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作者:予我白鹭      更新:2023-07-31 02:27      字数:6750
  “好。”梁霁辰没有问她是谁打来的。

  二十分钟后。

  易佳夕穿着一件黑色长款羽绒服出现在小区门口, 没有打伞, 她把羽绒服上的帽子扯到头上戴着,慢步在薄薄一层雪地上行走。

  路边停着一辆黑色suv, 确认后, 易佳夕走过去拉开副驾车门。

  帽子上一圈大毛领几乎盖住易佳夕上半张脸,她又是低着头, 连绍第一眼只看见她白皙小巧的下巴尖。

  “易佳夕?”连绍有些不太确定。

  和易佳夕上一次见面还是在他高一的时候,那时候易佳夕脸上带些婴儿肥, 下颌线比较圆润, 那时候她整天嚷嚷着要减肥。

  现在瘦得下巴尖尖的,真和照片上看到的差不多。

  易佳夕把帽子摘下来,她冲连绍笑笑,“不是我还会是谁?”

  “可能是我的私生半夜跟踪我。”连绍开玩笑, 试图缓解一下气氛, 易佳夕却只是敷衍地牵了牵嘴角。

  她帽子上的毛领被雪濡湿,连绍把抽纸递给她, “怎么出来也不打伞。”

  易佳夕用纸简单擦了擦毛领, 说, “懒得拿伞。”

  连绍想起来她一贯的毛病, 无奈地笑, “还是跟以前一样……”

  没有回应,也没有附和,空气中短暂的静默几秒,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只有无话可说的人才会总提从前。

  两人相视无言, 还是易佳夕先打破沉默,“出发吧。”

  雪地里,车辆行驶时持续发出沉闷的声响,连绍驾车离开滨江丽屿。

  后面有辆黑色轿车不动声色地缓缓跟上。

  无人察觉。

  一路途径滨江路,进过江隧道,来到城西略微偏僻的一处街道停下。

  昏惨惨的路灯照着雪地,那里站着一个带毛线帽戴口罩的男人,连绍打开双闪,那人慢慢走近,拉开后座坐了进来,带进一阵寒气。

  是刘春明。

  易佳夕有些困,但还是强打精神。

  她刚才在家里卸了妆,脸上干净,她拿手搓了搓脸,让自己保持清醒。

  “这大雪天的,辛苦你们跑一趟。”刘春明脸上没什么表情,显得有些严肃。

  易佳夕问,“我无所谓,为什么把他也牵扯进来?”

  她看了眼坐在旁边的连绍。

  这话让连绍不太舒服,好像被排除在外。

  刘春明“呵”了一声,“不是我把他牵扯进来,是他本身就牵涉其中,而且……”

  还没说完,就被连绍打断,“还是抓紧时间说正事吧。”

  他向刘春明投去一个淡漠的眼神,表明他并不想让刘春明说下去。

  大约十一点,连绍和易嘉泽分开,准备回家,就在这时接到刘春明的电话。

  他说起易家那起事故,提出想要跟连绍在电话里谈谈。

  在得知刘春明稍后也会和易佳夕见面后,连绍主动提出在电话里说不清楚,愿意和他面谈。

  刘春明也不废话,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把手机给他们看。

  照片里,是一对男女的合照,男的约莫三十岁左右,女的小鸟依人地靠在他肩膀上,两人形容亲密。

  易佳夕拿起手机,瞳孔微微放大,“这个不是……”

  “是。”

  “这女人是谁?”易佳夕放大了照片,几经辨认,确定自己并不认识。

  她把屏幕对着连绍,让他也一起看。

  看他的表情,显然也只认识照片上的男人。

  那是姚金玲的助理,徐明华。

  “先不说这个,”刘春明把手机拿回来,又调出另一张照片。

  还是刚才照片里的女人,她站在游乐场背景的地方,手里牵着一个五六岁左右的男孩。

  孩子小小一只,努力靠在女人身上,他盯着镜头,眼中有着与年龄不合的淡漠不逊,和现在的样子简直如出一辙。

  连绍有些吃惊,“这难道是易嘉泽的母亲?”

  刘春明点头,“这个女人叫何莉,n市人,二十六岁时在滨市一间小学当老师,二十七岁辞职回老家,在市妇幼保健院生下一个儿子,但因未婚原因无法上户口,她独自抚养这个孩子,在孩子五岁时,何莉因车祸死亡,孩子被人送到孤儿院。”

  又是车祸。

  他停下点了根烟,车窗打下一点。

  车内闭塞,烟味呛人,但易佳夕这次什么也没说,只是问,“然后呢?”

  刘春明磕掉烟灰,又猛地吸了一口,“我去孤儿院查过,当时的院长认出易嘉泽就是那个男孩儿。”

  他顿了顿,然后说,“何莉和徐明华是大学校友,同系不同届,这张照片是在何明华进入万金集团工作那一年拍的,照片后面有日期。”

  照片上的女人皮肤白皙,脸上带着甜蜜憧憬的笑意,在那个较为保守的年代,若非兄妹或情侣,是不会这样拍照的。

  沉默片刻,易佳夕打了个哈欠,兴致缺缺。

  “我奶奶给易嘉泽做过亲子鉴定,怀疑就直接去查。”她说。

  刘春明苦笑,“警察办案要讲证据,得申请搜查令,何况易嘉泽现在身份特殊,轻不得重不得。”

  易佳夕无所谓地表示,“重做一次不就完了。”

  “你父亲已经……”连绍忽然停住,敏感地看了眼易佳夕。

  她却神色自若,“我说的是徐明华。”

  “恐怕他们不会轻易配合调查……”

  不等刘春明说完,易佳夕就打断他,“这是你们警方的事,我爱莫能助,找到真凶那天通知我就行了。”

  她态度抗拒,并不想听关于案情的细节。

  “好,好,我不问。”刘春明不自觉地揉着膝盖,低头叹了口气。

  时间久了,刺在长在心里,和血肉纠缠在一起,一碰就疼。

  他知道自己没资格,却也习惯了视易佳夕为最疼爱的晚辈,可这件事他帮不了她,只能是易佳夕自己想明白。

  连绍开口,“您打电话给我,是想问什么?”

  这句话,把稍嫌尴尬的气氛拉回正题。

  刘春明叹了口气,“本来不想说的,但与你们有关,想想还是不能瞒着。”

  “孤儿院的线索,易嘉泽母子的合照,对,还有我上回跟你提过的遗嘱,都是一个神秘人给我的。”

  “神秘人?”易佳夕皱起眉。

  刘春明点点头,“没有名字,没有电话,照片和打印的字条直接塞我门缝里,半夜做的,我早上起来上班才看到。”

  “查不到指纹?”连绍问。

  刘春明笑了,“我能不知道查指纹?第一时间送去警局检测了,啥都没有,我住的老小区,监控也是坏的,无从下手。”

  易佳夕眉头紧锁。

  接下来,刘春明说的话,真的让她清醒。

  不止,应该说,像是在冰天雪地里掉进冰窖,四肢百骸都冻住了。

  “这个人知道这么多,说明他一直在关注这个案子,且具有一定的反侦查思维。”

  “他可能是你们认识的人,甚至关系很亲近,可能是你们的朋友、同事,甚至家人。”

  “凭我警察的直觉,我无法对这个人定性,他可能没有恶意,也可能是个危险人物,你们要小心,”刘春明郑重地看着易佳夕,“尤其是你。”

  被警告了,易佳夕却不怎么慌张。

  可能是太困,可能是想到那个总是稳稳当当的人,她不觉得慌张有什么用。

  在这件事上,她承认自己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反正事情已经坏到某种程度了,怕也没用。

  虽然这样,“我还是不明白,这跟连绍又有什么关系?”

  就算有危险,也是冲她来,关他什么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连绍闭了闭眼,眼里的神色由淡转浓,分明比外面的风雪还冷。

  刘春明看在眼里,苦在心里。

  他本来以为这俩人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是想叫连绍多看顾看顾易佳夕,并不知道他们这些年早已生疏。

  谁知道好心办坏事,一上车,察言观色,就知道他们的状态不对,眼是冷的,暖气也化不开的冻。

  这气氛,连他一个万年老光棍都看出来。

  俩字,没戏。

  或许是自己年轻时留了遗憾,就总想看到别人的圆满,刘春明觉得年少时的感情最为真挚动人,纯洁可爱,却没想到那么脆弱。

  那歌词怎么唱的来着?刘春明洗澡时总爱哼哼。

  “我认识的只有那合久的分了,没见过分久的合。”

  易佳夕缩在座椅上,把袖子从羽绒服里扯出来,捂住大半张脸,看上去困极了,她一路话也不说,安静坐在副驾驶上。

  连绍把刘春明送到住处,再开车送易佳夕回家,等到了才把她喊醒。

  易佳夕睁开眼,松开安全带,“那我走了。”

  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等等,”连绍叫住她,“你今天开店,祝你顺利。”

  “谢谢, ”易佳夕拉开门准备下车,想了想,还是说,“今天的事麻烦你了,以后我会跟刘叔说尽量别找你,毕竟你们是朋友。”

  她语气生分,听得连绍心中一堵。

  他的语气也不禁生硬了些,“既然是朋友,他知道了也不会介意,我还是坚持当年的看法,那件事和易嘉泽无关。”

  风从车门漏进来,伴随着雪花,冰冷刺骨。

  连绍后悔自己话说得太重了,来不及后悔,易佳夕就淡声开口,“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警察说了才算。”

  “小夕,你不要这样,当年的事他也很痛苦,我也……”

  易佳夕摆摆手,困倦地说,“你别说了,我真的很困了,今天就到这儿吧。”

  连绍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说,“你的耳环还在我这儿,下次给你。”

  “不用了,一只耳环而已。”

  “不要了?”

  “不要了。”

  待易佳夕走后,连绍在座椅上靠了一会儿,良久,才对着空气喃喃自语,“我想也是。”

  他和易佳夕相识于八岁,后来又变成邻居。

  那时候三个人每天一起上学放学,他虽然比易佳夕小一岁,内心却自诩成熟,时时刻刻都想陪伴她保护她,等到意识到这份喜欢之后,连绍选择在十六岁的那个夏天,向易佳夕表白。

  那时候,易佳夕羞红了脸,扭捏又高傲地告诉他要考虑考虑。

  “考虑到什么时候呢?”连绍问。

  “等到我妈妈生宝宝了,如果是妹妹我就答应你,是弟弟就不答应你。”

  连绍当时快着急疯了,“怎么能拿这种事情打赌?”

  后来,易佳夕母亲的尸检报告出来后,证实了腹中是个男胎,也算是用另一种方式给了他答案。

  那之后,连绍没有再问,易佳夕也不再提,彼此都当那段对话没有发生过。

  她像只高傲美丽的鹤,一心向前,从来不会回头看一眼的。

  至少他不是那个,能够让她回头的人。

  这场雪,几乎下了一天一夜,远看天地素白一片,路上的雪被过往车辆碾成泥色,化雪导致气温骤降,路面结冰,接连在大型交通路口发生车祸,高速也封路了。

  除了孩童,这个快节奏的城市已经厌倦了这场期盼已久的大雪。

  y.bakery开业三天了,门庭若市,队伍快排到大马路上,排队拿到号,还得等候至少半小时才能用餐或者打包。

  易佳夕从办公间的窗户往下看,她问孟瑶,“你该不会是请了托儿吧?”

  “我本来是这么打算的……”孟瑶说,“但那天赵溪来店里被人拍到,然后就火了,真给我们省了不少营销费。”

  噢对,那天钱之航带来的女模特。

  “还有还有!那天连绍也送花篮了,我看到名字都吓一跳,真的是那个连绍吗?”

  孟瑶露出花痴的笑,向易佳夕投来羡慕嫉妒恨的眼神。

  “不管是不是,不要拿他来做文章,也别让店里的人在网上乱说。”易佳夕可不想因为这种事情出名。

  如意算盘落空,奸商孟瑶很是失落了一阵。

  可过了一个下午,被营业额刺激到,她又恢复成鸡血满满的状态,兴致勃勃地和易佳夕提议开分店的计划。

  易佳夕正在厨房研究新甜品的配方,头也不抬地说,“你最近是不是在玩梦想小镇?”

  完全沉浸在经营计划里的孟瑶:“对啊,你也在玩吗,要不要加个好友?”

  “你不如先想办法回到我的微信好友列表。”易佳夕说。

  提到这个,孟瑶的笑容登时僵住,自从那次被删除后,她每天发送好友请求,一次都没通过。

  就这几天,话费蹭蹭上涨,孟瑶作为一个守财奴,万分痛心疾首地出去了。

  厨房内重新清净下来,只有几个甜点师在案前各自忙碌。

  易佳夕把现烤好的蔓越莓曲奇饼取出来,装盒打包,每一块都是雪花的形状。

  洗干净手,整理干净案台,易佳夕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现在快五点了。

  还有两个小时,梁霁辰的飞机就要落地。

  他在美国的表弟结婚,在盛情邀请之下他不得不出席,出发那天打电话告知易佳夕的时候,梁霁辰的语气将抗拒演绎到淋漓尽致。

  仿佛他要参加的不是婚礼,而是一场鸿门宴。

  老实说,得知梁霁辰要离开几天的消息,失落之余,易佳夕心里也松了口气。

  即便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在那晚后,易佳夕还是会踟蹰地想,会不会太轻率了。

  她想清楚了吗,梁霁辰又想清楚了吗。

  在易佳夕的衣帽间里摆着很多从未穿过的衣服,被她从商店橱窗带回自己家中,才发现她喜欢的只是它们挂在那里精致美丽的样子,才生出想要据为己有的心情。

  如果能彼此冷静几天,还是没有退缩,甚至更加坚定。

  那么……

  又一次的,易佳夕在办公间的沙发上睡着了,然后再一次的,错过了梁霁辰的电话。

  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冬天的夜本来就黑得早,易佳夕醒来的那一刻十分茫然,看了手机才知道已经七点多了。

  梁霁辰打了两通电话,是在一个小时以前。

  易佳夕心有些慌,马上给他回过去。

  “喂?我刚看到……”

  “我知道,”梁霁辰说,“我已经到滨市了。”

  易佳夕用手理顺头发,说,“我也知道,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你刚落地吧?”

  “打电话的时候我在你店铺楼下。”他说。

  她心中懊悔不已,说话都不利索,“那、抱歉,我刚才睡着了,你现在在哪儿?”

  “我说过了,在你楼下。”他的语气听上去意外的柔和。

  易佳夕愣住,连忙起身,拎起包往外走,语气尽量保持镇定,“怎么不到店里来找我?”

  “怕你在忙,而且我也想一个人在车里坐一下。”

  易佳夕第一时间想到,或许他也需要一个缓冲期。

  想想,再看看,是进一步还是退一步,谁都别着急。

  西方很流行这样的date文化,从约会,到确定关系,还需要一段很长的台阶。

  在此之前,彼此都还是自由身,不必给对方承诺。

  她走到楼梯又想起忘了拿曲奇饼,她只得折返回去,拿了东西再下楼,在停车场找到梁霁辰的车。

  易佳夕出现的时候,头发有点塌,无精打采的样子,外套也没穿,就穿了件宽松的毛衣,看起来就是刚睡醒的样子。

  坐进车里,她第一时间把曲奇饼塞到梁霁辰怀里,“喏,给你吃的。”

  每回见面,易佳夕总会给他准备食物,这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只等待投喂的流浪猫狗。

  “为什么给我这个?”他拿起盒子看了一眼,虽然是看起来挺好吃的……

  易佳夕给自己系上安全带,“我迟到了,你吃了我的东西,就不能批评我。”

  “我本来就没打算批评你,”梁霁辰说,“而且,我到底什么时候批评过你?”

  易佳夕开始掰着指头数,“第一次在飞机上、相亲那次,还有我在大溪地那晚。”

  “那是以前,而且那不是批评,”梁霁辰面不改色地说,“是建议。”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行。

  只不过……

  因才睡醒迟迟反应过来的易佳夕:“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可以随便迟到了?”

  梁霁辰忽然有些头疼,“我没有说随便。”

  “这么双标的吗?”易佳夕没想到。

  他把曲奇饼交到易佳夕手上,倒车出库,缓缓驶出停车场,“双标?什么意思?”

  易佳夕忍不住笑了,“就是双重标准。”

  他听不懂这类网络用语,她一点也不意外。

  让她意外的是,居然在微信里看到梁霁辰在一个小时前发来的好友申请。

  易佳夕第一反应居然是谁在恶作剧。

  “这个是你吗?”易佳夕面无表情地把手机对着他。

  “不然呢?”

  “你居然玩微信?”在易佳夕的想象中,梁霁辰应该是及其保守的类型,手机只是为了通讯,社交软件仅限邮件。

  梁霁辰深吸了口气,“怎么我在你眼里就这么落伍吗?”

  “当你用 ‘落伍 ’来形容 ‘落伍 ’时,就说明你已经落伍了。”易佳夕说着,通过了他的申请。

  “那应该用什么形容?”

  易佳夕露出一抹得意的笑,“不告诉你,说了你也学不会。”

  她肚子有点饿,叼着一块曲奇饼在嘴里,低着头,没注意到梁霁辰在一处红绿灯前停下车。

  他倾身靠过来,在易佳夕脸上亲了口,顺便还把她咬着的那块曲奇饼叼走吃掉。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易佳夕整个人都愣住。

  “你干嘛?”

  “没干嘛。”

  易佳夕有点懵,“梁老师,谁教你的?”

  “我不用人教,”梁霁辰显得无比镇定,手握紧了方向盘,“我什么都懂。”

  好嘛。

  这根木头要翻身做主人,摆明了在跟她宣战。

  “这话很耳熟,知道哪种人最爱说吗?”易佳夕笑了笑,一字一顿,“小、学、生。”

  棠芯城城整理: 小学生离翻身的日子不远了。

  p.s. ”我认识的只有那合久的分了,没见过分久的合.”,歌词出自李宗盛《给自己的歌》,这老男人的歌字字珠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