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南方有嘉木 (7)
作者:四木      更新:2023-07-31 04:50      字数:21052
  上下无一丝松动。

  萧乔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缓缓抬起双眸,刹那间他迸发出来的光彩胜过朝阳,胜过了世间一切。他的剑还未出鞘,他的人已和他的剑气一般锋利、冷酷、尖锐。

  萧乔将莲花锤别入腰间,平静说道:“为报夫人大义,萧某前二十招不出此器,并先告知公子,这柄莲花锤原名‘日月金轮’,据说顶括藏有针刺,公子小心了……”

  秋叶依剑冷冷一笑,漠不关心地回应:“无妨。”看了眼塔下翘首盼望的众人,突然一挥右手,将蚀阳扔了下来,并冷漠说道:“冷双成,接住。”

  萧乔大惊:“公子这是何意?”

  “实不相瞒,内子曾私下吐露萧先生祖传掌法,本人已抢占先机,现在先生又避让二十招,岂有不回之理?”

  语声刚落,秋叶依剑全身遍布杀气,白衣翩飞于真气流转之间。他不待萧乔转醒冷冷一喝:“讨教了!”双手如锁般扣起,一伸一张,鬼魅般欺近萧乔。

  塔下众人本是屏息顾盼,希翼目睹一场惊天动地的决世之战,谁料二人均是不出利器以赤掌搏杀,都掩饰不了面目上的失望之色。这就像是一台戏密锣紧鼓响了半天,文武场面都已到齐,谁知主角一出来,不作武打只启唱腔,连敲锣打鼓的人都难免要失望。

  喻雪甚至叹了口气,低声说道:“要看秋叶世子出剑简直难如登天。”

  冷双成心中又是一动,脱口而出:“他为什么不用剑,为什么每日清晨也不练剑?”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仅在片刻之后,众人看了下塔上翩飞的两人身影,又被当世掌法吸引了心神。

  无人能形容两人快如闪电的身形,只觉塔上琉璃生光,到处都是白影幢幢。秋叶依剑苍白坚韧的手掌藏于白袖中,看不分明他的出掌动作。萧乔身着浅灰窄衫,一双粗大劲爆的五指倒是明朗似月,舞得虎虎生风。而且秋叶身子一直似落叶般卷起,轻舞在下盘稳固的萧乔四周,穿花绕树般优雅,又似白云出岫,说不出的轻灵飘渺。

  两人掌风之下,塔顶的空气竟然生生被撕开,将两人身畔的白雾拉成一个显眼的漩涡。众人见着此番情景,眼睛都有些发直,呆滞地一转不转。

  冷双成目光深远,看了片刻后脸色苍白:“左右抱缚,伏菟飞鹰……是大擒拿手!”

  身旁众人听闻冷双成语声,先是为她能清晰目见秋叶依剑出掌而吃惊,反映过来后又是大吃一惊——因为生死互搏之际,擒拿手只是方便抓住对方攻势,和气势汹汹的掌法一比,仿似天地之间横跨的差别。

  果然,萧乔下盘夯实仅用双掌切、抓、拂就逼得秋叶依剑身形纷飞,四散转个不停;秋叶依剑仿似未见自身处境,双手微屈,只管狠狠地抓向对方两臂,这样一来就照顾不了胸前空缺。

  二十招后,萧乔大喝一声“公子小心了”,反手抽出日月金轮,按开了机括。只见一大蓬暴雨梨花般的弹子冲出,秋叶依剑如箭般急退一下,大多黑色弹珠直接撞在他的胸口——轻功剑术冠绝天下的第一剑客也未避开。

  萧乔惊愕顿手,双眼凝聚难以置信的精光:“好个子樱,好……”最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仰天长叹一声,一掌劈向了自己的天灵盖!

  冷双成最先清醒,她使出十成功力一眨眼跃向塔顶,右手掌风一切,将秋叶依剑宛如真实落叶的身子缓缓托下,口中惊唤:“公子,公子……”

  秋叶依剑脸色苍白如雪,平素淡紫双唇即刻褪成银白,漆黑纤长的睫毛轻仆紧闭双眸上,竟是动也未动。他的胸口鲜血淋漓,伤势和日前穆贺两人有些相似。冷双成看了看他的面容,出手如风点了他全身大穴,语声之中抑制不了地颤抖:“秋叶!秋叶!”

  冷风渺渺,天地之间一片苍茫,无人回应她的呼唤,那些颤音一声一声地在塔尖风中回荡。

  叶府从未经受如此大的变故,全府上下齐聚庭院之中,听候总管派遣。

  神算子身处轩室之外,不断踱步不断施发命令:“去看看老太医还需要什么!”

  庭院之中聚集了许多人,均是面带忧色,除了方才目睹比武的几人与叶府仆从,程香、庄楚楚也闻讯赶至。

  冷双成立于花木阴影里,周身气息微不可闻,四周一直传来嗡嗡响遏的人声,她仿似木头兀自无知无觉地站着。银光担忧地转过目光,看见冷双成先是静止不动,片刻后又如同置身一片海水里,波浪滔天下,摇摇摆摆地站不稳身形。

  冷双成突然转身朝外走去,神算子扫视一眼,银光会意跟了上去。

  叶府竹林青葱翠绿,在风声中发出呜呜的声响。冷双成一直走至竹林深处,细细查看翠竹上的痕迹。

  “初一,你还好么?”银光迟疑地开了口。

  “站开点。”冷双成冷漠地说。

  银光心下惊疑,因为冷双成从来不会用如此无礼的口吻对人说话,但他看了看冷双成苍白的面色后,依言默默退下。

  冷双成立于草地,低敛眉目,片刻后青衫微动,双手互搏,在竹林里翩翩飞舞起来。

  她的身形如同一只青鸟,在林间和着娇脆的绿色,风姿优雅翻飞腾挪,手指屈张,“嗤嗤”不断地在竹子上划出爪痕。

  二十招后,冷双成稳稳落地,近身再探竹身,脸色大变:“这个疯子!”

  银光一直惊疑不定地看着她,未曾料到她说了一句后,又“砰”的一声一掌击出,将数十根竹子齐根斩断!

  “初一,到底怎么了?”银光大呼。

  冷双成转脸冷冷一笑:“你家公子真是个疯子!”她胡乱地伸出手指点了点:“我刚才试了试指痕,才知道他每日清晨练的是大擒拿手!”

  银光根本听不懂她的意思,只待询问,冷双成早已愤怒地说道:“他明明知道萧乔掌法攻势,也知道萧乔下盘夯实,不思对策却只练花俏的擒拿,原因何在?”

  由于三老详细描述过比武过程,银光心下也有些疑虑,接口说道:“是不是公子有什么目的?”

  “谁知道他的九曲肠子?”冷双成仍是怒道:“难怪刚才不顾日月金轮上可能埋有机关,装作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还故意将蚀阳丢弃不用,原来是一心送死!”

  银光大惊:“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冷双成冷笑不止,“他这个想法由来已久,即使今日未曾料得萧先生带了火器,但他晨练擒拿手已有多日,便可推断他极早就想输掉这场比武!”

  “可是公子无法预料今日萧乔所为!”银光着急呼道。

  “不错!今日发生的一切有可能是个意外,但是我敢肯定地告诉你,我先前推断绝对不假。这些竹子可以为证!”冷双成敛住衣袖走开两步,后又愤愤说道:“我说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原来是他从不练剑,太过于笃定!”

  银光面色惊愕,怔忪问道:“公子这样做有什么目的?”

  “那得把他救活问他自己了。”回头看了一眼银光后,冷双成又问了一句:“叶府书房是否有医药典籍?”

  “是。”

  冷双成大步凛凛离开,两管衣袖带起一阵冷风。银光忙不迭地跟上。

  书房里摆设一切如旧,静悄悄地渗透着淡薄的光线。冷双成推开门,直接走到书架前站定,手指搜点书册后,抽出了一本细细翻阅。

  过了许久,银光见她面色凛然盯住一页,心下惊奇凑近,看到书册上呈列一行小篆:梅落英,江南医药世家长子,杏林之首,乃梅花神针第二代传人。

  “梅花神针,易数交替,杏林春暖,拯天救地。”冷双成吐出几字,又冷冷说道:“你家公子知道我是梅花神针第三代传人,连退路都想好了,可惜他没料到,我身上还发生了点变故,那就是我饮酒过后,不能施针。”

  30.心思多变

  花团锦簇之间,轩阁庄院里遍布黑沉沉的人影。蔷薇轻摇,梨花带笑,春城叶府何处不是盎然美色,惟独这些忧心忡忡的人们无心流连。

  回廊转角走出个素淡的身影,随着一阵轻轻的环佩叮咚之声,众人都回旋了面目。

  如果说程香艳若桃李,楚楚美眸含烟,软软娇不胜花,那么此女必定是幽雅如兰。她身着石青秀文湘裙,纤细欣长的腰身,戋戋步束素地走来,吸引了众多的目光,身后一干绛紫纱裙的丫鬟也抢夺不了她修眉大眼、蕙质兰心的风姿。

  她经过那些重重花木,回廊长阶时,优雅自然得如同在画中漫步。

  神算子早已迎了上去,恭敬一揖:“见过灵慧公主。”

  除了沉默立于一隅的冷双成,众人或拜或伏向她行礼。灵慧一双盈盈妙目扫过庭院中人,落于冷双成面容上微微一笑:“众卿平身。”——那笑容也是如此的温婉可亲。

  冷双成先前并不认识这名不足二十的宫装少女,等到神算子称呼时,想起了她便是程香提及的“灵慧公主”,传闻当今圣上极力撮合她与秋叶世子联姻的女子。

  冷双成见灵慧双眸落于自己面目,微微顿首躬身施礼。灵慧再次落落大方一笑,移步门阁前站定,秀项徐回,对尾随身后的神算子说道:“我都知道了,总管不必过于担忧。”

  灵慧虽只说两句话,但细查她得体文雅举止,端庄婉约的身姿,就让在场众人深深折服,心里如出一辙地想着一个事情:传闻灵慧独得圣上宠爱,的确是公主质如兰蕙,端的是皇家风仪。

  程香慢吞吞地捱了过来,看了冷双成一眼,悄声说道:“赵灵慧是我的妹子,父王拟旨御赐秋叶婚约的公主,年初秋叶推掉了婚事,令父王勃然大怒……”

  冷双成漠然不应,盯着花朵不言不语。

  程香又吞吞吐吐地说道:“你不觉得她和你有点像么?”

  冷双成突然哑然失笑:“这话如何说起了……公主如九天仙子美丽非凡,在下如庭前竹木粗劣不堪,怎可相提并论。”

  “细看,灵慧和你一样大方。”程香幽幽叹了口气说道,“但此时你都能笑出来,我就知道没人能狠过你……”

  冷双成双唇一抿,露出一个大小适宜的微笑:“郡主又说笑了……秋叶公子若是活不了,难道我也得披麻戴孝一直哭不成?”

  冷双成的笑容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张狂亦不悲伤,如同西子之美,增减一分皆不适宜。程香看着她莫测高深的微笑,惊愕地摇摇头:“秋叶平素算计众人费尽心机,怎会料得到碰上你这么个怪人,他这次算是彻底地倒载头了……”

  冷双成转过面目微微一笑:“过奖过奖。”

  程香静默半晌,突又笑靥如花:“若不是这场子不对,我早就仰怀大笑了……这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她们两人在角落里一来一往镇定而谈,轩室那边掩蔽森严的门阁终于大开,一位须发尽白的官服老者迈出,一边用雪白锦帕擦着额上密汗,一边喃喃自语:“好险,好险。”

  神算子急忙上前:“王太医,公子情况如何?”

  老太医惊见灵慧伫立于前先是施礼,再是起身喘息着回道:“先前有人护理得当,世子性命无忧,但他伤势过重,要完全救治他,需得药王出山……”

  神算子一怔:“这一时半会儿,哪里去找药王高人。”

  赵应承听后身躯一动,慢慢地踱了过来。王太医想了想又说道:“如果要救活世子,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失传两百年的医界奇技——梅花神针。”

  “太医乃杏林之首,莫非连你都无法救治么?”

  王太医叹息着摇头,众人默然,面面相觑。银光一直落于最后,看了一眼冷双成,走了过来对她兜头一礼:“请初一想想办法救救我家公子。”

  静寂之间,银光这句话如同一声炸雷,掀起了滔天巨浪。众人纷纷回首目视边隅角落,这才发觉白领青衫的冷双成笔直伫立于繁复花木旁,秀挺如竹,孤削如笔。

  冷双成慢慢地移出身影,立于长廊正中,双手交握淡淡说道:“要我出手也行,我还需要一名辅助。”

  冷澈的双瞳,紧抿的薄唇,沉稳的身躯,冷双成展现在众人面前的,仍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由原先的暗影移至明处,琉璃青瓦下的冷双成遽时成了万众瞩目的人物。阳光轻拂在她俊秀面目上,使得身侧的程香不禁眯了眯眼:“原来你还是梅花神针传人……”

  程香这句正是说出了在场众人的惊疑,对于传奇式的初一,他们早已熟悉她的武功经历,没想到今日又让他们大吃一惊——失传两百年的梅花神针重现江湖。

  冷双成手背交叉而握,镇定地说了一番话,语声不急不缓慢条斯理:

  “在下正是梅花神针第三代传人,但因在下体制阴寒,数日前饮酒误事,烈酒之气引得周身冷热失调,恐怕施针会误了火候,所以要请一名杏林高手代以针灸,而能担当此大任的,只有药王唯一圣手高徒——孤独凯旋。”

  众人堆里又炸开了花,遥遥相对的神算子首先回应:“此时要找出孤独公子,简直有些无稽之谈!”

  一直静默不语的赵应承却开口说道:“好,我去请孤独公子。”

  冷双成微微一笑,退至原处站定。

  程香惊奇不已,先是恶狠狠地盯着赵应承背影,尔后想起什么似的回视冷双成:“我说你刚才怎么那么镇定,原来你早已打定主意。”

  冷双成苦笑一声:“这次你是真错了,苦于到处找不到孤独公子,我才试试在这几个遍布眼线的人面前提提……”

  程香冷哼说道:“哦?怎么一试就被你试出来了?”

  “我始终觉得这事蹊跷,武州当时仅有你、两位世子和孤独公子相识,谁会特意去古井等着公子出现,所以我才碰碰运气……”冷双成只是小心陪笑。

  程香冷冷一笑,又说道:“冷双成你真是狠心,秋叶还躺在里面生死未卜啊,你倒有闲心思说笑。”

  冷双成正色回答:“生死各安天命,这是秋叶公子选的结局,不能怪罪别人。”

  程香细细瞧了半晌,最后哑然一笑:“原来是生气了,想借机整整他……”想到即将能再次见到孤独凯旋,她心中五味杂陈,沉默了下来。

  冷双成并不辩解,哂然一笑,不知是被猜对心思而羞赧还是笑话程香的自作聪明。

  程香静默一刻,又忍不住好奇问道:“我觉得不大对劲,你老爱糊弄人,你实话告诉我,如果没有孤独……凯旋,你是否有把握救醒秋叶?”

  “实不相瞒,如果不利用这次机会,孤独公子恐怕还不能出现。”冷双成悄悄对程香说道,“至于施针,稍有医术者都行。”

  “你这肠子……”程香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别又露出那种懒洋洋的笑容,小心我撕了你的皮!”转过头后,又惊呼一句:“妹子,你站这里做什么?”

  灵慧不知何时走至花木那边,耐心地等待两人说完,才微笑启口:“灵慧想请初一借一步说话。”

  “该来的,跑不了。”冷双成喃喃自语,尾随赵灵慧而去。

  灵慧带着冷双成一直沿着弯弯曲曲的长廊前行,冷双成也沉得住气,一路上只走不吭声。

  庭院深深,绿荫如云,亭台楼阁迷蒙在柳絮纷飞之中,渐渐乱了人的双眼。灵慧推开叶府书室门户,里面阳光惨淡,飞舞着清冷的笔墨书香。

  赵灵慧先站立片刻,看着光线,细细回想房间给她遗留的残影。

  “这里是我第一次见到世子的地方,那时候他正握笔书写,直到最后一撇才冷漠地抬头看了我一眼。”灵慧微微一笑,手抚着书案缓缓走动,“我喜爱他,不是因为他的外貌,而是我看到他写的那副字墨……没有哪个男人的字迹能像他那么磅礴大气,那么坚定不移……我常听姐姐给我外面的逸闻趣事,我虽生于皇家,却对江湖好奇不已,我听到了许多关于世子纵横捭阖的手段,心里更加坚定了我想嫁给他的想法,因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与父王并肩,一同执掌江山。”

  冷双成依然交握双掌,镇定地立于阶下,不言不语,瘦削的下颌,挺硬的白领让她的唇看起来有些淡漠。

  灵慧看着她,微笑说道:“叶府的眼线其实极早就告诉了我一切事情,我知道世子甚至为了你罔顾父王情面,一心替你遮掩古井泄密之罪……现在世子的境遇非常尴尬,我出宫时父王正在拟定第二次赐婚的圣旨,如果他这次再忤逆父王的成令,父王因多次被拒老羞成怒,势必要开始裁夺他的势力,这样世子前途堪忧。”

  冷双成低敛眉目,雷打不动地伫立。赵灵慧并不了解冷双成的习性,瞧了眼她侧颜喜怒不形于色后,又爽快地继续说道:“世子曾于十日早朝后找过我,放下狠话要怎样做才能灭绝我和父王的逼婚之心,我当时心痛如焚,脱口而出说了一句‘不是我阻拦你,而是以吴总管为首的辟邪能接纳她吗’,这种想法后来在吴总管拜访时得到了证实。他听完这句话后冷漠一笑‘吴算子是么?我要他第一个向冷双成磕头认错’,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喊你的名字,他的那种冰冷入骨的笑容我至今都记得。”

  “冷姑娘如此聪明,只怕也看出来了吴总管对你的敌意。辟邪四大庄院执掌,冷琦被你累及送命,白璃因为得罪你被世子废除双膝……”灵慧说到此时不由得顿了顿,因为她看到一直岿然不动的冷双成居然晃动了下,“东阁先生为了舍身救你,不惜活活转换寒毒疼死,由此可见,人才凋落的辟邪仅剩总管。吴总管是前代庄主托孤的重臣,如果他不承认你,天下人未免就会笑话世子殿下,使你们两人蒙上辱名……”

  冷双成面沉如水,心里却禁不住想起了往事——初出辟邪之时,她一心想逃离,命运却把她送到了北塞;东阁先生和吴总管为了她各持一边,直至先生死去这场冤孽还未消失;最重要的是,她想起了萧乔托付给她的事情。

  灵慧看到冷双成从头到尾一直静默不语,看似沉吟片刻后,她突然抬起头说出一字:“好。”

  灵慧极为惊奇,聪明人都听得出来她在阻拦冷双成、成全她自己的婚事,没想到冷双成面无颜色,就这样爽快地答应了这个字。灵慧奇道:“冷姑娘听明白了我的意思?”

  冷双成面朝她说道:“江湖儿女,率性而为,我自出生起就做不得选择,这次我可是大胆地选了,我愿意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做我想做的事情。这样成全多人心愿,何乐而不为?”

  灵慧见她落落而谈,反倒有些局促地反问:“冷姑娘难道不喜……世子,不想留在世子身边吗?”

  冷双成嘴角一勾微微笑道:“实不相瞒,秋叶公子一反常态地迁就我,着实令我感动。但作为回报,我不能误了他前程,更何况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办……”

  说完后拜了拜,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书室。

  赵灵慧看着那方隽秀的背影,心中喟叹不已:“除了笑容有些勉强,这人性子倒是从容大方。”

  气派典雅的寝居里密不透风,燃着白玉兰灯罩,将一切映得荧荧闪光。纱帐垂幔处静寂躺着毫无声息的秋叶依剑,黑檀案几前面壁立着纹丝不动的冷双成。

  门外传来了一步、两步沉稳的脚步声,仍是那般不急不躁,不徐不缓。

  孤独凯旋淡淡地推开门,时隔一年之久,就这样毫无预见地再次出现在冷双成面前。他的脸颊瘦削如竹,仍是不能消损他英俊清雅的轮廓,浸在朦胧的烛火中,脸庞宛如一块半透明的美玉。他默默扫视一眼,明亮双眸落于面壁站立的冷双成身上,不再移动半分:“想再见你一面,是如此之难。”

  冷双成身躯一动,缓缓地匍匐下拜:“初一已得知是赵应承软禁了公子,心下惶恐,揣测是初一连累了公子……”

  孤独凯旋听着她哽咽的语声,避了避身子,淡淡地咳嗽一声:“不关你事,是赵公子为了追寻一人下落,请我于世子府做客,他并没有为难我。”

  冷双成听后心下稍安。

  孤独凯旋又说道:“初一,隔了这么久,你还是爱行此虚礼……起来吧,程香已经转告我一些事情,只要能让你离开这里,你叫我做什么事都可以。”

  冷双成默然起身,先背对室内两人片刻,然后以稳定的嗓音问道:“公子,可以开始了么?”

  “你面壁而立如何开始?”

  冷双成寂然一笑:“公子有所不知,我不能回旋面目看身后的秋叶世子。”

  “为什么?”孤独凯旋加重了语气。

  “我不敢看他,我怕他怪责我……请公子不要再追问了。”

  孤独凯旋叹了口气:“外人看不出来,我却知道你终究逃不脱,多少是动了真情。”说完这句后又叹了口气,仿似这次的叹息是为了他晚来的机会而悔恨。

  冷双成沉默了会,才开口说道:“请公子留心细听,我传授你梅花针灸之法:先施针于上半身的左章门穴,右章门穴,左商曲穴,右商曲穴,水分穴,关元穴,中级穴,还有重要的丹田穴,依次而上次序不能颠倒……”

  孤独凯旋喘息渐起,微微回荡于密室之中,冷双成听后咬了咬牙,忍住了回身探视的念头。等到苍白的秋叶依剑身上遍布银针后,孤独凯旋体力透支过度,大汗淋漓地走到冷双成身边。冷双成面上一凛,出手扶住了他虚软的身形:“公子还好么?”

  孤独凯旋打量了她面容一眼,淡然说道:“出了叶府,我有些事情要问你。”

  叶府庄院里淡蓝的天,悠然的云,翠绿的竹,繁复似锦的花,潺潺流动的溪水和往日并无不同,冷双成全身所有的感觉,在一路行来却有些茫然,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能感觉到身后一直有人跟着她,脚步迟缓深重,至于他是谁?跟着她做什么?她思想全然被秋叶离奇举止所牵制,其余的无心过问。

  “冷姑娘。”最后传来那道低沉浑厚的男声。

  能叫她冷姑娘的人只有两个,同一阶层的两个,往往带着掌控别人生杀大权的笃定与坚毅。

  冷双成回过脸,默默地对着神算子深沉的眼。

  那应是一双犀利冷漠的眼睛,早在无方青松下,冷双成就探视过如松霭暗沉的机密,可在此刻,那双眼里如同有灯花一爆,瞬间的火热归结到泯灭的灰冷。

  神算子面对着冷双成,重重一跪。

  冷双成全身大震,脸色苍白,她猛地一跃飞出了长廊。

  “多谢冷姑娘成全。”神算子沉稳开口,移动双膝转向了冷双成所站方向:“冷姑娘通晓大义,我愧对公子,理应受我一拜。”

  “我既是答应离开,绝不拖泥带水,总管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么!”冷双成背对神算子冷漠说道。

  “请姑娘送佛送到西,答应吴算一件事情。”

  “我就知道你们爱刨根见底的个性,和那胡搅蛮缠的秋叶依剑一模一样,你说吧,我洗耳恭听。”冷双成突然转过了身,冷淡直对神算子。

  神算子一怔,因为他看到冷双成脸上毫无表情,因为他听到她直呼公子的名字。他也不会知道冷双成有一种本事,那就是能使任何情感都抑制在心中,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流露出来,并且在濒临狂怒时,还记得先将那份怒气沉浸到海底镇镇,尔后才表现出来冷笑或是无礼。

  “为了断绝公子的意念,今日过后,我会将公子送回扬州,逼迫全世子府与所有辟邪之人参与一项计划——对公子催眠,瞒住你的一切消息。等公子清醒后,那时他已和灵慧公主成亲,既行大礼事成定局,公子想反悔也来不及……”

  冷双成抬头望了望天,无限的深广宽容。她盯着悠然自得的白云,心里却想起了一句话:“中心藏之,何日忘之。答应我,一定要记得它。”

  她猛然明白了她一直没相通的细节。

  很早以前,秋叶依剑晨练从不唤她随身伺候,她当时就留了心。饮酒那日,听到安颉谈及她前世误服的萱草,她心下好奇便寻了去。没想到她正在推敲琢磨之时被秋叶撞见,她当时窘然就胡乱编造了个理由企图蒙混过去,但从后来秋叶亲自带她去竹林深处、查访过叶府医药典籍可以看出,他肯定想暗示她他所练的乃是掌法,只可惜她一时愚钝,并未看出有何不妥。而且他还知道萱草的秘密,但是他没有解毒,却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冷双成喃喃自语,冥思苦想。

  神算子一直阴晴不定地盯着她,她看了看他的眼睛,又想起了大厅中秋叶故作姿态的亲密,终于抑制不住地露齿一笑:“吴总管,千万别中了你家公子的道行。”

  “姑娘何出此言?”

  冷双成一扫阴霾,呵呵直笑:“我也不是很肯定,但是我不会告诉你。”

  神算子脸色红白夹杂,有些恼怒地扫视冷双成。冷双成闪动着一双灵活的眼睛,如秋水,如寒星,如宝玉,如锦瓷鱼缸里养着两尾黑色金鱼,左右一转一看,自顾自地出神思索。

  “冷姑娘,请你答应我,为了公子的前程,你尽量避免与公子见面,只要你不出现,公子绝对不会想起你……”

  “吴总管。”冷双成交握着手,慢慢地走了过来,“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不会在这里与你们多作纠缠,我只说一句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会尽力而为,满足你的心愿。”

  神算子面带喜色,再次对冷双成躬身行礼:“多谢姑娘成全。”

  冷双成微笑回应,并未闪避他的施礼:“我临走前会带上吴三手,还请总管找回我的佩剑,月光。”

  31.故人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扬州正是烟柳弥漫、杏花春雨的季节。梅柳渡过江来,阳光催绿了蘋草,江南亦是一片大好春光。据说时间是治疗一切伤痕的灵丹妙药,这个颠扑不破的道理首先在程香身上得到了印证,因为此刻她正坐在扬州落英阁内,笑吟吟地对着神色冷淡的孤独凯旋。

  古语有云“烟花三月下扬州”,扬州的美景自是不需多言,单是看这落英缤纷、暗香满径的扬州第一楼,就会让人叹为观止、惊羡不已,以天下美景为尽在此,可是靠窗而坐的孤独凯旋,仍然很静寂地簇拥在姹紫嫣红的背景里,英俊的脸上如柳含轻烟,神情矜持又淡漠。

  “我知道你不开心,因为初一又一次避开了你。”程香瞧着他的脸,慢悠悠开了口:“这一月来她遣送吴三手来楚轩这里疗伤,替阮软续接腿骨,为你施针驱除虚寒,忙得走马灯似的转个不停,没有哪一日私下和你呆过片刻,现在又心急火燎地离开了落英阁,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孤独凯旋的目光并没有特地去盯着某处,他仅仅就是朝前看着:“不,从叶府出来那一天,我们一直呆在一起。”

  程香面色一暗,最终还是笑着说道:“什么事情让你这么回味?”

  孤独凯旋垂下眼眸细细回想,然后对程香讲述了他和冷双成在一起的时光。

  日值中天之时,冷双成、吴三手、孤独凯旋离开了叶府。汴水虹桥之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东京御街两旁,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冷双成拉着吴三手,像个兴致勃勃赶去买糖葫芦的孩童,只顾朝前走。孤独凯旋淡淡地迈着步子,不急不慢地尾随,始终盯着那道青色背影。

  “公子,你不回去么?”冷双成回过头问了一句。

  孤独凯旋淡淡地咳嗽一声,走了上来:“这一年和你分开得够久了,我想得很清楚,既然再见你如此之难,我就多跟着你走。你不必理会我,我看得见你就好。”

  冷双成有些措手不及孤独凯旋的直接执着,缓了缓情绪说道:“公子,长平公主是我的恩人,即使为了她,我也不会多与你纠葛。”

  冷双成这话可以说是很直接了,也是第一次在孤独凯旋面前表示出她的决心。可是孤独凯旋像是没听见似的,从旁边接过一个糖人,伸了过去:“拿着,开心点。”

  冷双成看着也是个性秉异的孤独凯旋,心底叹了口气,面容如破冰一笑:“我替吴有多谢公子了。”

  孤独凯旋凝视着她的容颜,又淡淡说道:“我有几个事情要问你。”

  “公子,请。”

  孤独凯旋的目光流连冷双成身上极久,才问道:“我送你的两套外衣呢?”

  冷双成脚步一缓,想起了往事,心里觉得有些惊疑:为什么两位公子都喜欢盯着她的衣饰做文章呢?

  “看你这样子我就知道了。”孤独凯旋眸色微黯:“十有八九是丢到一边不加注意。”

  冷双成讪然笑笑。

  “你从头至尾不看辟邪少主一眼,走得如此决绝,到底是何缘由?”

  冷双成心一沉,暗道一句“来了”,尔后苦笑着开口:“有些事情是无法预知的……比如前几日七星暴毙的二位致命伤,竟然和秋叶公子身上的一样,我推断那秘密武器定是威力无比,既然秋叶公子都避不开,可想而知那两位的下场……”

  “所以你想替辟邪少主查清此事?”

  孤独凯旋记得冷双成以前提及“南景麒”的名字时,眼皮总要鼓动一下,此刻便有些紧张地盯着她的面容,可是冷双成面色如常,看不出来她说出“秋叶公子”时有何异样。

  “也不全然,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是何事如此重要,令你片刻都不停留?”

  冷双成微微一笑,将话题岔了开去:“离开之前,我还得去见一个人。”

  “谁?”

  “南景麒。”

  孤独凯旋这次见到了冷双成的神色了,因为她比提及秋叶更为自然平常,心里不禁也叹息一声,即使刚才那个问题被她绕了过去只打了个比方,以她谨小慎微的性格,对待他们三人的确有些区别。

  冷双成发觉身后之人没有跟上来,有些诧异地回了头。孤独凯旋身着天蓝锦袍,在熙攘人流中淡淡伫立,清俊的身姿极为显眼。他如同一片漂流在潺潺溪水中的飘逸叶子,优雅地打着漩儿,衬着流水发出曲高和寡之音:“如此,我更是要跟着你。”

  一间客栈这个名字的确没有取错,弯弯曲曲的陋巷尾倾斜站着一栋木房子,一块破破烂烂的黑木歪歪斜斜地挂在篱笆院门上,看起来也不比那间客栈强了多少。

  可是这间客栈的老板据说姓“金”,金子的金,是汴京首富,人称老金。

  冷双成走进去时,院子里有两个人在认真对弈,听到了他们脚步声,连头也不抬一下。一个应该是客栈老板老金,另一个她定睛看了一下,俊秀的侧颜,白衣玉冠,赫然正是元宵那晚州桥撞见赵应承的少年。

  冷双成见到了围棋,眼光发亮,连忙靠了过去,似乎忧伤烦恼都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当然,她也看清楚了这个棋盘其实就块破板子,边角还豁开了几道缝隙,更要命的是,桌子居然是个破了窟窿的水缸。

  白衣公子小心翼翼地避开一个洞,落下白子:“你又输了,老金。”

  老金哇哇大叫,抓住了他要放子的手:“不算,不算,再来一盘。”

  “有客到了。”他微微一笑,眼光扫了扫冷双成周身,“而且我要等的人也来了。”

  冷双成心下一惊,从棋局里抬起头问道:“公子知道我要来?公子莫非是宇文小白?”南景麒曾提过要找他必须通过一间客栈的宇文小白,所以冷双成才如此笃定。

  “如假包换,敝人正是岭南宇文家第三子,名讳宇文小白。”宇文小白站起身,对三人抬手施礼,“我一直在找你,冷姑娘。”

  孤独凯旋的眼光顿时凝聚在宇文小白脸上。

  冷双成伸出手摸了摸脸,心下的确有些惊异,连宇文小白和南景麒在内,一共有数人在寻找她,难道是这一年来,江湖中发生了极大的变故,抑或是她出名得现在街上人人皆知?

  白衣少年微微撇动嘴角,笑容如水般纯净:“姑娘可能心下吃惊,为何我知道你这么多事情,其实这些不是南将军告诉我的,而是我的爷爷嘱咐过我,此去中原除了保护好南公子,还要寻到一位会使离别剑法的少年,她的名字就叫做冷双成。”

  冷双成身躯一动,细细盯着宇文小白面目。宇文小白面容俊秀,笑容如孩童般天真无邪,令人顿生亲近之心,而且每次他一笑起来,唇角便露出个很好看的酒窝。

  “公子尊长为何要找我?”

  “因为爷爷说过,他曾经欠过你一个人情,要我一定要帮你做件事情。”宇文小白笑吟吟地又问道:“冷姑娘,你有什么嘱托要我完成吗?”

  冷双成看着他如赤子一般毫无心机的笑容,身子微微簇动,因为她已经认出他是谁了。岭南位于荆湘国南部,是国土门户五行之首,除了南景麒,只有一个人知道她前世的秘密——药王前辈。

  宇文小白竟然是令她可亲可敬的杨晚。

  冷双成注视面前这张笑得开心灿若桃花的面孔,心中凝固如冰的山川仿似化解,从她的心底直达指尖,都抑制不了的抖动。她深深地凝视微笑的宇文小白,反手握住他的手掌,一直哽咽地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她低下头靠在宇文小白的肩上,语声颤抖而悲戚:“终于见到你了……我也一直在找你。”

  宇文小白惊异说道:“姑娘也在找我?难道你和爷爷真的有约定?”

  “是的。”冷双成仍是激动啜泣不能自抑,哽咽说道:“你唤我双成好么?我就叫你小白。”

  一直沉默不语的孤独凯旋走上前,将冷双成身子剥下,拉离错愕的宇文小白几丈远:“初一,你为何哭泣呢?”

  孤独凯旋一直拉着冷双成来到一棵树下,淡淡地看着她。宇文小白好奇地偏头看着吴三手,可能他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昂藏书生,手上怎么会呆呆地捏着个糖人。

  “回公子,小白是你我的故人啊。”冷双成语声里带着哭腔的颤抖。

  “那也不会让你如此反常。”孤独凯旋看着她的眼睛,淡淡说道,“我知道,你是借机发泄出来,你现在好点了吗?”

  冷双成沉默不语,孤独凯旋缓缓伸出手拭向她眼睑,却被她利索地避开了。

  “宇文小白就是杨晚。”冷双成思索良久,抬起头宣布了这个秘密。

  孤独凯旋一惊,迟疑说道:“原来是真的……赵应承始终不相信杨晚死了,找了她整整一年。”

  “还找她做什么?杨家一案已完结,难道还想杀死她一次?”

  “我也不知,他为了套出杨晚讯息软禁我一年,却好生地招待我,只是我一直深信杨晚已死,所以无法交代什么。”

  冷双成有些萧瑟地说道:“我刚才把过她的脉,她身上的寒毒有药物控制,但看来像是失去了记忆,药王前辈又苦心孤诣地为她安排了这个身份,这些未尝不是好事。我们最好瞒住她的往事,不要让她再次落入赵应承手里。”

  “初一,你实话告诉我,到底还有哪些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冷双成既是先前相信孤独凯旋和杨晚之间的同门情谊,此刻也不会再隐瞒什么,当下一五一十地说出了所有,包括自己的身世。对于自己的纠葛和想法,仍是只字未提,因为她不擅长在人前表露感情。

  孤独凯旋站了许久,那棵树期间哗啦啦地抖动着几次风声,掉下了许多的叶子,他仿似不曾察觉,任凭叶子飘落在他黑发、身上,仿佛成为一尊矗立海边望夫的岩石。他那被阳光渗漏的脸那么英俊清瘦,翠绿婆娑的树影将他身子掩映深藏,使得冷双成只看见他眼里的坚毅和夹杂着怜悯的情绪。

  “为何到达幽州后,我不带你走?否则我也能减少一些你们的挫折痛苦了!”他静寂了极久,最后闭着眼睛缓缓说道。

  “后来你们就分开了?”程香听完孤独凯旋的转述,稳了稳嗓音追问道。

  “是,据说是小白带她去见了南公子,她却请求我将吴三手先送至扬州。”由于冷双成先前的叮嘱,孤独凯旋也并未说出宇文小白的秘密。

  “我明白了。”程香叹了口气,“她那日出叶府时,曾叫我有空去扬州落英阁坐坐,原来是为了撮合你我。”

  孤独凯旋闭上了嘴,又不说话了。

  程香伸出皓雪手腕,撑住了头,突然又淡淡说道:“江湖中近月发生的大事,她明明都听到了,却像是根木头,试探她时没有一丝反应。”

  扬州茶楼酒肆里传得最沸沸扬扬的便是头等大事:秋叶世子已与最得圣上恩宠的灵慧公主约为姻亲,来年新正后将举行盛世婚典。

  “距七星中穆老爷子、清溪公子被杀后,江湖中又发生几起名家被伏击事件,你对此事有什么看法?”孤独凯旋仿似没听到程香的落寞语气,若有所思地问道。

  程香嗤笑一声:“我能有什么看法?我最好奇的是初一到底跑去了哪里?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孤独凯旋见他提起的话题被她罔顾,再次闭上了嘴巴。

  程香撑着脑袋半刻,似是冥思苦想:“我旁敲侧问她秋叶是否是真的失忆,她只平静地说了句‘萱草我以前误食过,的确是洗清前世一切记忆’,看她的神情不像是胡扯……我也得知秋叶先前服用过‘忘忧散’,有些相信他是真的忘掉了往事。”

  程香站起身,跺开了几步说道:“这个月来,神算子委托灵慧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我私下极难和他打得照面,安颉、三老、银光都被神算子安插在开封叶府候命,我也打探不出什么消息。”

  “不必再揣度了,辟邪少主是真的失去了记忆。”孤独凯旋瞧着程香转来转去,皱了皱眉头说道。

  “你怎么知道?”

  “我也是男人,我怎么会不知道。”孤独凯旋淡淡地说了一句。

  程香抬起头,惊异地看向孤独凯旋。孤独凯旋转过目光,看向窗外说道:“今日正是秋叶世子生辰典礼,扬州夜间会燃放五彩焰火以示庆贺,如果你还不相信,你去看看站在他身边的是谁不就得了?”

  程香怔怔地走出了屋子,一路喃喃自语,一路神色阴晴不定:“我这不是找堵吗?按说灵慧嫁给那个魔头不就万事大吉,我为何还念着初一不放?”

  风不定,人初静,绣阁落英香满径。从小径那头慌慌张张地行来一名白衣少女,脸上抑制不了的惊奇之色,看到程香低头冥思后,喜出望外地说道:“见到个能说话的人真好。”

  程香抬起头,看了下问道:“软软,发生什么事了?”

  “吴先生不见了。”阮软微微喘了口气,睁大了小鹿般的眼睛说道:“我按照以前惯例去给先生送茶,发觉他的窗子开着,桌上放了他常看的书籍,人却不见了。”

  32.天才小白

  雨霁高烟,天敛素练,烟径掠花,娇莺舌乱。这本是梦幻迷都扬州的极致美景,书上难以描摹的盛况,吴三手作为附庸风雅的书生,常道“百闻难得一见”,他自是会抓住时机欣赏,可是他看起来不大高兴。

  “宇文公子,你难道不能像常人那般登门拜访么?”吴三手沉着脸问。

  宇文小白嘻嘻一笑:“先生莫生气,等会你见着银子就欢喜得不得了。”

  “什么银子?”吴三手呆呆地问,饶是他如此灵活头脑之人也跟上不宇文小白变换的思想。

  宇文小白在柳堤上站定,身姿如临水弱柳,腰间风流清俊不胜衣带:“先生有所不知,这件事做成之后能赚不少银子,而且还少不了先生的妙手帮衬,否则借小白天大的胆子,小白哪敢打双成高足一丝主意?”

  吴三手见过宇文小白,知道师傅对他极为亲信,可能是爱屋及乌的道理,他并没有多加理会宇文小白对他的无礼,听到令他心里熨帖的话后, “哦”了一声又矜持说道:“什么事情非我不可?说来听听。”

  “先生到底做是不做?”宇文小白笑眯眯地问:“事情有些棘手,但酬劳达白银一千两,我这里还有名公子作为助手,如果你也参与了,就可以分到三股之一。”

  吴三手沉吟片刻,然后坚定地答道:“做!”

  “什么事令先生答得如此爽快?”

  吴三手目视远方,淡淡一笑:“吴有一介书生,承蒙师傅心生记挂,一直为了我赴汤蹈火……师傅现在不知去了何方,吴有心里一直想为她做点贴心的事情……”

  宇文小白面露不解之色,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吴三手看着他这神情,微微一笑又说道:“我记得一年前在四海和师傅赌博时,她出手阔绰得很,后来才明白她的性子,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说出心里话……师傅以为我在痴呆时,对我说了一件心事,原来她早在儒州碰见我之前,为了筹集赌资去了一次当铺,当掉了她最心爱珍贵的水晶链子,直到如今也未赎回,我想我可以为她跑去取来。”

  宇文小白听后喟叹不已。他们二人辗转得知许多冷双成的事情,但是并不清楚冷双成感情上的纠葛,否则若是了解她答应神算子不见辟邪少主的尴尬后,不会累及她颜面无光,深深自责。——这世上的很多事都是无法预料无法转变,如同宇文小白刚好找到了吴三手,而吴三手因为冷双成又答应了他的请求。

  宇文小白一面打量着柳堤春色,一面和吴三手并肩而行。

  “江湖中盛传杀死众人的‘日月金轮’是外藩流进我朝之密器,我私下听双成推敲,她断言和东瀛的一个叫做‘子樱’的女人有关,前番七星中穆贺二人很不幸地被人杀死,做了试验火力的靶子……”

  吴三手打断了宇文小白的话,追问道:“你如何知晓他二人是被做了靶子?”

  宇文小白得意洋洋一笑:“双成说贺清溪是暗器大家,如果她是敌人,她一定会选一个近身搏击的高手试试,我想也是如此。穆老爷子就比较惨了,据说是夜间和侄子商讨事宜时被顺手歼灭。”

  “哦。”吴三手慢吞吞地接了句。

  宇文小白一心单纯,也不在意吴三手的淡漠,又愉悦说道:“先生还记得我们初日所见时的那位客栈老板么?人称汴京第一家的金老板?”

  “那人是汴京首富老金?”吴三手真是吃了一惊,“就那破房子和破瓦罐,住在那里的人是富豪?”

  “哈哈。”宇文小白大笑不断,瞧着吴三手恼怒的脸色:“和我第一次见到他一般,也是如此惊奇。但是你没看出来吗?他那人狡猾得很,敛财不显山露水,真正的行家才看出他的遮掩。”

  吴三手抿上嘴,淡然地盯着宇文小白。宇文小白笑了极久,才回味着说道:“看来双成做你师傅还真是不亏待你,她都看出来了,你饱读诗书还未察觉……一间客栈的那副楹联,用的是蛟龙乱飞的草书,相传是书圣亲笔,那块人们眼中的黑沉沉的木头,据闻是极南密林里几百年才出的一根黑檀香木。哈哈,这下你服了吧。”

  吴三手拢着手细细思量,恍然大悟地笑了一下:“服了服了,服了你们这批人了。”

  宇文小白突然一敛笑容,正色说道:“此事就和老金有关,我从开封特地赶来,就是为了达成老金的心愿。”

  “何事如此慎重?”

  “老金托我盗出扬州府的那只‘日月金轮’,这事我一人做不来,所以就和我伙伴先谋测谋测。我听闻先生妙手无双,想请先生帮忙做个逃命的东西——风筝。”

  莺嘴啄花红溜,燕尾点波绿皱。当此之时,鸟语花香,烟柳迷蒙,扬州绿烟堤上风光无限。宇文小白立于垂柳之旁,仔细地交待了吴三手所有事情:

  ——扬州府戒备森严,趁守卫换值之际可以混入府内盗出武器,但是旁街就是秋叶依剑世子府邸,如果一旦惊动他出手,将无人能抵抗他的剑招,所以要抓紧时间拼命逃。

  ——据打探消息今晚扬州全城庆贺世子生辰,大多官员守卫会去古城宴赏焰火,州府松弛也是最佳下手时机。

  ——宇文小白的助手是南景麒。他们经小白爷爷介绍互相认识,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因为两人都是如出一辙地爽朗透澈。这次小白夜盗金轮,也少不了南景麒手下的协助。他手上有一批经过训练的影子军团,臂力惊人,擅长高空放纸鸢,将人带飞翻越重山重水。只要吴三手做出两人大的纸鸢,乘着风力就能逃出生天。

  “老金为何要盗出日月金轮呢?那可是朝廷一直追查的案子。”吴三手有些不放心,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宇文小白嘻嘻直笑:“由于江湖之中谈轮色变,老金想破解金轮中的秘密,据他所说要为整个武林做件大善事。而这个武器只能陈列在州府械器库里,除了高官显贵是无法亲眼所见,他们钻研个半天还没得出个案情,所以我们的金大老板就忍不住要出山啦,顺便为他壮壮名声。”

  三月初一,乙亥时整,风起。扬州古城,火树银花不夜天。

  漫天烟火准时冲起,扬州各方街道人声鼎沸,万人空巷。百彩纷呈的烟花映照着莹莹夜空,地铺白烟花簇霜。远远望去,飘渺如雾般轻盈,晶莹如水般剔透。

  冷双成一直抬头望天,看得那么出神,以致于子樱出现在她面前时,她闻所未闻动也未动。

  黑发如几道参差的皱褶结成一束,零落碎发下一张白皙英气的脸显得如苍穹般深远,她的眸子寒潭清切,沉蕴着稳重笃深的大家之风,那对黑白分明的瞳仁仿佛在春雨中洗刷过的一对新叶,清新、鲜明,闪着新生的光彩,萌发着勃勃生机。

  子樱打量了下冷双成,这是她第一次见着冷双成恢复女装,她仔细看了看她的双眸,里面晶莹闪亮,但是没有忧伤。冷双成身着青绿白领对襟襦裙,式样简单大方,也未佩戴常用来压住飘逸裙幅的玉环绶,子樱猜测是为了行动利落轻便之故。

  “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子樱瞧了半晌,突然说道。

  冷双成莞尔一笑:“夫人准备好了么?可以动身了?”

  冷双成将身子妙曼的子樱扶上马,牵了马缰,沿着扬州边道,徐徐而行。两人默默地自人流中穿过,来到扬州古城正中城门,只要过了这道门,她们二人便可扬长而去,离开锦绣花城。

  “不抬头看一眼么?”子樱铜铃般的嗓音响起,盯着冷双成沉稳的后影说道。

  冷双成并不回头,只是小心地格挡前方涌来的人流,嘴中平静说道:“夫人记得多保护好自己的身子,你可是答应了我的。”

  “你不看我可是要看了……哟,秋叶世子真的站在城头,接受百姓的拜服庆贺。他旁边还有名端庄貌美的女子,想必是街上传闻的灵慧公主了。那公主长得貌似天仙,咦,我怎么瞧着神韵和你有些像……”

  子樱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语气中带着惊疑。她不时地盯视两眼秋叶依剑伫立的身影,又不时打量着冷双成的反应。

  她发现冷双成仿似没听到什么,身子俊秀如杨,从头到尾看都不看一眼,只小心翼翼地在前方探路。子樱微微叹了口气:“真的没人有你这般坚定。”

  冷双成稳了稳手心,平淡说道:“夫人过奖了……小人一介草民,深知各安天命的道理。”

  子樱忍不住回头再看了一眼。

  五颜六色的天空下,秋叶依剑身着轻捻云纱的紫色锦袍,仿似乘风归去的谪仙,俊美难言。天女散花的夜景,静静地悬于他冷漠伫立的身躯之上,堆簇秋菊金黄灿烂,轻摇如荑般雪白花火,他周身似镶嵌在繁华天幕里最耀眼的那颗寒星,散发着万众瞩目的光芒。

  子樱看不清他的眸子,但是他整个人看起来那么孤高不可攀,仿佛立于云端的天神,接受着万人的仰视,秀美的灵慧立于他身畔,看起来就像是个装点神龛的陪衬。

  秋叶依剑一动未动地矗立于城头。

  子樱发觉冷双成自始至终很平静,一下也未回头。

  “狠心的人哪……”子樱喃喃叹息一声。

  出了城门沿着黑漆漆的官道走了片刻,两人来到夹道而迎的小山丘前。

  “夫人身子还好么?”冷双成牵着马问了一声,“方才那些人没挤着你吧?”

  子樱格格一笑:“我若不是萧乔的姘头,别人还以为你如此关心,怕是我肚子里这块肉的娘亲。”

  冷双成皱了皱眉说道:“夫人即使不喜爱萧先生,也没必要这么轻贱自己。”

  “哦?冷双成你倒真是好心哪!”子樱晃悠悠地坐于马上,冷笑着开口:“明明知道我借萧乔之手刺杀秋叶世子,明明知道我是个心如蛇蝎的女人,还义无反顾地答应一个死人所托,将我护送到萧乔祖籍。”

  “夫人,我从来不看低任何人,在我眼里,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冷双成朗声说道:“夫人既然自称心如蛇蝎,想必未曾泯灭最后一丝良知。”

  子樱冷冷一哼,说道:“我也不怕告诉你,魏无衣接受了我的唆使,拿着日月金轮在武林中到处兴风作浪,七星二人也是他拿来当的靶子。我扶持小少主计划失败,东瀛密宗已经倾巢出动所有杀手,你这护送我回荆湘之路坎坷艰难,我怕你是有这个心没这个胆哪!”

  冷双成回过头微微一笑,那笑容胜似漫天焰火星光:“我记得我的徒弟说过我一句,胆大包天。”

  子樱黯然,又冷哼了一声。

  噼噼啪啪的后方夜空上蓦然冲起一个震天声响,那束光火不同于任何一发弹子,萦绕天幕之后还带着花朵般的云彩,冷双成回头看了一眼,心下有些吃惊。

  一只白色的巨大的纸鸢滑过她眼前,飘飘荡荡地朝扬州上空飞去。

  冷双成双眸一沉,失声说道:“那不是上次红袖楼前看到的纸鸢吗……上次就是这样的纸鸢拉走了南景麒。”

  子樱驻马观望片刻,也惊奇说道:“还没见过这么大的纸鸢,飞去扬州州府上空作甚?”

  她们二人所立的山丘位置极佳,将繁星点点的扬州夜景尽收眼底。子樱无心一句点醒了冷双成,她细细思索下,即使不明了为何此时能见到纸鸢,但能推断出和南景麒夜探州府有关。

  冷双成面容如冰般凛冽,她扬起手拍断了身旁柳树,柳树簇簇抖动花絮,将子樱吓了老大一跳。“胡闹!现在秋叶依剑六亲不认,谁能挡得下他无情一剑?今天庆典还去夜袭州府,岂不是老虎身上拔毛?”

  子樱借着月色,看见冷双成脸色铁青,咬牙切齿的神情,不由得一时惊呆无声。

  33.左手剑

  江湖中,每个时代都有一些传说。传说里的男人,总是出尘而神秘、尊贵而俊美,总是春闺的梦里人。有着双重身份的秋叶依剑就是一个传说。

  传闻中的秋叶依剑俊美无情,剑术宛若天边璀璨流星,往往被刹那的美丽划伤了眼眸,人已经倒在他的剑下。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的左手剑已经无人能敌,如果他左手握着蚀阳,没人敢在他面前颤动分毫。

  宇文小白远在荆湘时,就听闻过天神一般的少年剑术上孤高无法超越的传闻,虽然他不大为然,但是抑制不了心里的跃跃欲试。他听人说,秋叶依剑的剑术出神入化,登仙造极,缥缈如雾般不可琢磨,凛冽如冰般不可阻拦。

  此时,在扬州世子府邸宽阔街道上,缓缓走来一道紫色人影时,宇文小白并未察觉有任何致命的潜伏危机。他捏着龙纹长剑,镇静地立于街道中央,背上携带着正是日月金轮的包裹。

  直到那人走得如此缓慢沉稳,宇文小白便知道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果然惊动了庆典上的秋叶依剑。他注视着前方,忍住了回身探查街尾南景麒情况的欲望。

  不是宇文小白不逃,而是他逃不了,因为通街被禁军堵杀,只剩下街头那个出口,但是那个方向有股强烈的杀气迫使他停下了脚步。

  喧嚣夜空下,冷漠地走来一个俊美容颜的男人,这是宇文小白自失去记忆以来第一次见到秋叶依剑。首先给宇文小白印象最深刻的,便是这个男人一双无情阴鸷的眼睛。

  那双眼睛映照在异彩纷呈的夜空下,虽然流光溢彩,然而没有一丝感情,可以清楚地照得见人影。随着他冷冷穿透夜色的身躯,宇文小白这才发觉他右手提着一把长剑,凛冽的气息不比它的主人差上半分。

  红光炽烈如阳,锋刃洁白似雪。

  宇文小白认出了这把剑,据说是从不出鞘的蚀阳。

  秋叶依剑一直盯着宇文小白的面目,一步一步行来,每隔一尺七寸,不多不少,不缓不急。

  “名字?”他看了下宇文小白的剑,冷冷吐出两字。

  宇文小白一稳剑身,捏住剑诀,蓄势待发。

  “蚀阳剑下之魂需留其名。”秋叶依剑冷漠说道。

  “宇文小白。”宇文小白凝神对上那双冷酷瞳仁,他的面容如水般沉寂,只是两眼的焦距不能长时聚集身前之人无铸深邃脸庞上。

  “记住了。”秋叶冷冽话音未落,红光骤起。

  夜风吹过长街,木叶萧萧落下,花朵与飞鸟们惊蛰而起,飞入了西天的云霞里。

  小鸟娇嫩的翅膀刚扑棱棱地拍打两下,身子就被剑气一剖为二,和着漫天飞舞的花瓣,零落洒入晚景长天。宇文小白紧抿双唇,白色衣襟鼓风飞起,翩翩盛开仿似月光下的芙蕖,只是这朵白莲是由秋叶剑气催发绽放的。

  秋叶依剑先出了三剑,周边所有的飞鸟花木无一支幸免于难,一旦冲撞到他森森剑气后,静寂无声地坠落。十剑过后,宇文小白的身躯退了六步,衣衫有些散乱。

  他们四周无人能近身挤入剑网。

  “秋风三折。”宇文小白脱口而出惊叫一声。

  秋风三折是江湖人闻名未曾见面的剑招,是由秋叶依剑自身所创,传闻若是在秋日下使出此剑,必能收集天地之强光,吸附蚀阳剑上,威力无穷。名字虽说是三折,但实际上这套剑法却是一共有十三剑,最后一剑是最强杀招。

  秋叶依剑又使出最后三剑,一招比一招凶猛,如同长江后浪,蓄力澎涌而出。他的这种招式随着他的内力只会一次比一次凌厉强烈,宇文小白知道这个道理,凝神看住他的剑招,身子滴溜溜旋转时,企图发力寻出他的破绽。

  十二招后,秋叶依剑改变了出剑方向,自下而上撩起一道剑光,正是变招三式的“秋水长天”。

  宇文小白没见过如此诡异的剑法,他能提防前两式,但是遗漏了最后一式,蚀阳冲破赤色剑气,穿向了他的胸膛。

  冷双成双眸紧盯着那只白色纸鸢,提气追赶。四周忽明忽暗的夜景如海上生花,掠过了她的眼角,远远向后跑去。吴算子的话与冷漠的脸飘浮在她的脑海中,她双眼突起寒光,但是脚步无一丝迟疑。

  纸鸢飞出去了一次,又旋转着飘回。冷双成心下一沉,知道南景麒第一次失手了,因为极有可能是很强大的敌人拖住了他的退路,想到这里她心里更加焦急。

  她极目远视,南景麒黑袍俊逸的身影正在街尾和一个青影缠斗,定睛一看,赫然是吴算子。

  南景麒与吴算在月色下一来一往赤手相博,两人身形极快,一旦交合迅速分开。周围潮水般围堵着严戒森森的禁军,闪亮的矛戟在月光下白茫茫地像海水一片。

  冷双成微微吃惊,想了想先将衣角撕下蒙住了颜面,也不敢抽出佩剑,身子一跃一扑,越过了众人灵敏地翻出来截住了吴算的掌风。

  南景麒初见来人面色有些惊疑,但听闻她一声“南景,一起走”时就知道来人是谁了。早在汴京时,只有两个朋友这么亲切地称呼他,一个是先冲入街心的宇文小白,另一个是深受小白影响而依葫芦画瓢的冷双成。

  南景麒喜出望外地喊道:“你怎么在这里?”

  冷双成低声道:“跑出去再说。”

  两人默契地齐身朝神算子手掌上抓去。神算子听得冷双成含糊低沉的语声,见了堪比自己的犀利一掌后,惊异地收掌喝道:“初一?”

  冷双成叹了口气:“是我,吴先生。”

  神算子眼神阴沉凌厉,道:“你答应我的事呢?”

  冷双成沉默一下,又朗声说道:“恳请先生高抬贵手,下令禁卫放过我朋友。初一这就走。”

  神算子冷冷一哼说道:“万事都和你脱不了干系。”看了眼冷双成沉默的容颜后,又冷冷接道:“我可以放你走,里面那个盗武器的人我做不了主。而且我只盼着你走得越快越好。”

  神算子手一挥,黑压压的卫队分两股散开。冷双成拉起南景麒手腕,道了声“多谢”就将他带上了墙垣,果真没有朝街心看一眼。

  吴算面目阴冷,他负手沿着墙根疾步行走,才迈开两三步,身后一道温和的语声唤住了他:“吴总管。”

  淡淡夜景下立着两个美丽的身影。盛装云鬓的灵慧走出两步,微笑说道:“吴总管,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世子观景一刻就离开了城头?”

  吴算子急忙回身施礼:“见过两位公主。”

  灵慧唤吴算平身,程香只淡淡一笑。

  吴算子斟酌了下形势,复又开口说道:“晚间有些贼子动乱,为不伤公主凤体,就由吴算送公主回府,详细事发经过回府后吴算会一一禀告。”

  程香突然开口问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