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3)
作者:凌沧州      更新:2023-07-30 19:29      字数:9722
  了血污的手,道:“我很好。”

  “是我疏忽了,不应该留你...”

  水汷终于松了一口气,再没力气去提着剑。

  “哐当”一声利剑落地,水汷道:“幸好你没事,否则我...”

  对上宝钗那双明亮的眸子,水汷最终什么也没说,把宝钗揽在怀里,搂的紧紧的,道:“很好。”

  宝钗闭上眼,轻轻拍着水汷的背。

  谁也没有想到,原本“战败被俘”的南安王竟然又回来了,更是带回来了蛮夷之王的头颅,以及蛮夷愿世代俯首称臣的降书。

  京城的天,又变了。

  新帝联合忠顺亲王谋害太上皇,被王子腾带领的京卫擒下,六皇子意图谋反,北静太妃带兵勤王,士兵斩六皇子于马下。

  经此一役,太上皇膝下成年皇子尽折其中,唯有七皇子天真不谙世事,不曾参与其中。

  原本的太上皇、新帝、六皇子的三股势力,一夜之间土崩瓦解。

  素来温润的北静王水溶带兵将文武百官聚在了一起,王子腾带京卫驻守大明宫,二者谁也不肯退让,大战一触即发。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在这个紧要的关头,原本“战败被俘”的南安王竟然又回来了,更是带回来了蛮夷之王的头颅,以及蛮夷愿世代俯首称臣的降书。

  北静王府中,北静太妃听到这个消息,闭了眼,微微一笑,道:“竟被这群小孩子糊弄了。”

  北静王水溶站在她的身边,眉头紧锁,道:“母亲,那王子腾...”

  北静太妃抬手,示意水溶无需多少,她揉了揉太阳穴,道:“早在水汷离京之时,他便安排好了一切,南安王混沌一生,不曾想,却生出了一个小儿子。”

  看了看水溶,北静太妃又笑道:“我也有个好儿子。”

  北静太妃弹弹落在衣裳上的花瓣,站起身来,极目四望,红的墙,金色的瓦,再往上面瞧,那是蔚蓝的天,像极了她初嫁时的清透的蓝。

  “非是我谋略不如人,而是我性格使然。”

  北静太妃收回了目光,道:“纵然一切从来,我也不会将他们放在眼中。”

  北静太妃抬头望天,须臾又闭上眼,她想起新婚后纵马在大草原飞奔的时光,又想起未嫁前躲在竹林处怡然自得的岁月,过了许久,她喃喃道:“能被我瞧进眼里的人,早就死了啊。”

  或许这一年确实是多事之秋,原本一向交好的北疆,彼时也发生了叛乱,北疆王携二公主,领十万兵马,逐渐向京城逼近。

  是夜,水汷与宝钗来到了北静王府。

  月色凉如水,北静王府中的湖中小亭中,北静太妃一身月白色衣裳,自斟自饮。

  见水汷与宝钗到了,抬了一下眼皮,手指轻抬,指了一下座位,又倒上了酒。

  北静太妃并不看水汷与宝钗,道:“这是你早就算计好了的吧?”

  水汷将宝钗面前杯里的酒一口喝掉,换成茶水递给宝钗,道:“太妃也太抬举我。”

  北静太妃闭上眼,道:“我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水汷一笑,道:“不是太妃看走眼,而是我们这些人,根本就入不了太妃的眼。”

  水汷端起酒杯,遥往大明宫的方向一敬,道:“太妃素来倨傲,世人皆知,能被您看得起的人,实在寥寥。”

  北静太妃终于抬眼瞧了一眼水汷,嘴角勾起一抹笑。

  水汷道:“您心中没有君,没有国,更没有这天下苍生,所以...”

  水汷抬头直视着北静太妃的眼睛,道:“您争这江山是何意?”

  北静太妃眨了眨眼,道:“你说的对,但也不对,谁说我要争这江山了?”

  北静太妃倒满杯中酒,抬起手臂,将酒洒在湖里,看着那荡起的层层波澜,道:“太上皇活的够久了,我不过送他一程罢了。”

  “我这人记仇,别人让我经历了什么,我都会一一报复回去。”

  北静太妃坐起身,看看水汷,又看看宝钗,最终目光落在宝钗身上,赞赏道:“你很聪明。”

  宝钗眉间微蹙,桌下握着了水汷温暖的手,波澜不惊道:“太妃谬赞了。”

  北静太妃闭上了眼,手里的酒杯划出掌心,落在湖水里,激起层层水波。

  北静太妃脸上有了几分疲惫,道:“你们回去吧,北疆会退兵。”

  水汷与宝钗携手而返,坐在马车上,水汷一手握着宝钗微凉的手,一手又覆上她的额间,想去抚平她微微蹙着的眉。

  宝钗道:“她没要求我们善待北静王。”

  水汷道:“她知道我们会善待北静王。”

  宝钗挑起一角轿子上的纱幔,望着远处的北静王府,像是在跟一个老朋友道别,过了一会儿,她又放下了纱幔。

  宝钗唏嘘道:“北静太妃心智远超常人,一代巾帼。”

  水汷道:“当年曾求娶她,太上皇觉得她聪明太过,太子又仁厚,恐酿成武则天之祸,所以将她赐婚北静王。”

  宝钗道:“这倒是从未听人提起过。”

  水汷一笑,将宝钗搂在怀里,道:“我原本也是不知道的。”

  “所以她后来又救了太子之后?”

  宝钗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感受,那个镇定自若又略带威严的女子,原来也是红尘世界里被当权者玩弄人生的可怜人罢了。

  水汷看着宝钗,目光极尽眷恋,道:“北静王战死后,太子不顾世人议论谩骂,登门去求娶她。”

  宝钗听了,良久无语,过了许久,她道:“原来如此,那段时间,应该是她最艰难的时候。”

  水汷把宝钗搂在怀里,下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低声道:“所以我不顾一切回来了啊...”

  宝钗一怔,手里的帕子落在了马车上。

  许是因为北疆王大军压境,京城中的剑拔弩张的气氛终于平淡了一些,又过了几日,水溶放文武百官出行,北静太妃上书太上皇,请缨出征。

  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带水溶出征,将他留在了北静王府。

  太上皇的伤势并未见好,七皇子又太小,在这个节骨眼上,水汷代为处置朝政,似乎成了理所应当之事。

  两卫统领左立,赶回京城之后,已经无力回天,撩袍一拜,面具闪着光,道:“属下参见王爷。”

  北静太妃领兵出征三月,与北疆王交战互有胜负,又一场战役中,她虽重创了北疆王,但自己也受了伤。

  水汷下令要她暂时回京静养,以待来日再战北疆。

  北静太妃听命收兵,谁知伤势太重,未到京城时,便咽了气。

  消息传到京城,水汷一身重孝,领文武百官亲自出城来迎。

  漫天的白绸如雪花,为首的将军泣不成声,跪倒在水汷面前,道:“太妃...世之奇女子...一生...守护北疆,她是北疆的保护神...臣祈求...不要将她葬在冰凉的皇陵,就让她葬在她为之奋斗了一生的北疆吧!”

  水汷扶起将军,虎目落泪,道:“将军所言甚是。”

  北静太妃最终没有葬入皇陵,她的尸首被火化,洒在了她最爱也最留恋的北疆。

  水汷同年下旨,加封北静王水溶为亲王,番地北疆。

  京城的某一个角落,一辆并不起眼的马车旁,立着两个极漂亮的女子。

  宝钗拉着秦可卿的手,看向马车,道:“你真要跟他走了?”

  秦可卿指了一下马车,道:“他这样走,我如何放心的下?”

  “如今我的事情也全部了了,倒不如与他一起,天涯为家,远比困在京城四角的城中来的自在。”

  宝钗见她意已决,也不再劝,从袖里取出厚厚一叠银票,塞到秦可卿手里,道:“既然决定了,那就去吧。”

  又恐秦可卿不收,又解释道:“金银之物虽然俗气,但出门在外,总也少不了它,你且收着,也算是全了我的心了。”

  秦可卿微微一笑,收在怀里。

  秦可卿转身上马车,马夫扬起马鞭,很快消失在道路尽头。

  宝钗回宫。

  这个时间,水汷应该还未批完奏折,谁知她刚到殿中,便见水汷坐在椅上,皱眉问道:“你把水溶放走了?”

  ☆、迟到的八十八

  偌大的宫殿极尽奢华,珐琅的瓶子,钧窑的杯子,处处透漏着天家的尊贵。

  水汷穿着一身水色衣裳,衣缘上缀着素白的银线,发也不曾戴冠,仅用一支白玉簪子松松地束着,未曾束起的碎发垂在他面颊两侧,简洁的与金碧辉煌的宫殿格格不入。

  他靠在雕着瑞兽的椅子上,食指揉着眉心,声音里有着几分疲惫:“你把水溶放走了?”

  宝钗走上前,并起两指,轻轻给他揉着太阳穴,道:“你又不打算杀他,又何苦拘着他?”

  宝钗道:“北静王并无争帝之心,若不是因为北静太妃,只怕他早就寄情山水,肆意天下了。”

  微风吹来,水汷散落两侧的碎发轻抚着宝钗的手背,痒痒的。

  水汷拉下宝钗的手,轻轻在她手心一吻,然后用脸蹭着她的手背。

  滑滑的,软软的,像是他得胜还朝之后,蜀地为了奉承他而连夜新送上来的丝绸。

  宝钗被他弄得红了脸,于是便抽回手,转身去给他倒茶。

  茶倒了回来,送到他的嘴边,他摇摇头却又不喝,宝钗只得又放下。

  杯子是白釉质地的,她的手就俯在杯子上面,夕阳西下,阳光透过镂空的白纱,竟分不出哪个更白一些。

  水汷看着她搂着宝钗的腰,头埋在她的胸口,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倦极了。

  宝钗身体微微一僵,又很快调整过来,就势取下他松松垮垮的玉簪,手指按压着他的发丝,给他梳理着头发。

  女子柔软纤细的腰肢,丰满的酥胸,有一下没一下的穿过他的发丝的她的手,让他一整天与朝臣们争论不休的疲惫淡了下去,舒服地哼出了声。

  水汷蹭着宝钗的酥胸,闭着眼,低喃道:“放了便放了罢。”

  温柔乡便是英雄冢。

  左立隐藏的极好,露着的两只眼睛如古井无波。

  每个人都有软肋,水汷与水晏也不例外,不同的是,水汷的软肋足够致命,而水晏的软肋,尚不足伤及筋骨。

  左立无声离去。

  水汷睁开了眼,宝钗把水送到他的唇边,水汷一口喝下。

  太阳的余光透过窗纱照进来,桌上摆着的奏折上水汷批示的字迹笔走龙蛇,朱金御批,宝钗只扫了一眼,便知水汷此时的疲惫与无力的原因。

  南安王一脉世代镇守江城,历经沙场,历经风霜,水汷作为这一代的南安王,自然也避免不了戎马为战的人生,论起攻城略地,开拓疆土,只怕朝中文臣武将无人能出其左右。

  可再怎么天纵奇才战功累累又如何?

  这帝王之术,终究与战场厮杀不同。

  水汷能在沙场上一骑当千,却架不住金銮殿里白发苍苍的老臣怒而触柱。

  水溶杀不得。

  北静太妃阵斩六皇子,是大义灭亲阻止他犯下谋逆之举,而射伤水汷、谋害三公主逼的三公主入道、挑拨东宫与太上皇内斗,更是知者寥寥,无从侦破。

  北静太妃心思何等缜密,又怎会留下把柄于他人?

  在世人眼里,她力挽狂澜阻止众皇子与太上皇内斗,临危受命领军出征,最后战死沙场为国捐躯,她才是一代巾帼奇女子,而水汷,更像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入侵者。

  若是善待水溶还好,若是杀了水溶,这投机取巧乱世贼子的帽子,便再也摘不掉了。

  千百年后,史书几行,评价只怕还比不得汉末三国的曹孟德。

  曹孟德再怎么枭雄,但对汉献帝还是极好的,而水汷这个时代,太上皇的儿子可是全部死完了的,唯有一个“巾帼奇女子”的独子水溶,还被水汷囚禁在王府不得外出。

  想到这,宝钗心惊于北静太妃的手段,将太上皇、新帝、六皇子、王子腾耍的团团转,朝堂内斗皆是她一手挑起,而临到死了,却还落了一个贤名,可见其心机之缜密、筹谋之高超。

  若是当年太上皇应允了她与太子的婚事,以她的聪明才智,辅佐太子,也是能惠及万民开创盛世的。

  可惜造化弄人,她的聪明,险些将这个国家葬送。

  宝钗心里不住惋惜,收回目光看向水汷,他的眸子如繁星化水,让人忍不住想要沉浸其中。

  宝钗忽然发现,原来铁汉柔情,才是最动人心肠。

  这样一个人,怎能乱臣贼子呢?

  他怎能会是贼子呢?

  他不是。

  宝钗轻轻挣开了水汷的环着她的腰的手,半蹲了下来,裙摆铺在地上,盖住了水汷的朝云武靴。

  宝钗看着水汷,认真道:“南海虽然已经平定下来,但北疆异族屡有进犯之心,咱们不可不防,若这个时候再祸起萧墙,便是自毁基业了。”

  宝钗柔声与水汷分析着利弊,善于女工刺绣的她,在分析起朝政的时候,洞察力丝毫不弱于沉浸官场数十年的老臣。

  水汷手指摩挲着宝钗的脸,道:“我没有怪你。”

  宝钗捉住水汷不安分的手,眉间轻蹙,道:“左立手握两卫,虽素有忠心,但行事...”

  宝钗顿了顿,到底不习惯说刻薄话,想了想,最终道:“此人可用,但也不可尽信。”

  “我舅舅虽有才干,但权欲极重,你——”

  还未等宝钗说完,水汷便捂住了她的嘴,剑眉一挑,笑道:“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话这么多?”

  “我知道你的心思,我也懂你的心思,你想做什么,那就做什么好了。”

  “可——”

  “没有什么可是。”

  水汷低头看着她,突然道:“你有没有见过海上的日出?”

  “南海战役平定之后,海水不再散发着刺鼻的血腥味,海水也变得蔚蓝,太阳像是从海里生出来的一般,一点一点跳出来,火红的光芒铺在海面上,把海水印的通红。”

  “到了夜里,太阳敛去光辉,便是星辰的主场了。”

  “海上的星星要比京城的亮,也更大一点,繁星点点,洒在银河里,好看极了,像是...”

  水汷笑了笑,捧着她的脸,道:“像是你的眼睛。”

  “我站在船上,看这日月之行,星汉灿烂,那时我在想,你若是在我身边就好了。”

  “你在我身边,这大海星辰的波澜壮阔,才不算辜负。”

  水汷说的美景,宝钗曾在书里读过。

  书里说大海一望无际,说日月皆出在其里,说海上的银河是何等的璀璨,书里描写大海景致的句子,要比水汷所说的华丽的多。

  当年宝钗翻书时,看过便也放在一旁了,并不做他想,然而今日不知为何,水汷所说的大海,却让她有了向往之心。

  宝钗的眸子明明暗暗,胸中柔肠百转千回,却也只道:“可惜我不曾见过。”

  “会有机会的。”水汷道。

  怎会有机会?

  京中皇子皆丧,朝中事物如一团乱麻,北疆烽火又起,件件事情堆积起来,足以让这个刚立国不过百年的帝国走上绝路,这种情况下,又怎会有时间去追寻星辰大海?

  除非...

  宝钗心中一惊,抬头去看水汷,见他面色如旧,只是沾染了几丝疲惫,这才慢慢打消了心里惊世骇俗的想法。

  这些不过是男女之间风花雪月的情话,听听也就罢了,做不得真。

  水汷的手放在宝钗发间,她的发漆黑如墨,光滑如稠,他爱的不知怎么好。

  只是恍惚间,他想起了母亲所说的一些话。

  水汷微微皱眉。

  宝钗在他心里自然都是好的,温柔敦厚识大体,临危不惧智计多出,然而在南安太妃那里,宝钗却太过敦厚了,临危不惧,也就成了对他的死并不太在意了。

  南安太妃前半生被南安王保护的很好,后半生被水汷保护的好,地地道道的一个小女人,丈夫孩子便是她的天,她的全部。

  一个以丈夫为天的人,自然不明白宝钗为何在得知丈夫死讯之后还能这般震惊,从容不迫地处理事情。

  南安太妃虽然知道南安王府在夺嫡之中脱颖而出全是宝钗的功劳,但她心里还是不太舒服。

  一个女人,怎么能对丈夫的死讯这么淡定呢?

  南安太妃想不明白。

  好在她出身大家,涵养仍在,也仅仅是不舒服了,并未给宝钗使绊子、摆脸色,只是心里不舒服,难免在水汷面前提了几句,谈起了子嗣的问题,有意再给水汷娶上一门侧妃。

  水汷迎娶宝钗之时,朝中形势并不明朗,再加上彼时都传他病危难治,权势虽好,但也要有命享用才行,京中勋贵对他并不敢多加亲近,自然也就无人敢嫁女给他。

  然而此时大事将定,水汷一时风头无两,那些原本不敢嫁女的权贵之家心思又活络了起来,回头再看水汷所娶的王妃,不过是一个皇商之后罢了。

  区区皇商之后,怎能配得上权势倾天的南安王呢?

  甚至再往深的地方想一层,以后的九五之尊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时间一直在忙公司招标的事情。。。

  ☆、施恩

  宝钗看着水汷高大的身影走出宫殿,夕阳西下,他的影子拉的极长,一点一点,从宫殿度到台阶,再到消失不见。

  宝钗知道,水汷要去南安太妃那里,也知道他要去的原因,可她却什么都不能做。

  这个世道,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常态,恩爱如她的父母,父亲在世时,也有着几房姬妾,父母尚且如此,更别提她与水汷了。

  水汷如今的身份,纵然不主动纳妃,也会有大把的人家把女儿送上门。

  宝钗前几日还在南安太妃殿里见到了一个姑娘,说是南安太妃哥哥家的小女儿,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像是会说话一般,嘴巴也很甜,见到了她,便拉着她的手,姐姐长姐姐短的,叫的极是亲热。

  到底是双亲俱在的人,又是最小的女儿,家里难免娇惯些,虽略同人情世故,但火候仍不到家,那双滴溜溜转的大眼睛里面的打量,以及一声嫂嫂不曾叫的疏漏,让宝钗很难把她当成一个小表妹。

  又或者说,此妹妹不同于彼妹妹。

  水汷会喜欢这种类型的姑娘吗?

  宝钗不知道。

  她只知道,堆积成小山的折子是水汷没有批的,如今在水汷面前伺候的小太监被大臣们骂的狗血淋头,见了她便不住地磕头,直呼娘娘救命。

  那折子着实堆压了太久,宝钗看了都不像话,更别提天天被老臣们换着法骂“断子绝孙的王八羔子”的小太监们了。

  文臣只是骂人倒也还好,若是遇见个脾气暴躁的武将,说不好便是一挥铁拳,轻点脸上肿个几日,重点眼珠子都要淌了。

  太监都是去了势的,不算个“完人”,文臣武将们自持身份瞧不起他们也是常态,况又不敢去问水汷为何不批复他们的折子,便只能把火发在太监身上了。

  太监们在前朝挨了骂,受了打,可也不敢去触水汷的霉头的。

  水汷是从“蛮夷”之地过来的,杀人不眨眼的主儿,如今留中不发折子,是为了煞一煞京中臣子的威风,损损他们的锐气,如今去让水汷批折子,可不就是去找死吗?

  更可恨,水汷略微皱一皱眉头,便把他们吓得手软脚软的,哪里还敢提批阅奏折之事?

  太监们想来想去,最终决定来找宝钗。

  一来宝钗心善,二来水汷也颇为宠爱她,她略微吹吹枕头风,可比他们把头磕破来的更有用。

  小太监们不过十五六的年龄,本是年华正好的少年时代,脸上却没有一丁点的肉,雪花飞舞的腊冬季节,只穿着单薄的衣衫,瑟瑟发抖地磕着头。

  大明宫的地砖极硬,额头碰着地面便破了皮,鲜血印在上面,铁人看了心肠也软了三分。

  更何况是宝钗。

  虽然知道他们来找自己的原因,明白这是苦肉计,但让他们起来了,又让小宫女们上了滚滚的热茶,又问可是内务府不尽心,如何连棉衣都不曾穿?

  小太监们面有戚戚,一个个垂首不语,心里不住地埋怨自己的莽撞,出身于皇商却稳坐了王妃之位的人,又怎么会是个笨人,这点小手段,只怕早就被她看破了。

  正当小太监们哀叹吾命休矣时,却听宝钗道:“只此一次,下次可不许了。”

  小太监们抬头,面面相嘘,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文杏见此,噗嗤一笑,道:“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谢恩。”

  小太监喜出望外,忙不迭磕头,宝钗连忙道:“磕头就免了,回去把棉衣穿上吧,这么冷的天,可怜见的。”

  小太监们好话说了一箩筐,宝钗又道:“这次便是破例了,可不许再有下次,若人人都像你们这般,出了事便来我这磕头求恩典,那还要祖宗规矩做什么?”

  小太监们纷纷赌咒发誓:“再没下次了。”

  莺儿道:“好在王爷现在偏疼王妃一点,只是若再有下次,王爷面上不说,只怕心里也会犯嘀咕。”

  小太监们连忙道:“娘娘如此疼顾我们,若我们再给娘娘找麻烦,便是天地也不容了。”

  打发了小太监,宝钗便让莺儿去请水汷,水汷略一思索,便道:“让你家姑娘看着去裁度,若有决断不了的,便先放那,出了事,由我担着。”

  宝钗听了,一张脸烧的通红,文杏笑嘻嘻地说着话:“恭喜姑娘,这可是天大好消息呢。”

  莺儿也笑着给宝钗添茶,道:“可不是吗,王爷竟然如此看重姑娘。”

  宝钗捧着茶,缓缓摇了摇头,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虽说此事彰显了水汷对她的信任,但水汷还朝初期便如此怠政,于国于他都不是什么好事。

  宝钗凝眉,再三嘱咐此事不得让外人得知,好在她做事谨慎,早早地把宫女与太监打发了,此事只有她们三人知晓,文杏与莺儿都是自幼伺候她的,此事倒也算隐秘。

  宝钗侧着身坐了下来,脱去手指上长长的护甲,拿起最上面的折子,看了起来。

  莺儿又掌了几盏宫灯,放在案边,好让宝钗看的更清楚些。

  宝钗翻阅着奏折,按照折子内容的轻重缓急,分作几列。

  最紧急的,放在檀木托板上,到了夜里,等水汷回来之后,哄着他赶紧批了,派发下去。

  鸡毛蒜皮琐碎事的折子,放在一起,让小太监交给阁老们。

  水汷还朝干政,下面重臣人心惶惶,原本应他们拿主意的事情,也都尽数递了上来。

  猛一想,觉着他们是谨慎避嫌,若是细细思索一番,便品出了其中的不寻常。

  若这等小事还要水汷去关注,那要这满朝文武做什么?

  这种折子,压个几日,让水汷略微批上几个字,仍还给他们,由着他们去裁度。

  一来安抚人心:水汷虽然干政,但与前朝制度仍是一样,大家无需多心。

  二来也是告诉他们,水汷虽然是边陲小城整日里与蛮夷作战的王爷,但不是草莽之人,也略识几个字,通些史书,并不是朝政里的门外汉,让他们收了轻视之心。

  对于那种阿谀奉承的折子,便留中不发,再记下上书人的名字,以作他用。

  悬而不决,由着写折子的人去猜度水汷的心思,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若是满意,他当如何做?

  若是不满意,又当如何做?

  心思活络之人,如此这般琢磨个几日,便会在其他地方下功夫了。

  等水汷再度启用这种人时,反倒会比他们奉承时期更好用一些。

  水汷走时说不用给他留饭,晚上的饭便只有宝钗一个人吃,莺儿传了她平日里爱吃的菜,宫女们走到殿门口,文杏便接了过去,并不让她们进殿。

  莺儿布菜,文杏添箸,宝钗略吃了几口,便摇头不再吃,净手之后,扔去瞧那小山似的折子。

  文杏见了,忍不住想要劝上几句,连日里只吃这些饭菜,身体如何撑得下去?

  莺儿却拉了拉文杏的衣袖,示意她不要说话。

  收拾了饭菜,莺儿拉着文杏出了大殿。

  宫里的火龙早早的便烧起来了,屋里温暖如春,屋外却是一片肃杀景象。

  水汷不喜千娇百艳的花儿,宫人们便投其所好,撤去了各式各样的花枝,换成了终年长绿的枝子。

  原本绿茸茸的也算好看,可惜新下了一场大雪,将那绿色压得一点也不胜,整个大明宫,唯有梅园还保留着一处梅花,其他各殿,再无养在温室开的明媚的花了,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叶与被皑皑白雪压制的青松。

  正值豆蔻的年龄,穿着娇嫩的颜色,倒也十分的相映。

  将饭菜交给殿外的宫女,莺儿捧着暖炉,道:“你去请昭王妃过来。”

  文杏还在为刚才莺儿不让她说话的事情怄着气,不满地嘟囔道:“这种小事,还需要你巴巴地拉我出来说吗?”

  宫里的人皆知水汷爱极了宝钗,水汷还朝之后,自然是极力巴结宝钗,可惜宝钗性子持重内敛,对于众人的奉承,听听笑笑也就罢了,并不放在心上。

  众人见宝钗这条路走不通,便把主意打在了跟在她身边伺候的人身上。

  莺儿如今年龄渐长,又耳需目染跟在宝钗身边做事,心中虽然欢喜别人的示好,但分寸却掌握的极好,因而也并未出过什么差错。

  文杏虽然也跟了宝钗多年,但到底年龄太小,心性未定,见此烈火烹油的场景,不免有些得意,虽有宝钗与莺儿在一旁提点,不至于犯下大错,但也办了几宗糊涂事。

  好在事情并不算大,众人碍于宝钗的面子,明面上虽并不责罚于她,但暗地里不免有些微词。事情传到南安太妃耳朵里,南安太妃心里不免有些不舒服,宝钗知道了,亲自去南安太妃那里侍奉了几日,方堵住了悠悠众口。

  自此之后,文杏的性子渐渐收敛,虽言语如以往活泼,但行事到底稳重了起来。

  莺儿道:“我的好妹妹,你就去吧。”

  文杏眼珠子一转,道:“要我说,请昭王妃,倒不如请——”

  手指往东宫虚指一下,压低了声音,文杏道:“虽姑娘与昭王妃关系更好些,但政事毕竟不同往常,昭王妃毕竟嫁给了昭王爷,昭王爷虽然与王爷同出一父,可皇权之中无父子...”

  “...但那位,新帝可是去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