面容恍若凝固,他缓缓抬起眼看着我,半响说道:“阿摇,别哭了。”

  额发湿漉漉地滴着水,混着眼泪一同钻入我的嘴角,我看着他,颤着嗓音问道:“不是说,你要在天山封印自己,就算是能活着,也要拜谷卿臣为师,随他而去吗?你又出现在我面前,做什么?”

  他唇畔绽开一个无奈又心疼的弧度,伸出手蹭着我脸上的泪痕问道:“你全部记起来了?”

  我气得拍开他的手,红着眼眶像个无理取闹的姑娘:“怎么,我若是想不起来,你是不是就永远都不会出现在我面前?既然这样,我是生是死,同你有什么干系?!你成剑神或者剑魔,武功高得出神入化,头发是黑的还是白的,又同我有何干系?!”

  御风看着我无理取闹的样子,他低下头,长长的额发挡住他大半的面容,过了很久他才轻声说道:“我放不下你。”我一怔,只见他再次抬起头看着我,一双眼中水光泛滥,恍若盛放着星辰,“不过是因为……我放不下你。”

  我无法抑制地颤抖着肩膀,手捂着嘴唇,而眼泪便滚滚落下,心里千回百转,却不知道眼泪的落下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从前他的不告而别,还是为了那些年我失去了记忆的苍白岁月,还是为了在被我遗忘的时光中这个白发男子所受的痛苦。

  他伸手不顾我的挣扎将我抱在怀里,低声道:“这一生一世,我放不下的,始终都是一个你。”

  我像个任性的姑娘,伤心地捶着他的肩膀,哭着骂道:“独孤御风你个混蛋!”

  眼泪沾湿着男子胸前的寸寸白发,而他沉默无言地抱着我,而最后我哽咽着抵在他宽阔的肩头,“我宁愿疼着过这半生,也不想忘掉你……你若是再敢说什么生死无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