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作者:千古      更新:2023-07-30 19:13      字数:4731
  内功使人与众不同, 哪怕无法排山倒海的地步, 但也足以耳聪目明地观察到远处的景象。

  乐远岑遥望着河岸边被捆绑的两个男人, 两人皆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刚才那句话普通人还真不会说,难不成刚刚哀嚎的人就是今后的秦国丞相李斯?

  李斯与他的师弟韩非都是史册留名之人,但后世史书所载从时空动荡发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做不得准了, 如果这两人今日就死在这里了呢?又会有什么有趣的变化?

  代理镇长挥着手示意围成一团的村民快些让开路, 他迎着乐远岑走向了河岸边, “寻巫,您看就是这两个恶徒私入山林惊扰了山神,引得山神发怒让三个孩子中咒而亡了。必须用他们的命平息山神的怒火才行啊!”

  李斯双手背绑地跪在地上,还是生平第一遭遇上了如此屈辱之事。“愚昧!哪有什么山神,你们杀了我们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昔日听闻老师说起魏国的河伯娶妻之典故,当地百姓都认为如果不主动为河伯娶媳妇,那么就会遭受大水泛滥之灾。

  那些巫祝正是助纣为虐之人, 出计要将女子活活扔进河里做活祭。如果新上任的邺令西门豹不够聪明果决, 将几位巫祝扔到河中,不知会死多少无辜之女。

  李斯从小在楚国长大, 在他未拜荀子为师之前, 做过一段时间的小吏, 很了解楚国比其余六国更重巫术,从王室到民间皆是如此。

  不过, 李斯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栽在山神之咒上, 他都没去看一言不发的韩非, 因为压根不没指望韩非能说什么。不是看不起韩非的口才,而是在这生死关头,没人能静待韩非完整地说完一句话。

  代理镇长见李斯竟是还敢出言不逊,他亦是狠狠瞪了回去,“杀了你们是不够,但总能让山神见到了我们的诚意!”

  此言落下,代理镇长一转头又是恭敬地看向乐远岑,“寻巫,您看是将他们淹死、烧死,还是要先等您跳了傩再能动手?”

  冷风飒飒,河水湍湍,一时静默无声。

  岸边所有的人都看向了乐远岑,也包括了还被绑在地上的李斯与韩非。

  李斯忍住了开口讥讽的冲动。此时他并不是河伯娶妻里的西门豹,而是要被扔到河里的祭祀之人。如果说谁还能救他们师兄弟一命,只能依靠眼前的巫医了,这种局面真的有些讽刺。

  李斯与韩非看向了乐远岑,只得了她淡淡扫视的一眼。一时半刻,也摸不清到底有没有希望活着。

  乐远并未立即说话而是望向了对岸山林。这片山林的规模不算大,能让笙水镇的人还算太平地依水而居,起码没有猛兽隔三差五就出林过河吃人。

  “周镇长,那三具尸体呢?中咒而亡,你们也敢立即埋入土里?”

  代理镇长打了一个激灵,那三具尸体也是要驱邪才行。“你们去几个人快把尸体给抬过来,在入土之前请寻巫为他们驱邪才行,免得死后变成恶鬼纠缠不去。”

  三具尸体很快被抬来了,死者是六七岁的男孩。

  这会他们身上的衣物都被更换过了,仪容也已经被整理过了,不再能一眼看出穿肠破肚而死。

  “那一身晦气的衣物都已经烧了。”其中一位受害者的父亲说着,引得了另外两家的附和。“寻巫,您看还有什么要做的?”

  乐远岑未置一词,案发到现在才半天,自发破坏证据的速度倒是很快,好在尸体没有烧了就还能看出什么来。

  四周的人都没反应过来之时,三具尸体上的衣服就应声而裂开了。

  代理镇长吓得后退了一步,差一点以为是恶鬼从尸体里钻了出来。

  他再定睛一看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乐远岑是用了什么秘法,她一伸手拂过了三具尸体的上身衣物,竟是让衣物齐刷刷地裂开了。

  “寻巫,这是要、要、要做什么?”

  “既然是被穿肠破肚,当然要看一看有无邪气残留。”

  乐远岑总算简单地回了一句,在之前了解到尸体是在对岸被发现的,而肚子上的伤口显示他们都死于一件利器之下。现在看来不是任何人造的利器,而是一种成弯曲状的兽角。

  空穴来风,事必有因。

  笙水镇先祖留下的规矩并不能完全归结到迷信上。

  笙水镇的人沿河居住,一条不算太急湍又不够宽阔的河流,无法阻隔山林里的猛兽。因此,定下不得入林的祖训才是保护村民的做法。

  至于山林里到底有有无山神,也不能万分肯定它从未存在过,但在如此天道下恐怕不复存在了。后来让村民们误认为是山神的,应该是某种有着锋利角的动物,它们的长相或是有过的传闻都让村民觉得很不好惹。

  大胆地猜一猜符合上述条件的动物,极有可能是兕,它们在后世被叫做犀牛。

  后世犀牛不复大量存在于楚地,但如今百姓还用不起金属兵器,在未开发的山林里存在一二犀牛很正常。犀牛吃草不吃人,它们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不过总有特殊情况发生。

  死去的三个孩子怎么会前往对岸的山林里?

  是受到鬼魅蛊惑游过去的?还是因为孩童贪玩好奇之心游过去的?

  这会却是问不出来的。

  乐远岑很了解这些村民,他们会甘愿承认是孩子们自己偷跑了出门,打破了祖训去了对岸山林,最终不知为何被发狂的犀牛杀了吗?

  大多的人总会习惯推卸责任,他们更愿意相信是外来者带来了灾难。只能说李斯与韩非出现的不是时候,如果他们不出现,问题还没那么复杂。

  “杀,总是要杀的。”乐远岑看向了代理镇长,“但绝不是在这里杀。烧死与淹死都隔着一条河,跳傩的话耽误了将他们送给山神的时间。立即备船,直接将人送到山林,请山神问罪。”

  代理镇长有些为难,“可是,这样就又要破了祖训了,万一再死人……”

  “你别慌。我也要走一趟去与山神好好谈一谈,为镇上免去之后的惩罚。”

  乐远岑又冷淡地看向代理镇长,“周镇长,你看是要一同去,还是在岸上等消息?”

  代理镇长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他知道山林里有如此可怕的存在,这一去不是送命吗?

  乐远岑没等代理镇长回答又说到,“你还是留下看好镇里的安危。我现在立即渡河,别在河边等了,都回家吧。最迟三日,我就能带着好消息回来。”

  代理镇长差点被吓停的心跳才缓了过来,他赶快让人快点准备木船,是一刻都不能耽误,就怕乐远岑再提让他同行之事。

  一条船三个人向着对岸而去。

  船上当然还备好了肉干、干粮、水果等食物,这都是用作孝敬山神的祭品。

  笙水镇村民聚在岸边,他们都傻愣愣地看着船没有借以船桨就过了河。又见乐远岑一手提起了几大包祭品,一手拽着束缚住李斯与韩非的锁链走入了山林,完全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

  “镇长,寻巫是不是从寿春来的王室大巫啊?她真像是神仙。”

  代理镇长也已经傻眼了,他见过跳大神的,见过扔狗屎的,但从未见过如此得道的大巫,也只有得道的大巫才能如此渡河。

  “这会是遇到了高人了。大伙都先回家准备着,三日后为寻巫接风洗尘。”

  河岸的另一头,三人走入树林。

  一地的枯枝杂草十分凌乱,其上沾着血迹,还能够看出上面三个孩子的脚印与成年犀牛留下的脚印。

  “谢谢、你。”韩非总算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韩非与李斯并不傻,在听到乐远岑说要一起往山林走时,隐约能猜到此举是要救他们。依照刚才的情况,笙水镇的村民很难放过他们,渡河往山林里走反倒是求得了一条生路。

  李斯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两人眼下终于摆脱了被沉河的厄运。

  只是笙水镇的村民也够下血本,居然用铜锁与铜链锁住了他们的双手双脚,这是打定主意把人沉到河里,不给人任何逃脱与浮起来的可能性。

  “在下李斯,这是师弟韩非,今日多谢寻巫相救。如能离开此地,我必会尽力相报救命之恩。”

  乐远岑先看向李斯。史书上说李斯是始皇帝身边的红人,在一统天下之中的功绩赫赫,也深得始皇帝的信赖,始皇帝死前才会将扶苏为太子一事托付于他。可是李斯最终选择了勾结赵高,杀了扶苏让胡亥继位,秦朝亡了。

  李斯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不是因为比起得人心的扶苏,胡亥更易控制?能让李斯继续做一位全相?

  史书上的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眼前的李斯还没有发迹,可能还有些穷。

  若说李斯还没有太多余财力,韩非好歹是韩王之子,他来到楚国向荀子求学,怎么把自己弄到这般狼狈的?如果韩非与李斯是光鲜地出现在笙水镇,只怕他们也不会一下被认定为恶徒。

  乐远岑又看着说话有些结巴的韩非。她对诸子百家的理论记得不够清楚,但很清楚那句‘儒以文乱国,侠以武犯禁’是谁说的。

  更记得一部《韩非子》指出了人的一切行为动力都来源于利字。与其相信仁德,不如依靠法治天下。这话没大错,可是人性与教化都显得多余了。

  “山林里难免有猛兽出没,你们的双手双脚还被锁着,想要逃远也是行动不便。你们该很明白人性逐利,我为什么帮助两个累赘呢?难道感动于你们相信我是一个好人吗?”

  李斯心里惴惴有些吃不准,而就算报出了韩非是韩王的儿子估计也白搭。因为要对一个人有用,才能够打动其的理由,而显然现在他们就是累赘。

  “寻巫……”

  李斯的话没有能说完,山林里就传来的大动静,有野兽朝着这个方向来了。

  只见一头成年犀牛从树林里冲了出来,此时谁都能够一眼看出它的暴脾气。

  兕,被视作是战斗力十足的凶兽。

  一般人或是动物见了兕发怒只能撒丫子快逃,因为兕全身的皮无与伦比的厚实,谁能够刺破它的皮?

  当然,为此从前东周王室也派出了一大群人设法围捕犀牛,以其皮为铠甲几乎能达到刀枪不入。

  犀牛的可怕之处还不在一身铜皮,更在于它的头顶上的尖锐之角。以犀牛的战斗力猛一冲击,让人开膛破肚只需呼吸之间而已。

  乐远岑的视线扫过了急速而来的犀牛,发现它肚子上的皮肉有些空荡荡地坠着,她心里有了一个猜测。

  犀牛的脾气不好,但事出总有因,它的样子很像刚刚产下了幼崽,之前是正处在暴脾气的阶段。然而既然犀牛已经生产了,这会也该先照顾幼崽,而不是在他们尚未深入山林就主动来挑衅。

  这头犀牛看着就已经完全失控,那可能是一种更糟心的情况——幼崽死了。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犀牛完全没有放过三人打算。

  它顶着一只角就横冲直撞了过来。这要是被顶一下,立即就能与阎王喝茶去了。

  李斯与韩非都完全跑不了几步路,这会皆是闭起了眼睛,屏住了呼吸,看来今日是在劫难逃了。

  下一刻,乐远岑的肚子与犀牛角仅有半臂距离。

  只听到‘噗嗤’一声,一把短剑刺入了犀牛身上鲜少弱点之处,胜邪刺穿了犀牛的眼睛。

  乐远岑稳稳站在了原地,以一把短剑顶住了犀牛的这股刚猛冲力。剑气在瞬间将它的大脑捣成了一团,没有再给它防抗与硬抗到底的机会,让它瞪大了另外一只眼睛轰然倒地了。

  乐远岑拔出了胜邪,奇异的是上面竟无一丝血迹。

  这把至恶之剑仿佛能将所杀对象的血都吸入剑身,或者吸入的不并是血,而是死者的不甘之灵,才能铸成了它的极恶。

  这会能看得清楚,在犀牛的腹部有着多道利爪之痕,很像是老虎的爪痕,也不知道幼崽是不是为老虎所杀,或是那时笙水镇的三个孩子正好闯入了山林。

  “不要再痛苦了,如果真的要怨恨,也可以怨恨我。只是你活着我都不怕,你死了也别想报仇了。”

  乐远岑蹲了下来合上了犀牛的双眼。“你也别怪我狠心,不帮你尘归尘土归土。那倒不如留下一些来,为我所用,也算让你以另一种方式活着了。”

  李斯只见乐远岑取了一把小刀刚想要去剖开犀牛皮,她忽而又站了起来,拿着刀转身走向他们。

  李斯就怕某人想要杀人灭口,虽然他已经饱受冲击的脑子也有些转不过来,不知是为了什么会被灭口,眼下只能深吸一口气镇定地问,“寻巫,你是想到开锁的办法了吗?”

  “锁链锁住手与脚,割掉不就好了。”乐远岑说着就笑了,她看到李斯与韩非的脸色一白再白,这才抽出了一根细针朝着锁孔扎去。“我是开玩笑的,你们怎么都不笑一下?听说爱笑的人运气好,你们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