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小渝默默地打量着面前的女人。

  跟她差不多高, 但比她年轻许多。鹅蛋脸，春心眉，眼睛细长，脸上比初次见面时的瘦削已经有了点婴儿肥，皮肤也白皙了不少，还上了淡妆。看起来……她这阵子, 过的是很不错。

  “你来这里打算干什么？”许小渝打量着莫雯婷的时候, 后者也在打量着她。

  “当然是找你聊聊。怎么？有客来了, 也不请进去坐吗？”

  “如果真是客人的话, 当然是要请。只怕是……”莫雯婷看了她几眼，到底还是让开了，没继续堵在门口。

  “要喝什么？”

  许小渝还没回答, 就听她说：“算了，看你也没打算久待, 我就不给你准备了。”

  “……”好一个下马威。现在的年轻人真不会尊老爱幼。

  但小渝姐不跟这小妹妹计较, 她在沙发上坐下：“你知道我来是想说什么？”

  莫雯婷靠在桌子边上, 嗤笑：“不外乎是说我配不上唐少炎, 要我离开他。当年可是有人给了我一张支票，随我填的。”

  “你又是打算开价多少？”她见许小渝穿着并不富贵，心里也是有数, 眼里含了几分嘲讽，“看你也不是个有钱的，要不让你背后那个女人开个价？”

  “我来找你，只是因为我想来, 跟其他人无关。你不要太瞧得起自己了。”还想找萌萌聊，多大的脸啊？许小渝双手抱臂。

  被噎住了，莫雯婷脸色有些不好，语气也有些冲了：“你算个老几！”即使要指责她，排队也轮不到这个女人。

  前些年经历得多，她再糙的话也能说得出来。但被拐卖到那个林中村后，她大部分时间都被关着，除了吃饭睡觉，都是自己一个人，骂破了喉咙也没用，后来就学乖了，人也有些怕事，学会了瞧人脸色，给自己讨些好处，不敢再乱说话了。

  被唐少炎带回来后，她知道他喜欢的是她从前那副好学生的模样。所以，在他面前，她是尽量地少话，乖巧，单纯。但许小渝是什么人？她跟那个女人是一伙的，她凭什么要对她好声好气！

  “那你又算个老几？”许小渝本身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你明知道唐少炎并不爱你，不过是为了责任，才留下来陪你到现在。”她就不信她一点都感觉不到。

  “他怎么就不喜欢我了？”被戳到了痛处，莫雯婷的表情有些狰狞，“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他都跟我说了。”许小渝看着她。

  她并不觉得自己这样做很残忍。她对莫雯婷的第一印象，是在柴屋里时，她提出要往那村人的饭菜里渗老鼠药——那都是人命！

  尽管她后来了解到那些被拐卖到村里的妇人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她能理解莫雯婷的报复心，但即使是报复，也可以有很多的途径。如果当时她没阻止，真让她把老鼠药和农药都渗进去……

  “他跟你说他不喜欢我？”莫雯婷瞪大眼睛看着她。

  许小渝抿抿唇。她不喜欢莫雯婷，但记者这份职业向来要求她看待事物时要客观，不能感情用事。她无法违心地说“是”。

  其实，想来找莫雯婷好好“聊一聊”是许小渝早就有的想法，但想了好久也一直没下定决心——她虽爱打抱不平，但感情这种事本来就很难分得清谁对谁错。这次，是被余泽昊又嘲了一顿，冲动之下才跑过来摁门铃的——话说，那家伙现在还在楼下等着看她的笑话……

  “如果他真的爱你……”许小渝深吸了一口气。见过唐少炎和简以萌的相处，她可以给她举很多个例子。但话到了嘴边，她看着莫雯婷的样子，又有点说不出口——好像很残忍……

  许小渝无论比唐少炎，还是莫雯婷都要年长好几岁。真要说的话，他们之间的那点事，在她看来屁都不是。只是因为当年阴差阳错没处理好，才酿成了现在这一结果。

  当年的莫雯婷品学兼优，家贫但志远，绝对是老师口中用来宣传的励志榜样。但她运气不好，被退了学。这样的打击，对当时的她来说，不说致命，但至少也是几近毁灭性。所以，很容易钻牛角尖，会让偏激懵逼了眼睛而无法正式唐少炎的好意。

  说到底，唐少炎也好，莫雯婷也好，当时都是太以自我为中心了。

  唐少炎没想过自己这么毫无保留地对人好，偏偏一个是帅气张扬的富家少爷，一个是正值花季的美少女，会多容易让人误会。不只是他们身边的人会误会，甚至——莫雯婷自己也误会了吧？

  许小渝试问自己如果是莫雯婷，也可能会陷进这场甜蜜的暧昧中。

  而莫雯婷，她当时正是需要一个发泄的对象。即使她可能也清楚唐少炎是出于好意，罪魁祸首是那只肥猪才对，但辍了学的她，不是一个圈子了，根本没机会再接触这些人。她还要去打工，去努力维持生计——是不得不，她要活着，所以没心思去想别的。

  但这时候，唐少炎这二货自动送上门了，还任打任骂，简直是绝佳的出气筒。更何况唐少炎不是一点错都没有！如果他当时没那么冲动，事情到底不会变成这样。

  至于她爷爷的那件事，也是一样。

  唐少炎没义务借钱给她，没义务救她爷爷。

  本来莫雯婷跑遍了亲戚朋友家的时候，其实已经绝望了，但这时候，消失了几天的唐少炎突然出现……也许唐少炎并不清楚在那个特殊的时候，出现在一个女生面前，在她最脆弱的时候陪着她，还承诺帮她解决燃眉之急是意味着什么——说是失而复得了整个世界，也不为过。

  可偏偏弄巧成拙，她的爷爷死了。尽管不是因为唐少炎，但绝望的少女根本不会想到这些。除了怪唐少炎，她还能怪谁——怪自己？怪爷爷吗？——只能怪唐少炎——都是他的错，他明明答应要帮她筹钱的。是他给了她希望，让她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所以，她要报复他。她过得不好，也不让他好过。她要让他内疚、痛苦，要他一辈子都记住她——即使是以折磨自己为代价，也要把他拉下地狱。

  许小渝叹了口气，看着莫雯婷的目光中带着怜悯：“……你不过是在利用他的善良。”

  她想，如果莫雯婷能正常地到了她这个年纪，经历过那些爱恨情仇，尔虞我诈的时候，想起自己当年那番心态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可笑——当你觉得自己过得不好的时候，不要总怪这个世界，它没那么有空总与你为敌。

  “欢迎光临*天使恋人酒吧*，这周是怀旧兔女郎主题哦~主人~~~”

  女人推开把门，看都不看那冲她微笑的兔女郎一眼，径自往里走，眼睛不停歇地往四周打量。

  她要找人。

  见她来势汹汹像是来闹事的，几个兔女郎对视了一眼，想上前拦住她。

  “我认识她。”一个搭配了翻边短裙的兔女郎婀娜多姿地朝她们走来。

  “珍妮，她该不会来找你的吧？”

  被称呼为珍妮的兔女郎嗤笑了一声：“她只会找男人，哟，”她拉了下旁边的兔女郎，“你去告诉她，她要找的人在那个角落里，顺便再上一打啤酒，就说是我请的好了。”

  ……

  莫雯婷听到“珍妮”这个名字的时候，愣住了，脸阴沉了一瞬，但忍住了没发作。

  如果可以，她真不想再来这个地方。但现在已经来了……莫雯婷走到角落处喝闷酒的那人面前。

  他昨晚没回来，一整天也没见着人。看惯他在她面前那副总是乐呵呵、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莫雯婷很难把眼前这个快被酒淹了的男人和“唐少炎”三个字画上等号。

  因为她吗？跟她在一起，他有那么难过吗？

  “唐少炎，你其实没有喜欢过我吧？”这句话卡在了她嘴边，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无法问出来。

  也许她现在就回去，当做从来没来过这里，等着他回家……可是，他真的会回来吗？

  不用许小渝说的那几年后，莫雯婷发现她现在已经后悔了——他不好过，她也不好过，他们是在互相折磨。

  不，不行，她不能失去他。她什么都没有了，不能连他也没了……想到这里，莫雯婷咬咬牙，转身想离开。

  “咦，这不是jessica吗？怎么见了面也不打声招呼？”

  莫雯婷没走成，她被拦住了，还是一个最不想见到的人——珍妮。这个人的存在，就是在提醒她她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

  “你让开！”

  她想绕过她，但珍妮再次敏捷地把路堵上。

  “唉，那真是你的老相好吗？他都在我们这里喝了快一个月的酒了。”珍妮瞄了眼盯着酒杯对这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的唐少炎，“也是个奇怪的人，都不让人近身，惹急了，蹦的是比兔子还快。”

  莫雯婷：“你到底想说什么？”

  珍妮挑眉，笑：“我就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上次跟他一起来的小妹妹去哪了？”

  “他之前还来过这里？”莫雯婷的心猛地一跳，“什么时候的事？”

  “很久了，大半年前，那时候还是侦探主题，他跟一个小妹妹一起来的，两人可逗了，把这里当做了化装舞会，一个扮作了福尔摩斯，一个扮作了华生。”每说一句话，珍妮都在观察莫雯婷的表情，看着她故作镇定的样子，珍妮不屑地笑了笑。

  “他们俩的关系可好了，看着就让人羡慕。对了，他还拿了你的照片，问我认不认识你。”

  “你跟他说了什么？”莫雯婷踉跄了一步才站稳，脸都白了。

  “当然是——”珍妮拉长了语气，“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了他。”

  不——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扭曲的她，阴暗的她，堕落的她……他早就知道她是怎样的人……

  莫雯婷僵硬地转过头，却恰巧也是这时候，唐少炎被尖叫声惊动了。两人的视线一接触，没等唐少炎开口，莫雯婷已经忍不住拔腿冲了出去。

  不要——

  她再也没脸面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呆在他身边了……

  唐少炎，对不起。

  宅在家的时间长了，简以萌的作息变得很有规律。跟平常差不多的时间，她打开门，准备去扔垃圾。

  “唐少炎？”她低头看在那蹲在她门口的人，愣住了，手一松，包裹好的垃圾袋子掉在了地上。

  她怀疑自己是眼花了，就一直看着他。而地上蹲着的人也没动，任她看着。

  最后还是简以萌先忍不住了，她把垃圾扔进了楼梯转角的大垃圾箱里，回头拉开门，试探着问：“你……要进来坐吗？”

  “可以吗？”唐少炎从臂弯中抬起头，不确定地问。

  他没告诉任何人，其实从岛上回来的这些天里，他除了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了天使恋人酒吧，每天都会偷偷跑过来，但每次都是连敲门的勇气都没有，又灰溜溜地走了。

  他想见她，又不敢见。在萌物群里总潜着水，想留意她的现状，但她最近的状态是上一周的电影宣传，再近点的就没人知道了。群里刷的都是她以前的照片，加起来还没他电脑里存的多……他想她想得快疯了。

  查尔斯说得对，他太不成熟了，一直都像个孩子一样，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事只会想着向身边的人求助。这样的他，别说撑起一个家了，给人遮风挡雨的能力都没有，又怎么给得了别人幸福？

  “进来吧。”简以萌叹了口气，自己先走了进去。

  唐少炎看着她的背影，看着那没关上的门，忍不住笑了。

  他就是个傻瓜。

  在地上蹲太久了，他好不容易扶着墙站起来，右脚就开始抽筋。最后还得是简以萌把他扶了进去。

  “萌萌，如果我没钱，什么都没有了，你还会爱我吗？”

  “只要你还是你。”

  简以萌大概也没想到，自己只是出去扔个垃圾，也能捡回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