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周旋
作者:茗荷儿      更新:2023-07-30 23:04      字数:8059
  从竹韵轩出来,张氏整个人都是懵的,明明挺聪明智慧一孩子却很是执拗,绝口不提自己有错,却又觉得这顿揍挨得对。

  教人猜不透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回到二房院,没想到杨远桥下衙早,隔着洞开的窗棂正瞧见他一边摇着折扇一边翻看着炕桌上的书。

  他已换下官服,穿了件玉带白的圆领袍,束发的玉冠也摘了,用根竹簪别着,发梢披散下来垂在肩头,被风吹着,轻轻地在耳畔拂动。

  整个人清雅隽秀,宛如魏晋时期的水墨画。

  张氏胸口滞了滞,下意识地停下步子。

  她喜欢这个男人,从掀开喜帕见到他深沉如夜空的双眸那刻就喜欢了,所以才心甘情愿地伏低做小侍奉他的双亲,忍让他的子女。

  一低头就是十年。

  这会儿,却觉得满心满腹里都是委屈。

  张氏深吸口气压下眼眶几欲滚出的泪,撩帘进屋,尽量平静地问候道:“老爷下衙了,今儿可是早。”

  声音里明显带着泣意。

  杨远桥却根部没听出来,头不抬眼不睁地“嗯”了声。

  听到这漫不经心的回应,张氏不觉心凉,失魂落魄地站了片刻,转身往西次间书房研出一池墨,取了支中毫,再裁两张宣纸,一并捧至炕桌上。

  杨远桥终于抬起头,问道:“这是做什么?”

  张氏垂了首,“休书,老夫人觉得我上未能侍奉好双亲,下没有教导好子女,所以让老爷休妻,另寻温顺知礼的来侍候老爷……老爷这就动笔吧。”

  杨远桥眸间露丝笑,转瞬掩去,低头寻着她的眼,对牢了问道:“你什么意思,想大归?”

  张氏侧头躲开他,“我怎么想的有何用,老爷若想休我,我便是死缠烂打还能改了老爷心意不成?”

  “你我夫妻,生共枕死同龛,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出来,我能做到自是依你。”杨远山温声道。

  能不能还不是他的一念之词?

  张氏心酸地想,话语里也带着几分赌气,“半路夫妻,即便死了,陪你的也不是我。”

  声音虽小,杨远桥却听清了,脸色沉了沉,“我不是你结发的男人吗?”稍顿片刻,“你跟明容确实不同,她性格爽朗,跟母亲大嫂相处极好,内宅也治理得井井有条。我在外奔波,她在内操持家事,丝毫不用我分心。我经常会想,假如我们不是夫妻,做兄弟也极好,而你……”

  “老爷写休书吧,”张氏打断他的话,心里苦涩到不行,与他原配发妻相比,自己既不能讨了魏氏欢心,也不能赢得子女敬爱,简直是天上地下云泥之别。

  “那便依你,”杨远桥轻叹声,回身坐正,将宣纸铺开,抬笔蘸了墨,不假思索地写下“与妻书”三个大字,接着另起一列,换成小楷,“妻,张氏巧娘,时年二十有八,成亲十一年另七月,未能奉迎公婆教养子女……”

  张氏偷眼去瞧,只看到此处便觉心似刀绞双眼模糊一片,泪水再也止不住顺着脸颊直往下滚。

  杨远桥瞟她一眼,笔锋未停,继续笔走龙蛇至写完整篇才撂下笔,甩开折扇扇干墨迹,塞进张氏手中,“拿去吧。”

  张氏捧着纸,觉得像是捧着千钧重物,双手抖得如筛糠,双腿软得像面条,似乎站不住似的。

  杨远山于心不忍,轻声道:“看看吧,还有哪里不对?”

  这样戳心窝子的话还需要看第二遍,忍受第二次的折磨?

  张氏掏帕子擦了泪,摇头道:“不用了,我这便去收拾东西。”将纸胡乱团了塞进怀里,举步往里间走,打开衣柜对着满满当当的衣裳发呆。

  左边两只格子是杨远桥的,右边两只格子是她的,底下抽屉里是袜子、腰带及香囊,摆放得叠得整整齐齐有条不紊。

  张氏怔一下,抽出条蓝底包袱铺开,将自己的衣裳放上去。

  杨远桥跟在后头进来,见状把左边他的衣裳也放了上去,与她的摆在一处,“你真想让我当个倒插门的女婿?”

  张氏惊愕地望向他。

  杨远桥低叹,自她怀里掏出那张纸,展平了捧到她面前,“你不顾及我的面子就罢了,可不能不顾及岳父与两位舅兄。”

  张氏瞪大了眼细读,在先前文字下面,紧接着写的是,“然种种不足皆有其因,余认为她既不曾犯口舌之罪,又无盗窃淫污之行,更兼性情温婉仁慈良善,余心悦之久矣……”接下来却是表了决心,“我是绝不会休弃她的,如果她执意要离开,那么我就跟着去当个倒插门的女婿。”

  杨远桥轻声道:“不是我不肯上门,一来是舍不得孩子,二来怕舅兄面子上过不去。”

  张氏呆呆地看着他,忽地扔了纸扑到他怀里,孩子般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

  “巧娘,”杨远桥拥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道:“委屈你了,我知道母亲迁怒于你,我不会休你,你也别提归不归家的话。”

  张氏不做声,只肩头耸动得愈加激烈。

  杨远桥又道:“母亲年纪大了,你暂且忍耐着,要是不忿就冲我来不必憋在心里委屈自己……小娥很快就及笄,过不了两年就出阁了,阿峼我想让他外出游学几年,等二十岁上成亲也使得……你要心里不自在,就在屋里歇几天,我跟母亲那边提一提。”

  张氏沉默着,良久点了点头。

  有了杨远桥在前头顶着,张氏足足五天没往松鹤院去,杨妡要侍疾也没去,肩伤一养好,就被张氏迫着练习针线活儿。

  第六天头上,魏府送了帖子请杨家阖府听戏。

  魏家这阵子可没安生,阖家壮年男子一并千里迢迢去了山东祖籍将魏剑声的两个孩子写进,又重新排定序齿。

  京都这头就是魏玹为长,魏璟为次,再就是魏珞、魏琤与魏瑜。

  上次请杨家人过府只是亲戚间先认识一下,这次则是大张旗鼓地向京都人介绍魏家二房,但凡交情不错的人家都请到了。

  张氏借口生病懒了五天,不好听到请客就痊愈,所以仍以生病为由推了,杨妡却不好推,是一定要去的。

  宴客那天一早,杨妡梳妆完先到二房院给张氏过目。

  她穿件嫩粉色素面杭绸袄子,豆绿色水波纹湘裙,头发挽成圆纂盘在脑后,戴只镶了玛瑙石的珍珠花冠,并两只珠簪,耳坠也用了珍珠,小小的两粒贴服在白净的耳垂上。

  打扮简单却清丽,像是酷暑里的一阵微风,看了让人无比得舒服。

  张氏只觉眼前一亮,赞道:“好看,就是不能把新打的首饰全部显摆出去。”这几天杨远桥给母女俩都添置了头面,张氏是套赤金红宝石的,杨妡则是珍珠镶着玛瑙石的。

  杨妡吃吃地笑,“要不娘跟着去显摆显摆?”

  “就知道挤兑我,”张氏嗔一声,替她理理鬓边碎发,“可记住了,出门做客万不能这样说话,得恭顺守礼,多微笑少开口,别私自乱走。”

  杨妡一一应了,便往松鹤院去。

  杨娥不知为何舍弃了大红也穿了件粉色衣衫,不过她肤色本就发黄,被娇嫩的粉色衬着愈加地暗沉,像是没有睡好似的。

  杨姵则穿着玫瑰红的比甲,月白色挑线裙子,梳着双螺髻,发髻底边插了对丁香花簪头的赤金小簪,活泼又大方。

  魏氏将几个孙女挨个打量一番,最后让杨娥换成湖蓝色比甲,金簪改成紫英石簪子,才率着众人浩浩荡荡地往魏府去。

  跟之前一样,杨家人到得最早,秦夫人与王氏及另一个三十出头的中年妇人一道在二门处迎接。

  秦夫人与王氏上次都见过,很显然那妇人便是魏剑啸的妻子陆氏了。

  陆氏相貌颇佳,与张氏不相上下,可眉梢眼底总像笼着淡淡轻愁似的,唇角也往下扯着,给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秦夫人带了诸人去徳正院给毛氏请安。

  毛氏比魏氏大个四五岁,面相却老得多,尤其眼底两只眼袋,跟注了水似的,沉甸甸的,头发也白了大半。

  见到杨娥,先把她搂进怀里亲热了会儿,又笑着将其余姑娘挨个夸了个遍。

  及至杨妡,更是牵了她的手,“真是个齐整的好孩子,听说命相也好,还得过方元大师青睐,难得啊难得……唉,小小年纪便有这种福气,也不知能不能受得住?”

  语至最后,声音极轻手劲却大,尖锐的指甲恨不得掐进杨妡的手背里。

  杨妡岂能白吃这痛,脸上笑着,眼眶里却有泪珠在滚,声音也发颤,“老夫人,福气我受不受得住得看天命,可您这手劲我却受不住了。”抽出手,小心地在唇边吹了吹,又不露痕迹地在众人面前晃了晃。

  她的手白且嫩,那道紫红的指甲印格外明显。

  毛氏脸上有些挂不住,“呵呵”笑一声,“上了年纪手上没了分寸,我看看破皮没有,用不用上点药?”

  杨妡笑道:“就有道血丝,没什么打紧的……不知道二姐姐的手要不要紧?太医刚给我一瓶玉肌膏,回去也帮你抹一下。”

  众人不自主地往杨娥手上看去,干干净净的,何曾有半点指印?

  在场之人都心知肚明,齐齐低了头,唯独魏珞目露惊讶,很着意地盯着杨妡看了片刻。

  秦夫人忙打圆场,对魏氏道:“时辰不早了,怕有客人来,姑母在这儿陪母亲说话,我带嫂子及孩子们去迎迎。”

  魏氏本也有话跟毛氏讲,也笑道:“去吧,免得在跟前孩子们拘束。”目光落在杨妡身上,带了几分警告的意味。

  杨妡只做没看见,与杨姵一道跟在钱氏身后。

  魏璟特意放慢脚步,等杨妡赶上来,笑着解释,“祖母这几天夜里睡不好精神不济,一时手重了些,其实她也是因为喜欢五妹妹,没想到五妹妹这么娇……我那里也有玉肌膏,待会打发人送过来。”

  话语里,颇有几分不满于杨妡的小题大做。

  杨妡岂会听不出来,婉拒道:“不用,其实没什么的,就是当时实在疼的忍不住。”低头看了看手背。

  魏璟也瞧见了,方才的指印已淡了许多,却仍有道月牙般的红,被白净的肌肤衬着,非常刺目。一时怨怪她的心淡了,却又开始心疼她受此苦楚。

  杨妡不愿与他多做纠缠,暗中捣下杨姵臂弯,使了个眼色。杨姵心知肚明,略思索,朝着前面魏珞唤道:“三表哥暂且留步。”

  钱氏立刻警惕起来。

  魏珞回过头。

  他今天穿的是鸦青色杭绸直缀,腰间缠着靛色腰带,发髻也用靛色布带束着,浑身上下干干净净无半点金玉之物。

  早晨的阳光斜照过来,他麦色的脸上泛出金色的光芒,黑眸深沉表情淡漠。

  却在一瞬间,浮起个温和的微笑,“表妹有何吩咐?”

  杨姵歉然道:“实在对不住,上次表哥刻的水鸭子,本想上上色,可看着容易做起来却难……”

  杨峻笑着接话,“她两人鼓捣好一阵子把水鸭子涂成四不像,觉得实在不好看又要洗掉,结果……”摊摊手,“已是目不忍睹。”

  钱氏松口气,瞪杨姵一眼,“你也是,表哥费心刻出来的,就这么胡闹?”

  魏珞无谓地笑笑:“婶子言重了,给了表妹就是表妹的,再者上了色确实好看许多,不过水鸭子还是以灰黑居多,颜色艳丽得倒是少。”视线扫过杨妡,在她手上停了停。

  杨妡察觉到,狠狠地瞪了回去。

  及至岔路口,姑娘跟少爷们便要分道扬镳,少爷们去外院,女眷则到花园去。

  这次因为人多,姑娘们占了水阁与闻荷亭,妇人们则改到离湖稍远的含翠阁相聚。含翠阁往东走十余丈,是随心楼。随心楼前面的空地上已搭好了戏台子,专等时辰到了就开唱。

  入了八月,月湖里的荷花已然败落,就连荷叶也稀稀落落地泛着黄。

  好在,天气仍是热,坐在闻荷亭要比水阁清爽得多。

  约莫辰正两刻,客人们陆陆续续赶来,除去上次来得几位,更有好几个杨妡叫不上名字的,好在魏珺也不认识,杨姵便热心地逐一介绍。

  其中蔡家姐妹来得最早,两人都精心打扮过,比早先在庙会上看到得更加惹眼,尤其蔡星梅穿件玫红色绫袄,藕荷色八幅湘裙,裙摆绣着月白与鹅黄色的忍冬花,衬着她纤细的腰肢,弱柳拂风般婀娜。

  几人寒暄过,蔡星竹快言快语地问魏珺:“听说请了千家班来唱戏,不知道唱得是哪出?”

  魏珺尴尬地笑笑,“我也不太清楚,还是前天看花园里搭戏台才知道请了戏班子。蔡姐姐可知道千家班什么戏最拿手?”

  她一个刚进府的庶女,又不是善于钻营的性子,消息必然不太灵通。

  蔡星竹了然地打着圆场,“我也是听六哥提起才知道你们请的是千家班,他们只在家里唱过一折《法门寺》,不过里面闺门旦真正是漂亮。”

  杨姵睁大眼睛问道:“真的?男人扮起来比女人还好看?”

  蔡星竹肯定地点点头,“你亲眼看过就知道了,根本看不出是男人。”

  杨姵一脸不可置信。

  杨家诗书传家,从不曾请过戏班子进府,偶尔外头爷们想消遣一番,也只是请几个弹唱上的,在外院弹奏一两支曲子。

  反观安国公蔡家因祖上做过皇帝伴读,备受恩宠,生活极为奢靡,即便现在已经没落到只剩个空架子,可该享受的一样不缺。比如那位蔡六爷,在纨绔子弟中就赫赫有名,宁可拿着衣裳瓷器去当,也得花费上百两银子买只据说会唱曲儿的八哥鸟,或者一掷千金只为了几盆名种菊花。

  逢年过节,蔡家也少不了请当红戏班子去唱几天堂会。

  张氏提到蔡家,曾经很感慨地说:“那家人过得真是随性,今天吃饱不管明日挨饿。”

  被蔡星竹这么一提,闻荷亭里几位姑娘都对千家班起了兴趣。

  恰好戏台子暖场的锣鼓喧天震地地敲起来,杨姵急忙拉起杨妡,“快去占个好地方。”

  杨妡正好也想知道薛梦梧会不会再来,两人便手牵着手儿往随心楼去。

  随心楼正对戏台的四扇木门尽都打开,屋里摆着五排椅子,另摆了数碟茶水点心及应时瓜果,布置得非常周到。魏氏与毛氏并几位年长的夫人太君已在最当间的椅子上就坐。杨姵觑着钱氏身旁恰有两个空位,赶紧与杨妡挤了过去。

  没多大工夫,慢长锤的过门儿响起来,紧接着起了二黄慢板,杨妡听着里头有胡琴声,却听不出是否是薛梦梧所奏,侧了头问钱氏,“伯母,这唱的是什么戏?”

  钱氏笑道:“法门寺中拾玉镯里的一折,最考验闺门旦的工夫。”

  跟蔡星竹说的一样。

  一段欢快的柳青娘之后,主角孙玉姣登场亮相。只见俏生生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站在戏台中央,穿着大红通袖袄葱绿色撒脚裤,眸光灵动身段窈窕,声音清脆悦耳,宛如黄莺出谷。

  杨姵俯在杨妡耳边悄声道:“真的欸,明明就是个女子啊。”

  杨妡抿着嘴儿笑,杨姵看不出来她却瞧得分明,那人喉结处敷了暗粉,上臂处有肌肉若隐若现,更重要的是,因为天热,撒腿裤略略薄了些,时不时能看出腿间那一坨物件的轮廓。

  可这话却不能说,杨妡只低声回答:“别看脸,你看他的手,注意到没有,骨节很突出,咱们哪里有那么宽大的手?”

  杨姵仔细端详两眼,笑道:“就数你眼尖。”

  最初的新鲜劲儿过后,杨姵就失了兴趣,前后顾盼一番,发现除了蔡家姐妹大多数姑娘家都没来,遂扯扯杨妡衣袖,“没意思,我听得快睡着了,咱们出去看看孟茜她们在干什么,要不玩飞花令也行。”

  杨妡正凝神辨认胡琴,笑着推脱道:“你先去,我听听孙玉姣到底怎么了,过会就找你。”

  钱氏看着杨姵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阿姵比你大两个月,还不如你一半稳重,天天跟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也就在老夫人那里能稍安稳点。”

  杨妡笑道:“我觉得阿姵最好。”

  钱氏唇角弯一弯,“你们俩半斤八两谁也不嫌弃谁,”垂首瞧见杨妡手背上的红印,低声道,“你也是,忍忍就算了,非得嚷开了惹人的眼。”

  杨妡眨着明亮的杏仁眼,不满地说:“我平常待在府里并没招她惹她,她为啥特特针对我?伯母想想,就算是我忍过这次,她还能念着我的好不成?保不定下次还这样欺负我。”

  钱氏沉默片刻,叮嘱道:“往后过这府里还是小心点为好。”

  杨妡点头应了,却见有个穿官绿色比甲姜黄色罗裙的丫鬟笑盈盈地过来,“五姑娘,四姑娘那边说没意思,找您过去。”

  钱氏笑骂道:“这孩子一时半刻不消停,阿妡你不用管她,接着听戏。”

  杨妡笑呵呵地说:“算了,这念白真是沉闷,我还是到外面玩去。”提着裙角,小心地绕过椅子走到外面。

  丫鬟笑道:“四姑娘跟李姑娘和孟姑娘她们在萃芳园斗草,我专门在随心楼这边伺候不能脱身,姑娘寻个下人带过去便是。”

  话音刚落,就有另一个同样穿官绿色比甲的丫鬟应道:“我送五姑娘过去,姑娘这边走。”

  丫鬟十岁左右,长相很秀丽,就是脸上没什么表情显得很木,一看就不是近身伺候主子的。

  杨妡浑不在意地点点头,招呼了红莲一同跟着。

  萃芳园并非在湖边,而是往园子里头去了,先时还经常能看到三三两两游园的姑娘,后来越走竟越似偏僻了似的。

  杨妡心生警惕,狐疑地问:“还没到?”

  丫鬟笑着指指不远处,“那不就是?”

  前头是座三开间的小院,青屋顶白灰墙,屋檐下的匾额上写着“萃芳园”三个字,门前站着个同样打扮差不多年岁的丫鬟,招呼道:“五姑娘可算来了,里面人都等急了。”

  杨妡疑窦顿消,笑道:“谁让她们躲在这么个僻静地方,一路走过来也要一刻钟了。”

  丫鬟轻轻推开木门,朝里面喊了声,“五姑娘过来了。”让了杨妡进去。

  杨妡刚跨过门槛,就听身后“噗通”一声响,红莲突然倒在地上,紧接着木门“咣当”被合上。

  杨妡意识到不好,连忙去推门,却听“当啷”铁链作响,竟是落了锁。她赶紧蹲下,拼命摇晃着红莲,“起来,快醒醒,你怎么了?”

  红莲跟死了般毫无动静。

  杨妡又抬脚踢木门,“开门,开门,来人啊,快开门。”铁锁哗啦直响,却不见人应。

  身后却传来男子的声音,“五姑娘省省吧。”

  从屋里施施然走出一人,穿件紫红色团花直缀,长相还算周正,唯眼底青紫的眼袋彰示了纵欲无度,浑身还散发着熏人的酒气。

  正是魏家老三,魏剑啸。

  “再怎么喊别人也听不见,听见也没人敢过来。”魏剑啸“呵呵”笑两声,“屋里备了茶水点心,五姑娘进来坐坐?”

  杨妡紧靠着院门,警惕地盯着他,“三舅舅最好放我离开,我祖母与大伯母还等我吃饭,过会儿肯定会寻到这儿,别闹得亲戚脸上不好看。”

  “亲戚,哈哈,亲戚就该亲热亲热,”魏剑啸丝毫没把她的威胁放在眼里,反而越发觉得她招人疼。瞧这发狠发赖的小模样,待会儿尝起来还不知道有多美味?

  魏剑啸笑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一步步地逼近,直到伸手便能触到她的身子。杨妡差点被吓傻了,恍惚间反应过来,拔腿就逃。怎奈她年幼腿短,院子又小的全无藏身之处,没两个来回,已被他抓住胳膊,半拖半拉地拽到了屋里。

  许是惊吓过度,又许是明白硬拼没有胜算,进了屋子,杨妡反倒冷静下来,摇晃着胳膊低声道:“三舅舅,你攥得我胳膊疼,能不能先放开?”

  魏剑啸根本不怕她逃,痛快地应道:“只要你听话,我就放开,否则……”大手刮一下她柔嫩的脸颊,“别怪待会儿三舅舅疼得你哭。”

  杨妡忍着恶心躲开他的手,劝道:“三舅舅,我们两家数代亲戚,你又是长辈,还是放了我的好……否则,除非我死,家中父亲兄长肯定会替我做主,我们杨家女子不是任由别人欺负的。就算三舅舅狠心杀我,一个大活人平白无故地死了,难道我家人不会追究,不会报官?三舅舅吃多了酒,方才只是一时糊涂,仔细想想肯定会放我走吧?”

  魏剑啸赞赏般点点头,“嘴皮子挺溜,不知道嘴下的工夫怎么样?五姑娘且放心,我不会杀你,事成以后,会好端端地把你送回去。你是个聪明姑娘,肯定不会乱说……实话告诉你,经过我调~教过的女孩就没有敢胡乱攀咬的。不信待会出去你问问门口那两个,看她们肯不肯说实话。”

  是指骗她来还有守在门口的那两个十岁左右木木登登的丫鬟?

  那么小的年纪就被糟蹋!

  难怪她们看到她时,脸上的神色那么奇怪,有同情有怜悯甚至还有幸灾乐祸的欣喜。是不是多一个人受罪,她们就觉得得到了安慰?

  杨妡咬着下唇,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屋子。

  这三间是通着的大开间,只用架屏风做了隔断,厅堂摆着桌椅,许是好久不曾住人,桌面上落了一层薄尘。北墙有扇木窗,窗棂半开,只要踩着椅子就能从窗户离开。

  杨妡心头一跳,却没有动。

  魏剑啸连窗子都没有关,势必是笃定她没法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的。

  而现在,的确也不是好机会。

  杨妡探了头往屏风里头看。

  內间安着架子床,被褥看起来很新,没有帐帘,雪白的褥单上搭了条大红色的腰带,腰带极长,一头垂在了地上。

  此外再没有他物。

  这时,身后传来打亮火折子的声音,杨妡转头,瞧见魏剑啸点燃了蜡烛。

  几近正午的大白天,却要点灯……杨妡悚然心惊,一下子明白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