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作者:九月鸢尾      更新:2023-07-30 23:56      字数:3158
  有时候, 心理上带来的折磨, 往往比肉体上带来的疼痛还要更难受。

  乔奕泽虽然被好心的徐老爹暂时收留照顾, 病情却不见好转, 反而越变越恶劣。徐倩从学校回去的时候,徐老爹早已从天桥上下来,在门口给他煮面条。

  徐倩把带来的米饭交给徐老爹,也不进去看看乔奕泽,只是生着闷气,蹲在地上不情愿的给他煮面条, 徐老爹大概是知道女儿心里再想什么, 凑到她耳边说:

  “一直昏睡着,没见好, 万一死了怎么办?”

  “所以我才让你不要收留来路不明的外乡人。”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徐倩对于徐老爹收留乔奕泽这件事情,内心是抗拒的。

  家里已经没有多少余粮, 靠着在天台上折纸花的徐老爹根本不可能养活他, 原本家庭负担就很重,何必要再添一个大麻烦。徐倩并不是没有爱心,而是有时候自己都自身难保的时候, 真的没有多余的气力再去照管其他人。

  徐老爹知道自己女儿内心对这个社会的抗拒, 摇了摇头,先拿着米饭进去, 乔奕泽早上还要清醒一些,中午气温更冷, 可能受凉了,这会儿还是昏睡着,意识模糊,中午徐老爹从他带来的那一百五里面拿了些钱去买药,这一次说了乔奕泽的各种状况,那个医生叹了口气,配了很多药,用药方装起来写上用法用量:

  “不好就过来挂水,不能拖的。”

  输液对于徐老爹一家来说,负担会非常严重,虽然用的是乔奕泽的钱,他也想着要为他省点钱的,毕竟这孩子来路不明,还不知道他对未来的打算。

  徐倩在煮好的面条里滴了些油,不知道他吃不吃辣,撒了盐就端进去了,那个男孩子比她想象中的要虚弱很多,脸色寡白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样子像个行尸走肉,如果不是彼起彼伏的呼吸,他看起来都不像个活人,徐倩抬手摸了摸他的脑门,把额头上的毛巾拿下去,扶起他:

  “睁开眼吃点东西,不然要饿死了。”

  乔奕泽只在早上的时候吃过徐老爹带来的馒头,之后就一直躺在这里,没沾什么油星,徐倩把面条端过去,塞到他嘴里,他的舌尖才有些味觉,徐倩又一次解释:

  “我家真的什么都没有,你就凑合着。”

  这男孩子的穿着打扮和学校里那些富人家的小公子有的一拼,她对乔奕泽实在是没什么好感,因此对他说话的语气,一直都很生硬冰冷。

  乔奕泽头晕目眩,睁开眼睛看了看面前的人,第一次知道这房间里还有一个女孩子,这女孩子大概和他差不多的年纪,这时候换下了校服,只在身上穿了一件洗的发白的毛线衣,她的头发比徐老爹还要长,扎了个马尾,看起来还是很精神。乔奕泽摇头,努力吃下去一口:

  “我没有嫌弃,很感激你们。”

  在拥挤的大巴车上,躺在不知道多少天没有洗过的床单上,和一群糙汉子挤在一起,像是扔进了油锅里的油条一样,全身都是难闻的气味,被人所救,还有什么好嫌弃的。

  徐倩知道他病的很重,突然间听到他说话,吓了一跳,两个人短暂的对视了一眼,徐倩就赶紧把面条塞给他:

  “那你快点吃,你要快点好起来。”

  徐倩看乔奕泽连碗都端不了,就斜坐在床垫子上给他端着,看他吃了东西有了些精神,她这才问他:

  “我叫徐倩,你呢?”

  “乔奕泽。”

  “这名字挺好听的。”

  徐老爹坐在屋子里的角落叠纸花,听着自家闺女和那个男孩子聊起了天,笑了笑,说道:

  “你是命里缺水吗,三点水的泽。”

  “我也不是很清楚。”乔奕泽这个名字就是乔老爷子启的,泽是天降恩泽的意思,但是不是命里缺水,谁知道。

  但命里多灾多难,应该是逃不掉的。

  徐老爹不过是随便问问,听闻乔奕泽语气不对劲,又换了个话题,问他:

  “好些了吗?”

  尽管乔奕泽头还晕的难受,还是点了点头:“明天一定会好的。”

  总是呆在这里麻烦父女俩也是不行的,明天好些就可以出去工作。

  乔老爹问他:

  “你一个人在这里,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这个城市陌生又寒冷,仅有的温暖就是乔老爹这里,这句话像是钉子一样的落在心尖上,乔奕泽握着筷子,说道:

  “想办法活下去。”

  要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在这里扎根立足。

  乔奕泽吃了点东西,终于觉得胃里舒服了些,到了半夜,他再一次睁开眼睛,看到徐倩就躺在他的旁边,吓了一大跳,摩挲着,想要爬起来。这屋子里就是一张床,不难想象,曾经相依为命的父女俩也许就是那么生活的,在中间隔几件衣服,就能度过十余年的人生。

  乔奕泽不习惯,更没和女孩子同床一起睡过,他只好蹑手蹑脚的爬起来,跑到了外面。

  屋外的世界被大雪覆盖着,在路灯下泛着白色的寒光,看起来冷冰冰的,他不好意思再回去了,吸着鼻子,蹲在路边,裹紧身上的衣服,他看着天边黑沉沉的远山。

  这时候的乔轻会在做什么呢?是不是应该快要期末考了。

  “你不怕冻死么?”徐倩出了门,给乔奕泽丢了件衣服,蹲在她旁边,说起了自己的往事:

  “我妈妈嫌弃我爸是个瞎子,生下我就和别人跑了,那年村上拆迁,我爸被二叔陷害,没有得到拆迁款,带着我流落到这里,这样一待就是十年,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你要是嫌弃就……”你要是嫌弃就快点滚……

  徐倩原本是准备那么说的,因此语气也很冰冷,可是她一转过去,就看到乔奕泽蹲在地上,像个鸵鸟一样的把头埋在膝盖里,他似乎并没有听她说话,只是因为感冒发烧的原因,从鼻腔里发出些浓重的呼吸:

  “所以这样你们也能活下去,不是很厉害么。”

  他有个盲人哥哥,知道盲人想要在这个世界上立足,有多困难。

  在小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孩子时,他问爷爷:“我哥哥可比我优秀多了,为什么不给他乔氏。”

  “他看不见,交给他就是害他,要好好保护着。”

  看不见成了乔奕泽心里提起来就会很难过的词语,所以才会在一开始,就对自己被徐老爹收留而抱有感恩。

  和这样的徐老爹比起来,自己反而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废物。

  感冒带来的难过又悲戚的心情,周围雪花落下的寂静声响,徐倩在耳边用不怎么讨喜的话说了这样的过往,更像是他的心上贴上了一个否定的标签。

  自己到底是怎么沦落到这里的啊?也成了和徐倩一样,家徒四壁的流浪者,徐倩还有徐老爹,还有偶尔难过时父亲安慰时手掌心的温暖,他的生父也好,养父也好,是从来不会关心他这些心情的,更何况,现在他已经一无所有了。

  他那时候脑子里想起来的,是关于昔日里大家庭里的美好,哪怕后来他的处境有了变化,却也不会流落到流浪者这样的地步。

  他像是一只风筝,被人剪断了线,飘飘荡荡的摇摆在世间,关于平日里关心他的那些人,喜欢他的那些人,一个都没有在他旁边,从那些美好的幻境里一睁开眼,就是面前满身臭味,满是破旧的自己。

  十八岁的乔奕泽,并不能很快就接受这些变故,心里的难过和不解,被徐倩冷着脸说了这样的话,这些情绪充斥在脑海里,像是压在他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蹲在地上,面对完全漆黑的黑暗和未来,像是一只鸵鸟,微微抖动着肩膀,第一次在徐倩面前落泪。

  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小孩子而已。

  徐倩那么想着,返回屋子里,拿了一支抽了一半的烟出来,递给他:

  “这东西有用吗?”

  那时候的乔奕泽,在徐倩的眼睛里不过是个小孩子,相比起来她经历的更多一些,少年老成,更像是一个慈祥的大姐姐,她收起心里那种满身带刺的想法,靠到他旁边,说了一句安慰的话:

  “我知道我们有多糟糕,但明天之后一定会更好。”

  乔奕泽哽咽着点头,紧紧捏着那只烟,说道:

  “我只是,想哭一会儿。”

  他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糟糕,被人归为垃圾,连路人都要投去可怕的目光,可是即便这样也不能放弃活下去的希望啊,他一个人来到这里,徒步走了那么远,那一定还有活下去的信念,无论未来是什么颜色的,总能一天会见到阳光,哪怕是从缝隙间投进来的恩泽,那也是属于自己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