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父没有回头。

  “爸爸你问我这话, 倒不如问他, 小雨是他的侄女, 他怎么就下得去手！”

  那声音从楼梯转角的逼仄处传来，大概是因为路灯没有打开, 居然有一点阴森的意味。

  顾北没来由地打了一个寒战。

  “叔叔……”

  他的声音变得怯懦了些, 似乎到现在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这件事情, 是我们不好，是我一时鬼迷心窍，爸爸只是帮我去找了人, 这一切都是我做的, 你不要……”

  他说得有些颠三倒四，声音到最后，几乎颤抖着。

  顾父终于停下了脚步，把行李箱立在了一边, 似乎笑了一声，又似乎没有。

  “是吗？原来是这样。”

  “既然这样，我就更不能让你走了。”

  “可是下单买凶的人是他，警方还是只能先从他那边开始调查。”

  那声音里似乎有一点隐忍，又带着莫名的畅快, 他的神色被掩藏在黑暗里, 看不真切。

  顾北心中的恐慌越来越剧烈。

  “叔叔, 你怎么了？你别这样……爸爸他……”

  他似乎是在求情，可没说两句话，又语无伦次起来。

  顾父没有再回答, 迈开步子，继续上楼。

  拖着行李箱到了客房，他随意地东西往角落一放，而后呆滞地立了片刻，又转身下了楼。

  “爸。”

  “我有话跟你说。”

  他的声音很沙哑，似乎疲惫到了极点，说完这一句话，便呆呆地站在那里，等着顾爷爷的回应。

  一旁，还惶恐着的顾北一脸惊恐地看着他，又不住用求助的目光去看顾爷爷。

  顾爷爷沧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走了片刻，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挥挥手，让顾北离开。

  “小北你先上去，我和你叔说说话。”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好几天前就开始准备的话，在心中过了几遍，准备劝说顾父。

  可顾父没有给他说完话的机会。

  或者说，这一次，他没有给自己心软的机会。

  “爸，这些事情，我都说得很清楚了，如果你这样还要帮他，以后，就当没我这个儿子吧。”

  他最后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以这样一句话结束了对话。

  顾爷爷的一番话，一直没能完整地说出来。

  最后，他看着他那决绝的表情，终于绷不住，几乎痛哭出声。

  “我知道，这件事情，是他们父子对不起你，可你不能这么做啊！”

  “他毕竟是你唯一的兄弟，而且南方的事情还在，要是警方把那边的事情挖出来了，他就真要为这次的事情送命了……”

  他的声音颤颤巍巍的，准备了许久的话术，终于还是没有派上用场。

  顾父似乎是被逼得急了，并不听他的话，无论他说什么，都冷着一张脸。

  “听话，这次之后，我一定好好教育小北，我们一家人走得远远的，再也不碍你的眼，我会让他们去南方，你别做得这么绝……”

  顾父的气场一直冷着，让人说不出的惊悚，明明是是夏季，他却感觉到了彻骨的寒冷。

  “你们一家人？”

  顾父听到这里，笑了一声，低头看着他。

  老人仰起头，脸上的皱纹里，满是沧桑，一双眼里又是绝望，又是期待。

  顾父喃喃自语了一句什么，而后突兀地笑了两下。

  声音里，却依旧是彻骨的寒冷，让人心惊肉跳。

  “算了，你既然要偏帮他们，我也没有办法。”

  “既然你们才是一家人，那就别再拿着这莫须有的感情，来我这里找存在感了。”

  转身的时候，他脚下的节奏很迟缓，显然是受了不小的打击。

  顾爷爷在他身后，看着他无动于衷的背影，哆嗦了许久，居然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郊区的别墅，顾雨和顾母说着话。

  “妈，你真的不用管我，我觉得爸爸的状态好像不太对，你还是去看着他吧。”

  她声音里的担忧很真实，是真的害怕他出什么事。

  她说出她的推测，让顾父去调查，自然也是想要为自己的无妄之灾，找一个负责的人的。

  看来了这几天，顾父的状态，她却有些后悔了，这样的事情太残忍，就算要做，其实也不需要他亲手去做才是。

  顾雨坐在病床上，想起当年，她父母对她做过的事。

  每一件都让她心寒齿冷，每一次，都让她痛不欲生，她以为自己心已坚硬如铁之后，依然会被那些事情伤害。

  顾父对于顾爷爷的情感，应该与她当年，对自己父母的情感相似。

  虽早已心灰意冷，可每次直面的时候，依旧会感觉到疼痛。

  她觉得自己有些残忍，也有些懦弱。

  真要做什么事情，也该是她亲自去做才是，借刀杀人，也不该是这样用的。

  可她现在躺在病床上，什么也做不了。

  顾父来了又走，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晦涩，他总是在深夜，孤独地前来，又在小心查探之后离去。

  他说，在事情解决之前，不能让他们知道顾雨和顾母在这个地方，怕他们报复。

  这话其实没什么问题，可顾雨听在耳朵里，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他如今的草木皆兵，都是因为她。

  “妈妈，你听我说，我真的觉得，你应该去陪着爸爸……”

  她精神已好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疲累了，一有机会，便抓着顾母，让她离开，去陪着顾父。

  顾母一开始不以为然，后来听得多了，也开始担忧。

  “那……你自己好好待着，有事情给我打电话，我去看看他。”

  终于有一日，她坐不住了，和顾雨这么说道。

  顾雨心中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嗯，去吧，那毕竟是他骨肉相连的亲人，做出这样的事，一定很让他痛苦。”

  顾母出了门，这些日子，她听顾雨的话听得多了，对顾家人的抱怨，早已变成了对顾父的心疼。

  更何况，顾父在发生这件事后，态度一直表现得很强硬，她也挑不出什么错来，也只能叹息一声，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亲人。

  “你怎么来了？”

  顾母是在办公室找到他的，那个时候，他正翻看着律师拿过来的文件。

  “小雨睡了，我过来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你还是回去陪着她……”

  顾父合上手中的文件夹，在办公桌后站了起来，皱了皱眉，对她说道。

  他的脸色很灰败，很疲惫，却勉力支撑着，眼睛里的红血丝很明显，让人疑心他下一刻就要支撑不住倒下去。

  顾母心中叹息着，走到了他的身边，伸手抱住了他。

  “我们不要管了，这件事情，就交给警察吧。”

  “你公司的事情不是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吗？等小雨伤好了，我们就一起去浮都，再也不回来了，不和他们接触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很细微的哭腔，不仔细听，很容易忽略过去。

  可她现在就在顾父的怀抱里，情绪起伏很明显，就算没有听出那声音里的哭腔，他也听出了别的一些东西。

  她明明，对顾雨这次受伤很愤怒，一直说着绝不妥协，可在如今，却开始劝他放手。

  “怎么了？别害怕，很快就过去了。”

  他的声音很温和，隐隐约约，也知道她为什么前来，说不感动，连自己都不相信。

  可面前的妻女越是温柔贴心，就越衬托得那口口声声，说着和他血肉相连的亲人，对他有多么冷淡。

  “没事，很快就处理好了。”

  “你不是一直想出去玩吗？等我处理完这些事情，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顾母听出了他声音里的坚决，泣不成声。

  她忽然明白，顾雨为什么那样慌张了。

  已经遭遇过的伤害，并不会因为其他什么事情，而凭空消失。

  可若放任顾父这样下去，她们遭受的，可能远远不止这些。

  她想起出门之前，顾雨和她说的话，定了定神，没再顺着顾父的思维去纠结。

  “你今天还有事情吗？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顾父似乎犹豫了一下：“要是……”

  顾母心中猛然一阵酸痛，似乎被什么人轻轻掐了一下，而后又回过神来，对着他十分勉强地笑了笑。

  “没关系的，他们现在不是都被控制住了吗？警方看管得那么严格，不会出事情的……”

  “小雨想吃一家餐厅的菜，我们去吃完了，给她打包回去吧？”

  她没有再说什么不追究的话，而是开始挑起其他的话题。

  顾父这一次没有再拒绝，想了想，同意了。

  那之后，顾雨时常找各种各样的理由，让顾母去找顾父，陪着他散散心。

  她们商量了一下，没有再和顾父直接辩驳什么，只是两人达成共识，都一同表现出想要离开这个伤心地的意愿，同时，还恰到好处的表示，不能留下他一个人。

  警方的证据链充足之后，离开庭还有一段时日。

  他们最后都没能完全说服对方，好在随着时间的推移，相互陪伴之下，顾父的心情慢慢平复了下来。

  那件事情最后处理得很利落，顾二叔之前的案底有被挖出来了，最后数罪并罚，本是死罪，却在顾爷爷的全力周旋之下，变成了无期。

  那件事情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顾爷爷，也没有见过顾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