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是容易相识的季节，我叫呈杰，男，那年我16岁。

  虽然八月已经立秋，但是南方的秋天似乎喜欢在夏天逗留，特别是近乎中国最南端的地方，街上依然是三十度以上高温、阳光明媚和葱葱绿树，没有半点入秋迹象。

  九月，学校开学，我要上高中了。

  中学开学第一周通常是军训，因为怕热怕晒黑，为逃避军训我找借口请了几天假。

  入学当天下午我没有去学校，开始有些心慌，或者说害怕，我不知道为什么害怕，或许是害怕第一周不是军训，又或许是以前在学校表现比较乖，而这次说了谎，在学校当老师的亲戚傍晚打电话问我是不是没有去学校，我说是并问他刚开学用不用军训，他说还不知道，我感到更加心慌且挥之不去，为消除这种感觉，第二天中午我就打电话给他确认第一周是不是军训，然后知道军训推迟一个星期，于是我决定去学校。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南方不但充满光和热，也有任性一面，就像小孩子闹着要玩具，说哭就哭。

  我背上书包，拉上行李箱，坐着摩托在半路被大雨冲刷，被大风压得透不过气，终于在晚自习前来到宿舍，学校宿舍的床位都是提前安排好，所以不用担心晚来选不到相对好的床位，因为一切都已经注定。

  我在这个学校已经被困三年，拥挤的宿舍、不友善的同学，让我感觉到压抑，我曾多次空想离开这里。

  来学校前我早已经想好，在新的班级要跟以前不一样，要少说话、文静说话、有耐心和压制自己情绪，我在报名时看过同班同学名单，没有我认识的人，因为根据初中三年经历，或许是因为中学校园环境压抑，一些同学总是爱开无聊的玩笑和做无聊的事情，而成绩好或特别安静沉默的同学会很少受到这些行为的眷顾，我的成绩不好，所以只能伪装成后者出现。

  在宿舍简单放好行李、换好衣服和鞋子，就快到晚自习上课铃响，我安静地跟着宿舍同学来到教室，因为是最后一个来报到，我以为是最后一个，班主任把我安排在中间最后一排的两个空位置的右边，并让我站起来把我介绍给全班同学。

  我趁站起来的短暂时间偷偷观察，确认新的班级没有我以前的同学，我很庆幸，因为我可以按我的想法去安静沉默，没有人会揭穿。

  我来学校第二天晚上，班主任带一个刚从邻县过来上学的大男孩从后门进教室，让他坐在我左边的空位，因为他骨架比较粗，可以看出还有肌肉，也比我高一些，皮肤有点黑，相对来说我实在是偏瘦小。

  我没有想到这么快会有同桌，他叫何定枫，比我约大1岁，班主任跟他介绍我，让我带他熟悉校园和一起学习。

  第一眼看见小枫，我不觉得他很好看，虽然比我好看，不过他笑起来很灿烂，就像阳光一般，我不知道更没有想过，或许我提前收假来学校就是为了等他。

  小枫来到第二天，我带他走过教学楼、宿舍、饭堂和运动场，不小心指到我初中时“爱过”的男生小滔，只是我很自然放下手继续说话，似乎不认识小滔，这一天，我和小枫第一次在一起吃饭。

  和小枫熟悉两三天后，我用小孩的语气说：“我叫你小枫好不好”？

  “为什么？”他的声音带有磁性。

  “因为显得比较亲密，”我继续调皮地说。

  “这样好像不太好吧。”

  “不然叫什么？”

  “你直接叫我名字不就好了？”

  “可是我不想叫你何定枫，这样显得不亲密，我就想叫你小枫！”我兴致勃勃地说，我不知道我们是否有那么亲密，还是我想象的亲密，或者想让我们变得亲密。

  “哦，那随你吧！”他说不过我。

  从此，“小枫”变成我对他的专属称呼，有一次一个同学学我叫他“小枫”被他拒绝，我不知道幸福地只是觉得很开心，虽然他跟我提出过异议，他说比我大，可是我说不管，我就要叫他“小枫”。

  后来，我会时不时和他说我的小枫，而他总是不愿意承认，因为本来也不是。

  小枫报到后前几天都穿着拖鞋来教室，他说是碰到大车了，差点就更危险，我看到他脚上微微肿起的地方，泛起一些害怕。

  几天后的晚自习，小枫终于开始穿运动鞋，我告诉他鞋带掉了，他不到五秒就把鞋带绑成蝴蝶结，而且是一步完成，我表示惊叹，接下来就是他教我绑鞋带，或许在那一刻，他的红绳已经绑在我脚上。

  学几次我终于会自己绑，在他的脚上却怎么也绑不了。

  和小枫成为同桌后，我隐约感受到一股动力，我想和他一起学习和进步，小枫的数学不错，我自认为我语文还可以，第一周我选上语文科代表，但他的语文也不差，只是我数学算是渣，我们英语都不行，不过小枫比我好一点。

  所以另外还有一个英语学得很好的女孩小琳，小琳是英语科代表，后来我们一起形成没有形式和约定的学习小组，再后来小琳把小枫称作师傅，就这样，我们在一起学习。

  刚开始认识小琳，小琳说我有些娘，但被小枫制止，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把我当好朋友。

  小枫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很随和，好像跟谁都能成为朋友，我似乎也可以跟每个同学交流，只是我对谁说话都非常小声、客气和谨慎，除了小枫，也基本不会主动问别人问题，除小琳外。

  除了学习，我和小枫平常会讨论诗歌，我们都写诗。

  小枫喜欢运动，特别是打篮球，而我从来不会主动去运动，甚至排斥，我觉得运动太累，所以对于军训我也排斥，但第二个星期军训如期开始我没有想去逃避，因为我似乎没有感觉到害怕。

  军训没有想象中辛苦，反而觉得有一点点轻松，军训期间我和小枫讨论写一首赞美军人的诗歌，我写下《心中的那一抹绿色》，我想在军训结束后拿给教官但是不敢去，小枫就鼓励我去，我看看觉得之前写得太潦草，纸也有些破，然后重新写一遍拿出去时教官已经集合上车，不懂尴尬的我觉得不好意思，还是不敢去。

  心中的那一抹绿色

  我听到你的声音

  那是嘹亮的军歌

  我摸到你的笑脸

  那是灿烂的阳光

  我看到你的身影

  那是飘扬的春天

  于是我搭乘一艘梦船

  在你的心里靠岸

  我感觉到炽热与真诚

  一颗赤子之心

  我知道

  它正承载你的梦想

  飞翔

  四季循环

  那一抹绿色

  还坚定站在那里

  是你

  我敬爱的你

  爱

  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

  更爱你绿色的青春

  军训结束后，语文老师给大家布置一篇关于军训的作文，我就用以上这首诗提交，获得良好评分。

  对数学很难理解的我，在小枫的指导下奇迹般有所突破，过完中秋国庆后不久，迎来高中第一次月度考试，凭借不低的数学分数和其它高分科目，我的全科总成绩排在年级第三十七名，班级第三名，小枫则是年级第三十名，班级第一名，我们既高兴又忐忑，因为整个年级除体育艺术班约七百人，但我们英语都不及格，一起被英语老师找去谈话。

  月度考试作文以“宽恕”为主题，由于军训作文《心中的那一抹绿色》评价良好，我就再度效仿，将以前写的《紫罗兰之歌》这首诗写在试卷。

  紫罗兰之歌

  一只脚踩扁了紫罗兰，紫罗兰却把香味留在脚跟上，也许这就是宽恕。（引用安德鲁·马修斯《宽容之心》内容）

  —题记

  如果大地的每个角落都种上紫罗兰

  谁还会哭泣，谁还会

  在静谧的深夜

  翻来覆去，想在梦中

  找到星星做伴

  想永远沉睡

  谁希望

  在朦胧中摸索

  用泪水折成纸鹤

  写下相同的话

  许下相同的愿

  希望ta可以宽恕我

  谁希望，让生活

  不成歌，不成调

  如果大地的每个角落都种上紫罗兰

  谁还会一个人，谁还会

  在恍惚中迷失

  对别人施以冷言与恶行

  给别人无心的伤害

  谁希望

  在无痕的岁月里

  留下一道道伤疤

  谁希望

  让青春的笑容

  跟着美梦

  渐行渐远

  试卷发下来后语文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表示我写得不错，问我有没有别的诗歌，于是我打开博客，因为我以前写的诗歌基本放在博客。

  两天后，语文老师跟我说比较喜欢我的《风流泪》和《夜·雨》这两首诗。

  风流泪

  雨，不停地下着

  风，不停地流泪

  蒙蒙细雨，是风的眼泪

  也是，我的眼泪

  有一句歌词

  悲伤的眼泪是流星

  流星，在哪里

  是否在

  那太阳落下的山边

  它

  是否还在

  我的梦境

  摇曳

  夜·雨

  黑夜，似柔亮的丝绸

  与友情的诗缠绵

  默颂心灵纯朴的真善美

  送给擦肩而过的春天

  尘雨，如昼夜吟唱的清泉

  给友谊的歌曲伴奏

  高歌眼睛里火热的炽诚

  带给祝福的夏日

  夜，可以为你等待

  雨，可以为我停留

  又过几天，语文老师拿一首他新近写的诗歌来让我看有什么地方要改，是一首读□□总理《仰望星空》有感而作，大意是批判人类贪婪、浪费资源和提倡节约的作品，我有些忐忑但还是接过来，或许因为小枫在旁边，这时我们的座位已经被调整到离黑板和门口较近的第二列第一排。

  我和小枫一起看语文老师的诗歌，最后一致建议修改最后一节“现在，人们又高举太阳这盏矿灯”的相关内容，因为太阳能属于新能源，太阳散发能量不会因为人类利用或是不利用而减少或不减少，且合理利用太阳能可以有效节约地球上其它能源，我们认为语文老师的认知不够准确。

  《紫罗兰之歌》和《风流泪》两首诗都是初中时因为“爱上”男生小滔产生的痛苦和压抑而写，甚至那时写的诗歌大多是这个原因，那份藏在心里近两年的“爱”，给我带来大量消极情绪，导致那时候没有心思学习或学不进脑，可能比校园环境压抑影响更大，或许也正因如此，我才有机会继续在这个普通中学读高中，然后遇到小枫。

  可能是时间太久远，或者是大脑的选择性遗忘，不然就是不值得留在记忆，关于小滔的事情我基本已经不记得，唯一有印象的就是小滔会经常叫我去小卖部买东西以及跟其它同学一样对我开无聊的玩笑和做无聊的事情。

  上高中这一个多月可能是因为我对每个同学都非常小声、客气和谨慎，除小枫外，所以校园生活没有受到无聊的玩笑和事情滋扰，月度考试后别人又觉得我成绩好，我开始觉得放心一些，但还是继续伪装。

  由于成绩好，会有一些同学问我问题，特别是一个叫小福的看上去高高的黑黑的朴实的山里男生，他经常不能理解我的讲解，有时我讲解两三次就会不耐烦语气变急，但每次过一会或第二天我就会非常客气跟他说对不起，他每次总是笑呵呵说没关系，但我似乎能看到他眼里有一丝疑惑。

  小枫写的诗歌和我的写法不一样，以打油诗、藏头诗为主，比较讲究押韵，但同样地牵扯情感，有一次我问他有没有喜欢的女孩，他说在那首诗里，他说到我县里读书有这个女孩的原因，我在诗里找到一个“俞佳丽”的名字他却笑而不答，直到在学校运动会广播听到这个名字，我才知道没有猜错。

  小枫说他觉得最幸福的生活，就是心爱的人躺在他的腿上，抚摸着她的头发，一边看窗外的夕阳，安静地在一起，我突然觉得画面好美。

  除了是语文科代表，我还是电脑科代表，每次晚上上电脑课，我会提前一些去电脑室开机，小枫有时会和我一起去。

  有一次小枫和我去电脑室，我开完机回到座位没注意小枫帮我开机时把椅子移出去一点，我坐了个空，然后看一下小枫，这一幕刚好被两个刚进来的女生小苹和小柳看到，问我有没有事，我小声又客气地说没事的，好像显得有些无辜，小柳对小枫说都是他的错，小枫表示无奈。

  我不知道这次或更早之前，小枫有没有觉得我很虚假，因为我和他说话明显跟别的同学不一样，我和他一起还会唱歌，唱《寂寞沙洲冷》、《菊花台》、《七友》、《栀子花开》、《小薇》、《丁香花》等，他唱《菊花台》唱到“菊花残，满地伤，你的笑容……”这句歌词时唱不上去问我怎么唱上去的，其实我只是偶尔能唱上去。

  小枫特别喜欢《小薇》和《七友》这两首歌，每次他唱我都能看到他表现出深情和憧憬，他说是有感而发，因为我不会唱，我就缠着他教我唱。

  所以我主动问小枫有没有觉得我虚假，他说没有，我就问他有没有觉得我和他说话跟别人不一样，他说有，我告诉他原因，我说我害怕，因为我把小枫当最好的朋友，也似乎对他很放心，小枫说如果有谁欺负我就告诉他，我不知道幸福地只是觉得更放心一些，或者说有安全感。

  我经常会去小卖部买糖果，放在两张桌子中间，因为桌子前方堆着厚厚的书，我们以为老师看不到，于是课上偷偷地吃，但还是被发现。

  我们化学老师比较幽默，有一次我起来回答问题想跟他开玩笑，本来应该答“苯”，因为普通话的“苯”读音和我们当地白话音的“笨”基本一样，所以我用当地白话音答“笨”，然后被老师听出来说我不认真，可能是小枫给我安全感，我慢慢不像刚来学校那会那样过分安静沉默，我偶尔也会主动问一些同学问题，虽然还是很谨慎。

  可能是第一印象决定很多事情，或者别人看不出我的变化，又或者是因为我的成绩好，不然就是我跟绝大多人都不熟，所以我的校园生活依然没有受到无聊的玩笑和事情滋扰。

  我和小枫还会一起走路和吃饭，一起谈论过去和未来，一起背英语单词，我说我讨厌那个班长，他说他也不喜欢，那时候的天空总是很蓝，下午的太阳总是那么火热，校园的树木和青草总是那么绿，时间过得却不慢。

  虽然会不时问英语学得很好的小琳，但我和小枫的英语总是很难提高，或许是我们本身对那些歪歪扭扭的单词不感兴趣，所以很难记住，但小枫背得比我好一点。

  除了小枫，跟我比较熟悉的就是小琳，和比较叛逆的女孩小苹，她们都会跟我诉说烦恼，在中午、傍晚或晚自习过后，在教室或是慢慢走在校园，或许是我表现的性格比较像一个倾听者。

  我的生活看上去似乎一直这么平静，小枫则不一样，喜欢打篮球的他当然是经常酣畅淋漓，特别是周末，因为学校周六要上课，小枫只能住学校，一两个月或小长假时才回家一次，所以他好像交到很多球友，包括不同班的同学。

  小枫也跟我说过一点心事，他说爸妈都在外地工作，很辛苦，自己浪费了很多钱，一年也不能见到他们几次，但不知道会不会跟其他人说。

  花开总有花谢，只是花期会有长短，有时候友谊也是一样，特别是在十几岁这样什么都不懂却以为什么都懂的年纪，和一个牢笼一般的环境。

  每个人的精力总是有限，我们花在某些人身上的精力增加，花在另一些人身上的精力就会减少，我不知道小枫是不是因为交的朋友越来越多，随着认识越久，我们课外相处的时间也不如刚开始那样多，他经常跟别的同学一起走路和吃饭，也可能是因为我性格不够man，他说过我不是女孩不要撒娇，不是小孩也不要太黏人，我感觉有一点刻意疏远。

  但是我不想和小枫疏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什么朋友，还是害怕孤独，我想和他有更多交流，而他慢慢觉得我烦人，我会继续撒娇和黏人，他就说我娘和幼稚，我会经常问他各种为什么，包括不是学习问题，他就说我是白痴，我会在他面前自恋，他就说我是超级自恋狂，我不知道什么是“君子之交淡如水”，虽然我可能算不上君子，我只是害怕他新交的朋友占据我在他心里的位置，虽然可能本来就没有什么位置。

  我本来以为小枫在学校只喜欢去打篮球，虽然偶尔也会在傍晚去电脑室上网聊天，直到他看小说。

  小枫看的小说类型跟大多数看小说同学看的一样，是武侠和玄幻小说，刚开始时我没有太在意，还有兴趣问他看什么小说，说什么内容，因为他只在课余时间看，由于看小说，他也交到新的朋友，他们偶尔会进行讨论。

  不久小枫开始用晚自习的时间看小说，我提醒他去学习，他说好，并希望我能监督他改掉这个习惯，但是没有如愿。

  我第一第二第三次监督，小枫会很自觉放下小说，我第四第五第六次监督，他可能还会看一段，到第七第八第九次监督，他就开始不理睬。

  于是我不停软磨硬泡劝小枫不要再看小说，并列举可能产生的后果，他受不了会放下书说一句我很烦，然后转过身继续看，我在数学课本找问题请他解答，他就说不懂，让我问老师或别的同学。

  小枫刚开始不耐烦我不太在意，但是渐渐也觉得伤感，特别是他下课吃饭不再等我，即使我叫他等我，他也不愿意和我一起走路，我有时候会跟过去和他一起走，终于有一次我一边劝他不要看小说还一边自恋傻笑时，他说看见我笑就很想吐，可能我已经让他烦上加烦，加上我自尊心太强，于是我不想再烦他，我不知道这样是对还是错，也不知道我采取的方式是对还是错，我没有想到别的方式。

  校园广播是中学校园不会缺少的东西，每天早上起床、课间体操、中午吃饭、下午起床、傍晚吃饭、晚自习下课，和各种活动盛会等，它时刻环绕我们的耳朵，似乎能为这紧张的校园生活增添一些轻松和乐趣，但几乎每天准点播放，不用看时间也能知道，该起床了、该做体操了、又该起床了、该睡觉了，左右着我们的生活规律。

  中学应该算是人生最紧张的学习阶段，特别是高中，从早上到晚上不停上课，从周一到周六不停上课，还要经常补课，还有每个月的考试和差点做不完的作业，几乎已经没有自己的自由时间，加上不到三十平米的宿舍住着十八个人，双层床排得密密麻麻，只留一条不到半米宽的过道，刷牙洗脸、洗澡、上厕所都要排队，能适应便如鱼得水，悠然自在，不能适应则容易烦躁，而我就是那种极度渴望自由和容易受环境影响的人，这样的环境对我来说就像牢笼，如果牢笼里的小鸟再不友善，那我可能会如决堤般崩溃。

  我依然记得初中最后一个学期，宿舍的小鸟们经常会在我洗澡时从门缝泼水、踢一下门或在旁边的厕所装作偷看，那时住的宿舍两个厕所之间只隔着一道跟我的鼻梁差不多高的墙，或许是我在宿舍都是全副武装，没有半裸更没有只穿一条内裤出现过，也不会参加他们夜晚的露骨聊天，极大勾起他们的好奇心，所以初三最后那一段时间我吓得跑到同班的另一个宿舍洗澡。

  还好这时的小鸟相对来说都比较友善，只是有时不能避免烦躁，虽然烦躁，但我只能去压抑，因为我害怕抱怨破坏印象会带来更大烦恼。

  班上有一台放磁带的录音机，本来主要用于英语课和英语早晚读书，由于一直放在教室，就被一些同学在课余时间用来播放音乐，刚开始偶尔播放音乐我可以接受，但是越来越频繁，特别是临近这个学期中段考试每天下午起床到上课前的时间，在教室几乎都能听到周杰伦在录音机里唱着“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嘿”、“白色的风车，安静的转着”、“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与你躲过雨的屋檐，回忆的画面，在荡着秋千”，让这个本来已经喧闹的午后变得嘈杂，因为本来已经有广播声、走向教室的群体脚步声和聊天声。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听周杰伦，本来我不喜欢也算不上讨厌，虽然我会唱《菊花台》和一点《千里之外》。

  小枫也是周杰伦的粉丝，他时常会哼唱几句，还会偶尔装酷，刚开始是其他同学偶尔把刻着周杰伦歌曲的磁带放进录音机，然后变成他每天主动按下播放按钮，我说准备考试，可不可以不要再放周杰伦，他依然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以至于我在博客写下讨厌周杰伦，也讨厌小枫。

  有一次小枫去开录音机，不小心碰掉我喝水的杯子，杯子破了，他说帮我买一个，我说不用，他给我五块钱就行，我家里有卖，这次好像是我在疏远他。

  只是不仅于我，终于也有同学不能接受天天放周杰伦，把录音机拿去办公室，终于可以相对清静一段时间。

  十一月上旬的中段考试我和小枫成绩都下降很多，我的年级排名降到第八十八名，小枫的年级排名降到第九十二名，我们的班级排名降到第五名左右。

  中段考试后，班上重新编排座位，这次我和小枫不是同桌，我同桌是小琳，因为班主任希望我提高英语，小枫在我右边，只隔着一条过道，他的同桌也是英语较好的同学，只是我和他说话已经变得很少。

  或许是想寻找安慰，我交了一个叫东阳的新朋友，东阳是我第一眼觉得很好看的类型，而且个子接近一米八，比我高很多，看上去还很斯文，我甚至在想，要多跟他在一起，或许我也会变得好看，虽然是同班同学，但我几乎没有注意过他，可能是我很少去注意别的同学，也可能是他太低调。

  认识东阳是因为几次周末在去学校的公交站偶遇，他主动跟我打招呼，第一次我有点愣着认不出是谁，他说他叫东阳，坐在我后面不远，我去收过他的作业，但路上我们很少说话。

  直到他问我博客是不是自己做的，他说看过我的博客，做得挺不错，因为我在电脑课分享过我的博客网址，我有在博客加入一些代码，使得整个页面呈现动画效果，背景是满天繁星闪烁，在博客网页鼠标箭头会变成小狮子，移动鼠标就是小狮子在跑。

  或许渴望被了解，我会隔一段时间写一次博客，我不知道小枫会不会去看，不知道他会不会看到我写生气的话，我只知道给他博客地址时他说会看，他周末经常出去上网，因为我大多数时候上网会看到他在线，他上网通常是看电影和跟女生聊天，他曾说忘记去我的博客，在我多次问为什么后，他说根本就不想来我的博客。

  所以东阳的话引起我的兴趣，我以为他会去了解我，可能他也同样渴望被了解，我们便开始熟悉。

  我和东阳有一些共同点，比如挑食、不喜欢运动，我们一开始都以为对方不喜欢说话，但刚好相反，我们只是不会太主动跟别的同学说话，不同的是东阳本身内向，而我是刻意不去交流，不过我没有告诉他，我以为我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由于不喜欢运动，我跟东阳都没有参加十二月初的校园运动会，我们躲在教室和趁下午宿舍少人或没有人时回去洗澡。

  不过我还是在校运会拍几张照片，有跟小琳认的哥哥小清合照，我想跟东阳合照，但他说不喜欢拍照，于是拍校运会集体照时我就想跟东阳站在一起，我长得不高站在最左侧，跟东阳隔着一个同学，但我旁边的同学穿着拖鞋不愿意换位置，觉得有些可惜。

  我和小枫已经疏远，自然没有合照，我也没有看他参加的运动比赛。

  我跟东阳好像很快熟悉，我说话的语气很快变得相对轻松，我没有打算跟小清变得熟悉，虽然他偶尔会找我聊天，我对他说话还是相对客气和谨慎，可能是他不如东阳内向，我担心他会跟别人讨论我，让别人知道我不是那么安静。

  校园运动会过后，语文老师跟我说教育局可能要出一本中学生作文书，他征求我的意见推荐我三首诗，分别是《紫罗兰之歌》、《夜·雨》和《风流泪》，我很高兴告诉东阳，但没有告诉小枫，因为我希望有人分享快乐，只是我一直没有见过这本传说中的作文书。

  跟东阳熟悉后，我渐渐发现东阳对我的热情渐渐减少，他也喜欢看小说，我跟他说话他的视线慢慢变得不会离开小说，他对小说应该可以称得上痴迷，因为我偶然发现他会在正常课上看小说，他还喜欢玩电脑游戏，只要一放假，他总是一个人匆匆走出校门，走上公交车，然后直奔网吧，我似乎没有找到我想要的安慰。

  我不想强求东阳，打算让这份友谊简简单单，我没有耐心去烦他，所以不去烦他，也不在意在他心里有没有位置，我还是挂念着小枫。

  和小枫“冷战”后，小枫也慢慢开始在正常课上看小说，我会偶尔劝他别看，也让小琳劝他别看，但小琳也劝不动。

  小枫应该有察觉我在生气，因为他偶尔和我说话，我的态度变得冷淡，但他不会去问我为什么和说对不起，态度也很平淡，或许是担心我继续烦他。

  由于我是语文科代表，轮到语文晨读或晚读时我会在讲台上领读，并在教室过道里走走，提醒一些同学不要开小差，我走到小枫的座位，他会很自觉放下小说，然后大声读起课文，而当我转过头或者领读结束，他可能又会翻起小说。

  虽然小枫变得不努力，但我还在努力，我有动力，我还是想和他一起学习和进步，我期盼他放下小说，也希望他有学习不懂就问我。

  十二月下旬，高中第一学期第二次月度考试成绩公布，我比中段考试时有所进步，小枫的班级排名却降到第十名，班主任找小枫谈话可能谈不出所以然，就向我询问情况，第二天晚自习班主任没收小枫在看的小说书，再次找他谈话，小枫似乎认真一两天后又开始看小说，只是会侧身挡一下窗外。

  虽然我也看小说，但只在下课时间看，语文老师说适当看小说可以提高作文，我想提高作文，我看一本二十一万字名作家小说看到寒假也没有看完，我不知道小枫为什么要选择小说而放弃学习，就像我还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在他心里占据位置而不在意在东阳心里有没有位置，我没有想过小枫为什么会沉迷在虚幻的世界，就像我还没有想过为什么小枫会让我感受到一股动力。

  人就像那夜空繁星般复杂，有时候我们连自己都猜不透，更不用说猜透别人。

  第二年一月下旬期末考试后，高中第一个学期结束，开始放寒假。可能是因为之前吃糖太多又不及时正确刷牙，考试这个星期牙疼得睡不着，校医开的药并不管用，因为要看书复习忍住没有请假，最后感觉腰已经直不起来，放假那天下着小雨，还好东阳愿意帮我搬行李，我特意把这件事写在博客。

  我们总是感叹时光飞逝，却又不懂得珍惜时光。

  夜晚的江边，暗蓝的江水滚动着，天上没有星光，岸上只有万家灯火，江风吹着，也带一丝冷意，江水撞击发出微微的声音，仿佛也在撞击我的心，不小心踢到一个空易拉罐，发出好听的金属清脆声音，然后掉进江里消失不见。夜，开始沉寂，我不停地、茫然地徘徊，一次，两次，三次，世界好像空了一半，江水的声音越来越大，但只有我与它心灵相通，伴它孤独。

  寒假毫无惊喜地过去，正如生日毫无惊喜地过去，我总是幻想在生日收到各种礼物，特别是我17岁生日，这天刚好是二月十四日情人节，觉得非常巧合，但最后也是只有家里祝福。

  三月一日星期六开学，要连续上课八天，或许是因为进入高中第二个学期，学校想给我们压力。

  当天晚上是开学典礼，然后放一场教育电影，因为上个学期和期末考试表现好，我拿到三张奖状，分别是三好学生、学习进步奖和勤学守纪奖，奖品是一个笔记本和几个作业本，但是很满足，只是小枫没有拿到奖。

  开学第一个星期就听说这个学期中段考试后要根据成绩和个人意愿重新分班级，要分成文科重点班、理科重点班、文科普通班、理科普通班，还有体育和艺术班，虽然上个学期刚来的时候认为课程很多，但这时已经感觉良好，且成绩除英语外都可以上去，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放弃一些科目重新分班级，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第二个星期，班上也要根据上个学期期末考试的成绩重新编排座位，在高中成绩好的学生会获得比较好的位置，这次班主任询问我的意见，我说要和何定枫坐在一起。

  虽然心里可能还是在生气，但或许我更害怕和小枫分开，我想和小枫一起进重点班。

  我如愿和小枫再次成为同桌，我决定停止“冷战”，小枫对我的态度也有所改变，我又看到他如阳光般灿烂的笑。

  可惜好景不长，除继续劝小枫放下小说，我开始在他看得入神时去翻动小说拨乱他看的内容，他会推掉我的手继续看，直到最后一次。

  “你真的好烦！”小枫有些生气。

  “我只是在履行我的监督义务，你说过让我监督你改掉这个习惯的！”我据理力争。

  “你不要多管闲事了，如果我能改掉的话初中时就改了，早就考上重点高中，还会来这里吗？”

  “可是正因为这样你才要更加努力啊，你不是说过你已经浪费你爸妈很多钱吗？你不是说你爸妈赚钱很辛苦吗？你一年能见到多少次你爸妈呢？难道你还想继续这样下去？”我刚说到第一个问号，就被他打断。

  “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权利教训我，你又不是我初中的朋友兄弟，他们说的我都不听，你不要白费力气了！”他很不耐烦。

  我突然觉得眼睛有些发热，有液体涌到眼眶，但是没有流出来，我在想原来他一直没有把我当朋友，我不知道他的朋友兄弟是什么样，或者不知道他理想中的朋友兄弟是什么样，更不知道要怎样做才能成为他的朋友兄弟，不知道是不是要一起打过球，或者一起看过小说，既然他不把我当朋友，那我也没有必要把他当朋友，虽然我朋友不多，但少他一个也不少。

  从此，我和小枫变成陌路，除语文晨读、晚读和收作业时，我不再主动和他说话，我会用跟大部分同学说话一样装出来的语气：“何定枫同学，请你拿起课本读书”、“何定枫同学，请你上交作文”，平常晨读和晚读时也会有很多人不读书，甚至有人会大声说话，我通常会走下讲台提醒这些同学读书或背书，而基本不会生气，因为他们不愿读书我不能强求，我不想因此破坏我一直表现的印象，我想也把小枫当成普通同学，仿佛和他从来没有熟悉过，他似乎也并不在意，我只是看过他略表疑惑的眼神。

  我也告诉自己不用在意，我以为我也可以不在意小枫，有一次我从网吧下楼梯，刚好遇到他和我们说过不喜欢的班长上楼梯，他和我打招呼，我装作没听见，冷漠地看前方继续走。

  或许刻意本身就是一种在意，我开始学着时常面带笑容，我似乎想让小枫知道，没有他这个朋友我也可以很好，同时告诉自己应该开心生活。

  可能在小枫眼里我只是一个对他十分依赖的小孩，不能成为他的朋友兄弟。

  三月底，学校火红的木棉花散落一地，但很少人会把它们捡起，因为大多数人对它们不了解，或了解后觉得对自己没有多少用，而我也是一个对它们不了解的人，因为我只是在舒婷《致橡树》中听过这种花。

  这个学期第一次月度考试，我考得全班第一名，年级排名却降到第一百二十名，班主任说因为某些原因体育和艺术班监考不严，有很多人作弊，不用太在意，中段考试时不会这样。

  班主任当着全班表扬我的进步和寄予厚望，也当着全班对小枫点名批评，因为小枫的班级排名已经跌出前十，只是我没有感到很开心。

  第一次月度考试结束还不到一个月，四月下旬就开始进行学期中段考试，我再次考得全班第一名，年级排名也上升到第十六名，小枫的成绩依然是毫无奇迹，班主任再次当着全班对我大加赞赏，表示我考上一本不是问题，好像是有意刺激其他同学，特别是小枫。

  成绩排名出来后，一同学告诉我初中教过我的某老师在办公室指着排名表我的名字说，“这个人初中成绩很差，想不到现在突飞猛进！”我既生气又暗暗高兴，生气是因为该老师初中时说我是尖子生，觉得被骗，暗暗高兴是因为让很多人刮目想看，包括还跟我在这个学校不同班的初中同学。

  考试前担心成绩和排名，成绩和排名出来后又不知道选择文科还是理科，因为我对文理不同科目都舍不得，家里、亲戚、老师和同学都给我建议，我还是拿不定主意，最后凭直觉选择文科，五月下旬，我带着众人期望走进文科重点班。

  直到重新分班级后我都不能理解，为什么要放弃一些科目，虽然知道高考分数线也分为文科线和理科线。

  而我没有想到，小枫竟然会选择绘画艺术班，因为在我印象中没有见过他画画。

  或许是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走或应该走的路，只是在别人做选择时我们看不到结果，便以为不应该是这样，而在选择后的发展和变化中，我们才能慢慢找到命运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