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东西升日月 (6)
作者:四木      更新:2023-07-31 04:51      字数:21101
  “狼谷地势险阻,你如何知道种种情况?”

  “我幼时在山上生长,知道一条狼群进出的捷径,探查地质的手段你也知道,我就不多说了。”

  秋叶依剑听闻她提及沉痛往事,手掌静止不动一刻,尔后又矢志不渝地抚了上去:“看样子密宗的人还留在了谷中。”

  “是,我猜测有地底加工场之类的地方,因为旧尸骸中惟独没有青壮男子,极大可能被控制着做了苦力。”

  冷双成一面说着,一面皱起了眉头,左手在背后悄悄蜷起如环,伸出长指划拉纸面,留下一枚深沉的皱褶。她想起了吴三手,想起了满目疮痍的残骸坑底,心中一根冰冷的刺破土而出,如同荆棘吐绽针叶,丝丝仇恨蔓延至眼睛。

  那个白骨粼粼的坑底,婴孩的颈椎骨分明和后脊是分开的,孩子痛苦时,不知他的爹娘在哪里?是否痛彻心扉地看着这幕惨剧,直到没了呼吸?

  她觉得真恨自己,这一切她只能先忍着。

  “我从来没有如此恨过一个人……”冷双成没藏住心思,喃喃失声。

  秋叶依剑听到此处,抬起头来,黑眸紧揪了她的心脏:“难为你了,冷双成。”冷双成垂下眼睑不语,长长的卷睫微微抖动,面带隐忍之色。

  秋叶依剑瞧着她这模样,将她圈在怀里,慢慢抱起:“当时站在白石山顶,怕是忍耐许久吧?依你往日血性,一旦探寻到密宗动静,肯定会一头撞进去。还好没这么冲动,要不又得让我担心了。”

  冷双成笑了笑,有些不自然:“握着拳站了一个多时辰,后来才发觉大风吹得脸颊生痛。”秋叶依剑吻了吻她脸颊,看着她眼睛说道:“告诉我,你是不是又有什么主意?我真的怕你背着我做些危险之事。”

  眸色深幽清亮,透过黑曜石般瞳仁泄露了太多感情。冷双成看着他冷峻雪白的脸,墨如刷漆的眼,心里怦怦直跳,只觉喉舌干哑一片,趁着沉溺瞳海之前,她撇过脸默不作声。

  除去设计出逃那晚,秋叶依剑哪里见过冷双成害羞的样子,一时心奇轻笑不断,把先前的隐患也放置一旁,冷双成心下稍安,搂着他的脖颈悄声道:“秋叶……”

  秋叶依剑“嗯”了一声,细听胸前人小鹿撞怀的心跳,侧过头亲了亲她黑发。冷双成迟疑极久,收紧了双臂,贴近他秀气耳廓,一看,还是原来咬过的那个。心底的温泉之水脉脉涌荡,她吞吐着说了一句:“秋叶……我真的一直……在想你。”

  26.妥协(下)

  冷双成双颊红晕,慧睫轻抖,薄唇浸染烟丝醉软的柔和。她白袖交握,紧紧搂着秋叶依剑颈项,云霞敷面微颤个不停,委实羞赧难言。

  清香袭人,不同于飘渺沁脾般清凉,而是穆穆清风的冷疏自然。冷双成沉迷暧昧气息里,不禁怔忪着枕于他颈侧嗅闻,回神时便看到秋叶依剑墨黑双眸,忍笑微睇。“你……”她遽然惊醒,不发一语展袖紧钳了他修洁玉华的脖子,颜如渥丹再也不敢回头。

  秋叶依剑轻笑着拉开她的手腕,普一松手,她又似藤蔓缠上,腕白肌红,发力紧贴着他胸口,不透一丝风声。“还怕我么?”他想起骅龙里抖簇委屈的场景,向后抚上她凉晶的双手,纠缠安抚地拉下。

  冷双成双眸幽深,褪去往日碧水寒潭的冷静,凝视他黑发上的灯影。她偷窥一眼他的笑脸后,再次合身扑上,圈抱着白中泛红的脖颈。“放开我,听话。”秋叶依剑低笑不断,两手不停,冷双成更是默不作声地死拽着。

  “也罢。”秋叶依剑邪佞一笑,雪白的容颜稍稍破开一点浮冰,两手巧妙翻转,冷双成毫无防备的下肢被他提起,划开稳置在他双膝上。

  骑坐!

  “轰”的一声春雷碾过,冷双成红潮脸颊上深如紫玉,已经没有一方透白肌肤。她慌乱地松腕逃身,秋叶依剑知她甚深,早已圈搂了她的后腰,紧攥不放。

  “痛啊!”冷双成皱眉叫喊,身子扭动不止。

  “这招不顶用了,冷双成。”秋叶依剑阴邪笑笑,掐紧了腰身,一掌扯剥她沐后单衣,露出了白皙肩膀。冷双成修长的眉拧得如兰叶突起,沉着脸喝道:“再胡搅就揍人了!”

  “你今天怎样都逃不了。”秋叶依剑脸庞线条冷绷如弦,化俊美为刚毅,一双狭长的眸子微微发亮,“这是你欠我的。”是着,双掌托层柔力,两臂屈张迅疾扯开了衣衫。

  浸着柔和灯光的上身赫然再现,莹白胸膛一览无余呈现于眼前。

  冷双成本待伸掌侧削他脸颊,见了他深邃面目上雪白无瑕,手指颤抖,有些于心不忍。“放开我!”她着急喊道,身子猛地避开亲吻的嘴唇。

  秋叶依剑扎身于她白皙胸口,亲吻游移置若罔闻。那种簇簇酥麻沿着周身密布的血管传递,四肢百骸松软无力。冷双成双掌推拒,又不忍撕抓他脸颊,半躲半避纠缠极久,他的双唇停在柔软乳峰上流连不去。

  秋叶依剑啃吻一会,下颌绷紧,乌黑眼眸里隐隐跳动火焰:“冷双成,你怕我吗?”冷双成酥痒难耐,颤声道:“有些怕。”秋叶依剑扶起她头颅,直视她眼底:“你不是害怕我,是怕那些万花楼的记忆。”

  深邃凤目里仍是那么一目了然的聪慧。

  冷双成震惊无语,半晌叹息一声:“秋叶,你知我甚深,连我自己都分不清的东西,每次被你直接掏出来,强迫去面对。”双手抱住他的脖颈,温软双唇亲吻雪色脸颊,唇形颤抖:“我依了你就是……你轻点。”

  是罢,冷双成不再挣扎,面染重彩,扑倒在秋叶依剑怀里,企图用他黑发遮掩红潮颜面。

  秋叶依剑伸出长指,先掐抚了她左侧乳峰,右手托回她的脸庞,正视她眼睛:“脱了我衣衫。”

  墨玉双眸黑得发亮,镶嵌在雪白俊美的面容上,让人无力抵挡这份魅惑。

  冷双成轻颤如水,依言除去他洁白衣袍,低眉顺目坐在他膝上,他的裸身在烛火微明中苍劲白皙,领口处的光洁雪白鼓鼓有声,传来他吐纳平缓的心跳。

  丝滑如潮包裹了昂藏男身,秋叶依剑眸色隐暗,一掌稳扶冷双成腰身,右手抚摸抓攫她的胸脯。热浪带着酥麻之感游走,从他胸腹川行而过,一点凝聚的颤抖全然抵在他下身那个出口,滚烫火热,一圈一圈地挤压簇向更深的地方。

  “用点力。”秋叶依剑咬住冷双成红唇,暗哑喝道,左掌更伸一尺,如山环揽她腰身,右手却是抓满触手滑软的胸房。冷双成竭力靠近,仍是摆脱不了他的魔爪,气喘愔愔,身子如出海新月灿色斐然。她发恼斜抱他后颈,在白玉颈脖上咬了一口:“够难为情了……莫要得寸进尺。”

  秋叶依剑下颌尖凛,咽喉骨节翻滚得厉害,崩塌溃泻的快感久候未至,他猛然掐起冷双成腰肢,长身而起。

  冷双成低喊一声,双手环搂,只得由他平放了酥软身躯。

  黑发铺散于红木桌案,卷褪至后腰的白衫子倾滑无骨,挽住了冷双成长枝修曼的手腕,她的整个周身在灯下暴露无遗。双峰圆润起伏,唇启兰芷芳香,眉眼不胜羞怯,她转过了面容看向侧处。

  秋叶依剑抿着唇扳回她脸颊,伏身亲吻下去,悄无声息地挤入她身体。发被波动,和着他深深撞击的节奏,云边探竹般簇簇拂落,稳固岿然的桌案吱呀作响,发出撩人心魄的呻吟。

  两具火热白皙的躯体亲密无间地镶合在一起,月色珊影下,各自温暖对方。

  冷双成眼眸里凌乱如雨,纷纭散开,紧攀了秋叶依剑后脊,体内那株长驱直入的男身律动频繁,越来越快,力道越来越猛,阵阵颤栗令她燥热万分,她不禁收紧长臂迎上了他的胸膛,疼痛的渴望吐蕊绽放,仿似丝丝入扣寻求饱满。

  秋叶依剑随即落下唇,亲吻身下玉峰乳珠,右掌抚住桌木边缘。稳了稳边角后,他又发力折腾,全身游龙直抵穴心,修韧手指盘旋于冷双成脸侧胸前。

  “叫出来。”秋叶依剑眸色暗沉,唇抿一线低声凝视。

  波波震荡间,冷双成生受不住强烈的撞击,改掳他的脖子攀援低咒。秋叶依剑微微勾起嘴角,双掌按向桌面,突地聚力冲进,最终令冷双成压抑呻吟一声:“秋叶……”

  月色莹白,窗外花枝轻摇,斑斑印在白雪室壁上,凌乱如漫天星斗。冷双成睁大着眼,默默注视摇乱的竹影,心思随着影子晃动,她的身畔传来平稳如一的呼吸,秋叶依剑阖目而眠,容颜胜似月白瓷玉,光彩熹微冷漠不减。

  身边人已经熟睡,她清醒地看着满室月光,看了许久,悄悄挪动下手臂,秋叶依剑睁开了眼睛。

  “去哪里?”狭长黑眸盛凛冽之光,他冷冷说道。

  冷双成讪笑:“手臂酸麻,你能放开下么?”

  秋叶依剑冷漠地松开了他的左手,冷双成趁势收回,搭上手腕活动麻木的关节,双眸仰望,奕奕生辉。秋叶依剑微侧脸庞,乌黑眼珠盯着她松风水月的面容半晌,突然道:“你精神倒是好得很。”

  冷双成默默一笑:“就是苦了你,睡着了也得提防。”

  秋叶依剑伸过手掌,将她身子扯到胸脯上伏低,对着她的眼睛说道:“知道我辛苦,就不要乱跑。”冷双成微微挣扎起身,秋叶依剑两掌紧紧钳住,冷漠不语。

  “你打算把我关一辈子?”冷双成察觉他眸色起了变化,当机立断乖乖趴在他胸口不动。

  淡淡萦绕的冷香自冷双成发间传来,婆娑袅袅地透过他鼻端。他很满意洗去仙居药味的这头黑发,不住地抚摸:“是,你要什么我都依着你,惟独不准离开我身边。”

  冷双成叹了口气,下巴搁在他胸膛上凛冽如刺。秋叶依剑突然缓缓说道:“有人后悔莫及地告诉我,喜欢一个人,千万不能随意松手。”

  冷双成不知李天啸雕塑冰晶的事情,心里惊奇,语声却是平静问道:“谁?”

  秋叶依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摸着她的头发。

  房帷内一片寂静,似水月光静静流泻。

  秋叶依剑衣袍微敞,冷双成顺着雪白肌路望去,两根瘦挑的锁骨凸起,支在秀气紧致的下颌底,优雅如云错落有致。她回过眼神听着他的心跳,一根手指悄悄地戳了出去:“秋叶,你有时候真的很不讲理。”

  秋叶依剑伸手一拖,冷双成像个袍子被他扯齐了平身,覆盖在他身躯上。他的瞳仁散着冷清,面容如凌寒傲冬的梅,苍白胜雪不挟一丝红润:“月上三更天还不睡,一肚子鬼胎,一定在打什么主意。”

  冷双成的手指立即松软放下,陪笑道:“我都依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秋叶依剑冷冷地盯着她:“平日说话绕来绕去,摸摸你都要推拒半天,今晚如此乖巧,怎么叫我放心。”

  冷双成心下一凛,今日白石画幅已经令她心神辗转忧愁,此刻又被秋叶依剑剥开了伪装,她只能叹息一声:“我对你说过我师傅吧?你总是和她一样犀利。”

  “以前的事不准想,想多了容易钻死角。”秋叶依剑拉拉她头发,笃定说道:“心里有事就直说,你迟早瞒不过我。”

  冷双成心想此话不假,盘算后老老实实地回答:“是有件事情梗在心里,想和你商量。”

  “学乖了不少。”秋叶依剑亲吻她双唇,手掌捧着她的脸庞,“说罢,否则折腾起来,我还不能好好睡一觉。”

  冷双成望进他幽黑双瞳,十分认真地说道:“我要亲手抓荒玉梳雪,你答应我。”

  冷双成的瞳仁圆润黝黑,如同蒲公英垂散了花瓣,最后只剩下桔梗那点尖锐突兀。秋叶依剑静静瞅着她渴盼的双眸,一时冷漠容颜没有开口。

  冷双成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等待一个结果。传闻秋叶依剑允诺必行,只要他答应了,绝对不会再束缚她的手脚。

  “好。”秋叶依剑思索良久吐出一字,见冷双成松了口气,不禁冷漠说道:“荒玉梳雪是个女人,我不屑对她出手……”冷双成没忍住轻松,面色上稍有些雨霁初明之景,秋叶依剑又冷笑道:“不让你松松筋骨不行哪,冷双成最拿手的把戏就是装死赖活。”

  冷双成不理会他的嗤笑,既然目的已达,便欲翻身平卧,闭着眼睛一刻,她忍不住大叫:“秋叶,你不是说要好好睡觉吗?”

  秋叶依剑压住她蠢蠢欲动的身子,阴笑道:“吵醒了我,还指望我做圣人君子?”指、唇早已落及向往的地方,反复吮吸抚摸,冷双成忍耐了片刻,最终压抑地呻吟起来。

  室内风光旖旎,月色挑了一丝眉眼的冷漠,无语注视苍茫大地。

  27.棋子

  草色如新,隔水涧簇簇生长。澄澈白玉的流水叮咚作响,一路蜿蜒欢畅奔向亭角。

  亭是秀雅八角亭,人是清丽绝伦俏佳人。

  梳雪伸出一只皓白雪腕,轻轻托起了随曲水流来的一片绿叶。叶子在水中漂流,侵染了雾色风霜,显得有些冷冽如刃。

  这里是梳雪改装后的悠游之处,她给此水此亭取了个雅名,叫做棋山。明明没有一座山,既然小主人这样叫了,老金也不敢多作评论,此刻,他不明少主心思,只能恭顺地立于亭侧,细数脚下幽幽碧草。

  白衣梳雪款款立定,回首破颜一笑,说不出的清幽寒媚:“怎么样了?”

  老金伏地拜了拜:“总坛传来消息,耶律将军答应了少主的要求,约定日期一到,即刻攻城。”

  梳雪俏生生地执腕托叶走了过来,眼波流转:“如此甚好,一旦交战,宋境势必首尾不可顾应,我们从中易得些便利。”

  老金踌躇一下,道:“少主认为秋叶公子是否得知我们的计划?”

  梳雪淡淡一笑:“成大事者,必计算方方面面,近日足不出户的秋叶公子盛服外出,名为寻找冷双成,暗中少不得做些手段,所以他多少能猜测北塞变局,只是需要确定消息来源,如果正在此时,我邀请他来对弈一局,你说他会不会来呢?”

  老金呆立,目光看向梳雪,怔忪道:“少主果真极为了解对手。但我们手中持有日月金轮,公子忌惮它的威力,不见得来赴约。”

  梳雪摇头,巧笑倩兮:“他不是傻子,吴三手死之前,肯定对他揭露过金轮秘密,即使我们倾尽白石铁砂,三月后才能制成武器。前番为了布局已经损了大批数目,眼下我们手中除了魏无衣那一柄,依时间来推算其余均是半成品。即使有余散武器,他也一定会来。”

  面对老金仍是质疑的目光,她又微微一笑,问道:“左使可是忘了公子败于铁塔比武一事?”

  “不曾。”

  “这就对了。”梳雪悠悠道,“如此骄傲的男人曾倒载武器威力之下,若是不敢赴约,岂不是意味着心怀胆怯,岂不是令天下人笑话?”顿了顿,她笃定笑道:“所以请柬一下,公子必来。”

  老金道:“既是如此,主人打算怎么办?”

  梳雪把玩着落叶,沿叶子边缘细细抚摸,突然说道:“公子知道的消息还不止如此。”

  老金奇道:“难道……”

  “是。”梳雪截口微微一笑,“暗桩和铁矿之事他已知晓。”

  老金目露疑色,梳雪只是轻笑道:“请柬待至他回府才能下,他也能推断出既然我们能掌握他的行踪,身边定是埋有暗线,所以婢女软红迟早会被杀。”

  “前番我们修筑地下采炼场时,魏无衣督促不力,一名胖刀客(铁剑门弟子)携带翡翠玉器逃走,贡品流于市面就引起了公子注意,又恃安颉被捕,早获证实他已起疑,派人调查白石山,从五日前圈杀的暗哨来看,应该就是辟邪山庄的人。”

  梳雪的笑容清淡似风,袅袅消弭于唇畔眼角。老金看这云淡风轻的一笑,默然无语。

  小主人知晓秋叶依剑甚多动向,却有恃无恐;看她天真无暇花容月貌,谁又料想到她婉转狠毒的心思?

  采炼场由小主人亲自拟图设计,正位于白石山麓深处,除了脚下曲折输送铁砂的管道,整个山脊内部已被她退出时灌铁铸死,厚厚实实的铁层像拱起的帐篷顶部,滴水不漏。即使有人烧炸山脉,火星也无法渗入底部,如果想打开缺口,一定得发动劳力开凿山脉,那也需一月之久,待那时武器已经造成,宋人力量鞭长莫及。

  小主人只留下了三月的口粮,并许诺武器造成后,通过管道输送出来,她再开山放人。但老金知道,监工是她的亲信,送出武器后,想必也会被她弃置一旁,任由底下百人自生自灭。

  夏花婀娜,零星散于碧草丛中,粉白黛绿,淡雅小巧。梳雪曳裙敛裾,纤足珊珊踏上,花瓣零落如雨。老金沉默一阵,又道:“此刻是否下达请柬至行辕?”

  梳雪拾起脚畔一朵小花,看了看,将叶子丢弃,说道:“再等等。”

  “恕属下愚昧,少主能否明示时间?”

  梳雪抬首嫣然一笑:“左使这是怎么了,为何忘记哥哥这个如此重要的人物?”

  老金讪然:“右使林青鸾?”

  花儿在风中簇簇抖动花瓣,梳雪旋转花枝,悠然道:“今日正是哥哥七日之毒发作时期,毒药由我特别配置的天烛子炼成,解药必须要特制的观音水,除了我们先前服食的两瓶,余下药引远在东瀛花岛,所以今日子时一过,哥哥就成了药人。四天里哥哥走不了多远,只要月出时在青州邻近城镇多用哨音唤唤,哥哥迟早会回来。”

  语声娇媚无骨,丝丝如泉涧滑过老金心间,仃泠泠地寒战。

  老金无语呆立,梳雪看了他一眼,笑道:“左使不要担心,哥哥是罔顾我的命令才受到如此惩罚。待哥哥回来后,他永远会听我的话。”

  “主人要右使做什么?”

  “为了对付冷双成。”梳雪拈花微笑,“七日前哥哥在赌坊舍不得动手,显然对她有私情。冷双成甘冒大不韪救出他,可见哥哥在她心目中异非常人。”

  老金擦擦汗,讪讪道:“公子这边可是按计划进行?”

  梳雪颔首笑之:“耶律保在辽帅前请命出战,誓雪古井一役之耻。他平生所忌惮者有两人,一是秋叶依剑,一是赵应承,其余宋人他不放在心上。此番答应我的要求,也是想我倾其武力,在宋境制造混乱牵制二人力量,使得他趁机挥师南下收服燕云。”

  “海潮一起,计划施行。东瀛武士要入宋境,必须先打开入口无方。在这之前,我们若是重创秋叶公子,赵应承势必受到牵连,致使他滞留中原坐镇指挥,这样就达到了耶律保的目的。”

  老金恍然大悟地应了一声,突然又似想起了什么,道:“仙居那日,主人为何不设计擒住两位世子?”

  梳雪冷冷一瞥,道:“一来耶律保没答应我的条件,二来公子有备而来,没有十拿九稳,我不会轻举妄动。”说罢展颜一笑,接道:“不亲自探探,我始终不信公子有如此厉害。”

  “眼下少主是否有了对策?”

  梳雪又瞧了老金一眼,冷冷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特地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最后蓄力一击。赵应承一直按兵不动,显然是在等秋叶公子回来主持集会,大会之后他们一定会有所调度准备,此时动手擒住公子,溃败军心的效果更好。”

  老金冷汗涔涔,梳雪突又笑靥如花,手指扣住花梗,凛然一弹,倏的一下切入漆红亭柱中:“这都是他的手段,忍耐到最后,一把火点燃古井台,成则为王败则为寇。”

  老金嗫嚅道:“少主为何不在聚会上做手脚?”

  “我没那么蠢。”梳雪冷笑,“行辕重兵把守,要攻进去谈何容易。与其小打小闹,不如引出秋叶,只要他来,不死也即重伤。”

  梳雪回顾四周,纤指细点水涧山石:“这些黑白棋子就是关键。”

  老金顺势望去。

  水声潺潺,温情脉脉流过一方天然水泉,半亩大小四四方方,水底纵横各十九条沟壑,水草掩映下不易发觉,两岸散落圆盘大小两色山石,黑如鸦雏,白若凝脂,一黑一白刚好拟作水色棋盘上的棋子。

  梳雪缓缓走动,微笑道:“这里便是我邀请公子对弈的棋局。他生性谨慎嗅觉灵敏,不出奇法无以制住他。棋子上涂抹无色无味的天烛子药水,一旦落入水中经太阳拂照,药效散发即可麻痹人头脑,届时我再出手,他就是有天大的本领也插翅难逃。”

  老金悚然,但念及先前小主人所说他们两人已经服过解药,心下稍安。想起往事,他不禁恍然道:“难怪少主一直关注药人进度,原来是在试验天烛子的效果。”

  梳雪呵呵一笑,道:“我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

  天上流云舒卷,阳光灿烂。

  江宁府的杨家本是巍峨独处的大宅院,自从两年前被朝廷抄家后,如同千年老树轰然倒塌,在一片艳阳风光下也难掩其破败没落。

  野草森森,枯藤盘绕,地底觅食的小动物扒拉土块,发出沙沙响声。阳光透过青铜红绿的琉璃瓦照过来,斑驳了坍塌的朱红墙垣。

  冷双成驻足矮墙外,静静地打量院内光景,看了片刻心下酸涩,又闪身跃进墙内,静寂走向后院。

  推开残破的八仙门户,大厅光线暗沉,扑面而来刺鼻呛人的灰尘味。她一路穿行直抵最后,一个门户落锁的单独白院出现在眼前,月洞门户上铁锁锈迹斑斑,墙角杂草丛生,枝叶精神抖擞地直冲入天。

  冷双成想了想,并未踏足草上,而是运气飘向院内,因为她无意破坏院外无人居住的假象。

  缺了一角的飞檐亭内,宇文小白背靠在斑驳红柱上,正笑眯眯地晒着太阳。

  “谁?”他警惕喝道。

  冷双成经过简单装扮为了避开追杀,明了宇文小白不识她的原因,笑道:“小白,是我,我胡乱涂抹两下,你就不认得我了吗?”

  “双成,你来了!”宇文小白听闻熟悉语声,转眸惊喜一喊,大叫着扑了过来。

  宇文小白的笑容比太阳还温暖,两眼澄净,如同带有婴孩般天真。

  冷双成连忙接住他的身子,笑道:“小白,过得还好么?”

  宇文小白拉扯冷双成脸颊,苦着脸说:“闷死了,南景不准我出门,天天就是下下棋,连风筝都不能放。”

  冷双成心里叹息,从袖囊里拿出一个苹果递给他,微笑说道:“给你,这是我小时候吃过的野果,我特地摘来藏了两天带给你。”

  宇文小白喜出望外,接过便吃。冷双成待他吃完,才拉住他的手走到亭子里:“小白,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光线明亮,一株六月雪当风而立,拂去风尘婷婷玉立在明媚的夏阳里。冷双成看着层层茂草,怔怔出神,心底的痛苦在阳光照射下,像沙砾般显得微不足道。

  药王前辈竟然不在宇文小白身边,听闻两月前他就下山仙游,至今不知所踪。林青鸾找到过南景麒和宇文小白,得知只有他们两人落脚江宁后,于前晚深夜悄悄离去,也无踪迹。

  今日便是七日之毒最后期限。

  南景麒未讲明此处正是小白祖宅,宇文小白还以为这里是没落杨姓官员府邸,他如同院内植被,在故居里无忧无虑地享受阳光。

  南景麒一路留下暗记,冷双成寻来此处,未曾料到迎接她的,便是这样的景象。

  南景麒身着黑袍,隽秀如竹,他静静站在屋檐下,湛黑的眼珠一直瞅着亭中两人。宇文小白笑吟吟地絮絮而言,冷双成沉默不语。过了片刻,冷双成哄着宇文小白,站起身来走向檐下。

  “南景,有件事要拜托你。”她的脸色苍白,双眸敛光,身躯如同碧池水,摇摇晃晃有似浮萍。

  南景麒眼疾手快扶起她的身子,叹息道:“说吧,我虽不知发生何事,但想必前日那位朋友令你心下担忧。”

  冷双成稳了稳心神,不着痕迹避开了南景麒的手,对他长身一躬:“不是他的事情,而是另外一件正事,因为如今我只能仰仗你了。”

  江宁府和青州是相岔的路途,冷双成在归路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游说成功秋叶依剑,让他继续前行,自己抄小路赶到江宁。原本秋叶依剑未到白石镇时,冷双成就有如此打算,只是秋叶依剑突然现身,搅乱了她的计划与行程。

  第二日赶回青州时,万家灯火辉煌。白玉兰灯盏和大红灯笼悬挂街道门户上,红白夹杂如同间隔穿过的珠链。冷双成闷头直走,只觉白日黑昼没什么区别,在她眼里,都是那点微光。

  走至一座描金漆环扣大门前,府前两列执戟护卫喝道:“来者何人,公门重地岂得乱闯!”

  冷双成醒悟过来,微微躬身赔礼返身就走,刚走了几步,突然又想起来,看看身上装扮,摸摸脸回到原处说道:“敝人冷双成,是秋叶世子府下……”

  她正在斟酌自称府下何人妥当时,守卫听得她的语声,想起世子唤人叮嘱夫人随后回府,立即请她进了行辕。

  冷双成沿着长廊捱到侧院,先梳洗一番才将出门。碧透听闻冷双成回府又不见人影,留了个心眼寻了过来,普一踏进门阁,眼前绿衫一闪,清香扑面,正是沐浴完毕的冷双成走出门来。

  “夫……啊,双成,等等!”碧透着急盈盈一唤。

  冷双成侧身退至一旁,平静道:“碧透姑娘,有什么事吗?”

  碧透莞尔一笑,道:“双成,你披着头发去见公子吗?”

  冷双成正眼看了下碧透轻纱妙曼的身姿,咧嘴笑笑:“这样子已经不错了,请问银光公子在哪里?”

  碧透稍稍一惊,又微笑道:“双成,公子自昨日回府后,一直带着银光公子呆在议事阁里,其间下人们送了晚膳宵夜五次,公子只尝了几口都退斥下来,不知是不合公子胃口还是何由……”

  冷双成突地一笑,问道:“碧透姑娘,几日前我出逃时,可曾累及姑娘受罚?”

  碧透摇头:“不曾。”

  冷双成破颜一笑,极为真诚:“我一直担忧此事。”眼见碧透沉稳伫立,眸色仅带讶然,微微沉吟后又抬首道:“秋叶难得善心,想必有事唤你去做,只是我不知是何事罢了。”

  碧透惊愕,忍了忍说道:“双成真是……”后面没说完,冷双成就待起身欲行,她又着急唤道:“双成,你这样子不行,公子会怪责我的!”

  冷双成低叹一声,走了回来:“好吧,你替我着装打扮后,我再去见银光。”

  碧透请她进门,奇道:“双成为何急见银光公子?”冷双成微微一笑并未作答,碧透拿起花篦替她梳妆起来,又取来一套云衫服侍她换上。

  28.准备

  碧水池中白莲盛开,频频簇立如同汉殿三千佳丽,浓妆艳抹各具芳香。晶莹花苞染上一抹淡红,风骨婉约娇柔,冷双成对花拉扯下清风拂起的衫角,自嘲一笑。

  荷叶碧绿如洗,自带沁人清香。晚风来疾,叶边款款卷起,如同青衫飞扬。

  她怔怔一驻,仿似青衫秀雅的林青鸾出现在面前。

  秋叶依剑一袭白衣立于门阁,静静地等待冷双成走过来。途经荷池时,她侧目观望荷叶,这一切都落入他波澜不兴的双眸里。

  冷双成回神目视前方,察觉秋叶依剑面罩冰霜,俊挺身子如同冬色淡远的山峦,即刻正容敛袖走来,心里暗咒不停。行至身前,温和问道:“肚子饿么?可要传膳?”

  风牵紫带,长眉连娟,秋叶依剑见着冷双成温秀端容、指抓袖口乖顺模样,缓缓低下唇去。冷双成悄悄闪身避过,两目如风探视室内。

  “在找谁?”秋叶依剑负手而立,沉脸冷问。

  室内一片清凉,冷双成碰碰他的身子,说道:“吃饭好么?我饿了。”

  光线暗淡下来,花梨紫檀桌上琳琅满目的膳食淡香袅绕,顷刻遣退晚景凉白之色。冷双成持箸替秋叶依剑挟了几次鲜蔬,一声不吭地进食。夜色如繁枝散落,厅内昏暗相隔,一缕一缕零散如庭前飞花。她默默品味金色笋鮓时,觉得也不过区区,颇有些食不知味之意。秋叶依剑突然冷冷说道:“还没回魂么?”

  冷双成玉箸一动差点掉将下来,转首一看,秋叶依剑面前乱七八糟堆满了各色鲜蔬,甚至还有他厌食的脯鮓鱼肉,五彩纷纭倚叠如山。她连忙撤了食盅,请人再取一副干净的食用,极快将晚膳对付下腹后,微低眉眼盘算心事。

  秋叶依剑冷漠扫视一眼,斯文进膳不慌不忙,芙蓉汤滑润爽口,他细细地尝了几匙。冷双成见状,心内如焚,面色却越发温和:“多吃点,多吃点。”

  秋叶依剑端坐不动,口中冷漠说道:“九丝。”冷双成瞧了瞧桌面,醒悟过来,急忙起身为他取来银针九丝,秋叶依剑仍是未动,她想了想试着挟给他,见他如数吃下,不由得又是腹诽一声。

  杯匙脆声如珠,发出叮叮碰撞,冷双成如法炮制侍奉秋叶依剑用完晚膳,一直耐心地看他喝下一碗汤,心内微微松口气。秋叶依剑抬首方问一事,淡淡风声掠过,冷双成已一溜烟地走得不见人影。

  玉兰灯罩发出莹白光亮,四处雪壁如昼。银光紧持灯盏,银色衣衫与光辉融为一体,柔亮俊雅犹带珠光。他静寂凑近白兰灯,仔细观察冷双成浸炼火药的步骤。

  四方红木桌案上堆满各种矿物、材料,苦寒气温的地霜、淡黄如菊的硫磺、漆黑胜墨的干炭,均是研成粉末。冷双成按七二一的比例合在一起,倾倒滇藏黑油中反复提炼。

  “夫人,这样有效么?”银光瞅了半晌,好奇问道。

  “说了别唤我夫人。”冷双成忙得头都不抬,回道:“你家公子炸古井时不正是用这种藏油么?我在一仙居试过了,火药在水底都能炸开,涂抹箭矢上绝对没问题。”

  银光踌躇一下,道:“公子下令,对夫人不敬者立斩。”

  冷双成见屡禁不止,叹口气问道:“银光公子的箭矢是铁脊箭还是锥箭?”

  “是金银铁脊,稍有改良。”银光极快熟练回答,又取来一支金箭递给冷双成。冷双成就火旋转箭身,灯罩上立现一道凛冽生寒的光芒。她倒转箭头细细查看,顶端呈三棱山形旁附两翼,银光解释道:“箭头刺入敌身后,两翼倒刺镶合伤口难以拔出,血槽如同汲水般抽出敌人血液。”

  冷双成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我知道,当年正是秋叶依剑用此箭射穿了我肩膀。”银光暗呼后悔,冷双成将箭矢浸渍火药油,带着银光来到较宽阔的户外。

  玄武胎弓银白如玉,迟霭夜色难掩光晕,上弦月般温和素雅。冷双成掂了掂弓身,心道弓如君子,运气展臂拉开了银弓。

  弓形稍显叶状,冷双成运足十成功力,仍是半展如残月,她不禁喟叹:“玄武胎弓,羽飞如注。非强劲臂力无以驾驭此弓,卫子夫神兵果真名不虚传。”

  银光莞尔一笑,瞥见一抹人影后,恭声说道:“公子。”

  秋叶依剑自明净如水的月色下走出,清冷魅惑一如身后扶风花木。他悄无声息地贴近冷双成,立于她身后站定,双手扶握她十指。

  秋叶依剑手指冰凉,气息冷如霜露,胸膛处透出一股淡香。冷双成敛住心神,沉稳问道:“好了么?”

  他手臂微微伸拉,弓形饱满如盘,冷双成暗惭,只听得他又冷淡说句“放”立即松开翎尾。“嗡”的一声回响,金箭贯入树干,生生将树身撕裂漏斗倒插的碗大窟窿。

  冷双成听闻声响,脱身时拐臂撞向秋叶依剑侧肋,秋叶依剑皱眉松手,她不落痕迹跃上前,笑道:“成了,就用这对付日月金轮!”

  银光看看树身,听明白了冷双成的解释:箭头裹油对准武器顶括插刺进去,环翼倒挂封住火药散射,藏油已获证实能蓄热,又恃箭矢飞射挤压力度到位,所以持金轮者必被反噬。

  就寝时,秋叶依剑催促冷双成再次沐浴,冷双成心知他洁癖习性,故意在浴池磨蹭大半刻,估摸着他已不耐睡下,这才摇摇晃晃地摸回寝居。

  室内纱幔盛风鼓起,带来夜风的清凉。星亮如眸,熠熠含情,月夜下的花林繁香阵阵,香气弥漫流转至天外。冷双成纷乱猜测林青鸾去处,默然思索半晌也无头绪,于锦榻上疲劳睡去。

  酣眠半夜,仿似身处青州密林再见初生红日,焕然如新跃出水面,宛如上苍赐给大地的洗礼。她惊叫一声,大汗淋漓地坐起腰身。

  冷双成回神四视,秋叶依剑睡在身畔,缓缓睁开双眼,刹那的暗哑消退,他的眸色也如红日初升,拂照炙人光芒。

  “唤我做什么?”他好脾气地替她擦擦冷汗,嘴噙得意微笑。

  冷双成黯然无语,她无法对他说明梦魇心生,源自于对林青鸾的挂念。秋叶依剑见她冷淡不应,突然又邪笑道:“原来冷双成思念附骨之深,做梦也唤我夫君。”

  冷双成擦擦脸,听后呆滞住手,怒道:“胡扯,我明明喊的是公子!”

  秋叶依剑嘴角一勾,缓缓道:“看你今日想念我的情分上,我就不追究你私逃过错。”

  冷双成面对他冷笑:“我何时私逃过?”

  秋叶依剑抚住她下颌,语声变得冷漠:“你不准我同行江宁,想必是分开不能见到我的人,不用猜我也知道是谁。”

  冷双成心中一凛,面色温和说道:“你误会了……是我连夜赶路实在疲惫,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秋叶依剑冷漠躺卧,闭上眼睛。冷双成松弛而卧,想了想又把脑袋凑了过去,盯着他秀挺轮廓道:“秋叶,银光说你接到荒玉拜帖,你真的要去么?”

  秋叶依剑闭目不语,冷双成顺手推推他,扬声道:“大战前夕约你搏弈,显然不安好心。”

  秋叶依剑不动,只是闭目冷冷说道:“荒玉梳雪的伎俩我都见识过,不碍事。”

  冷双成静默一会,又忍不住说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计划?”

  秋叶依剑睁开乌亮眸子,熠熠闪光:“睡不着?”

  冷双成赶紧闭上眼眸,敛气沉息平躺休憩。睡得迷迷糊糊时,暗香萌身,察觉到不同于花枝繁香后,她不禁心底连声叫苦,一双温软的唇随即吻上眉眼脸颊:“我昨晚一宿难以安眠,你倒兀自睡得香甜。”

  唇清吻浅,手指的游弋灵活矫捷,已探入那方单薄衣衫,勾起颤栗酥麻的火丝。冷双成大急,挣扎起身:“为何如此?我明明已经入睡!”

  秋叶依剑眉眼胜似庭露冰霜,他猛地压住冷双成身子,将她两手嵌在头顶抓紧:“知道我难受,还没心没肺睡得着,看来我还没调教好。”

  冷双成一怔,秋叶依剑双唇热火朝天落在她脖颈上,朝下摩挲。冷双成遍身燥热轻颤,她想起了什么,喘息大叫:“无耻得很,故意待我睡着!”

  秋叶依剑冷冷一笑,道:“这样想必日后记得更清楚些。”薄唇含上了她的胸膛,身体强韧如弓,抵住她下肢。热火四起,他啃噬几下冷双成脸颊、胸脯后,罔视一道羞恼的眸光,忙不迭地攻城掠地。

  月色流淌,如汩汩春水静寂而去,朦胧轻柔地映出些微光。冷双成平卧床帏,双眸清亮似星,默默注视头顶纱幔随风舞动,柔媚铺张,像极了宫装美人流泻千里的乌丝。

  秋叶依剑狠狠折腾一番后,她终于无法入眠,看着他冷漠如常的睡姿,心里潮浪滚滚,五味杂陈。

  他允诺让她放手一搏,果真说到做到。

  改良的火药是她自前唐学来,既然他下令羽林卫连夜督学此法而毫无惊异之色,想必一早就有对策,看他拆装琉璃火的手段,很有可能已经想到此法,难怪今日她提出藏油数目时,他毫不费力地提点送出。

  白纱飘舞,她不禁想起荒玉梳雪的发丝,心底暗暗发愁。

  荒玉临战之前发出邀请,摆明了是场鸿门宴。此人手段诡异多变,秋叶依剑说得轻松冷淡,她心里却是没底。

  秋叶赴约的理由她也明白,但见他处事不惊、平日无丝毫应对迹象,怎么不令她焦虑?

  冷双成抿着唇悄悄挪了挪手臂,轻唤:“睡着了吗?”

  想是连番睡梦被人惊扰,秋叶依剑冷冷睁开眼睛,唰地一下冰淞雾气迎面扑来:“没满足?”

  冷双成又窘又怒,面色再也隐忍不住,一声不吭举袖切向了他手臂。秋叶依剑眼疾手快,拽住她手腕,将她拖到了胸口:“说吧,又怎么了。”

  语气冷淡如风,颇有些安抚无奈。

  冷双成红着眼,冷冷道:“你如实相告,荒玉梳雪之约作何打算?”

  秋叶依剑看着她眼睛,抚摸她黑发半晌却没有回答。他的黑眸冷清盛光,反射倒影如深潭般沉稳笃定,默默思索后他又开口说道:“实不相瞒,我也不知荒玉梳雪有何诡计,但我一定没事。”

  冷双成心中一动,急欲启口。秋叶依剑亲了亲她双唇,说道:“有些事往往不知道更好……睡罢,再吵醒我,我真的要生气了。”

  冷双成心存疑惑,想起了无忧无虑的宇文小白,不禁大感戚戚然。她见秋叶依剑说得如此笃定,半信半疑地敛神睡去。

  秋叶依剑抚摸她晶凉的手腕,随手拉起轻柔的毯子给她覆上,突然说道:“既然允了你,我一定替你铺平所有的道路。”

  月凉如水,冷双成已经睡着了。

  29.集会

  翌日旭日东升,灿若锦绣,云朵辉映霞彩,落叶随风悠然飘零,树影清幽卓卓可见。

  阳光正炙,风力柔和。

  青州地处繁荣海畔,众多武林好手如同百川汇海,纷纷赶至此地。秋叶依剑下令八千禁卫朝外扩散防守,将行辕外部围绕起来,就像回环萦绕的山峦,牢牢形成一层屏障。

  所有门派弟子在正厅外守候,乌鸦鸦地站满了院落。人声嘈杂,势如潮涌,最后来的莲花台十二峰(以下简称莲花峰)少年见无处可站,只得似水流般溢出了府外。

  众人嗡嗡交首相谈,院内府外声如闷雷炸地而起,行人隔着兵戟森冷的守卫屏障好奇驻足观看,卫士如铁塔金刚似的身板、冰冷连天的眉宇在红日下奕奕有光,惊吓得行人又纷纷低头疾走。

  莲花峰少年人如其名,个个生得明净如水,白衣在风中翩飞,宛如傲雪盛开的白梅。即使被挤兑到外街,一行百余人各自温和而立,毫无不愉之色。

  宇文小白低首看看自己白色衣衫,脚步斜掠,游鱼般溜向人多之处。南景麒不知忙捣什么,他每日闷得发慌又无人作陪,索性听闻消息后,来青州凑凑热闹,因为他想碰到爷爷或是冷双成。

  方才官道上行人一拨一拨,衣饰繁多芜杂,代表了各自门派。宇文小白混在莲花峰行列中,夏风拂过门卫眉眼,众少年衣襟盛张有如连壁,他白衣一闪混进了门,心下不禁奋声大呼,暖融融的风,各具神情的脸,他放眼四处人群,脸上笑容不断。

  “进去许久,不知布局到底如何?”众人嘈杂纷纭絮絮议论,“来得行辕又不让人进去,这是为何!”

  一名长脸大汉哈哈一笑,道:“你还不知两位世子的脾性啊?王侯公子端的就是架子,传闻秋叶世子不见外人、性情冷漠,这不就是现成的例子嘛!”

  旁边一人眼疾手快掩住了大汉的嘴,沉声道:“说话要小心!刚才进去的喻雪公子你认识吧?”

  “四公子之一的喻雪?怎么了?”

  那人哼哼一笑,冷声道:“前几日喻雪求诊孤独镇主,在孤独公子再三追问下,他才道明仅因一句话就被世子震伤了胸口大穴,满身伤痕。送茶的小厮一时惊奇,将这消息到处散播,现在谁人不知世子的秉性?”

  大汉怔忪一下,又道:“那为何喻雪公子又听命两位世子?”

  “应该是赵世子请来的宾客,雪公子素来与他交好。”宇文小白听闻此处,突然脱口说道。众人转过面目,见着一名白衣翩翩的少年梨涡浅笑,不由得啧啧称叹。

  汉子有些不依不饶,直问:“这位公子,你又如何知晓?”

  宇文小白摸摸后脑,抓住了黑发上的两缕丝绦,茫然道:“我也不知道啊,刚才好像有灵光一闪,这句话就脱口而出了。”

  大理石厅面熠熠反光,白如汉玉倒影晶亮。几株青青剑兰装点厅角,叶子映衬着阳光,使得刚硬之余挟带柔和影子,除此之外,大厅内亮堂一片,只留需求的案椅锦座再无他物。

  光线从透孔雕花窗棂渗入,明亮如烛映照出绰绰人形。尽管正厅内温暖如阳,可谁也没有贸然开口。

  除了局势太过于紧急,还有一点便是主座上的白衣公子,气息冷漠胜刃,沉身而坐不言不语,宛如一尊泛着冰晶质感的雕塑。

  银光看向公子。秋叶依剑双眸冷峻,脸色苍白凝雪,阳光下几近透明。流锻黑发微束脑后,迎风无显温和,发下俊冷脸廓更衬周身冷漠。

  自孤独公子入厅后,银光就发现公子一直冷漠盯视空气,眉间的冰霜银露寒意森森,极像覆盖雪被的山脊镜湖。

  几丝清凉的风拂进厅内,左侧客座的孤独凯旋淡淡咳嗽,在微温初夏,他的身骨经受不住惊蛰,仍是一身天蓝锦袍,越发落得面目的清俊,脸线的柔和。

  左侧依次端坐三大山庄的首脑,面容瘦矍的吴算代表了辟邪山庄,占了案几的第一组。孤独凯旋紧随其后,他的左手侧是天姿国色的花碧透,三人均为各自地盘圈图领命,孤独凯旋甚至在赵应承邀请下,还签了一纸誓约。

  他知道是什么原因。赵应承一向不得罪各派势力,尤其像他这样来头不小的世家公子,能让赵应承拂开面子的,只能是秋叶依剑。

  檄文上的金漆映透着两个大字:郡马。

  孤独凯旋提起笔时,看到旁落的国玺徽章,手腕猛地一抖。这纸状约如果签下去,就意味着他承认了皇亲身份及守战的责任。

  他没想到程香爽快解卸的婚约,不知何时竟被秋叶依剑促成了事实,他沉着脸放下笔,一直冷漠不语的秋叶依剑却突然传声道:聂右省年事已高,极早就盼了这门姻亲,他正等着国事平息后,主上为郡主主婚。

  聂右省是他的父亲,在宫中任中书令,想想他若不落笔,年近花甲父亲的处境,他心中不禁忧戚一片。

  孤独凯旋一手轻抚胸口,淡淡咳嗽,右手提笔签下了他的名字:孤独凯旋。

  生来便是傀儡的名字,几点淡红的梅印喷溅上去,一切显得那么可笑而悲凉。

  除了极少几人,世人皆不知孤独凯旋原来也是一枚棋子,顶着另一个身份浮沉湮灭于尘世。

  厅内空气清凉,众人面色凝重噤声不语。

  水芊灭身着淡黄纱衣,明媚娇俏,她见着孤独凯旋淡淡咳嗽,咳渗带血,不禁担忧地颦眉问道:“孤独公子,你还好么?”

  孤独凯旋看向对首的少女,如今在这张陌生的面孔下,她已不识他便是一直伴她长大的聂哥哥。

  他想起了初一沉默坚韧的脸,当年的她在重重困苦下,是如何保持眸光里的沉稳勇敢?

  遍观厅内院落,哪里都没有她的身影,想必如同窗外的青叶,经风浸染,辗转飘零去了谁家。

  孤独凯旋心受鼓舞,微笑回道:“不碍事,水姑娘。”

  水芊灭羞涩一笑,回身不语。她的身边全是衣色各异的江湖门派首领,前后列为三排,除了被荒玉梳雪掳去的山岳门派,余下还有十数名掌门。

  秋叶依剑目视赵应承一眼,赵应承长身而起,风拂丝袍,轻缓打着卷儿。他微微咳嗽一声,厅上众人均回眸凝视,听他吩咐。

  “秋叶公子护卫归属无方一战,其余各路英雄请协和赵应承调度,孤独公子统领青龙镇人,由清城派、衡山派等协助。传闻无忧公子深养静休无法督战,七星一役由百花谷的花姑娘和洞庭湖的水姑娘代为兼责,请长乐、莲花、天龙等五门多协助……”

  拟策完毕,赵应承看了看秋叶依剑,如果不是为了亲眼所见孤独凯旋签了誓约,想必他还不喜出场此种局面。孤独凯旋的事情极少有人知道,他正是抓住了这个破绽,使得孤独首尾无法相连顾应。

  原因虽然他不知道,但他可以隐约猜测几分。

  赵应承默默看了看手掌,阳光洒落纹理上,格外清晰深刻。

  30.因果

  冷双成身着淡紫云衫,般般入画地立于林侧。寒云窄袖、丝带系发,艳阳流云下静依翠竹,透着一种淡淡的俊丽。

  她轻皱眉头,眉间有了落英缤纷,如同院内芳树扶风、百花空开,难掩心内的虚空幽清。“喀嚓”一声花枝轻断,应声而来鲜红衣衫的人影,娇炽胜阳,容颜逼退满园花果光彩,令桃羞李让。

  “程香。”冷双成双眸一亮,轻声唤道。程香软腰扶花走近,笑了一声:“冷双成,你等我么?”

  冷双成点点头,清眸凝聚,语声真诚:“我想请你帮我约出孤独公子,我有要事和他商讨。”集会一旦散场,孤独凯旋穿过前厅,必定直接带人回青龙镇。秋叶依剑不准她出现在众人面前,方才她好不容易支开了碧透,这才来到南苑。

  听闻解释后,程香细细瞧了她面容衣饰,呵呵一笑:“冷双成,别说秋叶依剑不让你见孤独,就是我,我也不敢让你见他。”

  冷双成回以莞尔笑容,犹如林花雨燕,朦胧一层湿气:“无妨,禀明郡主一声来意,我自己闯到议厅去。”

  程香伸指缠发,围着冷双成周身缓缓走动,极为艳丽妩媚:“我不是不让你们见面,而是怕了秋叶依剑的狠毒。”

  冷双成静默瞅着她,判断了她的决意后,转身如风连袂离去:“那我自行去了。”

  花瓣簇簇落下,程香软身拂了拂衫子,瞧着越走越远的背影半刻,最后恨声说道:“你给我死回来!”

  冷双成背对她嘴角轻忽一笑,又听到磨牙霍霍的声音响起:“你得让我掐一把我才甘心!——每次把我吃得死死的!”

  炽热的阳光落在花木阴影外,阁子里有些清凉。孤独凯旋一手抵唇淡淡咳嗽,一手垂落袖中缓缓进门。渗入的光线给他披上了一件华裳,眉目淡漠,黑发拂散,他似是自庭院闲适踱步而来,身着蓝袍气质俊雅如苍穹。

  冷双成仔细瞧了瞧他肤色,见他腰身清瘦不堪迎风,面带忧色说道:“公子身子还好么?”

  “老样子,活不成死不了。”孤独凯旋苦涩一笑,举步落座。将走至两步,他回头看了眼冷双成,伸出一指揩向她面目:“脸上怎么了?有一枚红印子。”

  黑葡萄也似的瞳仁闪动着水清色泽,手指微微抖颤,想来他也抑制不了情不自禁的反应。

  冷双成闪身疾退,抬起衣袖擦擦脸颊,憨厚笑笑:“不碍事……公子不必焦虑,你的身子只需静养就行。”

  那只苍白修长的手停在空中微顿,尔后背向了孤独凯旋身后松软平展。他站着静静说道:“我这身子做不了什么大事,所以我打算静养两年,好好蓄力做件事情。”

  语气笃定如铁,眸光透着毋庸置疑的坚定。这种目光冷双成很熟悉,平素里秋叶依剑若是下了祸心要折磨人时,就是这样凛冽破冰的气势。

  面对冷双成微忡眼睛,孤独凯旋并未解释什么,仅是清淡带风地坐下。

  冷双成转身捧过案上香茗,双手奉上:“前几日对公子提过药人事件,不知公子有何看法?”

  “别对我讲礼,我不喜欢。”孤独凯旋推开茶盏,淡淡咳嗽一声:“这事有些棘手,若要调制解药人的方子,恐怕得师傅出面才行。”

  冷双成放了茶,立于他面前问道:“公子的意思是——已经知道药人配方了?”语声里有些喜出望外。

  孤独凯旋淡然一笑:“看把你乐得……”顿了顿,看见冷双成已笑成月牙弯弯的眼,有些踟蹰地续道:“见你如此高兴,我还是得告诉你,那配方我不知道。”

  一朵百合还未开花就凋零在冷双成笑颜上,她即刻沉默下来,孤独凯旋又道:“只是听闻而已,手边又没有药人血液可以提炼,所以只能推测下……”

  冷双成叹口气:“我亦是不能肯定,才来公子这里求证。”

  两人相视一眼,各自眼里带了无奈。

  冷双成明白密宗控制人身需从大脑入手,无非是用一些药物麻痹了神智,但是没有配方他们就束手无策。

  “猜测是类似生地、天烛子、石斛等毒药为主剂,就是不知道剂量与配药成分。”孤独凯旋叹息一声,冷双成颔首赞同。

  阳光斜织,倒影珊珊,如同玉浸光明,阁子里微微透亮起来。两人沉默无语,空气稍一凝重,长廊处便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冷双成。”

  尾声随风转了一转,掐了数九寒冬的冰霜雪气,使得冷双成心尖抖上一抖。

  不待她移动脚步,镂空窗棂已转过一道雪白的身影,如苍野孤鸿,冷淡自若地出现在她眼前。

  秋叶依剑披着万千光芒进了门阁,容颜上的深邃俊美在背影里也看得清。冷双成看了他一眼,出声问道:“早就来了?”

  自秋叶依剑一显身,室内如同万里寒光生了雪色,清冷幽静一片。听闻冷双成此句后,秋叶依剑并未否认,仅是负手而立、俊颜冷漠说道:“我听你好像唤错了人,冷双成。”

  冷双成心下猜测他又得发难,冷冷盯了他一眼,道:“我刚和孤独公子谈完事情,你不走么?”

  孤独凯旋稳坐椅中,冷眼旁观,单手抓起茶盏抿了一口。

  秋叶依剑看了看冷双成脸颊,突然缓缓伸出手指。手指苍白,修韧如竹,极其缓慢稳定地穿透空气,落向冷双成淡褪的印迹。

  他的瞳仁清冷如雪,眸子里的尖利突成一根刺,冷双成突然也明白,她一定不能躲,如果避开他的手指,接下来想必他要搅得天翻地覆。

  秋叶依剑弓起手指,以两根指背揩了揩她颜面,孤独凯旋眼神一抖,迎上了秋叶依剑冷冷的笑容。

  “冷双成,东阁既然是你的师傅,那你应该唤孤独凯旋为什么?”

  是师叔。

  这个问题一针见血,往往比言语的羞辱更令人不堪。

  孤独凯旋抓放茶盏,手背上青筋嶙峋,冷冷地站起了身。冷双成眸带歉然看了看孤独凯旋,转身沉着脸对秋叶依剑喝道:“秋叶依剑!”

  孤独凯旋心底长叹一声。冷双成眼里那抹愧疚他一目了然,那是为了秋叶依剑无礼刁难而难堪,却是生生划出了对人对己的界限。

  秋叶依剑冷漠不改地盯着孤独凯旋面容,嘴角挑起一点冰绡晨露的笑容,嵌住了意欲离身的冷双成手腕:“平常你如此守礼,想必见了长辈礼仪更不可偏废。”

  冷双成面色一白,忍耐许久,终究伸掌切向了他的手腕:“不要欺人太甚!”

  秋叶依剑身形一闪,白衣微张,避开了她的掌风。孤独凯旋此时拂袖转身,冷淡说了一句:“初一,我先告辞。”举步萧索离去。

  白色云袖一晃,嗤的一道指风破空而起,尖细凌厉地扑向孤独凯旋背部灵台穴。孤独凯旋听闻风声,蓝影儿一让,指风穿过袍袖,他身形微微一晃扶住了门格。

  冷双成双眼敛光一聚,急声唤道:“公子!”眼见左腕被制,她右掌蓄力一拍,冷冷拂向了秋叶依剑胸口。秋叶依剑不躲不避,却是缓缓抬起了左手,形如虚月扣起。

  冷双成又气又急,见他木桩子一样不躲避,临中途变了力道,掌法无法卸下,划了个半弧击到了他的肋外。秋叶依剑身子稍微一颤,指形环扣如旧。

  第二式一点惊鸿即将更为霸道发出,他宁愿拼着被冷双成重创的危险。

  冷双成无奈,轻轻唤道:“师叔,恕初一不能远送。”

  孤独凯旋面目朝向阳光,朦胧淡亮,蓝衣荧荧裹了层光影。他的手在门上借力一支,缓缓直起身子。

  秋叶依剑眸色胜似瀼瀼零露,唇角轻微掠开浮光碎影,突地邪佞一笑:“忘了贺喜郡马了,圣上应允三月后替郡马与郡主主婚。”他面朝冷双成又是冷漠一笑,道:“冷双成,不恭贺他么?”

  冷双成这才知道孤独凯旋的婚事终于尘埃落定。

  孤独凯旋猛烈咳嗽一声,手掌蜷起,呯的一声击向了门户。风云雷霆过后,清瘦的身子如胡杨倒地,苍白的面容浸渍阳光,几近透亮无暇。

  他慢慢闭上了眼睛,纤黑的睫毛在微尘中抖颤。

  冷双成看见地上散开的梅状血滴,心中大骇,发力直呼:“公子,公子!”

  秋叶依剑紧紧拽住了她的手腕,冷漠的眼扫视一下厅面,冷冷喝道:“你着急什么?他死不了!”

  冷双成激怒攻心,冷笑连连后,挣扎不了身形,索性扑进他怀里,狠狠朝他胸口咬去。

  秋叶依剑纹丝不动地搂住她腰身,任她发泄。冷双成咬了几口,唇齿涩然,眸色水清,含恨骂道:“你这个畜牲!你这个恶魔!知道他身体抗不住还一直气他!他的姻缘与我何干?何必又去伤人心……”

  冷双成叫骂声渐渐缓了下去,秋叶依剑仍是未放松手臂。

  迎着淡舞流转的光线,秋叶依剑的眉眼冷漠如昔,他一动未动地伫立许久,估量了时间后启声冷冷说道:“夜,去唤程香收人。”——冷双成听他恶毒地唤“收人”而并非是“救人”一类的意思,禁不住又是一阵啃噬。

  31.对峙

  红衫似跳动的火焰,程香由远及近扑进门来。

  冷双成眉角带了冷凝,面沉如水背立秋叶依剑胸前。隔着翳翳阴影,秋叶依剑眉目如同冰霜寒蛰百草,仍是冷漠苍茫一片,他的右臂稳固如山,牢牢揽住了冷双成腰身。

  程香扫视一眼局势,隐约猜测发生何事,她唤人架托走孤独凯旋,娇嫩如花的容颜上凸现狰狞:“我说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秋叶依剑……果真是不会错过一丁点机会!”

  秋叶依剑冷冷一笑,邪佞不减。冷双成却是默然。

  秋叶依剑极早就对聂无忧心存芥蒂,在叶府正厅为了他还横劈厅面,留下一道零乱刺眼的沟壑,所以她才小心翼翼地避免冲突。如今面对气急败坏的程香,她心里的歉意似海般激荡,只得窘困地对她躬身一礼:“没护卫好公子周全,对不住郡主了……冷双成给你赔礼。”

  冷双成沉敛眉目,难掩周身冷淡如雾的气息。程香平日与秋叶依剑恩怨颇多,眼见他撕破脸折磨孤独凯旋,当下再也难平气愤,脱口说道:“初一,你道孤独的身子为何这般孱弱?还不是心里郁结,一直想念你所致?——他这几个月来从来没服过一帖药!”

  程香的尾音颤抖,伸出的手指兀自在清凉的空气中战栗,后面的字句哽咽着吞没于咽喉中。

  “程香!”秋叶依剑突地冷冷一喝,眸里杀气遽时立起,“我替你求来了这门亲事,你就是这样报答我?”

  程香眼脸一跳,猛然看见秋叶依剑左肩臂血丝涔涔,会意过来,而且对于这门婚事,最初她听闻皇诏已定时,心里也抑制不住地欢喜。想到这里,她内心火气消了大半,对着秋叶依剑冷笑着讥讽:“你这恶人自有初一来折磨……”

  秋叶依剑抬起沉沉眼眸,冰天雪地的寒意扑面而来。他冷寂着面目,语声冰凉:“太医自家宅至行辕,最快也要一刻钟……我方才推算过时间,此刻你再迟走一步,孤独凯旋多半是死人了。”

  程香见他紧箍住冷双成,明白他肯定不放她去救治孤独,不由得咒骂连连赶去救人了。

  冷双成左肘如刺,冷冷击向身后。秋叶依剑手掌一伸,抓着她的身子,俊秀双唇灵活如羽,不断地飘向她的黑发、脖颈,嘴角轻微掠出弧纹,丝丝凉薄暮色爬上他雪白脸颊。

  冷双成心里有恨,强扭腰身挣脱,未曾料到对上了秋叶依剑面容,被他铺天盖地地亲吻。

  双唇晶凉似露,落在她霜天眉眼,细细吻吮,摩挲一阵尔后转向了她的薄唇,拼死抵命地纠缠。

  如同雪峰融化后的冰川,他的清凉气息蜿蜒至她唇齿深处,渐渐起烫,仿似雪涧袒呈红日下变得火热柔软。

  冷双成阖上嘴唇,左右躲避,头颅摇荡得像山崖上的扶风花木。秋叶依剑黑瞳一凛,修韧指节包裹了她的后脑,钳住了颜面狠狠地吻噬。

  冷双成敌不过他的冷厉力道,身躯如弦月,被他向后勒成了一个弧度。

  秋叶依剑发力厮缠一刻,见冷双成瞳仁茫然散乱如花、气息紊乱如雨,这才满意地松开了她。一双黑黑的眸子紧盯住她脸颊,瞳仁如星海浩瀚,凝视的光彩不由人地让人窒息轻颤。

  冷双成先避了避视线,遽然回首,双手抓住他云锦条纹的衣襟,咬着牙一字一句:“秋叶依剑,你再这般为非作歹,以后别想绊住我,我要和你撇得干净!”

  她的脸颊染红,如敷薄粉,双眸盛织凶狠凌厉的光芒,幽冷森然一如豹目。

  秋叶依剑垂下狭长墨黑的眼睛,冷漠地看着她,俊颜如月,无光痛痒。

  两人一狠一冷对视许久,秋叶依剑像是被唤醒的冰塑,动了动眼珠,冷冷说道:“还记得那句话么?”

  冷双成松开手腕,呯地一声拍向他前颈领口:“你这人心思恶毒,说了那么多狠话,我怎么记得是哪一句?”

  秋叶依剑容颜冰冷,仿似未见冷双成的怒火,又不慌不忙地落下一吻:“既然他们来招惹我,我岂能不好好回敬一番!”

  冷双成嫌恶地擦擦嘴,皱眉道:“简直不可理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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