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作者:堰桥      更新:2023-07-31 03:40      字数:4523
  如果这个人不是顾云清, 曹暨定然要为她拍案叫绝。这件事儿办地也太漂亮了。

  把人给救出来了, 还没有废一兵一卒,甚至为王家所有人留了生路, 毕竟是王三娘是被迫被她给抢出来的。

  可这不是顾云清吗?他给她准备了那么多人手, 她没用!准备了那么多毒药,她也没用!拿自己的命去赌, 只身入皇宫?

  曹暨骂了一遍又一遍的王八羔子,等她回来, 自己要是再被她那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两下, 就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他就不姓曹。

  老李奉了少将军的命,来护着顾小将军,然而他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将, 这么大一个场面, 他只干了两件事情,等着, 然后出城放了一把冷箭。当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以顾云清对曹暨的了解, 这个时候去跟他汇合, 定然是找抽, 他脸一拉, 在她耳边叨叨逼逼,还让不让人活了?为了不让耳朵荼毒,云清索性带着人护送三娘去北地。

  当初她和曹暨去北地,秦曹两家在京的精锐尽数给了他们, 还准备了足够的路上所用的吃食和衣物。

  这次完全不同,虽有李将军相随,后面还得防着顾奎的追兵。幸亏曹暨拨了一队人马,又给她调拨了些粮草过来。这一路也不算受苦。

  跟云清上次出来一样,三娘也被外面的惨状给一而二再而三地锤击着胸口的那颗心,民不聊生,饿殍满地,一幕幕在她眼前而过。

  不过个把月的功夫,原本还皓日当空,一到中午火辣辣的太阳,让顾云清的小包子被缠绕的布条勒地生疼,出上一身汗。突然之间,北风呼号,不过两日功夫,天上飘起了雪来,冻得人瑟瑟发抖,这场雪还一下子不停。

  三娘被路有冻死骨给吓坏了,云清出马车去看,跟老李并排骑马:“要不是这个鬼天气,还有三五天就能到北地了,可现在这样行进就慢了!”

  “只要能到了北地,把三娘安全送到,我也就放心了。”

  “少将军来信,让您就待在北地,前方他会管。天气越冷,北地本就没办法出门了。”

  云清点点头,这个时候前面雪地里,一脚深一脚浅的跑过来一个女子,趴在他们马前喊道:“求大爷救救我家夫人!”

  一路上半死不活的人太多,大多数情况下在只能硬着心肠,听到请求救助,老李说了一句:“姑娘,这个世道,大家都想自己活命,你也不要为难我们。”

  “大爷,求求您!我家夫人出身荥阳郑氏,若是能救我家夫人一命,以后必有厚报。”那个丫头不肯离去。

  “绿袖!”三娘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

  “王三姑娘!”那个丫头大叫了起来。

  三娘从马车里踏出:“可是羽落姐姐?”

  “正是,正是!”小姑娘喜极而泣。

  三娘看向云清:“云清,这是郑家姐姐!是我儿时多年的玩伴。”

  听到这里,云清一把捞起马前的女子,抱着她坐在自己的马上,催马往前,不远处雪地中跪着一个肚子极大的女子,嘴唇青紫,看上去是快不成了。

  云清下马,那丫头过去扶着那个女子:“姑娘,姑娘!我们有救星了,我见着王三姑娘了!”

  云清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那女子裹上,将她一把抱起,那女子看起来极疼,时不时地抓着手,本就发白的指节,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着她。

  顾云清快步往自家的马车那里走去,粮物都已经不足,随行也没有小王大夫。现在抱回去是抱回去了,能不能救下来就不知道了。

  马车接近,车上王三娘奔跑过来,一看云清手里的人:“羽落姐姐!”

  “三娘!”

  云清把人抱进马车:“三娘姐姐,你倒杯红枣茶给她。”

  马车里坐了四个人,他们的人马里也有没有一个大夫。这一路上走来,村镇上人烟稀少,这位姐姐现在需要大夫。

  “三……娘!”这位姐姐张口,大约是一阵疼痛,又是咬住嘴唇。

  三娘看她那样子泣不成声:“姐姐,我在!”

  “救……救,我儿!”郑羽落消瘦憔悴的脸上眼泪滑下。

  “老李,找个落脚的地方!避避风雪!”顾云清撩开帘子,跟老李说。

  前方就有荒废的村落,长满杂草,好在有大一些的院落,房屋还在,自家车队二十几号人,略微清扫出一片地方,抱了柴火,生了火堆,拆了门板,把被褥铺在门板上,一直在那里忍着疼痛的郑氏给安置在那里。

  这里女眷只有王三娘和那个绿袖,两个人都是姑娘家,谁都没有接生经验。两人束手无策。

  “三娘,求你!”郑氏在那里叫:“一……一定,要救救,我儿!”

  “三娘,话本看过吗?”云清问王三娘。

  王三娘点点头,云清看着她,按住她的肩:“现在,没有人可以帮忙,唯有你能救她!想想话本里怎么说的?热水,已经在烧了。剪刀,咱们药箱里有,干净的白布也有,你需要的是帮她接生,鼓励她把孩子生下来!对吗?”

  王三娘听见这一番话,仿佛有了主心骨,点了点头:“嗯!”

  “那好!你带着绿袖进去,记住!万事有我!好吗?”

  “好!”

  云清一把抱住王三娘,之后再放开:“去吧!”

  看着王三娘进了屋里,云清和老李他们在边上的厢房烤火,拿着行军灶熬粥喝。

  里面那个什么郑氏的声音没多少,那个丫鬟的哭声却十分凄厉,一会儿一个:“姑娘,姑娘,你要熬过去啊!”

  听得让人瘆得慌,妈的!女人生孩子这么可怕吗?

  偏偏老李用柴火棍在那里拨拉着火堆:“我先头那个婆娘就是生孩子死的,疼了两天两夜,最后求着我,帮她把肚子剖开,我下不去手……”

  云清听得更是脸色惨白,还有一个人说:“女人生孩子一条腿跨入棺材板,还有人生孩子之后,那里一直不肯好,坐下来就进去,站起来就出来,走路磨破了最后硬生生烂死的。”

  云清呐呐地问:“哪里啊?”

  “就是下面?会落下来。”

  听到这里,云清浑身鸡婆疙瘩都起来了。

  “云清!怎么办?”听见三娘带着哭腔走出来,云清侧过头看去,她双手全是血,“云清!郑家姐姐她快不行了,孩子没办法出来!”

  云清站了起来,要走进去,被老李拦住:“郎君要去做什么?女人的产房,有血光,会冲了男人的。”

  云清深吸一口气:“那也得救人不是,已经救了,不能半途而废了!我去看看!”

  “我去!”

  “我女人在叫我,你去做什么?”云清快步往里走。

  她走到三娘身边:“我跟你去看看!”

  三娘意识到不妥,可她现在没有主心骨,她抬头看着云清,云清拍了拍她的肩膀:“我陪你进去!”

  里面绿袖在那里哭叫:“姑娘,你要撑下去啊!”

  “我想帮她把孩子摸出来,可我不敢!”三娘一进里面就吧嗒吧嗒掉眼泪。

  “乖,去洗手!添柴!这个事情,我来!”云清自己把外袍脱了,袖子挽了起来。洗干净了手。

  走到郑氏的裙边,看着血淋淋的场面,她深吸一口气,想想自己什么场面没见过:“郑家姐姐,咱们搏一搏!”

  云清伸手进去,提醒自己要镇定,温热的血顺着她的小臂流出来,她让自己镇定。自己是杀过人的将军,不是闺阁里的妇人,摸到蠕动的孩子,把孩子从里面拖出来。

  三娘在那里哽咽地叫:“出来了,出来了!”

  “断脐带!”云清深吸一口气,接过剪子把孩子的脐带给煎了。

  云清把孩子递给三娘,孩子虽然弱,却能呜呜地叫两句。云清去洗了手,洗完手。

  “怎么办?姑娘!”绿袖又叫了,云清刚刚想要回头让她不要一惊一乍,却看见郑氏下身血出如注。

  三娘抱着孩子过去:“姐姐!”

  “三娘,我不行了!这个孩子,帮我托个厚道人家,让他能平平安安地长大。求你,求你……不要送……回……刘府!”

  三娘在那里点头:“姐姐,放心!定然不会!”

  听三娘这么说,郑氏合上了眼,绿袖力竭声嘶:“姑娘!姑娘,你好命苦啊!”

  三娘泪眼婆娑,云清过去搂过她的肩膀,无言地安慰她。

  这样的条件下,确实郑羽落没有办法救了,这个孩子能出来已经是运气加上勇气了。

  雪越下越大,一时半会儿倒是赶不了路了,云清让人熬了粥,打算给孩子吃点米汤。一出生就没有娘的孩子。

  云清听着三娘讲述着这位郑羽落的故事。

  “姐姐,当年是何等仙姿玉貌?如今却沦落到这样的地步。”三娘唏嘘不已。

  仙姿玉貌不至于,郑氏羽落这个名头,云清也算是想起来了,荥阳郑家的六姑娘,貌美脾气好却是出名的。云清那时还小,又是当成男儿养大,只见过她一两回,或许儿时对美丑并不是特别清楚。

  “郑家这位姐姐在世家里是出了名的木头美人,没有主意,什么事情都是好商量的。郑家这一脉这些年也没有一个能顶事儿的,日渐衰落,没有了家里的依仗,又是那个性格,嫁入虎狼一样的刘家,吃了不少苦。”

  郑氏嫁于刘家,就如同王三娘许配给顾云清一样,高门望族许配给哪怕是有侯爵之身的,也是低嫁了。

  绿袖边哭,边在边上补充,这位郑家姑娘的遭遇。

  名义上是低价,但是刘家有兵权,在这样的乱世就是保障。这么一个泥菩萨的性子,这位姑娘嫁过去之后,她的夫君,走狗斗鸡,吃喝嫖赌无所不为。一点正经心思都没有,逍遥得很,他逍遥了,别人就难过了,尤其是正儿八经的原配。

  败家子儿,将小妾一个接着一个往家里抬,从小家碧玉到娼们神女,乃至丧夫的寡妇,品种齐全,应有尽有。家里的开销靠着那些田产和每年上头给的俸禄哪里够?没有钱就拿正儿八经,没啥情趣的媳妇来出气,顺便压榨点嫁妆来用用。

  如果把郑氏的棺木送回去,那势必要把孩子还回去,听说那里的小妾们不仅闹腾,而且心思都非常狠毒,这么个比只猫大不了多少的孩子,到时候就是盒子一装,直接可以埋了。要是不送回去吧?难道让她的魂魄无处享用香火?

  “郎君,三姑娘,我家姑娘当初嘱咐奴婢,要是当真客死异乡,就为她做个神主牌位,放进庙里。也算是皈依了!万万不能将小主子交回刘府。求郎君垂怜!”这个侍女连连叩头。

  “你家姑娘的去处有了,这个孩子呢?”顾云清问她。

  这个绿袖跪倒在两人面前:“求郎君,三姑娘,帮奴婢找个老实些的军汉,丑些,老些没关系。奴婢嫁给他,带着小郎君一起过活,也算是全了我家姑娘的心愿!”这倒是是个忠心的。

  云清站起来叹了一声道:“此事再议吧!先把孩子养起来!”男人又不是一天能找到了,而且还是替人家养孩子的男人,还得拿自己当成奴仆,把这个拖油瓶当成主子养的男人更是难找。

  把郑氏草草埋了,晚上云清侧躺在火堆旁,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郑氏生孩子的情景历历在目,太可怕了,太痛苦了!

  想想阿娘一辈子为了婚姻蹉跎,这辈子自己也不可能成婚了。心头对阿暨的那点子绮念趁早收了起来,自己哪里做的了一个女儿家?再说做了女儿家,免不了就要生孩子。生孩子这个事情?不行,她生不了。

  再说了自己终究不是男儿,即便以后改姓秦,也没办法替秦家继承香火。不如把这个孩子收归在自己名下,做了个儿子,以后好好养着,养大了,继承了老秦家的香火。也不枉阿娘和外祖养自己一场。

  第二天,她睁开眼,对着已经凉透的郑羽落的遗体说:“你放心去吧!这个孩子认在我名下,以后就是靖边侯府的郎君了。”

  三娘看向云清,这是哪一出啊?

  绿袖听见这话问:“郎君,说的可是真的?”

  “真的啊!”

  绿袖扑在地上连连磕头:“若是能得到郎君庇佑,小主子定然能安全长大,绿袖愿意做牛做马伺候郎君!”

  云清逗着三娘怀里的孩子:“宝贝,给阿爹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