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咖啡厅的门, 周林叙就看到了张彬杉在招手。

  周林叙没跟许冉提过他上次情人节去上海找她的事, 只是简单提了几句高中时候有些吃张彬杉的醋。

  一方面觉得应该相信许冉，一方面又解释不了心里的疑惑，周林叙纠结之下, 只好自欺欺人地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张彬杉走后跟周林叙发了一条短信，约他去书店附近的一家咖啡馆见面, 说要谈一谈。

  周林叙和张彬杉虽然都是在北京上学, 但是除了同学们的集体聚会，私下里几乎没有联系过。

  君子之交淡如水，这个理由也将将可以用得上。

  即便不知道张彬杉要谈些什么, 但是他和许冉在一起已成定局，周林叙也就没有拒绝。

  寒暄过后, 步入正题，周林叙和张彬杉之间，许冉是逃不开的主题。

  “恭喜你, 真心的。”

  张彬杉举了举手中的咖啡, 轻抿一口。

  “一会儿你要开车，酒这次就算了, 喝杯咖啡吧。”

  “你就没有什么想法？” 周林叙挑眉。

  随后倒了杯白水回举, 周林叙喝了一口，“这两天嗓子不舒服。”

  “有啊, 是你的终究是你的，命运啊，妙不可言。”

  “你还没死心——”

  “你先听我讲一个故事。”

  张彬杉打断了周林叙的话, 食指置于口上。

  周林叙伸了伸手，“请。”

  这也是一个关于暗恋的故事。

  张彬杉小时候父母工作忙，把他丢给了外婆带，初中的时候才回到县里上学。

  外婆家住在枫县和邻县交界的小镇，人来人往，口音和枫县本地差很多。有些字念起来不一样，有些词念起来一样意思却大相径庭，还有些土话互相听不懂……

  枫县是个小县城，学生除了上课时间，都还是说方言居多。要是某个人在下课时间说普通话，都是会被群嘲的。

  张彬杉从小在外婆家长大，早养成了那里的口音，语言习惯这东西，哪是一时半会儿说变就能变的，于是张彬杉无意间的一句话也会变成同学口中好笑的有意思的值得说道的事情。

  就像一堆黄皮肤中出现个黑皮肤，一堆男生中出现个女生，一堆同姓氏的人中出现一个外姓人……人们总是对和自己大群体不一样的人感到新奇，排外或者孤立，大人们尚且如此，别说不懂事的孩子了。

  初中生么还小，对于和自己不一样的人就总会变着法儿地开玩笑，可能并无恶意，只是单纯地觉得好玩，但是不经意间的一句话有时候也会伤害到一个幼小的心灵。

  张彬杉虽然在农村，但是从小学习很好，小升初的时候以参考前几的成绩考上了枫县最好的中学。

  小学的时候在班里从来都是第一，考中学又是那么好的成绩，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从来都是被夸的对象，但是却没想到进初中后是完全不同的待遇。

  开学后别人都是成群结伴地游玩，他们班只有他一个考上了枫成，他没有认识的人，一开口就会听到若有似无的笑声，碰了几次壁，也就默默一个人不再去自找苦吃。

  县里的孩子和小镇上的孩子不一样，张彬杉很长一段时间都很抑郁。

  在他们那里学习好才是真的好，老师喜欢成绩好的孩子，同学喜欢和成绩好的孩子玩，家长也喜欢自己的孩子多和成绩好的孩子接触……那时候张彬杉俨然是整个班级的中心。

  但是在枫成，全县各个学校的尖子生汇聚到这里，一个班里几乎每个学生都曾是张彬杉那样在班里数一数二的成绩，刚开始没有考试没有排名，每个人都心高气傲，成绩这东西最是不值一提。

  不谈成绩，那就是论人缘论长相论家世了。

  人缘儿，张彬杉没有。

  没有认识的人，也不主动去认识别人，性格还有些木纳呆板。

  小时候张彬杉他们都是玩溜溜球、纸面包、陀螺、悠悠球之类的，但是到了初中男生们都去玩儿篮球足球，张彬杉不会，就被派去捡球，去了几次感觉自己站在旁边像是个傻子一样。

  长相，张彬杉也没有。

  三年级的时候就戴上了眼镜，才上初一就已经高度近视，戴着厚厚的黑框眼镜，班上独一份儿。

  脸上也不知怎么回事，小时候还没有，长大后却多了一脸雀斑。

  常年和小镇上的孩子在外面跑，身上晒得很黑，和同桌女孩子的白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时候张彬杉还没开始长个儿，身高放在人群中不显，但是外婆宠着天天好吃的不断，长得有点胖。

  又黑又胖又不高，一脸雀斑外加四眼厚瓶底儿，别说其他人，张彬杉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不堪。

  家世，张彬杉也没有。

  那时候的家世还很简单，只是看穿得好不好。

  张彬杉的父母只是普通打工族，买衣服也重不买名牌，并且张彬杉的衣服多是外婆帮着买，看着和班上的男孩比起来特别地土。

  女生不喜外表，男生不喜性格，如此一来，张彬杉更没有好人缘儿了。军训七天，张彬杉都没有一个朋友。

  那时候的张彬杉很像高一时候的许冉，准确的说比许冉更严重，容不得别人议论分毫，是自尊，也是自卑。

  张彬杉记得，那是一个彩霞满天的傍晚。吃饭回来还有一段休息的时间，别人都抓紧时间在外面玩，他是独行侠，一个人坐在班里写作业。

  他的位置靠窗，往外一看就是满校园的学生，欢声笑语从半开的窗户传进耳里。

  “铛铛铛”的三声，有人敲窗，张彬杉抬头，外面是一个短发的女生，眉清目秀，笑容明媚，皮肤白净，黑发柔顺……

  “帅哥，我是楼上2班的数学课代表，王老师说今晚有事不来了，跟你班数学课代表说一声今晚写习题册第一章的章末练习，谢了啊。”

  这是第一次有人叫他帅哥，张彬杉不禁有些脸红。

  “帅哥，要不要我再重复一遍？”那女生见张彬杉不动，就在他面前挥了挥手。

  张彬杉连忙回答，“不用，我记住了，习题册第一章的章末练习。”

  “帅哥，拜托了啊，那我先走了。”

  “嗯。”张彬杉害羞地点了点头。

  说完，女生就走开了，笑着走向旁边等她的女伴。

  张彬杉不敢看窗外，直到那女生走远了才看着她的倩影发呆。只一面，那女生的脸就刻在了张彬杉的脑子里，映着漫天的彩霞。

  知道她是楼上2班的，却从不敢上楼。在学校里走着，却会不自觉地去寻找那女生的身影。

  不久，张彬杉却发现了一个令他难过的事情。在这里，男的就是帅哥，女的就是美女，没有特别的意思，只是一个统称而已。当然，碰见丑的那就会带些讽刺意味。

  张彬杉后来也听过很多人叫他帅哥，但是那些女生眼中的笑似乎都带着别的意味，只有那个女生，眼神清澈，笑容干净，叫起帅哥来让周林叙打心底里舒服。

  再次见到她，是在第一次月考的光荣榜上，他知道了她的名字，许冉。她学习很好，年级第二。

  张彬杉考了班级第二，年级二十七，让班里人大跌眼镜的同时，他也算是扬眉吐气。开始有人主动找他玩了，也有人问他问题了。

  枫成中学历来的传统就是按年级名次排考场座位，张彬杉本来很开心的，班里唯二进第一考场的，有他一个。

  但是考试时见到许冉的时候，所有的开心都成了浮云，张彬杉算了算，年级二十七离年级第二有一个教师四列人的距离。

  两场考试的中间，第一考场的尖子生们都在热火朝天地对答案，许冉却在安安静静地趴在桌子上看复习资料。张彬杉也静下心来，安心复习下一场考试的内容。

  再后来，许冉每一次考试不是第一就是第二，从没有出过前二。

  自尊心在作祟，张彬杉见到许冉会下意识地躲开，但是会在上下学的路上默默地关注着她。

  这一年，他在减肥，身高也蹭蹭蹭往上升，上学成天在教室里呆着也闷白了，口音也慢慢地改了过来，学习成绩在他的努力下也越来越好……

  刚进初中时候的张彬杉不在了，班里的尖子生都喜欢跟他玩，男生打球的时候会叫上他，女生私下的讨论里也有了他的名字……

  但是张彬杉在学习上始终不敢懈怠，班里最刻苦的就是他，他还差五个座位，三个座位，一个座位……终于，张彬杉用一年多的时间，坐到了许冉的身后。

  虽然许冉对他没有一点印象，但是周林叙心里还是很开心，他做到了，离她更近一步。

  张彬杉发现了一个小秘密，许冉在考场是个很安静的人，他一直以为许冉在考试休息的时间里是在复习，但是却看到她书里夹着小说。

  在喧闹的环境中仍然看的那样认真，有时候会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有时候又会无奈地叹息，有时候甚至会盈湿眼眶。

  学习努力很重要，但还是看天赋的。

  张彬杉那么努力，成绩也只是稳定在前十，偶有机会才能考个第三，还要凑巧许冉不考第一，他才能坐许冉身后。

  在考场那么多次，都没和许冉说过几句话，但是张彬杉还是很满足，因为许冉知道了他的名字。

  他在心中立下誓言，什么时候他成绩好过许冉，就跟她表白。

  可是直到中考的时候他考了他有史以来的最好成绩，全县第三名，他仍然没有达成他的目标。因为许冉，全县第一。

  他父母本意是想他在本县读书的，但是知道许冉去市里念高中，张彬杉想方设法地说服了父母。

  他也庆幸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因为差一名他就没有机会和许冉上同一所高中。

  市里的好学生比县里更多，这次张彬杉使足了力，都没有考进过年级前十。而许冉，仍然是那样耀眼，霸占着年级第一的宝座。

  那时候刚流行起男神女神的说法，班里的男生都说徐冉是他们的女神，张彬杉却在想，许冉就是他的女神。

  张彬杉觉得他和许冉命定的有缘，那么多人他们两个分在了一个班级里，以前不觉得，现在一个县的初中校友却变得那么近。

  他们会放学的时候一起回家，会用方言讨论问题聊天说地，他敢说，他是全校和许冉关系最好的一个男生。

  但是班上有一个叫周林叙的男生，曾是他的室友，家境好学习好人长得也好……

  张彬杉发现，他好像对许冉的事情很感兴趣，男生有时候也会很敏感，张彬杉很快就确定了，周林叙也喜欢许冉。

  可是处处比他好又怎样，许冉不喜欢周林叙，甚至还有些讨厌他，特别是他和徐冉一起出现的时候。

  这是一种怎样的情绪呢，张彬杉也说不清，是嫉妒还是什么，总之每当周林叙遭受许冉冷脸的时候他心中就会有些窃喜。

  周林叙主动和他交好，张彬杉也不拒绝，甚至会主动带着他出现在许冉的面前。然而在私底下，他又会有意无意间跟许冉说些关于周林叙的不好的事。

  然而从高一的暑假开始，张彬杉却再也没有了这种感觉。

  心太细也不好，张彬杉明显感觉到了许冉对周林叙态度的转变。

  特别是他们做了同桌之后，每天看着他们在一起谈天说笑，张彬杉地整颗心里只剩下了嫉妒和恼怒。

  许冉之前都是每周回一次家，但是暑假开始都是隔一周才回家。有一天，他不经意间看到了周林叙给许冉的写的小纸条。

  那是许冉不回家的周末，他们约好周六晚上六点半在教室见面。

  疯狂的嫉妒蒙蔽了他的眼，张彬杉找到了徐冉，告诉了她这件事。

  也不知道徐冉是怎么做到的，开学后两个人果然关系僵化。

  听到周林叙熬夜去网吧的事情，张彬杉会迫不及待地添油加醋，因为他知道许冉很讨厌去网吧的男生。

  张彬杉还发现，只要在许冉耳边提起周林叙和徐冉怎样怎样，许冉就会更加地疏离周林叙。

  许冉和周林叙两个人越走越远，张彬杉的心里在狂欢。

  但是他却不敢表白他的心意，有时候他会想，如果他是周林叙多好，许冉肯定会答应。

  后来，他肚子不舒服去了卫生间没去跑操，回来发现周林叙往许冉桌上放了情书……

  他告诉了班主任，也偷偷藏着听到班主任对周林叙说得话，那一整天张彬杉的心中都无法平静，有些愧疚的同时还有些畅快。

  张彬杉有时候是非常倔的一个人，他第一次进年级前十时又定下了一个目标，如果他考上清华北大的话，就跟许冉表白。

  但是想当然他没有，知道许冉的成绩后，填志愿的时候就只在北京的大学里面选，可是许冉却去了上海。

  大二的时候徐冉告诉他说周林叙要去上海跟许冉表白时，张彬杉突然想通了，为什么非要给自己定下那些可笑目标呢，他喜欢的就是许冉比自己强比自己厉害啊，于是，他去了上海。

  徐冉给周林叙的手机定了位，张彬杉一直知道周林叙的位置。

  他虽然失败了，许冉拒绝了他，但是他也破坏了周林叙的告白不是吗？他们没在一起，他就还有机会。

  但是等待是漫长而苦涩的，许冉说了一句王颖很好她很喜欢你，他也不知道跟谁赌气就跟她在一起了。

  张彬杉铁着心不和许冉联络，也再没有收到过许冉的电话、短信、甚至聊天消息……

  “你不是奇怪为什么同学聚会徐冉总会出现吗？我告诉她的，高考后是，今年这次也是。”

  张彬杉垂眸把玩着咖啡杯，笑容有些苦涩。

  “我知道。”周林叙喝了一口水。

  “不，你不知道，去年情人节，在上海，我看到你了，我是故意抱住她的。”

  周林叙冷冷地看着他，嘴角略带嘲讽，“我现在也知道了。”

  “你知道吗？我们从第一次见面到那天，认识七年，哦不，快八年了，高中三年每周周末都一起坐车回家，路上要两三个小时，她那天却惊喜地说了一声，张彬杉，我发现你眼角有一颗泪痣！你记不记得她有一个本子，就那个她没事时候涂鸦的？”

  张彬杉有些激动地抬头，捶了下木质桌子，桌上装咖啡的碟和咖啡杯晃动，叮当作响。

  周林叙的心里何尝不是掀起了惊涛骇浪，握紧拳头猛地坐了起来，眼中翻涌着不知名的情绪，又深深呼吸坐下来，喝了口水归于平静。

  “我知道，封面上画着一只黑色的蜘蛛。”

  “对，蜘蛛，里面都是她没事的时候画的，里面的每一个人物或者动物，眼角都有颗泪痣，我一直以为……就算不是，那我也是她喜欢的泪痣啊。”

  听到张彬杉这么说，周林叙心中也有些钝痛，他曾经也以为……呵，原来只是误会。

  “张彬杉，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没什么，只是觉得既然你们在一起了，那我也该把这些说出来，憋在心里太久，难受！”张彬杉狠狠戳了戏下自己的胸口，“真tm难受！”

  咖啡厅里的音乐正放着刘若英的《成全》。

  奶茶干净的嗓音加上付诸的情感，赋予这首歌韵味的同时，也完美诠释了这首歌的歌词，让有过经历的人一听就感同身受。

  ——一个人的成全，好过三个人的纠结。

  ——我对你的付出这么多年，换来了一句谢谢你的成全

  ——成全了你的潇洒与冒险，成全了我的碧海蓝天

  ——她许你的海誓山盟蜜语甜言，我只有一句不后悔的成全

  ——成全了你的今天与明天，成全了我的下个夏天

  “对，成全。虽然我现在说有些晚了，但是说不定你们还有什么误会没有解除，那么我这些话可能还会有些作用。周林叙，算我跟你说声道歉，求一下自己的心安。你也可以告诉许冉我做的那些事——”

  “那王颖呢？”

  “王颖~”张彬杉沉吟一声，神色莫名，“周林叙，不是每个人都是你和许冉，我累了……”张彬杉发出了长长一声叹息。

  周林叙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神色有些冷漠。

  “张彬杉，你做的那些事我不会告诉许冉，你之前在她心中什么样，之后在她心中还会是什么样。过去就过去了，我要的是现在和将来。

  “还有，王颖是个好女孩儿，你要是能给她想要的就好好待她，要是不能我劝你放手。”

  说完周林叙就起身离去，留给张彬杉一个背影。

  张彬杉背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看头顶的吊灯，看了很久，很久……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迷了

  登作者帐号的时候，直接把张彬杉当钟意里打了上去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