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带坏
作者:宣蓝田      更新:2023-07-31 00:12      字数:4019
  蒙根其其格是个挺爽朗的姑娘, 兴许是他们草原上没有这么娇生惯养的小孩儿,她对唐宛宛怀里抱着的花卷还挺感兴趣的, 搬了个小马扎坐到唐宛宛侧旁, 目光灼灼地盯着花卷看。

  唐宛宛冲她笑了下,寻思着自己身为女主人, 应该对沉默寡言的客人说点什么呢?

  刚这么想着, 却见其其格伸出手要碰花卷垂在她膝头上的小脚。唐宛宛几乎没有思考,下意识地把花卷往怀里紧了紧, 眼里透着两分警惕,轻声问:“怎么了?”

  其其格指了指她的膝头说:“鞋子, 没穿好。”

  唐宛宛低头一瞧就明白了, 小孩子的鞋子都得做大一个码, 因为骨头还软,穿鞋子时往里边挤的那一下容易扭着脚,这会儿鞋子松松垮垮的总是容易掉, 等到学走路的时候才能换成合脚的尺码。

  唐宛宛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又把自家小花卷往怀里抱了抱。说实话, 她不习惯有外人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孩子看,尤其是个身材壮实、面上又丁点笑意都没有的人坐在旁边,当娘的总要多心。只是陛下没当回事, 唐宛宛也不好说什么,显得自己很小气似的。

  奶嬷嬷比她更通达人情,打着笑脸上前来,轻声说:“娘娘, 这会儿该是平时喂奶的点儿了,奴婢先带小公主下去了。”话落,小心接过公主殿下抱走了。

  唐宛宛松口气,先前错怪了人家,这会儿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其其格只比自己小三岁,还是个年轻姑娘,想来是生不出什么坏心眼的,是自己小人之心了。唐宛宛把桌上的果盘把她那边推了推,“你吃。”

  其其格瞧了一眼,又把视线转回她脸上,盯着唐宛宛看了好半晌,眼睛微微发亮,“娘娘脸上涂了粉?”

  唐宛宛刚点了头,其其格紧跟着就是一句:“我阿爸说脸上涂脂抹粉的都是坏女人,阿噶就是被一个涂脂抹粉的盛朝女人勾走的,一直没回过草原。”

  涂脂抹粉的唐宛宛脸上笑一僵,自动被划归到坏女人的行列了,心说陛下先前说的话还是有道理的,靺鞨人确实不太会说话。这“阿噶”应该是她的亲人,哥哥叔叔伯伯一类的,想来是喜欢上了一个盛朝的姑娘,变成鸳鸯对对飞了,便一直没回过草原。

  谁知其其格下一句便是:“我也想要脂粉,涂上好看,娘娘在哪买的?”

  这百转千回的,前一句还当她是在嘲讽呢,这句就问脂粉在哪买的了,唐宛宛没忍住笑出了声。身为一个年轻又水灵的姑娘,要问她脂粉怎么做的,唐宛宛兴许答不上来,可问她什么样的胭脂水粉好,这就再清楚不过了。

  “街上买到的不好,尤其是路边商贩做出来的,千万不要买。京城城东有一家美人阁,我以前用的都是他家的。现在用的脂粉是内务府送过来的,回头我送你些。”

  想了想,宛宛又说:“还有什么香粉唇脂蔷薇水胭脂,好多东西,都给你送过去。”

  其其格笑了下:“香粉就不要啦,天天出去赶羊打猎,一身臭汗,就成了怪味。”

  她二人说话的声音小,谷蠡王坐在晏回右边,正跟朝中心系社稷的百官形容匈奴用的那火器的模样,没听到女儿这番言论。

  晏回却离得近,听得好笑极了,心说谷蠡王一直把他这个酷似男儿、力大无穷的闺女当成自己的榜样,这回却要糟,很快就要领回去一个涂脂抹粉的女儿了。

  他前两日还要鸿胪寺给靺鞨准备回礼呢,这会儿也不用费心想什么了,送几车胭脂水粉带回去,想想还挺逗的。

  “其其格,”谷蠡王夫人微微启唇,见到女儿回过头来,她欲言又止。其实草原上的姑娘活得是没有中原姑娘精细,可性子野到跟着上战场的却不多见,都怪孩儿她爹。

  女儿都这个年纪了,仍是无人问津,靺鞨又不像大汉这样秩序井然,年轻人瞧对了眼,父母不会多加干涉。虽说女儿如今已经有了爵位,又得可汗看重,可没个心上人总有些遗憾。

  念及此处,谷蠡王夫人到底没有打断,摸了摸其其格的脑袋。

  其其格头回来盛朝,自入中原以来见了不少新奇东西,好奇得很,身边的人却都一知半解的,对她的问题答不上来。这会儿看着唐宛宛身上的每样东西都觉得新奇,挨个问了一遍。

  “这个?是平安扣,羊脂玉做的,贴身带着能保平安。”

  “这是流苏裙,回头你让裁缝用布剪成这样一条一条的,就是流苏了。”

  “你问我穿着冷不冷?恩……其实有点冷,我比较怕冷,但大家都穿得单薄了,今天又不是在家里,总不能裹得跟球一样,不好看的。”

  晏回越听越好笑,心说宛宛肯定要把人家带坏了,拉过她的手来试了试温度,果然有点凉,裹在自己手心里暖着。

  去打猎的靺鞨将士带回来两头山猪,竟还打死一头趁着初春出来觅食的倒霉熊,马背上放不下,是八个侍卫抬回来的,估摸着有二三百斤;而朝中武将带回来的是十几只兔子和几头傻狍子,数量上占了优。一个占了个头,一个占了数量,也算是各有千秋。

  晏回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靺鞨是马背上的民族,成年的汉子双手可满展二百斤巨弓,用的是一指粗的铁箭,即便是山猪这样皮糙肉厚的畜牲也能轻易射个对穿;而朝中的武将却是以准头与射速着称,有的使不惯弓箭,用的是连弩,射程上就要短一半。

  谷蠡王但笑不语,看模样是极满意的。

  靺鞨使者要在京城呆两个月,等靺鞨与匈奴的战果传进京,该出多少兵士与粮草才能有个定数。有鸿胪寺负责吃喝穿用,他们满京城跑着玩,好像对家乡受苦受难的子民也不怎么担心。

  二月底的时候,晏回让户部设了一个兵饷处,做什么的呢?号召大臣捐银子的,你出五千两,我出五千两,凑出来的银子拿来做军饷。

  以前朝中没人待见的御史与言官这回总算是有用武之地了,每天在朝会上都要参同僚几封折子。

  “微臣今日要参张太师一本,张太师仅仅捐了八千两,甚至没有三品竹都护捐得多。敢问张太师,这出兵讨伐匈奴乃是国之大事,你怎么能……唉。”

  方才还将手拢在袖子里、悠哉悠哉听别人吵吵的张太师气得吹胡子瞪眼,撩袍跪下了,字字铿锵:“求陛下明鉴,老臣每月俸禄才二百三十两,八千两已经是我三年的俸禄了,都是这几年省吃俭用攒下来的。”

  “可我怎么听说张太师给幺儿娶亲,光聘礼就不止这个数呢?”

  “胡言妄语!”张太师气得仰倒,他平时谨言慎行,却在这回朝会上跟那御史争论了一刻钟,苦于太师平时为国为民的形象实在太深入人心,给幺儿娶亲聘礼万两也是实情。没法子,只好又往捐的军饷里添了两千两,凑了个整,苦着脸说自己的棺材本都进去了。

  如此这般,晏回连着看了半月戏。

  以往这太和殿上的百官要分成四类,垂首敛目站着、轻易不开口的;整日“陛下不可,万万不可”,这不可那不可的;像御史这般逮着谁怼谁的;还有天天有事起奏,却因官位不高,奏的都是些民间小事,在晏回面前混脸熟的。

  这会儿四拨人都能混在一块儿,晏回坐在龙椅上,能将大殿内的每个角落尽收眼底,每天都跟看戏似的。可惜宛宛不能跟着来,不然叫她也跟着一起乐。

  户部的兵饷处每天把账本往晏回案头上呈,成果喜人。晏回微一琢磨,谁捐的兵饷多,他就给人家题几个字,捧回家里做个匾额,使得捐兵饷一行蔚然成风。

  再加上京城的富商巨贾,都因陛下亲笔题字而趋之若鹜。没出半月,就轻轻巧巧凑齐了一百万白银。

  朝中不少官员暗暗揣摩:会不会是陛下舍不得从国库里拿钱,这才想出来捐军饷的法子。

  不得不说,到底是在太和殿上站了十年,朝臣把陛下的性子摸得透透彻彻的,晏回确实不想从国库里掏钱。

  一来国库乃是国之根基,其中多半还都是老祖宗们一辈一辈攒下来的,能不动千万别动。

  二来除非是天灾人祸,别的时候要动国库,总要有御史跳出来唠叨。拿百姓赋税去打仗,打的还不是防守仗,等于是去掺和靺鞨和匈奴的内斗,一个“有伤人和”的名头扣下来,朝中便能有一半的反对声。

  这会儿堵死他们这条说辞,也算是好事。

  唐宛宛算了算,感慨道:“张太师每月俸禄二百多两,这一下子捐了一万两,不吃不喝也得攒三年,真是不容易啊。”

  晏回看着自家傻媳妇,“二百两那是账面上的俸禄,你当他真的只赚二百两,一家百口人还不得喝西北风去?”

  “那是怎么?”

  晏回亲亲她的榆木脑袋,低笑一声:“这京城怎么可能会有两袖清风的官?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大家都在贪,不过是多少而已。毕竟人心趋利,家里头几十张嘴都靠一个人养着,俸禄哪里能够?再说官场上人情往来也是大事,只要收敛着些,朕也得闭只眼。”

  “谁说大家都在贪?”唐宛宛忿忿不平地说:“我爹就只有俸禄,以前我家里过不下去,还是我娘跟舅舅家借了银子,开了几家铺子才好些的。”

  晏回笑得颇有深意:“去年九月初你生下馒头和花卷,你可知光那个月你家收了多少礼?足有这个数。”晏回伸出一个巴掌。

  唐宛宛颦着眉揣摩陛下这五根指头的意思,“五百两?”

  “朕的孩儿就那么不值钱?”晏回轻嘲。

  “五千两不能再多了!”

  晏回又笑着摇摇头,坦然答:“单现银与房契地契铺子就值五万两,别的珍稀物件还没往里头算。官位低的人家送的,岳父大人都没收,这些都是朝中一二品大员送的,他不敢推辞,却也不能安心收下,便将何人送的礼,送了多少,都列出单子来写在了折子里,算是给朕过了眼,省得将来有人借此事参他折子。”

  五万两。

  唐宛宛瞠大眼睛,总算明白大年初五回门时,她娘说的那句“托宛宛的福,咱家宽裕了不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光是她生了两个娃,家里就收了五万两的礼,别说他家还算沾上皇亲国戚的边了,以后这礼那礼收一圈,也就跨入贪官的门槛了。

  五万两在晏回嘴里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可唐宛宛却忧心忡忡,该怎么才能让高官不送礼呢?

  还没待她想出主意,便觉一只禄山之爪从自己衣襟下摆钻进来了。

  “陛下!”唐宛宛抓住他的手。

  “怎么了?”晏回轻描淡写回了一句,眸底是不可错辨的火。有时他甚至会想自己是不是中了一种名为“宛宛”的毒,只要在这龙床躺着超过一刻钟,他的脑子就没法想正经事了。

  四目相对片刻,唐宛宛率先败下阵来,轻声说:“不能留印子,明天还约了其其格来挑首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