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南方有嘉木 (8)
作者:四木      更新:2023-07-31 04:50      字数:8652
  句:“按理说无需秋叶世子亲自缉捕,为何他后来又动手了?”

  “据闻来人手持利刃,所向披靡,公子才说来会会。”

  程香冷淡地哦了一声,吴算心系灵慧安危,当下也不犹豫,请手示意两人离开。

  程香格格笑道:“吴总管,你不知道我这妹子担心得要死,你先送她回去压压惊,我替她瞧瞧后即刻就来。”

  世子府邸如一座巍峨宫殿,稳稳盘踞在扬州东街上,由于它的恢宏广大,所以围府形成的州府街道显得又长又远。南景麒和冷双成足不点地地沿着墙垣飞掠,片刻后就将东街抛掷脑后。

  风力盛起,纸鸢飘飞,两次冲伏之后,纸鸢上仍是没有人影。

  南景麒看了看身后的纸鸢,面色有些难看地说道:“小白还没出来。”

  冷双成脸色苍白,叹息着说:“我就知道这事少不了小白……我就知道逃不了这种下场……你不必这么惊奇地瞧着我,时间紧迫日后容我再细说……”

  南景麒面色惊异,又听得见冷双成问道:“龙纹剑呢?”

  “被小白拿去了,他说若是碰上辟邪少主,还能仗剑斗一斗。”

  冷双成重重一叹:“南景,你怎么由得小白这样胡闹……目前他还没跑出来,想必是真的遇见辟邪少主了。”

  南景麒微微一笑,说道:“小白像个孩子一样地瞧着我,我拒绝不了他的请求。”说完后,欲望街心跃去。冷双成岂能不知两人心性,早发力拉住他,沉稳说道:“我去,你去控制纸鸢,让我借力伏击一剑。”

  南景麒当时并不知晓冷双成所说的“伏击一剑”是何意,在日后小白手舞足蹈地转述中才得知一切缘由:冷双成昔日与辟邪少主于长石对阵,了解他秋风扫落叶般的十二剑,为了对付他最后一剑击杀,只能冒险地采取“围魏救赵”的打法,那就是从纸鸢上扑下,去攻击他毫无防备的后背。

  冷双成虽说应对巧妙,大胆谋略,但当她像只青鸟一般凛然扑下时,秋叶依剑早已察觉夜空上方传来的异样。

  长剑刚刚撩开,他悄无声息地转身,冷酷瞳仁正对上一对疾扑而来凌厉如豹的眼睛。来人青衣猎猎鼓动,黑发面巾受风势向后飞扬,手中长剑冷冽如霜,从如此之高的夜色中合身扑下,可想而知力道气势就如长虹贯日,剑气一定是惊天动地。

  秋叶依剑有了对来人剑招凶狠的认知,瞳仁里如针般凝聚,冷冷地问了一句:“来者何人?”

  冷双成落于宇文小白身侧,气息沉稳淡漠,低声喝道:“小白,留神!”

  宇文小白周身沉重剑气一撤,胸口舒畅,他看了眼冷双成,长吐一口气:“还好你来了。”由于宇文小白私下和冷双成详谈甚欢,居然在如此紧要关头,凭借往日的熟悉口吻认出了她。

  秋叶依剑冷冷地盯视两人,右手手指缓缓聚起,正是濒临发招的预示。

  冷双成自暗处露出一对寒潭双瞳,冷漠地注视着秋叶依剑面容,并不答话。她转动手腕,月光剑尖朝下,森然指地。

  ——这人不是她熟悉的公子秋叶,而是以前她对阵过的辟邪少主,这种杀气腾腾的感觉她绝对错不了。

  秋叶依剑突又冷冷说道:“长佑月光两剑同时出现,看来传闻不假。不管你们是谁,今日是来得去不得,人也留下,剑也留下。” 话音一落,蚀阳飞向了两人身前,红光大盛,炽烈直逼人眼。

  冷双成和宇文小白双双大惊,发力跃开闪躲了这式剑招。

  秋叶依剑双眸一凛,剑身一顿,又如雪野惊鸿般刺向了两人,长剑飘忽无踪,剑气雄浑霸道,使出了第二遍的秋风三折。这次剑气不知比第一次强烈多少,秋叶又恃蚀阳在手,十二招过后就将两人身形逼乱,衣衫散乱,街道上片片零落飘飞花瓣与两人被震碎的布帛。

  冷双成月光抢进,尽力缓和落于小白身上的剑气,惊怒之间对他传声道:“小白,只有打败他,我们才有机会活命!生死之战,不可大意!”

  宇文小白方才就领教过秋叶依剑霸道诡异的剑法,此刻听闻冷双成密语传音后,更是精神大震,龙纹剑一起,默契地和她齐身扑上。

  秋叶依剑见第二遍剑法过后两人性命仍是无忧,眸色更冷,缓缓地将蚀阳换到了左手。

  今夜的秋叶依剑步步紧逼,招招夺命,直至最后终于要使用左手剑,传闻从未展现过的左手剑!

  秋风三折还剩下最后一招,第十三招。

  冷双成看到他此举后,突然想起了那晚在夜色中苍凉变老的萧乔,想起了萧乔未达夙愿的那声长叹。

  冷双成心跳如鼓,冷汗蜿蜒而下,双眸盛张如豹,闪着幽幽嗜血之光。她冷漠拂下面目上所剩无多的遮掩,又一伸左手将身上散成布帛的外衣拉下抛开,露出了完好无缺的白色中衣——那里面由于有避水衣护裆,因此没有小白那样被剑气划伤的狼狈景况。

  凝重杀气之间,冷双成双目沉聚于秋叶依剑眼上,冷冷说道:“素闻秋叶公子从不使用左手,未曾料想今日我两竟有这般荣幸!”

  秋叶依剑看了她的脸一眼,身躯微微晃动了一下。

  宇文小白看见辟邪少主俊美面目完整不变,凌利凤目紧盯住冷双成瞳仁,却冷漠地对她说了一句令人胆战心惊的话:“我好像见过你。”

  我好像见过你,秋叶依剑并不知道,这句话比他的剑更有杀伤力。

  冷双成紧紧地闭了闭眼睛,睁开后如同淡墨清匀,冷澈见底。她冷喝一声:“公子,得罪了!”

  语声未落,长身暴起,如同乱花骤雨急泻而下,夜空中月光如水,冷双成手中月光如霜。

  秋叶依剑身形一动,左手蚀阳穿透了这招“银河九天”。——冷双成的剑术高超,直到此时也未使出惯用的杀招剑式,单身扑上时也仅是平招厮杀,想必多少还留了旧情,但是秋叶依剑并不了解这点。

  他一击回旋后,掠开几丈远,仍是冷冷喝问:“你的名字?”

  冷双成抿住唇不言不语,眼中的寒冷逐渐加深。她的左臂蜿蜒流淌一条细溪般的血水,点点滴滴触目惊心,蔓延开来,亮得漆黑的白玉砖面上嫣红如花。

  “冷双成!”

  立于边角的宇文小白看了看她伤势,心下惶恐,着急地唤了冷双成一声。

  “冷双成。”秋叶依剑低低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冷双成。

  这个名字仿佛是道魔咒,刹那之间,让夜色变得轻薄,让秋叶依剑变得不那么稳定。

  他缓缓地抬起眼睛,那是一双冰雪萦绕的双瞳,冷漠而古井无波。忽然,像是被注入了第一缕阳光,越来越明亮,一闪一闪地现出惊疑的光,像红日初生于海面,渐渐焕然一新。

  “我一定见过你。”秋叶依剑笃定地说道,蚀阳侧身落下。

  冷双成冷酷直视秋叶依剑面容,语声冷漠,一字一顿十分清晰:

  “见过又何妨?冷双成自被先生救活后,一直希翼能与当今最高剑术的世子一决高下,这也是在下故人的一个心愿。今日一试,得偿两人夙愿,实力证明公子左手剑无人能挡。”

  秋叶依剑深深盯视面前静寂如水的人,眼光里带着冷淡的质疑。

  清凉月色下,冷双成白衣犹在,长身隽永如杨地笔直伫立。淡淡的月光投射下来,她的中衣上反折莹莹光亮,那种光晕,不是月色能够照亮的,而是她长剑上催发出来的寒气。“今日看来,不打败公子的左手剑,我和小白就无法脱身。既是如此,在下便以离别剑法讨教公子的绝世剑招。”

  宇文小白沉默立于冷双成身后,也缓缓地扬起了清泠泠的龙纹剑。

  “冷双成,你这是做什么!不要命了么!” 突然,远远街角的禁军结阵被撕开了一道缺口,一道鲜红的人影径直冲将过来,口中大呼:“秋叶依剑,千万不要动手!”

  秋叶依剑看见那条人影,冷漠容颜微微变色。 他看到了程香大惊失色的脸,从来没有这么慌乱,心下一动,左手蚀阳果然没有出剑,只是抵挡。

  冷双成听出了程香的惊慌嗓音,叹息一声,那语声说不出的苍凉,似是一名老者穿透千年时光,茕茕行立于寂寞河畔,不知在找寻遗失的什么珍宝。

  “我在替两个人完成多年的心愿而已!一个是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萧先生,一个是我自己。”冷双成萧索地开口,仿似当日的萧乔那般寂寥。她一面说着,一面将手中月光如匹练般倾泻出去,逼得惊疑不定的秋叶依剑身形退了几步。

  正是秋叶依剑这一下迟疑,让冷双成看到了街面上逃生的时机。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走!”冷双成低喝一声,拉起宇文小白迅如流星地闪身扑入夜色。

  程香红影晃动,截住了秋叶依剑发动的身形,冷冷说道:“你真的不记得她了?”

  秋叶依剑转过冷彻双眸,冷漠回道:“我只记得冷双成这个名字。”

  程香一怔,秋叶依剑冷冷地盯视她一眼,像片紫色浮云呼的一声飘向了夜空。

  34.重游

  扬州百年古城,地形磅礴大气,似是一个四平八稳的的将军,寂静地矗立在夜色中。冷双成与宇文小白并肩掠起,鹰起鹤伏,身形迅速无比。

  但显然还有人比他们更快,更熟悉地势。

  三月初一夜,风起东北角。秋叶依剑抬首目视一眼,呼的一下跃到了白色纸鸢之上,紫衣纷飞,飘飘然如凌虚御风而行,但他的身子却如同杨柳轻絮,悠悠立于纸鸢背脊,轻拂之间不曾凋谢。

  冷双成回头一看,脸色大变:“小白,去南街找南景,我们分开跑。”

  宇文小白今夜杀得兴起,想是这般你追我赶让他深觉有趣,笑眯眯点头道:“好。”

  冷双成早已点了左手穴位止血,当下脸色有些苍白。她不发一语首先朝扬州城外那座山林里扑去,用了她所有功力,只求逃离秋叶依剑的追击。

  秋叶依剑牢牢盯住那道白色身影,双臂一展,轻轻地像片叶子落下,掠向了城外。

  绿柳成荫,苍茫月色也阻挡不了它婀娜多姿的美丽倩影,风入林间,抖动柳絮漫天飞舞,散发着一股靡霏香气。秋叶依剑尾随至此,目视四周动静,口中缓缓说道:“你出来……我不会再伤你。”

  没人回应他,只有头顶寂寥悬挂的明月。

  秋叶依剑将蚀阳倒转,背于左臂之后收起,又运力唤道:“我……我不大记得一些事情,但是我记得你的名字……你出来让我再看一眼,出来!”

  柳林里静寂无声,只闻一句一句的“出来”“出来”在夜空中回荡。薄纱般的夜雾在树梢上慢悠悠地飘动,晚风吹拂,阵阵清凉。月华如水,映照迷蒙柳色,朦朦胧胧地看不分明。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秋叶依剑立于孤寂月下,月光透着四周靡靡绿荫,将他紫衣身形拉成了一方剪影。他伫立了极久,不闻四周其他声息,尔后转身一步一步朝山下走去。

  冷双成低敛眉目,嘴唇苍白,她紧贴在一棵茂盛柳树上,动也未动。

  窗外急风骤雨未减,空中挂着莹白的水晶帘。廊外的美人蕉似乎不甚娇羞,大雨倾盆之下沉沉地低下了头。

  秋叶依剑立于雕花镂空的朱红窗前,眼光探入了茫茫雨幕。远方屋檐的琉璃瓦上溅起的水珠,如同滚入玉盘的珍珠,大颗大颗地跌落于尘土。更远处的烟雨楼在密密厚厚的雨珠冲刷下,似乎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青烟。

  房内熏香袅袅,随风冉冉飘散。

  今日是建隆四年四月初一,本是朝政上传闻的秋叶世子自纳采、问名之后,正式向灵慧公主纳征、请期(下聘礼、约定婚姻日期)的日子。府内总管吴算早已三日前下令沐浴斋戒,等待着这一天的来临。

  这些秋叶依剑都清楚。

  片刻之后,秋叶依剑收回目光,冷漠走至书案前,执起八宝金龙架上的银豪,开始落笔。

  “臣秋叶伏惟启禀圣上……定于新正初一亲迎。”文书上的字他念得滚瓜烂熟,礼书上已有吴总管为他拟定好一切,只需他核定日期落款盖玺。

  秋叶依剑执笔运腕,在描金暗红礼书上落下“初一”二字。他初写之时面色冷漠如常,似乎仅仅只是在书写一个小篆,待写成之后,抬腕至最后一横,惊呆了。

  风吹动纸张哗啦啦地翩飞,空中氤氲着沉香的余韵,银豪上的香墨一点一点地滴在大理石地面上,厅内仍是那般苍白安静。只有汉白玉狮子纸镇蹲在案上宣纸一角,沉默地看着世间发生的一切,似乎对这个从小到大长成的主人心事,了然于胸。

  秋叶依剑不知伫立了多久,放下滴着墨泪的笔,左掌蓄力向案上一拍,转身走了出去。

  江南呢喃春雨,来得急也去得快。清新雨水使古朴城镇焕然着一股亮丽安静的气息。那飞甍参差的琉璃瓦,那钟鸣鼎食的朱红大院,那寂静悠长的小巷,那纯青色泽的大理石街道,无不迎接着涤荡万物的洗礼。

  空中回荡着余散萦绕不去的微香,室外笼着一层透明飘渺的青雾,天晴雨霁,天地显得开明。扬州世子府邸东阁,散落如花的墨迹,凌乱细碎的书案,震飞一旁的婚书,房内装饰保持着主人离去时不变,只是多了两条静默的人影。

  “仅书‘初一’两字,就回想起所有往事,这一切未免有些匪夷所思。”神算子弯身拾起那张帖子,沉声说道。

  灵慧面色一白,似是忍耐许久,才心有不甘说道:“可见世子对冷姑娘爱意附骨之深。”说完后又重重地叹息一声:“人算不如天算,天意使然,又岂是你我能枉意为之。”

  神算子沉默不语。

  灵慧看向他,道:“冷姑娘依言离开扬州,不知所踪。所有知晓二人纠葛的人都被我们隔离疏远,安师傅又将世子记忆封杀,催送到两年以前,初一没有出现的时候。按理说,这个计划天衣无缝,但照现在看来,世子愤然离去,看似想起了前尘旧事……”

  神算子也是一声叹息:“恐怕还没这么简单。”

  灵慧抬首奇道:“总管何出此言?”

  “公主有所不知。”神算子转视窗外,沉沉说道:““已获叶府安厨证实,公子于数月前曾嘱咐安颉一句话,听了这句话后,吴算便知原来是公子一手推动造成所有事。”

  “总管可否明示?”

  “‘无论总管要你做什么,你一概照办。’”神算子凝声说道:“公子对安颉就是说了这句话,尔后才发生了铁塔比武事件。”

  “总管意思是?”

  神算子转过身来,说道:“公子知道我的心性,猜测我会逼迫安颉对他施法,竟然不阻不拦……现在回想起来,我这才察觉那卷条幅是公子故意假手银光让我看到,让我误以为公子急欲娶初一为妻,推着我一步一步进入了他的计策。”

  灵慧猛地站起,花容失色,失声说道:“他为何如此?”

  “如果我没猜错,定是为了初一正名,同时也为了昭示他的真心。”

  灵慧听后萎顿坐下,凄然一笑,突然说道:“难怪姐姐笃定,世子这么容易受人控制,定是有什么计谋……”

  神算子喟然无语。灵慧又接道:“罢了罢了,天意使然,我们静观其变。”

  神算子缓缓目视室内,惊疑说道:“公子既是想起了一切,那他又去了哪里?”

  窗外美人蕉喝足了雨水,鼓涨涨地扬起了它花团锦簇的脸。烟雨蒙蒙的扬州古城,走失了两名少年,像退潮的海水,浪涛卷来时,霎时消失不见。

  无方岛四季如春,四面环绕海水,连经几日大雨后,终于迎来了雾霭沉沉的阴天。

  赵勇提着水桶,嘟嘟哝哝地朝着水井走去,才走了几步,一道白色身影穿透晨雾,冷冷地出现在他面前。

  赵勇心下一凛,看清来人面目,惊叫道:“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秋叶依剑俊容漠然,越过他朝东海辕门外走去。赵勇急忙赶上。

  茫茫海水映得人眼前发亮,海水一碧万顷,海风滚动于水面。秋叶依剑伫立片刻,才冷冷说道:“当时初一就是坐在这里?”

  赵勇惊呆,望及公子冷澈见底的目光后,浑身一激灵马上醒悟过来:“是,公子。初一就是坐在这块石头上发呆。”

  秋叶依剑看了那块石头一眼,尔后毫不犹豫地坐下,只不过他那姿势如同一个帝王般孤不可攀,不似当年的初一那么呆滞无神。

  这些都是赵勇想的,他当然不敢说出口,他只是对公子一反常态不忌讳岩石的脏乱有些好奇。

  秋叶依剑盯视赵勇一眼,冷漠说道:“详细说来初一当日发生的事情。”

  赵勇连忙低头,恭声说道:“是,公子。”

  赵勇先是于胸中斟酌一番言辞,再细细描述了当日的初一所有的情况,在他这么长时间言语中,他察觉公子纹丝不动地坐于海边,直到过了许久,才听他轻声说了一句,轻得赵勇都不敢肯定自己是否听错了。

  “冷双成,你可知道我现在有多后悔?”

  儒州四海赌坊里灯火辉煌,烟雾缭绕,无论外间如何动荡不安,这栋房子里的人都是贪图享受,无忧无虑地赌博喝酒。

  柴进才笑眯眯地在人堆里穿插,看着众人昏天黑地地嘶吼,脸上的红光差不多都要流到他的口袋里,似乎那口袋已经装满了数不清的银子。

  突然,整个赌坊里的人声都渐渐静寂下来,就如同被泼了一盆雪水,满屋的火热都瞬间冷灭。他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

  秋叶依剑白衣胜雪,冷冷立于朝阳下。他出现后,整个四海都鸦雀无声。

  大家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个天仙一般俊美的男人,看着他在艳阳高照下散发着凛凛寒气。

  “柴进才?”大家听到冰雕一样的公子吐出三个字。

  柴进才眼皮猛跳,细声细气说了句“这尊神怎么来了”,忙不迭地迎了上去,扫视一眼外间无军队包围后,才吃力地匍匐跪拜:“草民柴进才见过秋叶世子。”

  众人轰然,这才七嘴八舌地议论。秋叶依剑扫过众人面目,大家又噤声不语,寒蝉而立。

  “带我去看看初一住过的房子。”

  “是,世子。”

  冷双成居住过的房子仍是那般窄小破乱,光线暗淡飞舞,一桌一床两椅而已。

  柴进才偷偷打量一下秋叶依剑脸色,开口说道:“世子有什么吩咐吗?我家小姐不在儒州。”

  “柴进才。”秋叶依剑冷冷截口:“你和安颉是亲生兄弟,我不信他什么都没对你说,你也猜得出来我来这里是为了谁。”

  柴进才擦擦汗,道:“世子想做什么?”

  秋叶依剑并不答话,他默默地走到桌前,伸出一指揩了下桌面:“我什么都不想做,我就是来看看当年的初一到底是怎么想的,她为什么在这样的一间屋子里下了那么大的决心,去拼死从我手上盗出龙纹剑。”

  秋叶依剑从四海里走出后,又静寂无声地去了长石街。

  暮色沉沉,清风缕缕。西方天幕中充满了晚霞斑斓色彩,五光十色蔓延了整个天空,一层比一层逐渐深沉下去。远山朦胧,花草静默,儒州落日最晚的长石街内,若虚若幻,变成了一幅淡抹均匀的山水画。

  秋叶依剑环视四周,想起了那个傍晚,想起了那双眼睛。

  他闭着眼睛伫立了许久,然后弯下腰,颤抖着伸出手缓缓抚上街墙上、地面上,那些一道道深浅如一的剑痕。

  如果再加上最后一个地方,武州古井台,秋叶依剑知道,他历时一月之久,走遍了冷双成当年足迹遍布的北塞。每经历一处,他心里是什么滋味,他都牢牢记得,尤其在青山寺落脚时,他盯着那尊佛像看了半晌,释迦牟尼笃深地与他对视,却什么也没告诉他。

  临出寺时,枯木大师拦住了他,说道:“公子,东阁先生曾向我断言,说你一定会来这个地方,你果然来了。”

  秋叶依剑冷淡地回身目视,冷冷问道:“东阁是不是还有遗言托你转告?”

  枯木大师双手合什,躬身道:“公子聪慧,先生托我转交一封书信于你,并要我告诉你一个故事。”

  秋叶依剑伫立不语。

  枯木施礼后,并不理会他的冷漠,开口说道:“东阁先生始终认为他与初一施主先前有过一面之缘,曾于漠北一带寻找她的来历,有一天在一处极远的沙漠村落里发觉了一尊玉像,据东阁所言那尊玉像雕塑得栩栩如生,无人能再出其二。公子可能猜到了,那尊雕塑就是初一施主的真身大小的玉石雕刻,背面有铭文,落款是李天啸公子名讳。”

  秋叶依剑身子震得一动,急切问道:“那封信呢?”

  枯木默默自袖囊中递出书信,秋叶依剑抓过,抖抖索索半晌没拆开。枯木微微叹了口气,指尖一划,将书信帮他裁封,再次递给了他。

  秋叶依剑极快地浏览一遍,脸色雪白。信中留有东阁先生的一席话,他略略一看就知晓是解释此意目的何在,原来东阁推断,如果秋叶依剑能来到青山寺,就表明他已认定了初一,开始有忏悔向佛之心。

  秋叶依剑目光凝视于信尾,口中一直低声呼喊“李天啸”“李天啸”,因为那里刻录了铭文所有内容——

  余感阿成少时多舛,而私怜之。

  至德二年,彼与父母失散,方二岁耳。狼叼而乳之,四载有余,被发跣足不可形容。幼时未能承欢父母膝下,家门遽变,唯成幸存,遂天涯浪迹,吾始见之,时值上元年,雪,没及膝,彼倚于门前,瑟然蜷伏。

  及长,因其仇怨奔波劳碌,后再视之,已穿北漠越溟海,微言慎行,茕茕孓立,虽骞困然矢志不移。余念其孤苦,伺机邂逅之,余其为大意,舍彼以为笑宴不远矣,终当久想与处,诚知如此,虽万难临身,吾不以一日辍彼而辞也。

  苟得闻而今之变,未曾宽待于其,是以天涯地角永世相离,余甚悲泣之,唏嘘嗟叹亦不复深言。

  作者有话要说:四木打滚……滚来滚去……请亲们支持我,不要催我写两人见面……我必须把情节展现完,铺垫完才行啊……

  关于宇文小白:为情吃了这么大苦,后半生我一定会给她无忧无虑的生活,白痴很好,可以不考虑这么多责任。

  吴算谐音“误算”,我老早就想好他的名字的原因。

  铭文解释:我感念双成小时候命运多磨难,私下里很怜爱她。

  至德二年的时候,她和父母失散,才两岁。狼王叼走了她将她养大,过了四年后,披散着头发赤着脚不能用言语形容她的野性。童年时不能承欢父母膝下,家门遭受巨大变故,惟独她幸存了,于是浪迹天涯逃亡,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刚好是上元那年,下着大雪,雪湮没了她的膝盖,她抖抖瑟瑟地倚靠在门楼下,蜷缩着身子。

  等到她长大后,因为她的家仇她开始奔波劳碌,等我再次看见她的时候,她已经穿过沙漠渡过溟海,为人非常谨慎,一个人很孤单,虽然很窘困但是她坚定不移地做着所有事情。我顾念她孤苦无依,每次找机会去和她碰面,但那时我太大意了!以为那次轻易地离开她,马上就可以再次和她团聚,然后一辈子不分开,如果知道会发生后面的事情,即使万般磨难加到我身上,我也不会轻易地离开她。

  我现在知道了这个变故,但是我觉得我以前没有很好地对待过她,因为天涯地角分离,我伤感得哭不出来,说不出什么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