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评论到最后一章,感动到哭 (^▽^) (1)
作者:凌沧州      更新:2023-07-30 19:28      字数:21648
  ☆、长情

  宝钗本就绝色,低头抿唇一笑,霞飞双颊,清眸流盼间,双瞳如剪水,纵然看了一百遍,水汷依然会为之倾倒。

  宝钗秀脸微晕,水汷仍如呆鹅一般,长身如玉,立在窗户下。

  宝钗眸子一暗,随手抽走了水汷手里的信,关上窗户,转身回屋。

  “吱呀”一声,窗户关闭,水汷堪堪回神,恐引来旁人,手指轻轻叩着窗户,低声道自己失礼。

  然而任凭他道歉说了千百遍,宝钗只是不理他。

  又过了一会儿,莺儿进屋伺候,宝钗听外面没有了声音,想是水汷耐心耗尽,已经离开。

  宝钗梳洗过后,躺在床上,胡乱睡了一觉。

  梦里乱糟糟的,驾着祥云,游览大好河山,又瞬间跌落云头,掉在深渊。

  清早起来时,眼下有着一圈淡淡的青色。

  莺儿见了,连忙让小厨房送来刚煮好的鸡蛋,去了皮,一边询问宝钗昨夜做了何梦,一边拿着鸡蛋在她眼下滚了几滚。

  宝钗心不在焉,懒懒地应了几声。

  莺儿素来没什么城府,只道是宝钗许久不曾回家,心里一时激动,没有睡好的缘故。

  宝钗简单梳洗之后,仍让莺儿给她梳一个寻常的鬓。

  三千青丝挽起,发间没有一点装饰之物,莺儿看了看,劝道:“姑娘,这样也太素净了些。”

  “罢了。”

  宝钗从妆匣内捡起一支蝴蝶发簪,递给莺儿,道:“用这个吧。”

  忽而又瞥见进京途中薛蟠送她的那支珠钗,点点珍珠聚在一起,簇成珠花形状,旁边又用素银做出枝叶,金线勾出花蕊,下面缀着流苏,着实是个清雅的簪子。

  手指不由自主捡起珠钗,想起薛蟠曾说过的话,推度之下,这支珠钗,当是出自于水汷府上的铺子。

  耳畔响起莺儿的声音:“姑娘,这支珠钗就不错,我给您簪在鬓上吧。”

  宝钗眼神一暗,把珠钗放下,道:“流苏太长,再换一支。”

  莺儿撅起了小嘴,唠唠叨叨讲姑娘的脾气真怪,女儿家,哪有不喜欢花啊粉的?又从妆匣内捻起一根通体碧玉的翡翠玉棒,配在蝴蝶发簪左右。

  收拾完毕,宝钗去了薛母屋里说着话,没过多久,薛蟠也过来了。

  薛蟠身上带着隔夜的酒气,走路打着飘,见了宝钗,却是十分欢喜,一会儿道妹妹清减了些,一会儿问道观生活是否清苦。

  宝钗一一回答,见薛蟠这副模样,显然是做昨夜不知喝了多少,温声细语,慢慢劝解薛蟠,道:“如今我陪在公主左右,不能常伴母亲膝下,哥哥作为家中男子,多少收敛一些,莫叫母亲忧心才是。”

  薛蟠面上微红,连声说好。

  昨天水汷来荣国府,讲水晏病情来势汹汹,探春背地里哭干了眼泪,薛母也为她担忧。

  吃晚饭,带着宝钗去了王夫人屋里。

  王夫人正暗自垂泪,见她俩来了,忙让丫鬟奉茶。

  王夫人道:“探丫头是最孝顺知礼不过的,她亲娘几次三番闹事,因而我面上才不敢太过疼她。但妹妹你是知道的,我待她与宝玉是一样。”

  话音刚落,泣不成声,薛母与宝钗连忙劝慰。

  王夫人用帕子擦了泪,道:“天子赐婚,原是莫大的荣耀,我心底也为她高兴。南安太妃我也是见过的,最是和气不过的,王爷又是那般的人物,想是二公子也是不错的,我还与老祖宗言道,探丫头也算有了个好归宿,不枉她养在我膝下一场。哪曾想,又出了这种事情。”

  “探丫头是个最知事明理的,在我们面前,也不敢很哭。我夜里打发丫鬟去瞧,那个时辰了,她竟还没睡着,私底下不知哭成什么样子了!”

  宝钗听了,连连劝解,又坐了一会儿,起身告辞,说去探春那里瞧瞧。

  王夫人知她们姐妹素来交好,忍着泪,嘱咐宝钗好好开解探春,莫叫她作坏了身子。

  昨天水汷来荣国府,众姐妹得知了,也都来劝了一劝。

  黛玉劝了几句,探春知她体弱,忙让丫鬟仍将她送走。

  迎春口拙,只会道妹妹莫要太过悬心,惜春年幼,天真懵懂,更不知如何去劝。

  探春听了,心里更加难受,打发了丫鬟送走众人,独自一人面对着刚绣好的喜衣,想起她往日在王府的种种,水晏待她情分,如镜花水月一般,到头来仍是一场空。

  泪水难以自制,落在衣上,砸在心上。

  听到侍书一声“宝姑娘来了”,探春忙擦了泪,强挤出三分笑,起身去迎。

  见平日里明艳照人的探春一改往日爽利,脸黄巴巴的,强颜欢笑,宝钗心中一酸,恐她看了更加难受,连忙忍住,打发了屋里的丫鬟,拉着探春的手,低声劝解。

  府上的这么多姑娘,探春与宝钗最为要好。

  除却王夫人那一层关系,宝钗的为人处世,治家才能,皆让探春拜服。

  探春搂着宝钗,话不成语,痛哭出声。

  宝钗轻轻拍着她的背,看了一眼窗外,道:“你素来聪慧,难得也“关心则乱”了。”

  探春一怔,泪眼朦胧,抬头看着宝钗。

  宝钗嫩脸微红,取来书信,塞到探春手里,小声道:“若不是因为你,我才不做这“红娘”。”

  “快打开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探春顾不得擦脸上泪花,连忙打开书信,细细翻阅。

  看了一会儿,忽然破涕而笑,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宝钗点了一下探春额头,笑道:“还以为什么?”

  探春俊脸飞红,佯怒道:“宝姐姐,你离家不过几日,怎地越发不稳重了?”

  搂着宝钗的腰,将头埋在她的胸口,道:“宝姐姐,真是太感谢你了。”

  宝钗拍着她的背,轻声道:“你我是什么情分?莫拿谢字来羞人了。”

  想了想,宝钗又道:“天家水深,他们这般做,想是也有他们的苦衷,你莫要将此事宣扬出去,坏了他们的打算。”

  探春一笑,脸上尚挂着几滴泪珠,道:“宝姐姐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是那般不知轻重吗?”

  宝钗拧了一下探春的小脸,又与她说了一会儿话,方回梨香园。

  京都远比金陵冬季寒冷。

  出了暖烘烘的屋子,呵气成霜,外面的楼台亭阁,假山花木,皆披上了一层新装。

  这种季节,宝钗越发离不了冷香丸。

  好在当年薛蟠做的丸子足够多,够她吃个几年。

  辞别了探春,宝钗又去黛玉那坐了一会儿。

  荣国府上不曾传出“金玉良缘”,宝钗待人又一向宽厚,年久日深,黛玉自然念着她的好。

  黛玉见这种天气,宝钗仍不忘来看她,黛玉心下欢喜,让丫鬟去沏了滚滚的热茶,捧来给宝钗。

  宝钗博学多才,与黛玉也能说到一块,二人越聊越投机,眼见着天色渐晚,宝钗才起身离去。

  黛玉披着衣服,要去送她。

  宝钗知她素来体弱,留她在屋里,说明日再过来陪她。

  黛玉恋恋不舍,目送宝钗离去。

  回了梨香园,并不见薛蟠,知他又与人出去取乐,宝钗眉头微皱,叫来香菱,细细嘱咐她要时常劝着点薛蟠。

  宝钗去了宫里,薛母抵不过薛蟠痴缠,这才把香菱开了脸,给薛蟠做了房里人。

  香菱心中感激宝钗待她的好,虽知薛蟠并不听自己的劝,但也连连点头,一一应下。

  自己家的兄长是什么性子,宝钗比谁都清楚,看看一旁的香菱,知道让她劝解,也是难为她了,但除她之外,旁人说的话,薛蟠更是听不进去。薛蟠新得香菱,自然喜得跟什么似的,她的话,薛蟠目前尚能听上几句,只怕时间久了,薛蟠喜新厌旧的性子上来了,又把香菱丢在一边。宝钗低声轻叹。

  冬季风寒雪重,宝钗走了一圈,难免受了一些凉气。

  回到屋中,宝钗便觉胸口有些闷,止不住低咳,叫莺儿取出冷香丸,又让厨房准备黄柏煎汤。

  小丫头捧来黄柏汤,宝钗就着冷香丸饮下。

  过了一会儿,宝钗面色渐缓,方觉咳嗽渐渐止住。

  桌上道德经绣了一半,黑字金线绕成一团。

  宝钗穿针引线,刚绣几个字,余光撇到紧闭的窗户。

  黛玉与宝玉之事,宝钗年长几岁,自然看的清楚。

  岁月无双,竹马情长,原就是最美好不过的感情。

  几夜不曾睡好,神智也有些不清,但到底是失礼了,怎能拿他二人去打趣水汷?

  眸子里的神采一暗,银针刺在指尖。

  白的手,红的血,金晃晃的线。

  宝钗无心再绣,拿帕子擦去血迹,将绣品放在一边。

  昨夜她摆了脸色,将水汷关在窗外,水汷身份贵重,金奴玉婢养出来的王爷,估计没有吃过这般的不是。水汷吃了不是,想是以后也不会再来找她。

  这样也好,夜夜来寻她,也太不成个体统。

  这样想着,身子却忍不住往窗户处走。

  打开窗户,一眼却瞧见了蹲在落满雪的花草下、遮掩着身子的水汷。

  水汷见她开窗,忙站起身过来,不想蹲的久了,摔了个大马趴。

  水汷也不顾沾了满身的雪,爬起来跑到窗下,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剑眉星目的神采不再,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水汷:宝宝心里苦

  ☆、心疼

  “你……”

  水汷身上、发间蒙着一层雪,鬓间结了霜,显然是在这守了很长时间。

  宝钗手里捏着的帕子伸到一半,突然又缩了回去,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又很快理清情绪,嘴巴张了张,再开口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慌乱:“王爷在这呆了多久了?”

  水汷却第一次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两只眼睛只是紧紧盯着她,生怕错过她的一丝情绪波动。

  喉咙酸涩难耐,吐出的话却是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你不生气了?”

  宝钗一怔,万万没有想到他会这般问。

  满园雪色,寒气逼人。

  宝钗不知道他在这里守了多久。

  窗前有着一双深深的脚印,是他昨夜立在窗户处留下的。

  他的身后,有着一个雪窝。

  想是他白日里躲避来人在那藏身的。

  这般冷的天气,他身上的伤还未痊愈,却在这守了一天一夜。

  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讲的不是天有多冷,雪有多寒,他的伤口有多疼。

  喉头滚动,声音沙哑,眸子里满满的都是她看不懂的东西,说的却是“你不生气了”。

  带着三分试探,三分讨好,剩下那四分,宝钗听不出来,更不想听出来。

  雪花从水汷发间落下,滑在他的脸侧,瞬间化水。

  他见宝钗不答,又低低问了一句:“你还生气吗?”

  “是我唐突了。”

  水汷低了下头。

  在雪地里守了一天一夜,伤口隐隐作痛,他的脸色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却竭力支撑着,想去解释。

  然后面对着宝钗那般般入画的眉眼,他又觉得脑海一片混沌,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宝钗为什么生气。

  是气他让她传信?还是气他不尊重,让她帮忙传信?

  是了是了,必是这两点。

  他如登徒浪子一般,看她看呆了神,又让她去传什么信。

  水汷懊恼不已,心里止不住埋怨自己轻狂。

  宝钗还会理他吗?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若是他与宝钗今生再次陌路,那比杀了他还更难受。

  水汷心思转了百转,又抬起了头,两只眼睛红通通,想是兔子一般,眸里带着几分担忧,去瞧宝钗。

  然而让他惊讶的是,宝钗居然也走了神。

  比银河星光还要好看几分的眼睛呆呆的,长长的睫毛如同一把小扇子。

  水汷不得不承认,上天对宝钗容颜确实优待,她纵然是发呆走神,模样也是极为好看的。

  那微微抿着的唇,犹如花丛中最娇艳的一抹红。

  心口升起无名的悸动,一下一下牵动着水汷的神经。

  水汷突然有些分不清,自己迷恋着的,是这张倾城绝色的面孔,还是那璨若星光、柔若秋水似的清澈眸子。

  宝钗的嘴唇动了动,道:“王爷多心了,我不曾生气。”

  “那……”

  水汷急急开口,话未说完,却又被宝钗打断了:“倒是王爷,夜寒雪重,对您身上的伤不好。”

  “我……”

  “信我已经交给探春,您无需忧心,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你……”

  “昨夜是我失礼,应向王爷赔不是。”

  说着就要行礼,水汷连连摆手:“不不不,你不生气就好。”

  宝钗道:“我的丫鬟马上就要回来了,王爷还是尽快离开吧。”

  水汷恐旁人看见,点点头,抽身准备离开,想了想,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又回头问道:“你真不气了?”

  宝钗微微一笑,道:“王爷多心了。”

  “那……”

  水汷看了看她,又谨慎地问了一句:“我以后还可以来找你吗?”

  宝钗道:“荣国府人多口杂,若让人撞见了,又说不清楚,王爷还是少来的好。”

  水汷点点头,觉得她说的在理。荣国府虽护卫不多,但丫鬟婆子一大堆,让人撞见了,确实对宝钗不好,还是等她回公主观再去找她比较保险。

  想了想,道:“那以后我去公主观找你。”

  活动活动腿脚,与宝钗告别,一路蹒跚地回了王府。

  回到王府,水晏正与秦远下着棋。

  秦远执黑子,水晏执白子,黑白分明,白子处于下风。

  秦远见水汷一拐一瘸回来,将棋子扔在桌上,上前去扶。

  水晏瞥了一眼他的狼狈模样,取出一旁杯子,倒了一杯热茶。

  秦远皱眉,道:“怎么回来这么晚?若你再晚些,太妃那边便不好交差了。”

  水晏指着水汷身上雪花,一针见血道:“八成是与薛家姑娘生气了,在人家窗户那守了一晚上。”

  水汷喝了口茶,按着胸口,并不回答他俩的问题,道:“只怕这几日不用装病了。”

  他的胸口微微透红,伤口已经迸裂。

  秦远忙让丫鬟去请徐朋义。

  水汷伤口迸裂,又收了寒,晚间便开始起热,直闹得王府鸡飞狗跳,忙活到半夜。

  外面传言越演越烈,这个说南安王今日又吐了血,那个说南安王神志不清,更有甚者,说南安王府已备下了寿衣棺木,只等南安王伸腿登天了。

  南安王府一门两费,长子在狩猎场受了重伤,眼瞅着就要与他短命的父亲重聚在天堂。

  次子身体羸弱,活不活的过弱冠,尚是两可。

  这么急匆匆的成婚,八成是想趁着人还清醒,娶个媳妇,好歹给这偌大王府留个骨血的缘故。

  至于为什么成婚的是次子而非王爷,那是因为王爷都卧床不起了,纵然有心成婚,只怕也没那个能力行房。

  王爷一死,兄死弟继,继承他王位的便是水晏,水晏娶得是荣国府的三姑娘探春,这么算下来,探春便是以后的南安王妃没得跑了。

  荣国府的下人们又开始活络起来,纷纷登上探春的门。

  一张张不加掩饰献媚的脸,皆被侍书叉腰冷着脸拦在了屋外。

  这日正午,探春正在屋中翻书,忽听外面一阵吵闹,侍书挑帘子进来,面色犹豫,道:“姨娘又跟人打架了,如今闹到老太太那里去了。”

  探春放下书,只得起身去荣禧堂。

  生母再不堪,仍是她的生母,无论闹出了何等荒唐的事情,她也只能担着。

  好在她颇得老太太与太太的看重,如今又有天子赐婚,定了南安王府,下人也识相,投鼠忌器,不太敢招惹赵姨娘。

  只是不知今日,又出了何事,竟让赵姨娘与人厮打了起来。

  还未走进荣禧堂,先听到了赵姨娘尖锐的哭喊:“三姑娘虽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但到底是府上的姑娘,也算半个主子,怎么能让人这般作践?!”

  探春微微皱眉,加快了速度。

  门口的丫鬟争着打帘子。

  探春刚进屋,入目的是赵姨娘一身华贵衣裳,躺在地上撒泼,一旁跪着瑟瑟发抖的是大太太的陪房。

  贾母高坐堂上,面有郁色,一旁王夫人拿着帕子抹泪,另一旁邢夫人眼神躲闪。

  探春见此,便明白了七八分。

  上前先去行礼,又去哄王夫人,又去逗贾母,过了一会儿,方问发生了何事。

  赵姨娘哭着指着王善保家,道:“刚才还说的利索,怎么到了老太太这里,就成了锯了嘴的葫芦?三姑娘是我生的,我知道,因为这,你们都不大瞧的起她,看不得她得势。”

  说着又上前去打王善保家,探春递了个眼色,侍书连忙去拉。

  探春看看贾母,面有不悦,却并不开口说话,心里渐渐放心,正欲说话,赵姨娘的一句话,却让她通身如过电了一般,楞在了当场。

  赵姨娘张牙舞爪,在几个丫鬟的合力拉动下,仍去撕扯王善保家,边打边哭:“任凭什么话,你们说,我只管受着,都是奴才,有什么话听不得?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编排三姑娘!说什么三姑娘八字硬,还没过门就要把王府公子克死了,活脱脱的望门寡!那王府二公子生就身子弱,与三姑娘有什么关系?”

  讲到这,突然停了动作,挣开身边小丫鬟,爬到王夫人脚下,扯着她的裙摆,道:“太太,以往是我不懂事,没少给您添堵,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奴才计较。”

  “您一向最疼姑娘,她也最跟您亲,看在往日她孝顺您的情分上,您就再疼她一次吧!这门婚事不能成啊,姑娘大好的年华,哪能嫁给一个病秧子?王府再怎么富贵,人都没了,留姑娘一个人,又有什么乐趣?”

  探春脑海一片空白,她万万不曾想到,平日里颠三倒四、尽给她添麻烦,她一向视为累赘、粗鄙不堪的生母,竟以这种方式,匍匐在地,用她并不聪明的脑子能够想到的所有办法,去给她争取婚事。

  不求富贵滔天,只求她平安顺遂。

  ☆、暴漏

  偌大的荣禧堂,赵姨娘的哭声歇斯底里。

  王夫人拿着帕子擦着眼泪,贾母一声叹息。

  探春握着帕子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白,她听到心里某种东西生根发芽的声音。

  脆生生的,一点点生长,温暖着她孤军奋战良久的心灵。

  那东西虽不能为她遮风避雨,但这一些微弱的慰藉,足够让她在以后的艰难岁月里慢慢品味了。

  良久,贾母饮了一口茶,道:“府上也该整顿整顿了。”

  邢夫人脸色苍白,厌恶地瞧着王善保家。

  赵姨娘听到这句话,整个人像被抽去了所有力气一般,一下子瘫在地上,低声抽泣。

  荣禧堂的闹剧,如插了翅膀一般,飞散在荣国府的各个角落。

  梨香园里,薛母与宝钗说着话:“到底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打断骨头连着筋,平日里虽相看两厌,但到这种时候,还是破开脸皮撕闹一场。”

  想起水晏病情,薛母也不禁为探春惋惜:“可惜了三姑娘,这婚事是天子所赐,莫说是太太了,纵然是老太太,也是不敢支吾的。”

  宝钗低头绣着道德经,针脚细密,金灿灿的,煞是好看。

  天家子孙,个个都长了一副七窍玲珑心,水汷水晏装病,想是有着他们的筹谋,探春不好说破,她更不能说破,停下针线,道:“妈妈不要烦心这些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二公子自幼长在边城,京都寒冷,许是只是不适应天气所致的。”

  “哪里是不适应天气?”

  薛母放下杯子,絮絮叨叨讲水汷扶病而出的事情讲了一遍,说完忽然想起水汷有意结亲,看着宝钗恬静面容,忍不住暗自庆幸:“那南安王,原是有意与咱家结亲的,前几日,还让你哥哥来问我的意思,说是咱家同意了,他便去求圣旨。”

  宝钗听了,不免一怔。

  太后赐婚,必然不可能是侧妃,否则置正妃于何地?

  心口一颤,水汷他竟想娶自己做正妃?

  如今天下,皇子并没有兵权,手握重兵的王爷却有两个,太上皇逐渐年长,新帝又非圣明之君。

  天下之主的位置确实诱人,古往今来,多少同室操戈,血流成河。

  水汷一方藩王,手握重兵,南安王一脉在朝中也素有贤名,在藩地又极得民心,扪心自问,也确实有一争之地。

  若想争那天下之主,联姻增强实力必不可少。

  可自己家族一非朝中重臣,二非地方豪强,不过区区一皇商,能给他的帮助实在寥寥无几,他竟想迎娶自己做正妻?

  耳畔薛母的声音仍在继续:“幸亏我不曾让你哥哥答复他,要不然,说不得你就要跟探丫头一样了。赵姨娘说话虽然颠三倒四,但有一句话说的还是在理的,人都不在了,守着这富贵有什么用?”

  宝钗低下了头,手中金线绣成的道德经耀耀生辉。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方能结两姓之好。

  母亲既然已经拒绝,她又何须再想?

  以后这窗户,便是要上闩了。

  薛母见宝钗垂头不语,只道是女孩儿家面薄。

  偏水汷是私下让薛蟠来问,她也不好与姐姐王夫人商议,宝钗素来都是懂事的,她在宝钗面前埋怨几句,也没有什么。

  到了夜里,宝钗将窗户上了闩。

  半睡半醒间,朦胧睡眼瞥到窗户,外面树影晃动,枝头上雪落在地上,静谧无声。

  宝钗翻了个身,又迷迷糊糊睡去。

  到了婚期那日,荣国府的人再怎么不乐意,也只得送探春出门。

  赵姨娘的眼泪啪嗒啪嗒的落,被王熙凤瞪了一眼,连忙用帕子擦了,但见绣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落下,赵姨娘的眼泪却又忍不住了,几次想伸手去抓探春,却被人隔着,抓了个空。

  宝钗见了,面有不忍,走到赵姨娘身边,低声劝了几句。

  赵姨娘一边听,一边眼巴巴地去瞧探春的身影,仿佛探春这一去,便再也回不来一般。

  宝钗正在劝慰间,忽然听到外面人声鼎沸,正在纳闷间,仪门外跑来几个丫鬟婆子,一脸喜色,一路小跑到贾母身边,声音里掩饰不住的欣喜:“老太太!姑爷的病好了,看上去精神的不得了,哪里有外面传言的那般病秧子模样?如今骑着马,前来迎亲呢!”

  宝钗眼前一花,赵姨娘已经挤开众人,窜了出去,王熙凤喝道:“快拦住她!外面都是男客,她这样出去成什么体统!”

  立马有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前去围堵,然而赵姨娘像一阵风似的,步伐极快,消失在仪门处。

  赵姨娘左躲右藏,来到外厅,在一片惊呼下,终于看到了那个前来迎亲的少年。

  少年身着喜服,虽身影有些单薄,但行动之间并无病态,眉目清秀,竟比宝玉还要好看个几分。

  赵姨娘身子一软,跪了下去,泪流满面,并不信佛的她却念念有词:“阿弥陀佛,老天保佑!”

  赵姨娘闯入外厅的小插曲很快被喜庆的气氛所掩盖,众人拥着少年,来到探春的院子。

  宝钗与其他姑娘躲在屋内的屏风后面,透着帷幕打量着新郎。

  只一眼,却让宝钗险些连帕子都握不住。

  那身着喜服前来迎亲的,分明是扮成少年模样的水雯!哪里是水晏!

  宝钗连忙回头,一旁湘云睁大了眼睛,宝钗连忙攥住她的手,示意她千万不要声张。

  荣国府上下,见过水晏的只有宝钗与湘云,其他人并不知道水晏长什么模样。

  其他人虽然见过水雯,但也不过是远远一瞥,哪里瞧得清她的模样?

  纵然认出几分水雯模样,心里估摸着想的也是兄妹二人确实想象,哪里会往这方面想?

  宝钗与湘云虽然见过他二人,但在这种情况,怎敢声张?

  也难怪水雯敢剑走偏锋,代兄迎亲。

  想通这层关系,宝钗越发心忧,这位郡主,胆子也太大了些!

  左立换了一身常服,跟在水雯身边。

  太上皇为显亲厚,让他代自己前来王府贺喜。

  左立在南安王府等了半日,眼瞅着喜时要过,仍不见水晏从屋中出来,正准备抽身离开时,忽然听到一阵杂乱的声音,束发着喜服的水雯已经奔了出来,后面小跑着一大群丫鬟婆子。

  左立额上青筋抽了抽,险些把掌心薄薄的刀片捏碎。

  水雯见了他,也是一怔,随后冷哼一声,下巴高高抬起,走过他身边时,还狠狠地撞了他一下。

  左立低声道:“郡主好雅兴。”

  左立看到水雯的肩膀抽了抽,转身回头看了他一眼,漂亮的眸子里有几分惊讶,显然在说你居然认出了我。

  左立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

  走到她身后,久不说长话的声音冰冷的听不出一丝感情,配上遮去大半张脸的面具,整个人都是阴恻恻的:“上皇有命,让我代他观礼。”

  周围簇拥着前来讨要红包的人群立马退避三舍,脸上虽然堆满了笑,却掩饰不住眼里的惊恐:“统领请。”

  花轿浩浩荡荡出了荣国府,按照早已商议过的行程,往南安王府行去。

  左立冷着脸,看水雯与探春拜天地,堂上南安太妃与袁氏面有戚戚,诚惶诚恐,显然是被水雯吓了个惨。

  一套流程下来,水雯回内室换衣物,左立仍不见真正的水晏出现,起身离开,避开行色匆匆的丫鬟小厮,往内院走去。

  今日虽然是水晏的大婚之日,他院子里的护卫却并不见疏漏。

  左立试了几次,皆不能消无声息进入,心中疑惑更甚,换了个方向,去往新房。

  新房是王府主院,原来老南安王在此居住,他战死之后,南安太妃触景生情,便挪了出去,住在松涛苑。

  如今水晏大婚,院子又被收拾了出来。

  这处院子虽然也有护卫,却不及水晏院子森严,左立不费功夫,便摸了进去。

  脚尖轻点,隐入梁上,只等着真正的水晏前来洞房。

  不一会儿,探春被送了进来。

  又过了一会儿,说是水晏打发人来送些吃食,几个陪嫁丫鬟说着吉利话,伺候她吃些东西。

  少女们聊得都是一些家长里短的闲话,这个说姑爷体贴,那个说太妃慈善,左立听得极不耐烦。

  正当他耐心将要耗尽时,门外终于响起一阵脚步声。

  轻浮无力,却是个少年的步子。

  伴随而来的,是声息微不可查的侍卫。

  左立知这必是水晏了,除了他,南安王府上下再没有人能有这么大排场,行动之间跟着一群隐藏在各处的侍卫。

  于是越发小心,微微探出头,去瞧水晏模样。

  萧萧肃肃,清雅出尘,眉目之间像极了一个人。

  左立心中的疑团瞬间解开,怪不得南安王府二公子要称病不出,怪不得他的院子护卫众多戒备森严!

  原来这号称最为忠心的南安王府,竟隐藏了这么大的一个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 水雯: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作起死来自己都怕

  ☆、遗孤

  水晏进屋,丫鬟们皆是一惊,面面相觑,立在了原地。

  卫若兰与秦远勾肩搭背,醉醺醺的,吵着要闹洞房。

  水雯换回了女装,扶着水汷,也进了屋。

  水汷见丫鬟们呆若木鸡,手里紧紧攥着帕子,显然是被新郎来回换模样吓了个惨,扶额轻笑,却也不敢解释太多,道:“这是你家姑爷,呆在那做什么?还不赶紧过来伺候?”

  绣着鸳鸯戏水的喜帕落下,探春凤冠霞帔,瞧了一眼屋内闹哄哄的人群,低头抿唇一笑,霞飞双颊,明艳不可方物。

  丫鬟们见探春并无异样,心里疑惑更甚,却也不敢出声,小心伺候在左右。

  梁上左立呼吸逐渐平稳,心思转了百转,强按下心口的震惊,隐在梁上,一言不发。

  过不多久,在水汷的连声催促下,众人皆散,手指轻轻叩着墙壁,微微一笑,道:“统领在梁上歇了这半日,至今仍不离去,是要讨一口喜酒喝吗?”

  探春面有疑惑,瞧着水晏,水晏冲她浅浅一笑,握着她的手,探春心下渐安。

  左立见被水汷识破,索性不再隐藏,一整衣摆,从梁上跃下,银色的面具折射着寒光,露着的两只眼睛冷冷地打量着一身喜服的水晏,嘴角勾起一抹嘲讽,道:“南安王好气魄,好胆识!”

  左立口中所说的南安王,既指老南安王收养水晏,又指现在的南安王水汷,一语双关,水汷听了,并不放在心上,做出一个请的姿势,道:“今日家弟大婚,不知统领是否赏脸,去听雪厅小酌几杯?”

  左立走出房门。

  水汷与水晏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你莫要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水晏点点头,起身送他离开。

  关上房门,执了探春的手,看她一脸疑惑,夜光杯里,倒上美酒两杯,递给探春,道:“你既然嫁我为妻,从此以后,我们夫妻便是一体,这王府的许多事,我便不再瞒你。”

  听雪亭视野开阔,周边皆是一些矮矮的梅枝,并无可藏身的地方。

  丫鬟们早摆好了酒菜,见水汷与左立到来,躬身退下。

  水汷为左立斟上一杯酒,开门见山道:“统领身在禁宫,当年废太子一事,想必比我更为清楚。”

  “废太子一向忠厚孝悌,与太上皇感情深厚,况他已是太子,素有贤名,东宫之位稳固,怎么会突然做出谋逆之举?”

  左立冷冷道:“古往今来,谋逆的太子多不胜数。”

  水汷道:“我不信太子做此禽兽之举。”

  从怀中取出卷宗,递给左立,道:“这些时日,我一直在调查当年之事,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查出了蛛丝马迹。”

  左立接过,翻阅几张,便丢在桌上,露着的两只眼睛满是嘲弄,道:“四皇子已逝。”

  水汷答道:“正是因为已逝,才最为棘手。”

  水汷起身,高举酒杯,朝着大明宫的方向遥遥一敬,转身回头,面色肃然,道:“若我说,当年之事四皇子只是待人受过呢?”

  水汷道:“废太子一事,岂是一个四皇子可以左右的?须得众位皇子齐心协力,才能让太子辩无可辩,无奈***。”

  当年废太子谋逆一事,闹得朝野震荡,民心惶惶。

  左立自记事起,便养在禁宫,作为以后的暗卫接受训练,也曾与废太子打过几个照面。

  废太子雍容闲雅,清新俊逸,一双凤目微微上挑,潋滟又多情,毫无久居高位的威严,若脱去那昭示着身份的太子蟒服,换身广袖长衫,更像个误入红尘的谪仙。

  废太子虽有太上皇的仁风,却去太上皇的杀伐决断,待人又极为温和。

  曾误入禁宫,瞧见了暗卫训练,摸着还是个小孩的左立的脑袋,微微皱眉说着此法太毒。

  后来他上报太上皇,请奏废去暗卫从民间搜寻孩子训练,太上皇素来知道他是什么脾气,叫来当初的暗卫统领训斥了一番,告诉太子此条已废。

  再后来,左立作为在太子那留了印象的人,还像模像样地换了一身百姓衣衫,去东宫谢恩。

  暗卫一职,自太/祖立国便存在,哪能轻易废除?不过太上皇看太子心善,不好拒绝,交代下面糊弄一番也就算了。

  自此之后,暗卫训练场地由禁宫换成了大明宫下的地堡。

  左立再也没有见过阳光,直到后来去江城出行任务,方重见天日。

  废太子其人,不能说好,也不能说不好,他一腔仁心,在朝政上又颇有见地,作为一个守成之君,绰绰有余。

  因而太上皇也十分喜爱他。

  过多的喜爱,让他成为了众矢之的。

  太子生而为王,下一代的天子,自小养在太上皇的身边,天家的阴暗面,被太上皇完美的遮盖,他触目所见的,都是生于天家无上的荣耀。

  他的人生,生就便是康平大道,只需顺着太上皇为他搭建好的框架走,便是一代贤君,他太自信,也太理所应当,所以当流言诋毁袭来,兄友弟恭的假面撕开,太上皇为一朝天子的雷霆手段用在他身上,他的信念一下子崩塌,绝望***。

  水汷道:“左统领,您幼时入宫,想必也是见过太子的,沧海桑田,人心易变,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还能记得起太子模样。”

  水汷没有用“废太子”,称呼的转变,让左立多少有点感慨。

  水汷抬头,目若朗星,直视着左立带着银晃晃面具的面孔,道:“统领虽出身暗卫,但却是个念旧的人,当年若非太子误入禁宫,只怕统领早已是暗卫累累白骨的其中之一吧?”

  面具遮去了大半张脸,露着的嘴角微微下垂。

  水汷上一世曾听薛父讲过,这种唇形的人最是招惹不得,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且最不记恩。

  薛父讲过的话,水汷一向最为信奉,然而这一次,他想赌一把。

  左立不止是太上皇心腹,手里更掌握着锦衣卫与暗卫。

  京都三大卫,他兼并两卫,这种实力,足够让水汷在这风起云涌的朝堂上全身而退了。

  水汷想要拉拢,也必须拉拢。

  所以费尽心思,动用在京城所有暗桩,打探关于左立的所有消息,终于让他查出左立与太子的渊源。

  所以才会有今日听雪亭的侃侃而谈。

  一切皆在水汷的筹谋下缓缓推进,大网已经张开,只等迷路的鸟儿自投罗网。

  水汷将酒杯美酒一饮而尽,复又斟满,继续道:“当年太子***,太上皇怒不可遏,迁怒于太子妃的娘家。泉城卫家,百年世家大族,一朝覆灭。北静太妃与太子妃交好,不忍见卫家血脉断绝,遣人偷偷将卫家一双儿女换出,送到金陵薛家。”

  “薛公与太子素来交好,自然不忍卫家蒙此冤祸,接了卫家遗孤,暗地里养在府上。谁料途中消息被人泄露,薛公派人带卫家遗孤一路南下,送到家父手上。庇护朝廷死囚,原是死罪,他为了护全家族,只得身死。”

  月色如霜,洒在院子各处。

  左立脸上的面具折射着寒光,露着的两只眼睛波澜不惊,宛若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他的声音也是听不出一丝的情绪波动,冷冷的,像是剑刃出鞘,让人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防备:“罪不至死。”

  水汷一笑,放下酒杯,道:“统领是聪明人。”

  “卫家遗孤不过一个幌子,真正护送的,是太子妃生下的男婴。”

  水汷道:“那年我随父亲回京参加大朝会,半路中父亲返家,说是爱妾有了身孕,因为这事,没少遭言官们弹劾。爱妾怀孕是假,迎接太子遗孤是真。太子遗孤一路颠簸,抵达江城时,已经奄奄一息,父亲将他安置在府内,秘密养在身边,待姨娘生下孩子,便凑成龙凤胎。”

  “许是晏儿命大,又或者说是太子之灵保佑,晏儿自来到王府,便不哭不闹,这才得以瞒到次年夏末。夏末姨娘的女儿出生,父亲又放出消息,说姨娘生子艰难,一双儿女身体极弱,不让人前来探望。”

  讲到这,水汷眸子神采一暗,过了一会儿,方缓缓开口:“出生将近一年的婴孩又怎会与刚出生的女娃相似?第三日,姨娘生的女婴便死了。王府死了庶长女的消息传的飞快,更加坐实了姨娘这一胎来的不易。”

  水汷仰头望月,眼睛酸涩,却无泪痕划过。

  水汷道:“说来好笑,那个妹妹,我却是一眼也没有见过的。”

  手捏杯子,对月一敬:“唯愿她来世莫生帝王家。”

  仰脖将杯中酒喝净,看着左立,道:“父亲一生戎马为战,胆识气魄皆用在战场,他从不参与众皇子夺嫡,当年之时,他也无可奈何。”

  “薛公孤注一掷,将晏儿送到江城,父亲若不接,便有负薛公临终托孤,若接了,稍有不慎,对王府便是灭顶之灾。”

  “但父亲还是接了,尽管此事让他折了长女,又折了自己性命。”

  “男儿义气,当如是。”

  作者有话要说: 看着收藏起起落落,这感觉像是坐上了过山车~

  ☆、遗言

  借着月色与烛光,左立打量着水汷。

  突然发现,水汷与水雯确实相似。

  不止是脸容轮廓眉目间的相似,就连那意气风发的气质,眸子里的自信,也是极为相似的。

  那些都是左立想拥有而不曾拥有,以后也不会拥有的东西。

  哪怕他此时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低头抿了一口美酒,辛辣直冲肺腑。

  左立原本很不喜欢这种味道,但这么多年过去了,竟也慢慢习惯了。

  时间比最好的刺客还要锐利,杀人于无形。

  左立冷冷道:“王爷告诉我这些,不怕我泄露出去?”

  水汷爽朗一笑,道:“我不信统领是这种人。”

  目光灼灼,看着左立。

  “我与统领虽相识不久,但一见如故,愿以知己相待。”

  左立饮了酒,静静地看着水汷。

  水汷相貌是极为好看的,眸子也是亮晶晶的,有三分水雯舞枪时的英气,不过水雯的眼睛更圆一点,带着几分懵懂的稚气。

  水汷又与左立斟酒,道:“既然我以知己相待统领,有句话便不得不讲。”

  水汷正色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说完话,放下酒杯,眸子里满是清澈的诚恳。

  左立瞥了一眼,道:“我不是君子。”

  暗卫是君主的一条狗,只能忠于一人,狗若有了两个主人,那便不是好狗了。

  水汷一笑置之,站起身,负手而立,月色隐入云层,星光洒在他的身上,行动之间,尽显世家子弟的洒脱不羁。

  他俯下身,好看的眉眼凑在左立面前,眼底有着几分探究与好奇,突然道:“世人传言,暗卫除了武功高深,心机城府之外,还要是相貌极为清俊之人,以方便应付各种场合。”

  水汷道:“不知统领摘下面具后,是否能让家妹为之惊叹呢?”

  水汷仰天大笑,转身离去。

  左立手里握着的酒杯紧了紧,洒出一两滴佳酿。

  水汷爽朗的笑声传来:“左统领,三日后,我请您看一场好戏。”

  三日后,便是新年,按照本朝惯例,天子是要带领天家子孙祭祖的。

  听雪亭中,白纱舞动,一地星光。

  左立心想,有人告诉他,说南安王对薛家姑娘情根深种,他若不去见上一面,是否不太礼貌呢。

  厌恶地将面前的杯中酒泼在地上,口中没咽下的酒也吐了出来。

  哪怕过了这么多年,左立依旧不喜欢这种辛辣味道。

  起身离去,身影掠过树枝,来到荣国府的梨香院。

  水汷进京时遭人追杀的事情,左立曾派人调查过,自然也知道他隐藏身份跟薛家商队一同进京的事情。

  左立出身暗卫,找宝钗闺房,并不费什么力气。

  他立在树影下下,推动窗户,发现上了闩,袖中利剑无声出鞘,挑开门闩。

  宝钗听到声音,以为是水汷又过来了,敛眉抬头,发现来人竟是左立,险些惊呼出声,眼中惊色一闪而过,又很快镇定下来,瞧了一眼守夜熟睡的莺儿,上前与左立见礼。

  左立并不看她,径直走到莺儿身边,袖中大手敷上莺儿脸颊,宝钗正欲出声,只听左立道:“安魂香。”

  宝钗在宫中呆了一段时日,也与左立打过几次交道,左立此举,显然是有要事寻她,宝钗心中疑惑更甚,不知有什么事情能让他过来寻她?只得提起十二分小心,谨慎应对。

  屋内炉子烧的火热,宝钗与左立冲上茶,端给左立。

  左立接过放在桌上,并不喝。

  离的近了,宝钗也就闻道了他身上淡淡的酒气,与水汷身上的酒气极为相似,不是京都特有的绵柔,带着点江城特有的清新。

  今日是水晏与探春的大婚之日,左立也去参加,想是在那饮了几杯酒。

  宝钗道:“不知统领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宝钗盈盈走来,袅袅娜娜,不施粉黛,而雪肤花貌,双目澄澈,仿佛借来了几点星光。

  左立见惯了太多美人,然而却不得不承认,面前的宝钗,的确有让人一见倾心的资本,尤其那一双眼睛,实在漂亮的有些过分,左立生平所见之人,唯有北静太妃的美目方能一较高下。

  左立的声音是淡淡的,银色面具下,两只眼睛如深不见底的幽潭,道:“我想知道,你父亲临死之前与你说的话的内容。”

  再好的修养,也抵不过这一句话的杀伤力。

  父亲之死,是她心中永远的痛。

  秘而不宣,隐而不发,永远都不能说出口的痛。

  宝钗站起身来,道:“统领请回。”

  左立把玩着手中刀片,在烛光的映照下,刀身反射着寒光,他看也不看宝钗,道:“你的身份,做不了南安王妃,你若告诉了我,我便能让他三媒六证,迎你入门。”

  宝钗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清眸流盼,她生气时的样子也是极为好看的,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道:“统领请回。”

  左立坐在椅上,并不动弹,道:“二公主即将远嫁北疆,我若在太上皇面前提一下,让你作为腾妾伴嫁,你觉得太上皇会怎么做?”

  宝钗冷笑,道:“生而为女子,本就天然获了原罪,一生都要依附于家族,郡主如何,公主又如何?一纸令下,便要奔赴边疆!我出身远不比公主,更无强势父兄为我开脱,要嫁便嫁,我等旨便是!”

  左立一怔,万万没有想到,宝钗竟然如此刚烈,富贵不能动其志,威胁不能摇其心。

  当年之事全凭水汷一面之词,左立自然不信他,薛公生前与太子最为交好,他定是觉察出了什么,才决意要将太子遗孤托付给南安王,后来身死,当年之事的线索也就此断绝。

  南安王不过一方藩王,对于朝堂斗争并不了解,薛父作为太子心腹,方是当年之事的知情人。

  薛父既然托孤于南安王,想必是想让太子遗孤顺利长大,日后替太子平冤,当年之事,他也应当告知了他人,为以后为太子平反做见证。

  薛蟠与薛母一个无能,一个懦弱,难撑大局,显然不是能够托付之人,唯有幼女宝钗,聪明机敏,且年龄又小,有心人也怀疑不到她的身上,是最好的托付对象。

  左立道:“三日后,朝堂风云再起,你父亲的临终遗言,是这场争端的关键。”

  “你可以好好考虑,是告诉我,还是告诉南安王。”

  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左立道:“南安王为这事,应该没少在你身上下功夫吧?”

  看了一眼如坠冰窟的宝钗,左立又道:“世间男子皆薄幸,奉劝姑娘一句,悬崖勒马,为时未晚。”

  说完话,左立起身离开,脚踏在树枝上,仍在回想方才宝钗脸上的神色,拎了拎为数不多的良心,忽然觉得自己刚才那番话说的有点重。

  十四五的年龄,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美好的如同夏日清晨荷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却又易碎。

  左立心想,年轻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草稿箱怎么突然发出去了....

  ☆、春宵

  屋内龙凤烛高燃,一室红光。

  探春听了水晏的一番话,不禁张大了嘴巴,半天方回过来神,眼中神采一暗,道:“你的身世,居然这么曲折。”

  水晏摇头,面上也是一暗,道:“老南安王去的突然,如若不然,我还不会顺藤摸瓜查到自己的身世。”

  三年前,老南安王战死的消息传来,水晏便心生疑惑,朝堂动作不断,水汷应对尚显吃力,自然无法分心去查其中因果,水晏便一力承担,查清始末。

  抽丝剥茧,竟让他查出了自己的身世!

  惊愕之外,半晌无语。

  把自己关在屋里一天,再出来时,王府那个骄纵的二公子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步步留心的太子遗孤。

  他的父母死在宫廷夺嫡,那场变故波及了太多人,泉城卫家,金陵薛家,以及抚养他长大的老南安王。

  是恨,还是不甘?

  他说不清楚,他只知道,从那之后,他的人生轨迹,开始发生了转变。

  他恨权利,却又渴望权利。

  水汷对他毫无戒心,他便一点点去布局,一点点去规划,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是要回到京都的。

  如潜龙在渊,终有一日,翱翔天际。

  探春原不在他的计划之内,一个空有花架子的国公府,对他能有什么帮助?

  但他还是费尽心思娶了她。

  在水晏还是王府二公子的时候,他时常揽镜自照,觉得自己好看死了,那些因为他是庶生而不愿结亲的世家,多半是眼睛瞎了。

  像他这么俊美无双的人,谁家小姐要是嫁了他,肯定是做梦都会偷着乐醒的。

  在梅园赏梅的时候,最初惊艳他的,是艳极反素的宝钗,至于俊美修目有着几分英气的探春,他实在兴致缺缺,毕竟家里已经有一个小祖宗了,他着实不愿意再娶回来一个姑奶奶。

  然而相处下来,探春还是夺走了他的心。

  与做事不计后果的水雯来比,探春不知比她高明了多少个层次,做事进退有度,态度不亢不卑,言谈滴水不漏,简直就是贴身为他打造的合作伙伴。

  铺了大红祥云锦缎的桌上,白玉碗里盛着黑漆漆的汤药,静静地放置在喜酒旁边,水晏瞥了一眼,道:“谁要喝这东西。”

  红烛闪闪,探春嫩脸飞红,水晏放下鸳鸯帐,搂着她的腰,道:“关于我的身世,以后有的是机会细说,今夜我们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少年的手掌微凉,却无看上去那般虚弱无力,脱去繁琐华贵的喜服,赤诚相待,探春听到水晏的心跳比她自己的还要快。

  微凉的手指在她身上游走,探春微微战栗,胳膊攀上了他的脖子,呵气如兰。

  他的吻终于落下,落在她的脸上,身上。

  等了半晌,想象中的痛楚没有传来,探春微微睁开了眼,却看见水晏在她上方,脸上带着几分狭促,似笑非笑,见探春睁开了眼,却俯身凑在她的耳边轻轻呵了一口气,探春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却听水晏温声道:“你太小了,我不舍得。”

  浑身血液从脚底直冲头顶,探春又羞又愧,背过了身。

  水晏看到她的耳垂像火烧云一般的红,轻轻揽住她柔软纤细的腰肢,道:“真好。”

  水汷在水晏新房外面守了大半夜,仍没听到里面有什么动静,扫兴而归,途中经过水雯的院子,见水雯一身短打,正在舞枪,于是便问了一句:“我让你给晏儿送的药你送过去了吗?”

  水雯一脸疑惑:“送了,我放他桌上了。”

  “二哥新婚之夜,你送什么不好,偏偏送药,当心二嫂子记仇,管家之后拿捏你。”

  水汷一脸笑意:“我若不送,她才拿捏我呢!”

  水汷的表情实在不太坦荡,水雯有了几分嫌弃,道:“若真是如此,为何又让我去送?你跟二哥一样,都是一肚子坏水!以前父亲在的时候,看着父亲宠我,你俩闯的祸,全赖在我头上。如今父亲不在了,二哥好歹好有点收敛,你倒好,没一点长进!”

  水汷连忙讨饶:“好妹妹,我错了,以后再不指使你了。”

  看水雯一身短打,发间并无一点装饰,想起马上便又是新年,各路孝敬的东西如今也都到了,于是便道:“下面的人孝敬了我几箱东西,明日你随我去挑一下?你喜欢的,只管拿走,挑剩下的,再归到府上。”

  水雯道:“我才不稀罕,你只管留着好东西去讨好我未来嫂子吧!二哥如今都成了亲,你还三不着两的,跟宝姐姐一点进展都没有。”

  枪尖一挑,指着水汷脸侧,扮了个鬼脸,吐舌道:“老大不小了还没媳妇儿!不知羞!”

  水汷在水雯那闹了一通没脸,灰溜溜地回了自己屋里。

  虽有几个小丫鬟侍立左右,水汷仍觉得空荡荡的,突然无比地想念宝钗。

  这个时候,她在做什么呢?绣经书,还是与母亲聊着知心话?

  不知这知心话里,会不会有他?

  那日与薛蟠说的事情,薛蟠有没有带到呢?为什么到现在一直没有答复呢?难得说薛家看不上自己?

  水汷抱着脑袋,一头乱麻。

  他也想成亲,想了很久。

  若是成了亲,每日回来,宝钗笑着去迎她,低头抿唇一笑,便能洗去他一天的劳累。

  夜里两个人相拥而眠,宝钗靠在他的胸口,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水汷便会觉得无比的安心,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一般。

  若是宝钗能为他生下个一儿半女,儿女环绕在膝下,给他个皇位他也不去换。

  儿子像自己一样,长大后是个伟岸的男子汉,女儿若是像宝钗,那就最好不过了,雪白雪白的,玉琢可爱,长大后,他会亲自给她挑上一个好夫婿,门第不重要,只要女儿喜欢就好。

  若那个臭小子胆敢欺负他的掌中宝,他必会骑着马提着枪打到他家。

  想到这,水汷又有些担忧,到那时,自己若是老了该怎么办?还跨得上马,提得起枪吗?这样不行,他要活的久久的,决不能老。

  想到这,他又觉得还是要生个儿子,以后纵然他老了,他儿子也能打到人家门前。

  他突然无比想念起宝钗,迫切的想见见她,哪怕一个背影也好。

  脚尖点地,人已出府,荣国府门前,石狮子威风凛凛。

  水汷像一阵风似的来到梨香园,宝钗的房间还亮着灯,窗户开着,是在等他吗?

  水汷脑袋一热,人就窜了进去。

  屋内宝钗怔怔的,见了水汷,眼底如碎了银河的星光,低下头,道:“王爷所为何事?”

  水汷一笑,道:“就是想来看看你。”

  宝钗垂首,敛去眼中情绪,再抬头,神色已无异样,仍是水汷熟悉的,淡淡疏离的态度,声音也是不冷不热的,道:“王爷以后还是少来为好。”

  水汷若是足够冷静,必是能够发现她握着帕子的手在微微抖动,然而他不够冷静,思念想蜘蛛网一样,轻轻地、黏黏地让他大脑处于半混沌状态。

  水汷点点头:“我以后少来。”

  宝钗道:“王爷请回吧。”

  水汷又点点头,看着她,突然就笑了。

  见到她就够了。

  像干旱已久的沙漠迎来一场春雨,整个人酥酥麻麻的,如在云端。

  水汷道:“我这就走。”

  转身跳出窗外,正欲离开,却听见宝钗轻声道:“王爷真没有事?”

  水汷摇头,道:“没事没事,打扰你休息了,我这就走。”

  宝钗垂下眼睑,水汷突然心里有莫名的慌乱,但又不知为什么,如猫抓一般。

  宝钗再抬头,铅华销尽,却难掩国色,眸子里是一片清明,道:“父亲仙逝之前,曾告诉我,王非王,皇非皇。”

  说罢轻轻掩上了窗。

  水汷被宝钗的那句话闹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薛公有话交代?王非王,皇非皇,什么意思?他不明白。

  他只觉得宝钗有点不对劲,但又不知哪里不对劲。

  伸手去推窗户,却发现上了闩,食指叩着窗户,那个魂牵梦绕的名字在喉咙的转了许久,他方压低了声音,道:“宝钗?”

  宝钗的背抵在窗户上,身子一点一点滑了下来,最终蹲在地上,双手环膝,将自己抱成一团,脸埋在膝间。

  他的为自己挡箭,嘘寒问暖,全是假象,不过是想从自己这知道什么。

  罢了,告诉他又如何?世间人与人的纠葛如一场浅梦,镜花水月,梦醒人散,自此红尘俗世,再不相逢。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眼睛酸的很,胀胀的,自父亲去世以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这种感觉,熟悉又陌生,她不喜欢。

  指头摸上脸,却无冰凉的触感。

  到底是没有心的人,所以连眼泪都省了,宝钗轻声笑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我有点对不住硬盘里的几个g...

  ☆、沉冤

  “宝钗?”

  水汷又叫。

  屋内无人作答,又过了一会儿,微弱的烛光灭了。

  水汷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宝钗跟他讲这个是做什么,希望他在朝堂上的斗争中更加顺遂?

  必然是这样了。

  水汷有些开心。

  其实无需宝钗的帮助,水汷也有自信还太子一个清白,但是宝钗愿意帮助他,那便是担心他的处境、与他站在同一条战线了。

  想到这,水汷喜不自禁,开开心心道:“宝钗,谢谢你。”

  屋内宝钗微微一抖,万籁皆寂。

  三日后,新帝旧伤未愈,仍下不了床,百官请奏太上皇,由太上皇带领众人祭祖。

  到了那日,太上皇换了玄色冕服,后面按照品阶依次跟着亲王、郡王。

  缓缓登上台阶,太上皇领众人祭拜。堂上挂着太~祖皇帝以及众位皇帝遗像,紫袍玉带,好不威武。

  太上皇领着众人拜祭。

  进在香炉里的檀香无声折断,众人皆吃了一惊,太上皇脸上明明暗暗,抬头看众位皇帝遗像,却发现,太/祖皇帝的画像上,竟有几滴泪痕!

  只听“啪”的一声,太/祖皇帝的灵牌摔下高堂。

  再怎么喜怒不形于色的太上皇脸上终于挂不住了,各种异象,实在不是什么祥瑞,沉着一张脸,道:“传钦天监过来。”

  外面的人不知里面发生了何事,诸位亲王郡王脸上结了一层霜,圣谕又传的颇急,想及前几日紫微星隐晦不明,文武大臣们不免面面相觑,难不成这祖庙里,也出了什么不祥之兆?

  钦天监原侍立在外面,忽然听得太上皇传召,心里彼时传召,绝非善事,必是太庙了出了意外,否则太上皇绝不会传他进去,连滚带爬,一路跑到太庙。

  待到太庙,原本做了不好打算的钦天监还是被吓了一跳。

  天子祭祖乃是重中之重,哪个奴才敢有丝毫疏漏?进奉的香要层层检查,方敢放在案上,如何断成一节一节?

  太/祖皇帝画像上,水珠从他眼睛处滴落,像极了一段泪痕。

  再去看摆在高堂上的太/祖皇帝的灵牌,歪歪扭扭,六皇子竭力端着,却如何都立不稳。

  钦天监扑通一下便跪下了,额上冷汗淋漓。

  太上皇道:“祖庙不稳,卿以为如何?”

  腊月的天气极冷,太庙下面又没有地龙,钦天监的汗水却止不住地往下落,他擦也不敢擦,正当他思虑如何开口时,只听“砰”的一声,似是有一物坠下。

  钦天监余光瞥去,地上躺着一本通身泛黄的上了年头的书。

  殿里亲王郡王都变了脸色,太庙里,从不放置书,这书是从何来的?难不成是天书?

  六皇子捡起,恭恭敬敬递给太上皇,太上皇刚刚打开,脸色立马沉了下来。

  六皇子不知上面写了什么,能让他的情绪起伏这般大,偷偷瞄了一眼,瞬间整个人如坠冰窟,身体麻木的没有一点知觉。

  那书上面写着的,是废太子的生辰八字。

  簪花小楷,及其工整,却是太上皇的笔迹。

  良久,太上皇合上书,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他的笔迹,但他却知道,自己从未写过这些,这书究竟是从何来的?难不成,当年一事,竟真让祖宗在天之灵也难以安眠?

  再抬头,眼睛里早已没有了执掌天下的睥睨,有的是无尽的疲惫与苍老,他把书扔在钦天监面前,一言不发。

  钦天监捡起翻阅,单是第一页废太子的生辰八字,就足以让他心惊胆战了,更别提后面太上皇亲笔所写的太子的日常。

  钦天监哆哆嗦嗦翻看,看完之后合上书,脖子一梗,眼一闭,额头狠狠磕在冰凉的大理石上,立即一片血红,道:“臣请奏陛下,彻查当年太子一案,以安社稷祖庙。”

  太上皇如何敢查?

  他现在所存的儿子们,没有一个能继大统!

  壮士断腕这种事情,做一次就够了。

  祭祖之事不欢而散,朝堂上笼罩着一片乌云。

  左立一身飞鱼服,立在太上皇殿外,太上皇无力地招手,让他进来。

  左立道:“水晏形似义忠亲王。”

  他没有说太子,也没有说废太子,只说义忠亲王。

  义忠亲王是太上皇给太子追封的称号,义在前面,忠在后面,注定他只能是废太子,而非一国之君。

  银色的面具遮着左立的面目,露着的眼睛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机械般开口,太上皇知道,这是他最利的一把剑,自小培养的,只忠于他一人的剑。

  太上皇脸色变了几变,道:“你如何发现的?为何此时来报?”

  左立道:“新婚之夜,属下藏身于房梁。”

  “传太后!”

  太上皇忽然道,声音急促,引发一串咳嗽,左立发现,他印象中那个坚不可摧的帝王,如今也不过是一个暗自强撑的老人。

  太上皇没有继续问,左立也不再逗留,告辞离去,烈烈风中,他身上的飞鱼服荡起一片雪舞。

  再忠诚的狗,也有一颗想要活下去的心,他不想给太上皇陪葬,但他得罪的大臣太多,新帝容不下他,六皇子也容不下他,他们只等这他一死,好给自己的心腹腾位置,怎么会容他活着?唯有南安王一脉,在京城根基不稳,他上位了,方有他左立的生存之机。

  但是如太上皇问了,他就会说,他会给太上皇讲一个故事。

  水汷比他老子的手段高明的多,水晏更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当年老南安王战死一事,他们已查清了因果。

  新帝、六皇子都讨不了好。

  太后终于没有再端着架子,她的声音是娇娇嫩嫩,双手却止不住地颤抖,道:“太子...太子当真有后?”

  “我...我...”

  太后没有用“本宫”,双手捂着脸,眼泪从她指缝中流出,汇聚成串,落在铺着万字吉祥纹的毯子上的,很快消散不见。

  “我要见他。”

  新婚第三日,原本是探春回门的日子,正当水雯发愁要不要再拌上一次男装的时候,宫里来了圣旨,说要水晏与探春进宫谢恩。

  水晏彼时再与秦远下棋,他布局略胜一筹,但不及秦远的剑走偏锋,几个回合下来,白子被秦远的黑子吃的七七八八。

  秦远撂下棋子,道:“你的棋艺,越发不如从前了。”

  水晏手里捧着暖炉,嘴角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