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最后的无方 (6)
作者:四木      更新:2023-07-31 04:51      字数:21306
  上开满了驼铃花,个个长得像佛龛,据说对着它许愿,通常能灵验。”说着,她当真闭上眼睛,无声念着字眼。

  冷双成细心辨认她的唇形,暗叹一声,跃起身,摘来一枝花。驼铃朵朵垂下,饱满祥瑞,如同盘膝禅定的佛像,散发着珠光绮色。她挑了最大的一朵,别在程香的发髻之后。

  程香揽过冷双成的手臂,笑着说:“你也许一个?”

  冷双成摇头:“我想要的愿望总是不灵验。”

  程香扯扯她一本正经的面皮,道:“还在找林青鸾?”

  冷双成点头。

  程香笑道:“那就换一个愿望,比如早生贵子之类?”

  冷双成微微红了脸,不说话。

  程香笑容更大:“你们家的花总管,总是有法子让你全身香喷喷的,什么时候借她给我使使?”

  冷双成附耳说道:“花总管擅长调香,叫她给你装上香囊才是正形。”

  程香奇道:“装在哪里?”

  冷双成低头不语。

  程香转了转眼睛,吃吃笑道:“我知道在哪里了。”

  冷双成羞赧不已,说道:“我才试过一次就忍受不住,不准花总管再整饬了。”

  程香恨不得抓住冷双成细细拷问个中细节,无奈时间已到,近侍传话过来,说是请世子妃随马车回行。

  归程之中,冷双成取下金钗玉叶放置箱格中,松开一点雪貂领口透气。秋叶替她解开襟结,她扬手去取发髻中的珠玉簪花,胸前不禁露出一抹肌肤。

  秋叶的唇找了进去,细密亲吻,眸色变得低沉。

  她推开他,他干脆将她抱进怀里,用唇挑开她的抹胸,吞吐奇香四溢的□。

  冷双成承欢三年,仍然适应不了他的逗弄,面色沁出一层水红,双手推却不急。秋叶含糊道:“别动。”她轻轻颤抖着,抑制不了他的手指魔力。

  一路上的纠缠与厮磨不在话下,骅龙一当停稳在叶府大门前,冷双成就推开秋叶,落荒而逃。她紧紧裹住裘衣,不透一丝肤色,面容上的水霞却遮掩不住,隐隐流出异彩。花碧透带婢女侯在清池殿外,目不斜视,抿住的嘴唇亦然挑起一些笑纹,只是见怪不怪。

  浴身清池旁凿地添置一轮小水泉,撒入了绮丽花料,喷发香气。

  冷双成沐浴之后拢着锦披,迟疑看着水泉,问道:“这是什么?”

  花碧透屏退众人,近身细细说道:“世子妃不愿配香囊入体,奴婢便改了法子,用药香与你洗浴。”

  冷双成踌躇着不敢进。花碧透一咬牙,取来指尖大小的羊膜花囊,跪了下来。冷双成知道她要干什么,连忙说道:“我洗,我洗,花总管不必如此。”一想到奇香蔽体的花囊要塞入她的下身,欢好时让秋叶狂性大发,她宁愿忍受这不知名的水泉。

  入寝时,水泉的功效得到显现。

  冷双成连喝了两盏茶,只觉面容敷红,浑身起了一些燥热。她暗暗叫苦,心里说道:花总管难道又给我下了药?转念想到一定是得到秋叶的指使,她的心底又有些怨气。再看秋叶,端坐如故,就着灯盏翻看海外诸州地志,披发束衣,意态高雅得如同世外的方士。

  她磨蹭着朝门外走去,好在他没动作,只是翻阅一页书,细心查看地形。

  冷双成浸过冷水浴,以寒冷抵御身体的火热,效果甚微。她抱住枕头在偏室大床上翻来滚去,兀自抗着药性。迷迷糊糊睡了一刻,她的身体突然腾空,睁眼一看,原来是秋叶寻了过来,将她抱回了寝居。

  不多时,她的衣衫散尽,如同一具白玉樽横亘在紫红被褥之上,肤色融进灯影里,泛出华彩。

  秋叶的唇随即落下,沿着她的脸庞、耳后、脖颈、胸脯,一路朝下,探寻幽香来源。

  冷双成趁着神思尚在时,捧起秋叶的脸,喘息道:“那里……不可以……”

  秋叶剥下睡袍,覆身她之上,低声说道:“你想怎么做?”

  冷双成捂住面颊,颤声道:“我很热。”

  秋叶吻住她的胸口,右手抓住柔软的玉峰不放,双唇与指尖均加重了力度,始终不跻身进入她的□。她燥热难当,全身燃烧的酥麻光火泯灭了最后一丝神智,令她颤抖不止。秋叶吻了下去,仿似用手攻陷了她的欲感城池,只轻轻一拈,她便溃不成军。

  秋叶将她翻过身,架在床帏间,驰骋以入。冷双成的□越来越长,十指紧扣在床褥上,不能抵挡身后的冲击。她感应不到任何光景,只能细碎吟叫,他却越来越用力,每一次的贯穿提醒着她,是他在掌控一切。

  欢愉到顶点时,她不记得做过什么,似乎是缠住他的脖颈,将他压在了身下,然后骑坐了下去……?

  天明时被翻红浪,床帏暗香萦绕,两人发丝纠缠在一起,如同覆盖的肢体。冷双成屏住气息,细细理顺秋叶的长发,踮脚步下床榻,用大福锦披裹住身子,逃也似地跑回偏室。

  一刻后,花碧透来问安,看到冷双成已经换上另一套衫裙,抿嘴一笑。

  冷双成梳妆完毕,披上雪貂斗篷,外出一天,游历过多处。滞留最久的地方当属茶楼锦阁内,开窗远视,可看得清运河与街道。

  她等着爱好品茶的客人来访。

  喻雪一身白衣,携妻子林青羽登上茶楼。冷双成留在楼道内与他们见礼,请他们入阁品赏春茗。喻雪却道:“我当回避。”不顾冷双成惊愕的眼神,当先走下木梯。

  林青羽清冷如昔,坐定后便沉默不语,微微低头看向桌面。

  冷双成斟酌言辞准备开口,林青羽突然说道:“外子知道世子的脾气,所以回避与世子妃同处一室,请世子妃勿要怪念。”

  冷双成微叹:“那是自然。”

  随即了然,即使她居身在外,还是会受到秋叶无形的掌控,旁人也不例外。

  林青羽又道:“世子妃如是在挂念兄长的消息,我也可以一并告知,世子妃勿要焦虑。”

  冷双成不禁笑道:“人道雪公子娶了一个玲珑剔透的妻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将她要说的话都说完了,也好,可以省去一番盘问。

  林青羽忍痛说出早已准备好的言辞:“兄长林青鸾曾一度被炼制成药人,后幸得药王老人援助,恢复了原形。兄长自觉杀戮过重,无法留在中原面对众多门派,便远赴东瀛修习轻功,去年送来书信,向我们报了平安。”

  随后出示的书信里夹杂一株东瀛特有的干樱花,留着清淡香气。冷双成查看纸张不是中原所产,而且字迹真实,终于放下心来。

  从此后,她与冥想中的林青鸾隔着一道海峡相望,她相信他活得安宁,再也没有探寻他的踪迹。或许她百年之后,都未曾想过,夫君秋叶擅于模仿他人笔迹,给她留下了永不磨灭的希望。

  冷双成游荡一天后回到叶府,忙不迭地沐浴更衣,躲进偏室里安寝。

  秋叶穿着雪白睡袍走进内室,掀开重重垂落的纱帏,说道:“你躲着我?”

  冷双成将被褥拉高,只露出半张脸,确保一丝笑意还能显现出来。“我们……分开睡……可好?”

  秋叶拉下她的遮挡被角,掐住她的脸,了悟说道:“害羞了?你昨晚不是很热情么?”

  冷双成翻身坐起,捂住他的嘴,急道:“还不准说了!”

  他低笑着压下身子,双唇也浏览了一遍□。“不准我说就要依着我。”

  她搂在他的脖颈,与他一起攀附欢愉的高峰。

  秋叶的体力异于常人,夜夜扣住她,共赴良宵,如同新婚之时。她抵挡不住他的冲击,被他盘弄得久了,会按耐不住,闷声叫了出来。他将她的胸脯含在嘴里,让她融化成一滩水,有时承受不了他的力道,她会挣扎披衣起身,落荒逃走。

  花碧透在出阁之前,常常看到世子寝宫外灯火辉煌,不久,世子妃就掩住领口匆匆走出大门,面色透红。她肃清宫苑内的所有侍从及婢女,任世子妃呼天不灵,再被逮了回去。

  时光缓缓流逝,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元宵佳节。

  冷双成清晨起便扎了一个雪鸢,绑上叮咚作响的小铜铃,趁风放了出去。雪鸢高高飞扬,掠向天边的云,收回来时,原野之外走来了翩翩白衣的宇文小白。

  冷双成笑着看他走近。

  宇文小白扑过来,在冷双成袖中翻捡一阵,无所得,不禁撅嘴说道:“双成是小气鬼,也不带糖人过来。”

  冷双成执起他的手将他带向石亭,安置他坐下,笑道:“我替你买了一间宅子,以后来开封,可有落脚的地方了。宅子外就是老街,有夜市杂技开放,糖人自然也在里面。”

  宇文小白欢呼雀跃跑去御用宅院,提笔在牌匾上书写“宇文”两个大字,墨汁淅淅沥沥滴下,如同春雨化作的泪水。

  冷双成见他怔忪站着,问道:“怎么了?”

  宇文小白转过脸,清秀的眸子里蒙上一层迷茫之色,与沾湿了雨水的花瓣一样脆弱。

  冷双成抬头看看巍峨府邸,说道:“你是不是记起了什么?”

  宇文小白抿住嘴,低头走进新宅院,用手触摸花丛,沉默过后,才开口说道:“我来过这里,好像是赵世子受爵之前待过的地方。”

  冷双成顺眼看过去,一道一道扇格门户洞开,轻烟弥漫,淹没了前世今生的沧桑感。她是亲眼看到两人的团聚与分离,冥冥中似乎有天意,带着她的脚步走向此地,让她将宅院买下。

  宇文小白走进扇门,环顾四壁的丹青,在廊道转角处,还能找到一些斧刻的痕迹,那是当年的青衣少年练完功后,拿剑尖划下日月星辰,好像在告诉他,待他长大后,他就能站在最晴朗的乾坤下,手握每一次日升月落。

  宇文小白轻轻叹息,谁也不知道他在叹息什么。

  离开时,冷双成已经看到他抛去所有的阴霾,站在彩虹下笑得自由自在。“谢谢双成的大礼,日后,我可以请南景留在我的宅子里,陪我下棋。”

  更多时候,宇文小白追随南景麒的脚步,游历山川河泽,忘记了一切烦忧。

  他们是真正的智者,看着四季风景如画卷掠过,从来没想过去掌握,只是远远驻足欣赏,心胸中装满了清风明月,得以颐养天年。

  春天来临,叶府百花开放,如同人间仙境。

  秋叶滞留书房内一月,亲笔绘出辟邪山庄的复原图形,主持重修无方的各种事宜。考查到海浪颠簸,他又在地基底加入精钢铁链,以作辅助。

  银光策马驰向内院,银色袖罩迎风翩跹,增添几丝俊秀风采。他的容颜永远带着和煦的暖意,笑容也清浅,冷双成每次见到他,总觉得阳光拂面,笑容会像花朵一般,争先恐后溢出嘴角。

  银光走过来时,果然在笑着。“见过太子妃。”

  冷双成还礼,微笑道:“银光带回了什么好消息,如此高兴?”

  银光笑道:“听闻外城郊野新来一批杂艺者,其中有名小姐,叫做简苍,正是公子寻访多年的能人巧匠。公子要修山庄,少不了她的土木制造工艺。”

  冷双成奇道:“是名女子么?真是厉害。”

  银光步入书房禀告。

  随后,秋叶以通行牒文为诱,将简苍请到了叶府。

  简苍穿着黑色衫裙,衬得雪肤花容透清,如同误落林间的夜精灵。她看过复原图,耗费三天时间完善各处细节,并指点了银光应当注意的地方。

  处置好一切,她便不顾挽留,执意要回到郊外。

  回避多日的秋叶在庭院外驻足,无形拦住她的去路,问道:“你见过赵应承?”

  简苍垂头道:“赵世子已逝,我只是安顿好了他的坟冢。”

  赵应承的骸骨就葬在外城郊野之上,静静沐浴着阳光。简苍心地慈善,替他立了碑文,还亲手种植一株开满鲜花的白碧桃,陪他看着日月行色.

  秋叶抚去石碑上的草芥,低声道:“我已替你安置好一切。”转身离开郊野,衣襟随风飞扬,留下永远不变的背影,如此坚定又漠然,仿似赵应承能看懂他的心思,就像往昔一样。

  白花朵朵飘零,落在小溪畔,流淌到下游石面,沾湿了冷双成的裙裾。

  冷双成拾起一朵冰晶雪玉的花,提裙走向孤独的坟冢,将花朵放在石碑上。

  “你死,他也不好受。有来世,希望还能并肩看海潮。”

  她拍了拍树干,默念道:“上登朱陵府,下入哀生门。富贵如一梦,浮生能看悟。”鞠躬行了一礼,走向青青原野,看着孩童放纸鸢,不禁在阳光下露出了笑容。

  无方岛辟邪山庄修建成功后,冷双成生下一对龙凤胎,险些失血而死。秋叶站在庭院外,披载星辰霞光,终于等来一双儿女的呱呱落地。他看也不看双生子的小脸,径直唤奶娘抱出,陪在冷双成的榻前,等她转醒过来。。

  冷双成大汗淋漓地躺着,嘴唇泛出青白,无论他怎么唤,都不见起色。。

  秋叶擦去她的汗水,凝声道:“没有比你更重要的人,你一定要醒过来。”

  冷双成转醒过后,他便视作珍宝,事必躬亲地服侍她,日渐疏远儿女。。

  冷双成奇道:“都是亲骨肉,怎么不见夫君抱一抱?”。

  双生儿女逐渐长大,秋叶没有抱过他们一次,遑论其他的亲抚。冷双成很是不解,问他缘由,他便冷冷答道:“小孩而已,险些夺去你的命。”。

  冷双成不禁抚额低叹,为着自己夫君奇怪的心思

  秋叶行事一如当年,对众人永远不形于色,只在她面前笑开颜。冷双成软语劝告:“秋叶教导他们剑法吧,识字也行。”。

  她将一对粉琢玉饰的娃娃推到他面前。娃娃们看了看他的雪颜,转身扑向她的裙后,一左一右搂住了她的双腿,含混道:“我要娘亲……我要娘亲……”

  冷双成无奈,只是叹。

  秋叶一袭白衣承泽华彩,如站在雪山上的孤神,俯瞰世间万境,连儿女也吝于给出一抹暖色。娃娃们见他就逃,直到五岁,还没有名讳,也不敢前去讨要。。

  冷双成替他们取了名字,很快发现,他们的心智继承了父亲的血脉,极小时就显露出了异于孩童的一面。

  六岁的哥哥尚泽拉着妹妹佩卿的手,躲在花树下奶声奶气地说着:“娘亲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什么?”。

  佩卿穿着雪绒粉红袄,梳着珠玉双髻,睁大眼睛看着哥哥。。

  小童装扮的尚泽背手站着,也学冷双成那样蹙起眉头,说道:“‘夫君不讲理。’”

  佩卿用粉嘟嘟的小手捂住嘴巴笑着:“哥哥说了娘亲的,知道爹爹的话吗?”

  尚泽偏头思索一阵,不得要领。。

  佩卿突然弹了弹哥哥的额角,糯软地说道:“‘傻瓜,来我这里。’”小奶娃想学得老成,嘴角却流出一丝口水,黏黏答答的,她随手抹在哥哥衣袖上。

  尚泽跳开一步,掏出手帕擦去袖上的水渍,再将手帕围在妹妹颈脖里,说道:“一块帕换你一碟糕,不准赖皮。”

  佩卿追着跑出去,不依。

  花树尽头静静站着一道黑锦章纹的身影,冷清之形堪比水上孤鸿。两个娃娃撞在玄衣下摆处,抬头一看,突然噤声。。

  秋叶没说一句话,他们即刻局促地站好,双双弯了弯腰:“爹爹好。”。

  “跟我来。”。

  尚泽拉起佩卿的手,摸到她的掌心也出了汗。两人静寂地走在父亲身后,看着他 的背影修长隽永,穿过花树柳枝,像是越过一道道云雾般的屏障,将这种记忆烙印在心底。

  辟邪山庄前承台站满了雪亮铠甲的兵士,持戟向天,年轻的脸庞流淌着活力。身穿朝服的秋叶带着两子沿阶走向高处,站定,迎接海边绽开的霞彩。

  秋叶的玄衣披上一层凛然之色,他的声音清晰有力,传遍整座承台。“东瀛犯我海关,无方做首战,诸军乘船袭敌侧翼,许胜不许败!”

  万千兵士持戟高呼:“必胜!必胜!”。

  尚泽与佩卿怔怔看着沸腾的人群,小小的心里突然有颗热烈的种子破土而出,让他们明白了忠义之魂的英姿。。

  待兵士鱼贯走上楼船,无方岛民仍然跪在了阶下,冷双成带辟邪仆从躬身施礼,送军出行。

  “长大之后,要和他们一样,为国尽力。”秋叶伫立不动,冷淡说了一句。

  尚泽与佩卿齐齐答道:“是,父亲。”。

  改口叫父亲的两个儿女隐约明白了事理.

  自这日起,秋叶缚住儿女的双眼,一手拎一个,将他们丢进海底两座水晶阁内。“拉下黑布,眼睛就会瞎。”。

  尚泽和佩卿关在两处,用手拍打水晶墙壁,叫娘不应叫爹无声。他们喊哑了嗓子,也没人来看一次,最后哭着哭着睡过去。。

  尚泽在黑暗中查明不了光亮,拉开了布巾,一阵雪浪即刻涌进眼底,浩瀚无边,拍打过来,像是要把他吞没。他惊恐地叫起来,看到远处,妹妹划动四肢,如同在水中沉浮。

  无论他怎么叫,妹妹都没有反应。。

  “难道爹爹将我们丢进了海底?”他趴在水晶墙前,抬手触摸蓝色水纹,开始思索着,“为什么我们没有死?”。

  不久后,他适宜了海底的世界,双眼却患了雪盲症,暂时看不见了。。

  秋叶单独拎出尚泽,丢在冷双成面前。。

  冷双成搂住尚泽小小的身子,愠怒道:“你太狠心了,用严苛方法对待孩子。”

  秋叶负手淡淡说道:“吃不了苦,永远逐出无方。

  尚泽从娘亲怀里退出来,站稳了脚根,说道:“爹爹说的对,尚泽一定会努力。”

  秋叶拈下一根花枝,朝冷双成看了一眼。冷双成拂袖而去。。

  秋叶突然出手,刺向尚泽耳边。。

  尚泽闻声偏头,耳角被利风刮到,滴下几粒血珠。他忍着痛不敢喊叫,只听到冷漠的声音在说道:“比上次有进步。”。

  传闻中那个第一剑客,他的父亲,就是这样训斥他与妹妹的功力。。

  三年后,尚泽佩卿功力大进。他们拘囿在水晶阁底,承受日复一日的磨练,与海潮相伴,学习开纳胸襟。秋叶不曾教导他们任何道理,全凭他们生长于自然天地间,受万物熏陶,开无极灵智。

  佩卿好奇,询问过无方岛名的来历。冷双成殷殷说道:“《易书》有云,‘天旋地生,其益无方’。爷爷题名无方,是希望一切顺应自然,清净无为自由发展,所以才有这么多的人来岛里,过着无拘无束的生活。”。

  佩卿抬头望着灯彩,双眼充满向往之情。“娘亲读的书多,给我讲些故事吧。”

  冷双成被秋叶禁足在无方岛上,整日修理书册,装订散落轶事。既然不能出行,她只能退而求其次,看书修史,落得清静自在。夏日午后,她在地底龛盒里翻到一本谱记,内载开岛两百年的故例,叙述详备,令她心奇不已。。

  两百年前,无方岛没有名字,以“无名”代替。据说,第一个发现岛屿的人叫做谢开言,采走奇株桑花果,使古木失传。第一个开发岛屿的人却是秋家先祖叶沉渊,前华朝景武帝,继位大统之后留有两子,分别取名为“兴琪”“景卓”。叶兴琪立为太子,深居皇廷之内。叶景卓隐居在雨花溪畔,与父亲一样冷淡。。

  随后传下的血裔,便是叶景卓这一脉。

  灯下,佩卿又在催促冷双成讲故事。冷双成回过神,笑着说道:“秋家的儿女重情,轻则不动心,一旦喜欢上一个人,必定倾尽全力。”她摸摸坐在一边的尚泽的头发,殷切叮嘱道:“尚泽长大后要对女孩儿好,听到了吗?”。

  尚泽抿嘴一笑:“爹爹老爱说一句,早就给尚泽立了样子……”。

  佩卿大声叫道:“傻瓜,来我这里!”。

  冷双成忍不住弹了弹两个儿女的头顶。母子三人嬉闹一阵,秋叶走进门,满屋突然鸦雀无声。

  尚泽请了安:“爹爹好。”低头走出房门。

  佩卿跳下椅子,屈膝蹲了蹲:“爹爹好。”慌慌张张追着哥哥走出去,额头还撞在了门边,哐当一响。她也不叫痛,一溜烟地跑了。。

  冷双成起身,还未动作,秋叶就说道:“你也想行礼退出去?”。

  她走近,看着他的耳角笑着:“你老是冷着脸,我见了,心底冷得慌,想去暖和处待着。”

  秋叶伸手揽住她的腰,低下唇亲吻她的脸颊,含糊道:“该我热情的时候自然会出力。”说着,将她拦腰抱起,放进了床帏。

  一夜纠缠不绝,天明时,冷双成又只能理好秋叶的发丝,静静起身离去。

  岛上冬青树林里,追逐三道小小的影子,他们跳过花丛,手拿小弓玩耍。谢银光之子谢羽比尚泽小一岁,腿脚如同幼时的父亲一样,有些磕碰,几次撞到了树上。

  佩卿笑道:“小羽毛真是笨,不能飘起来呀!”。

  尚泽回头也笑:“快来追我,追到了摘果子给你吃。”。

  谢羽顿步拉弓,嗖地一声射出一支小箭,穿透一枚果子,身形虎虎有力。尚泽忘记了玩闹,站在一旁看着谢羽,说道:“谁教给你的箭法?”

  谢羽昂头答道:“我爹爹!”

  佩卿趁机夺走谢羽的弓箭,转身跑进树林,直接冲进冷双成的怀里。。

  谢羽停住追赶的脚步,对冷双成躬身施了一礼。冷双成摸着他的头发,笑道:“好孩子。”

  佩卿举起小弓,躲在冷双成身后,朝谢羽耀武扬威。。

  尚泽走近问道:“娘亲,小羽的箭法怎么这样厉害?”

  冷双成拍拍身旁岩石,唤三个孩童坐下,说道:“小羽是两百年前谢族之后,擅使弓箭不足为奇。”

  孩子们吵吵闹闹,要她讲解渊源。

  冷双成笑着说道:“你们还记得第一个发现岛屿的祖辈么?她就是谢族族长,本领可多了,建造出很多美丽的城池,每到一个地方,一定会教导别人习箭。谢族的箭术就这样流传了下来。”

  佩卿嚷道:“那后面呢?后面呢?无方岛又发生了什么事?”。

  冷双成耐心说道:“无方岛的第二任主人是叶景卓上祖爷爷,隐居在民间时,广置财力布下行运任务。一个女孩为了上祖爷爷白了头发,完成了各种使命,最后却离开了他,上祖爷爷伤心不过,就回到了岛上。”

  “无方岛的第三任居住者是闵安姐姐,她犯了病,来岛上清养,这个姐姐也厉害,做官行走在宫廷之间,位至权臣要务。只是祖爷爷太狠了,伤了这个姐姐的心,她见祖爷爷巡查到海上时,也避开了。所以,第三任主人还是算祖爷爷叶循。”。

  冷双成一一讲完各任岛主的故事,突然发现,故事里的人都是聚少离多。她低头思索一刻,明白了秋叶从不放手的道理。

  海浪滚滚,一轮红日蓬勃而上,悬挂在蓝色宝玉中.

  冷双成左手拉住谢羽,右手拉住佩卿,将尚泽推到身前,让孩子们沐浴着华日光彩。他们迎着风,面朝大海喊道:“天旋地生,其益无方,世外岛屿,幸福安康!”

  《无方少年游》同人续集

  《爱杀》作者:四木

  文案

  初一重生于东海之滨无方岛,成了秋叶世子平定燕云十六州任务的一枚棋子。两人斗智斗力,命运的联系若即若离。秋叶用计驱使初一进入古井台,点燃底下栈道,促使古井台爆炸,此战过后,初一下落不明,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简介】铺天盖地的追杀和霸道的爱来自同一个人,她该如何逃出生天?

  【敬请注意】

  1.本文历史背景为架空,苦于作者脑力空竭,窃取一些熟悉年号及地图,万望谅解。

  2.小文为《无方少年游》同人续集,均是全新故事,未读前卷者不妨碍阅读下去。同人释义:由小说作品里已知的人物、设定衍生出来的文章及其后继,属于自主创作。

  搜索关键字:主角:冷双成,秋叶 ┃ 配角:萧政,简苍,聂无忧,聂向晚…… ┃ 其它:铁血谋斗,全新故事

  ☆、楔子

  建隆三年八月二十,辰时,汴京宣德门御街。

  秋叶身着黑锦朝服走出对开的朱红宫门,脚步始终不缓不急。晨雾尚未散去,清风拂过衣襟,他的绯色罗纱蔽罩簌簌飞起。

  可是他藏于袖中的双手却是静止的,有如待鞘而出剑势的锋利。

  门外等候着一道银白身影,容颜尤为温润如玉。他的身后皆是屏声静气的宫人,个个侍立一旁,垂首看着路面。

  银色衣饰的谢银光看到缓缓走出的秋叶,迎上去躬身施礼:“公子。”

  秋叶不发一语经过队列,径直上了白玉雕柱黑檀车辕的马车,骅龙。马蹄顿时健踏如飞,一阵风地朝前掠去。

  银光目睹公子气势凛冽,深知朝政之事必为棘手,不由得脸带忧戚。他匆匆上了第二辆马车,追随骅龙回到了叶府,此时,朝阳才稍稍透过青瓦翘脊,映得檐角振爪金龙闪闪发光。

  叶府是已故国舅叶成安府邸,对开描漆金朱扇门,煊赫了富丽堂皇的楼栋,周边没有一方民宅,偌大的云骑桥畔仅此一户庄园,巍然高立。

  王府内最有名的景点,便是后院中的“雪后梅林”。

  银光穿过长廊走向梅园,公子已经稳稳坐在桥中楼亭里了。公子的身边,匍匐跪拜着一名白色衣装的哨羽士兵,正在凝声一字一句奏报。

  显然涉及朝政要事。

  银光连忙停住脚步,不敢贸然侵扰。那名士兵正是他的下属,负责外出采集情报,有重大消息才能现身回告。

  哨羽说:“禀世子,自从世子胜了燕云十六州战役后,近半年来辽西部肃青侯势力急剧上升,而前部皇胄耶律军力被世子一举歼灭,不成气候。”

  秋叶一动不动地听完,身姿未改动分毫,仅是形如雕塑。

  “肃青侯萧政?”他冷冷吐出几个字。

  哨羽叩首:“正是。”

  “说下去。”

  “萧政原名萧飞洬,辽八族显贵之一,以手段毒辣心性狭隘著称。曾带兵围剿燕云与汉羌混居流民,所经之处片甲不留,故博得肃清庶民的称号,肃青侯。”

  哨羽稍稍抬眼,得到世子的首肯,才接着说:“半月前,萧政提点本部两万人马,出了古北边境,前锋势态直指儒州。”

  一直仔细聆听的银光忍不住抬起头,惊道:“儒州地处宋辽边界,难道萧政想暗中打杀燕云的主意?”

  秋叶衣袖应声一动,云锦纹饰在风中微微盛起,袖口却散发着一股冷凝之气。银光看了下公子的手,再次噤声不语。

  空气冷清了很久,秋叶才开口说道:“萧政一定不会进攻燕云。”

  先前被打断的哨羽继续伏地禀告:“世子英明,所判定军情与消息营打探的结果不差分毫。”

  银光面色隐忍,秋叶看了他一眼,冷冷道:“光想知道原因?”

  银光抬手作揖:“请公子明示。”

  秋叶长身而立,站在石桌旁,伸出两指缓缓摊开了桌面上的一卷图册,随着卷轴无声滚动,画工精细的燕云地形便展现了出来。

  走笔清晰,层层勾勒出十六州各自概貌,尤其拱出一线直下的中川之地。

  他略为提醒:“半年前古城台一役,辽军全数覆灭,致使朝中元气大伤。修养时间仅过了六月,萧政不可能做到厉兵秣马卷土重来。”

  相应地,在对外战役上,宋倾其十五万兵力,自建隆初期持续作战,也是大多输左战死。辽随后主动缔交和平盟约,以示退让修整之意。

  半年时间,都不足够让双方兵力大震,恢复了士气。

  银光颔首认同公子的定论,又说:“萧政由小小的西头武官供奉升至枢密使,兼有辽铁狮团指挥权,足见其人武功及手段的高强。”

  秋叶闻言不置可否。

  银光试探着说:“公子,这人不可不防……”

  秋叶仍是目视桌面地图,未褪下的黑色朝服衬得人气息如冰。他的目光牢牢锁定儒、武两州地带,上下逡巡审视。

  许久,他冷漠地说出一个名字:“初一。”

  银光身子动了动,似乎明白了什么:“公子是说萧政势力不足为虑,反而是初一让我们必须严加提防?”

  尽管公子稳伫桌旁未曾表示,但是银光知道他想对了。

  初一,一个禁忌般的名字。最后一战随爆炸的古城台沉没地底,居然还没死。半年之中,他和公子府邸的东阁先生一起消失了,仅仅是前天才传来他还活着的消息:有二十出头的青衫男子越过居庸关,出现在官道上,走了两个时辰后,方下落不明。

  而那个白领青衫的男人,一定就是初一。

  银光曾问过有关初一的详情,得到了公子的断定:“初一的目的地是儒州,他以前对那里极为熟悉。”

  银光疑虑:“初一出自公子青衣营,身为奴仆,尚有戴罪之名,他为什么不找个地方好好躲起来,相反地还要主动出现在塞外呢?”

  公子冷冷作答:“他不甘心一辈子躲避。”

  实际上,一个人想逃脱秋叶世子的搜捕,也是难如登天。

  朝阳渐升,遣散了白色雾气,梅园里一片寂静,惟独那抹深色身影还是如惊鸿般耀眼。直到下人步履稳健地捧进来一方松木匣子,秋叶的衣袖才向外拂动,似流水行云。

  一阵微风掠过,木匣开口跳跃而起,盒子里赫然呈现着一柄无鞘长剑,两刃流转的冷冷光辉瞬间如银倾泻。

  银光识得剑身,很是动容:“月光,剑长三尺七分宽逾两寸,卫子夫所锻四大神兵之一,玄冰淬炼见风即寒……公子,这是初一的佩剑吧?”

  秋叶立于长剑前,并未执起:“暗卫在古城台废墟找到此剑。”

  银光更是惊疑:“传闻上古神兵久离主人身会失去锋利,我的‘玄武胎弓’从来不离开我半步。公子现在拿出月光,难道是——”

  秋叶迎向炙烈阳光,双眼里的冷酷竟然逼退了光热的探视。

  “传我谕令,用月光引出初一,就地封杀。”

  建隆三年八月二十,巳时,权倾一时的秋叶世子下了两道追杀令,以一明一暗的形式,分别对应了两个人的名字:初一,萧政。

  明者,可让青衣仆置身于江湖追杀中,无所遁形。

  暗者,可维持两国缔交的盟约,背地铲除异己势力肃青侯,防患未然。

  作者有话要说: 麻烦看下这里:——告无方mm书

  1,秋叶原名有读者反映名字过于繁琐(一说雷人),故去除后两字,单取父母姓氏。

  2,所有人物设定不变,新开故事,如果有后来mm看不懂,请一定要告诉我,拜谢。

  3,修正原二卷秋叶快速表白戏份,增加两人之间对手戏,力求满意。

  4,同人故事原创,偶尔修改文中纰漏,非伪更,敬请谅解。

  5,祝各位新老读者开卷快乐。

  原定名《恒河沙砾》,将它移至卷三首标里,取世俗大名“爱杀”更能体现三卷内在联系。

  ☆、夜探

  倘若一个人行走江湖,既无钱财亦无利器傍身,他该怎么办?

  目前的初一就遇到了这样的难题。

  十日之前,即八月十八,他辞别救命恩人东阁先生,步出青山寺越过居庸关,直插北向,到达往日盘踞过的儒州,力求寻找一份营生。当地最著名的赌坊老板,人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柴大老板,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腆着肚子说:“初一,你还敢来?不知道秋叶世子布兵防守莫瀛两州,不出三日便可派出首批暗杀到‘四海’吗?”

  四海即为“四海一家”,属柴大老板的赌坊地界,每日往来大量市井之徒,消息最为灵通。柴大老板笑迎八方来客,惟独对登门拜访的他不假辞色,将他驱逐三条街外。

  初一直视满脸冰霜的柴大老板,稍稍低头:“老板息怒,初一这就走。”

  柴进才把玩着两枚铁胆,冷哼:“你昨日瞒住我溜进四海,把该打探的都打探光了,再不走,暗杀名单上可不止你一人!”

  彼时街道冷清,暮色沉寂流云,柴进才瞋视初一良久,初一终将双手合于宽袖中,面向他躬身施了一礼:“连累老板实属无心,告辞。”转身走入琥珀色的夜景中,带走漫天清寒。

  四海一行,初一辗转获取多数消息,皆与当前局势有关。自他昏迷的半年来,古井一役开创南强北弱的格局,南府世子手握重兵堵防莫瀛两州,形成中原最后一道屏障,也是最坚固的城墙;辽北兴起的西营势力,由肃青侯萧政掌控,前锋势态越过古北盟约线,焰舌直指儒州。

  而他能行走的地段,不过寥寥,仅是武、儒、幽三州连成的中川区,一线直下,不可漫及左右,否则容易暴露行踪。这次去到四海,他带回了一册卷轴,还有极有利的内幕。

  柴大老板告诉他:“想混出燕云回中原?只有一个办法——京师在下旬会出趟联合镖车,押送一批材质特殊的武器和古玩,回赠给辽宋边境议和的使臣二皇子——你混进那个队伍吧,等他们返程。”

  初一以威逼利诱敲打来的消息果真没错。眼下,一支鲜衣怒马的箱车队伍进了幽州瀛云镇最大府院,云胡客栈。客栈坐落于古镇中心,巍峨高广,外围环绕在北部罕见的青树绿水,佐以回形护院,全势恢宏如盘龙。

  八月二十九,夜,暖风似潮,吹动夏花翩跹,香风袅绕盛传,遮掩了一切繁杂气味。

  初一静静地贴在外围榆树上,一动不动看了两个时辰。底下地势错综复杂,人影穿插往来如流,他尽收眼底。主楼灯火辉煌,层层叠叠累至天阶,隐约渗落丝竹之声。他目视手可摘星的顶座,面色寂冷。

  衔接榆树的回廊内,急匆匆走过一众宫廷衣饰的少女,个个娇妍胜花。首位宫娥催道:“快点,快点,使臣大人即刻便要动身,你们的醒酒汤备好了没有?”

  初一目力深远,看清两名褚色衣装的内侍扶着一个中年男子出了顶楼,仍是不动身形。那名男子锦衣玉带,项下悬挂一串玛瑙宝石,正是辽族王侯时兴样式。

  三人沿玉石阶梯走下,摇摇晃晃进入军士围护的内庭过道,他们身后的主楼渐掩明光,宫女逐次拉上秀阁纱幔,阻挡了室内夜明珠浸渗的光辉。

  既见收场,顶层再无人影走出,初一心下安定了不少。他轻轻一跃不带风声,潜向右侧边庭。

  十辆箱车静寂立于微熹庭院,均刻有世子府火漆封印,箱口紧镶如铁。车队周围零落守卫数几镖师,其余人马留在左右相近屋舍内,晃着灯盏喝酒猜拳。

  初一稍稍拉松小厮外衫,显落拓样,抱着一壶桐油走进院门。

  “什么人?”有镖师出声警示。

  呼地一下,方才吵闹喧天的木屋里闪出数道人影,不过转眼之间,各种刀剑棍棒皆是森森对仗中庭,将初一围得透风不过。

  初一缩着肩膀,喃喃道:“小的依照吩咐,给车轴添油。”

  一人大步走来,夺过他手中油壶查看,再将手一挥:“无误。撤了。”

  满庭人影片刻退去。初一走近镖车,蹲下身子,一一检查镶铜车轴。那些守护镖师先仔细盯着他的动作,见无异样,才转开眼睛。初一待到这时,将两指探进转轴间,用指背摩擦内环,估测车辆损耗程度。

  有一处车轴较为光滑,必须近身细查才能发现端倪。他抬头一看,箱角树立一柄精钢打造的镖旗,上书“文武”二字,正迎风猎猎招展。

  初一心中一震。如此力道压在车身上使其磨砺多于别的车轴,如果不是箱内装有重要古玩,那便是旗杆过于沉重。他起身绕过车辆,从衣袖中伸出手,不着痕迹地碰了碰杆身。

  实心,和其他镖旗有区别。

  初一连忙离开了车辆,不敢多做盘桓。与此同时,一道阴柔之风倏忽飘来,如尖利的刺,瞬间划破夜幕。初一牵袖一引,将手中油壶掷向风起之处,自身提起全部功力,足尖借树梢一点,飘向外庭。

  背后的风声暗影随行袭来,杀气弥漫整个云胡上空。初一不敢回头,只全力飞跃,奔至视野开阔的主楼院庭,他稳身一蹿,唰地一下停在使臣马车之上。

  顷刻,三道浑厚掌风从左中右滚来,气息之强,竟是刮动沙砾四散飞起。初一见无可避,足下使力,轰隆穿透厢顶,沉身落入马车中。

  刚才那名使臣喝过内侍延误送来的醒酒汤,显然没起作用,在初一潜入边院的一盏茶里,他窝在车厢就急欲行苟且之事。他的臂弯里躺着一名不足十六的少女,雪肌红唇,钗环半解,正掩着酥胸瑟瑟发抖。

  初一看了一眼,低声说:“冒犯姑娘了。”手掌却不停,猛然提起使臣身子,如潜龙升天,身体哗然蹿向夜空。

  待至初一再次落下,那三道雄浑掌风果然忌惮他手中的使臣,没再追着拍出。

  场地里很空旷,外围跑动随行护卫,众人搭箭张弓如临大敌。

  一名黑袍老者当先走出,背负起双手,冲着初一冷冷一笑:“公子果然没猜错,你果然来了。”

  此人身形高瘦,面容枯槁,脸上沟壑深深纵横,风霜刀刻的额角处太阳穴高高鼓起。他的身后,徐徐跟出两名绿袍白衫老人,分据两方成犄角之势。

  这种默契的占位,这种强烈的杀气,除了秋叶世子手下的“苍山三隐”松竹兰,其余人不会具备。这三老功力修为逾越百年,五年前联袂被驯服,自此经历大小四十桩战例再无败绩。

  劲敌当前,焉能掉以轻心。

  初一与他们一一对视后,两眼急速扫视庭院,捕捉是否另有潜伏身形,手中却提着半醉不死的使臣不动。

  黑袍老者正是竹老,他仿似看懂了初一的心思,冷笑:“放心,公子留在了京师,不在这里。像你这样的蝼蚁小民,他还不屑于亲自动手。”

  “如此甚好。”

  初一微微一笑,突然长身一动,将手中使臣扔了出去,狠狠砸向话音未落的竹老!他趁着这一袭之力撕开阵势缝口,借机扑向三人,与他们缠斗在一起。

  夜色更冷更寂,空余掌风嗤嗤作响,四周卫士不能辨认敌我身形,不敢贸然放箭。五十多招之后,兰竹两老亮出武器,绿玉杖与竹剑尖一交搭,内力如泉喷涌,齐齐冲向前方。

  阵中的初一没有任何利器傍身,只能硬硬接下这呼号天地的一击。他斜插身子避过锋芒,兰竹随后的掌风赶到,恰好算准了他的退路,将一股阴冷结结实实地拍在他胸口。

  这一掌力道奇大,已有玉石板砖闻声裂碎。

  初一惨叫一声,嘴角流下一缕鲜血,合着他鬓角的冷汗一起,斑斓地甩开在白石地板上。他捂住前胸,身子有如纸鸢离线,径直飞向了外墙,扑通一声落在墙外泥土上,再无任何动静传来。

  “不过如此。”竹老收了竹剑,挥袖示意卫士去将尸身收回,眼里闪动倨傲之色,“难怪他只往中庭跑,原来是想抓住使臣求退路,眼下可是如意了么?”

  白衫儒雅的是兰君。他反手提着绿玉杖,看向竹老,沉吟:“我记得公子曾说过……不可小觑初一……”

  高高胖胖的松柏和尚跑过来,大嚷:“打得太不过瘾了,才对了五十一掌!”

  三人正迟疑间,先前跑出中庭的卫士急匆匆走了回来,喘气道:“禀三位先生,墙外只有一口血迹,不见任何人影。”

  作者有话要说: 无方新文有个群:63746423,群内宗旨反对盗文,敲门砖是“喻雪的佩剑叫什么名字”,同时感谢无方热心mm为故事手绘的插画,地址是插画图

  ☆、追杀

  云胡客栈外连护城河,河水并未干涸,时常有落花飘零其上,卷起一道道漩涡奔赴下游。它的浑浊到了瀛云镇口变得清见缓逐,似悠闲老者一般,平稳步向塞北最大内川湖,延泽。

  早已打探好地形的初一利用河水逃生,利用河水遮掩他的一切味道。水流稍急,他泅在河底吐出两口鲜血,也吸进不少泥沙。

  两老联手一击,足以匹配惊天动地。倘若不是他提早鼓气,以最强韧的内力与之对抗,这一掌生受下来,不死亦残。

  饶是他的身体受过药裹,能经受最大的棒捶鞭笞,这种阴冷的掌风拍下来,他终究还是伤到了三分筋骨。

  河水已经出了镇外,渐趋平缓,初一索性仰躺在水面上,任水流带动他四肢漂浮。天色熹微,不知漂流多久,他回眸一看,视线触及一道雪白身影。

  纤尘不染的白衣公子,寂静伫立在河流尽头,仿若晨起雾间破水而出的修罗神族,出现得恰到好处,截断了初一唯一退路。

  及近,他的冷意更盛,杀气更浓。

  初一四肢冰凉,额角渗出一层冷汗,他竭力控制面容的平静,仰躺在水,不闻不动,心里却是暗想对策:刚借兰竹两老一击之力逃出生天,受三分内伤,气息尚未调和,又遇见剑术孤绝者,喻雪。

  江湖四公子之一的喻雪。嗜剑如命的喻雪。

  只要是稍有耳闻者,想必都听说过一个传奇:雪公子十年前败于世子秋叶,发誓终生不用左手剑,苦练右手。十年之后,他的右手剑跻身江湖剑术前三,鲜有抗衡者。

  而且雪公子嗜剑。他在江湖中疯狂搜集各种利器,以求打败秋叶手中持有的蚀阳,这些都是不传之秘,初一当然也知道。

  但是,与之无冤无仇的雪公子为何会在这里出现,这是初一很想知道的内容。

  “初一?”喻雪直视水里飘过来的人形,冷冷吐出两个字。

  初一不动。他的容貌在半年前改变过一次,现已恢复,又恃与雪公子首次见面,他没必要动。

  突然,一股强烈的冷风呼啸扑来,搅动水花纷然散开,假使不避,胸口大穴必定被浪刺劈中。初一听得真切,沉身一压,似一尾青鱼斜滑河底,缓解了水面的强力,口腔里也啃到了两簇泥。

  他冲出水面,站在齐腰深的水里,缓缓擦去嘴角的污秽:“阁下是?”

  喻雪从左袖中抽出一把白亮窄剑,森然指地,脸上是亘古不变的冷漠。

  剑形古朴,长如兰叶,瘦且尖利。

  传闻中能证实雪公子身份的武器,也是卫子夫所锻上古神兵之一:尚缺。

  “我叫喻雪,这是尚缺。”他简短地说,“拔剑。”

  初一抬上双手,让流水漂浮起双袖:“无剑可拔。”

  喻雪提着剑一步一步走近河床,他的履底轻忽,竟是不沾一片绿草。面对神色转变的初一,他口中的冷漠不减分毫。“我是使臣的护师,世子派我来杀你。”

  短短两句话,道出了内中诸多隐秘:堂堂雪公子被指派为辽使二皇子的私人保镖,可见世子对使臣的重视;世子竟然能预料到夜袭客栈者的退路,先委派人等在这里!

  初一的心思也转动得快,他不由得冷笑:“好厉害的世子,好阴险的老柴。”

  喻雪止步:“此话何解?”

  初一的袖子仍旧漂浮在河面,他却将手沉入水中,五指梳抓,裹住了一些泥。“没人能知道我会去云胡,除非有人先布局,叫柴大老板告诉我哪里有镖车。他不在四海赌坊张网捕捉,却在这里等着我,不是猫戏老鼠又是什么!”

  话音一毕,他长身飞起,将手中泥丸劲力射向喻雪周身大穴!

  喻雪出自世家名门,一袭白衣翩翩若仙,岂能让秽物沾染其身?他提起长剑冷劈一记,顿时一道深沉的沟壑走向河床,震得泥土簌簌翻向。

  初一跃上草地,向后凌空一翻,趁着一击一退之机,将身上外袍褪了下来,握在手中迎风一抖。随着他的手腕不断旋转,一条浸渍了河水的衣棍赫然呈现。

  正是武当正宗心法“束湿成棍”。即使拼尽深厚内力,他也当挫杀雪公子,否则难以脱身。

  初一低声一喝:“得罪了,雪公子!”

  顷刻间,两条身影交错在一起。喻雪剑招实用,只提剑长劈,剑气仿似冰峰雪柱,轰然压倒一切,初一凝神苦对,细看他的出手方位,两遍过后,将他的起势摸得清清楚楚。

  初一突然撤了掌中衣棍的内力,那件外袍扭曲似鞭,软软地缠上了喻雪的剑。他低身一转,蓦地穿插进喻雪胸怀,一招“老树盘根”掌击喻雪小腹。

  后背空门大开,湿淋淋的头发披散在中裳上,特地送到尚缺剑前。

  喻雪依势持剑横扫,犀利剑气劈断缠阻的外袍,划开了初一衣衫,也剪下初一的大半截发尾。

  被剑气激撞的头发有如黑色小蛇,在风中乱舞。喻雪眼前一花,视线尽是阻碍,待至发丝落地,那件破碎的袍子又如沾湿了翅膀的蝴蝶,一片片地滑过尚缺剑身。

  漫天的碎发布帛终于回归大地,再一看,已没了初一人影。

  好一招金蝉脱壳。

  喻雪提剑伫立,冷冷环视许久,终不闻一丝声息。他将尚缺一挑,削起一缕湿濡濡的头发收进手巾,合着古剑一起放入左袖。

  果然如初一猜测的那般,雪公子无法带走刺客的尸体,一定会带走染血的头发做凭证:使臣剑师刺伤暗袭者初一,使臣大人可以无忧于雪公子的庇护。

  骄傲的人往往不能忍受失败,所幸,雪公子还不算失败。世子交代他来追击时只说了十二个字:延泽之畔,斩杀初一,十成功力。

  至于初一的狡猾,他始料未及。

  ——看他尚洁,尽所能挑起污秽之物袭击,趁间隙逃之夭夭。

  日升中天,初一拖着疲乏的身体,勉力飞跃,不敢懈怠。前胸后背均受一记重创,旧病未去,内伤又添了三成,遥遥望见青山寺釉彩塔尖,他还是停了下来,仔细整理行装。

  先生在寺内,不可唐突。

  青山寺坐落在幽州青云山畔,是处战火不曾污染的地方。六个月前,这座古柏森森的禅院迎来了他和先生这两位不速之客。

  先生原名诸葛东阁,被誉称为“府内东阁,帐外诸葛”,属世子府股肱之臣,先生救下在坍塌古城废墟里奄奄一息的他后,从此过上了隐蔽的生活。

  先生要救活他,而他是世子心头一根刺。

  早在辽宋征战时,出身于无方岛青衣营的初一两次违背公子秋叶的旨意,逃离了公子安置的棋局,引起平定燕云任务的轩然大|波,尽管随后公子完成了统一大业,但这枚棋子的举止已经让公子起了杀心。

  东阁擅于占卜,他深信初一命格直追廉贞文武,突临无方必存天意,因此先生耗费巨大心神救下初一,为他推宫换血转移寒毒,只求能保存清隽少年一条薄命。

  如今,在青山寺岑寂禅房内,东阁先生面容枯槁,白发苍苍,赫然是中了寒毒后的残命之相。他抬眼看向满衫污渍走进门的初一,仿似能预见发生了什么,面色沉稳,口中却是淡淡地问:“外面风声如何?”

  初一将衣衫拉得平整,再伏地跪拜:“公子封杀了回中原的退路,只留下东出儒州那一面,有意将我驱向塞北。”

  “你意下如何?”

  “退向境外。”

  先生震惊:“境外?不是辽国的边界么?”

  “是。”

  东阁先生缓缓吐出一口气:“初一,你这是何必……”

  初一跪拜不动,俯身紧贴手背,完全是奏请长辈的姿势。“先生有所不知,在塞北以外有处天然牧场,世代免征课税,那里,才是我等草芥容身之处。而中原看似敦厚貌美,却难以接纳我这枚叛卒——我回不了家,回不了红枫渡。”

  东阁坐在蒲团上看着伏地不起的初一,长久叹息:“初一,你其实可以考虑我的提议。”

  地面青砖冰冷渗骨,可是初一双膝及地,跪伏着一动不动。他深深叩首于先生面前,回道:“初一无德无能,不敢取代先生的位席。”

  东阁咳出几点梅花红斑,沾染在胸前清朗朗的儒士服上。“仅是替我留在公子身旁侍奉三年,抵消你逃离之罪,满期后任你去留,这等好事为何不愿?”

  先生枯瘦面皮透出一股死白之色,他点了点蒲团边的一封火漆信件,那上面的笔墨全然如新,浑厚行书凸显出先生运笔的决心:拼死一谏,恳请公子对初一手下留情,只因初一已经拜投在他门下。

  初一看到了这封信,他明白先生的意思,但仍然埋首蒲团前,肩膀动都未动,一者暗约在身,二者先生死谏与他于事无补,他说不说苦衷无多大区别。

  东阁只得叹气:“孩子,你出了青山,可知外面等着你的是什么?”

  “公子的追杀。”

  “既然知道是条苦路,你为何不回头?”

  初一伏地的姿势不变,传来的语声清晰有力:“初一虽是蝼蚁之民,但渴求不受支配地活下去。”

  “你心存对公子的怯意?”东阁突然发问。

  初一扬声回答,并未迟疑:“不曾。”

  东阁静静地看了半晌,目光始终温润。他又叹了口气,摆手说:“你过来。”

  初一膝行过去,再躬身叩拜,面色始终恭顺。

  东阁伸手缓缓触摸初一背脊,他的指腹瘦弱无肉,可是初一的背部也透出了嶙峋骨丘,咯得他指尖发疼。“初一,你知道么,你身上一直有根硬骨,捏不碎打不弯,气指上天。”

  初一跪着一动也不动。

  东阁又说:“辽宋最后一战,公子将全数辽军引入古井台,在底下栈道引爆火药,瞬间倾覆了整座古城。可他并不知道你为了成全他的复业大计,不惜以死祭奠,任由他把火药点燃。”

  “我忤逆公子意思救下你,但你终究触犯了青衣营的规矩。目前公子视你为仇敌,你要多加小心。”

  片刻,他在初一背上轻拍两下,说:“初一,你能看清事理,我对你极为放心,你去吧。”

  这句话是提点,包含了万千涵义,他相信初一能懂:始终要以“事理”大义约束自己。

  初一只是恭声问:“多谢先生顺应了初一心意。敢问先生还有未了之事么?”

  东阁垂眸,许久才叹道:“是有一件事——我的内力不及你,仅能转换你七分毒血,望你不要怪罪于我。”

  初一惶恐道:“不敢。”

  这话并没有错,他的确惶恐。

  寒毒是他自前朝带来,存留体内已逾两百年,力量深厚,非一朝一夕即能清除。先生即使给他换了毒血,由红硕果与赤川子混合的霸道毒性久踞血脉不散,不会改变他毒发的结局,只能延迟他痛苦到来的时日。

  换言之,先生已经知道结局是哪般,还是毫不犹豫地做了,大义如此,他又怎能不对秋叶世子一一退让,让先生宽怀?

  因此他退,依照世子心意,退至塞外,去辽国,否则引颈受戮。

  东阁想必这点也能懂他,最后只是将袍袖一挥,沉声道:“去罢!”

  作者有话要说: 无方mm给故事做的贴吧,大家有兴趣去转转,地址是无方贴吧

  里面的ps图大家看了可能会不适应,对人物角色有幻想的mm可以慎入,但请你相信一点,贴吧里的mm都是一群可爱的mm,她们热情好客,尽她们最大努力去爱护着双成和秋叶,所以,请多多支持~万谢!

  ☆、简苍

  建隆三年九月一日,整饬一新的初一东出儒州,走上面接古北的官道。古北过去,便是塞外辽国,他目前所处的地势有如口袋,刚好夹杂在秋叶世子与肃青侯军营两大壁垒间。

  沿山道走来,满眼黄沙白石,战争留给大地的创伤尚未抚平。初一趟过没足的荒草,走进村落找水喝,但他穿过一间又一间土坯砖房,只能找到被火烧过的断壁残梁,豁着黑漆漆的嘴巴,似乎在嘲笑他的奢求与无知。

  这个村子明明叫“清水村”,如今一滴水也没有。

  晚风吹来,卷起初一青衫衣摆,兀自拍打着他清瘦的身子。他环顾四周,捕捉不到一丝人烟后,将曝于墙边的百姓尸骨收拾起来,扯过布帘子包着埋了。

  他垂首默默祭奠,天地间只余下一点日暮残黄。

  残阳如血,即将西沉。

  初一细算着点漏,清荡荡地走了两个时辰,拐进官道旁边的小路上,进了山道,隐匿起行踪。再用稻草包住靴子朝前走十里,就到了他的目的地:黑石山。

  山上没有妖魔,只有劫匪,初一打听清楚了才来的。破寨依山而建,站在后山腰上视线就很开阔。

  在进山寨前,他先跳进土坑,就地打了几个滚,划破衣摆,弄得满身脏乱才进了门。

  自然有把守的岗哨绑起了他,押着他穿过回字形庭院,朝中央矗立的两层大寨走去。

  木头回廊里堆满了衣衫褴褛的流民,或坐或蹲。孩子袒露在母亲怀中,咬着贫瘠的胸口,哇哇大哭。妇孺们均是憔悴满面,喃喃念着模糊的字眼。

  “看什么看?清水村的男人都被辽军杀光了,她们是逃命到这里来的。”

  身后小喽啰推了初一一把。

  初一踉跄着朝前走,身边的喽啰啐了一口:“他娘的,军营杀人要我们善后。”

  “噤声!”有人喊了句。

  所经过道又恢复了冷清。

  进了厅,黑乌乌地围着一群人,烂鹿皮木椅上坐着四肢强健的山大王。“把他的脸给我擦干净!”那人首先下了指令。

  初一不能躲避。

  当家的戴着一只黑眼罩,门牙也缺了一颗。其余的面容看起来剑眉朗目,没什么可憎之处。他盯着喽啰捆绑的初一,吐出一口痰问:“这么清秀的小相公,来黑风山做什么?”

  初一有些吃惊:“这里不是黑石山么?”

  当家的阴笑:“黑石山哪有黑风山叫着神气。”

  初一稍稍扭着身子,巧妙挣脱喽啰手掌,和他们隔开了几分距离:“有道理。”

  当家的拍着胸脯:“我叫赵大鸿,是这里的老大,小相公不说出来这的目的,今晚我就剁了你当肉吃。”他那胸口硬得像铁,拍打时砰砰响个不停。

  初一面色惶恐:“我听说赵大哥收留逃难的人,想来这里找点荫庇。”

  赵大鸿扯着拉扎胡子看初一:“我不收吃白饭的男人,你会点什么本事?”

  文雅的词对面也听懂了,初一嘴角微微扯了扯。“我会打拳和写字。”

  赵大鸿二话不说,大手一挥,示意巡山的喽啰松开绳子。初一拍拍身上的尘土,活动下手腕关节,当真一五一十打起了长拳。他左伸手臂笔直,样子俊秀带风,就是看着没什么力气。

  “绣花枕头。”赵大鸿呸地吐出口痰,突然一展身形,右手一勾一抓,狠狠扣住了初一的肩膀。初一倒吸气,发出嘶嘶的声音,尖声叫嚷了起来:“赵大哥手下留情!”

  喀嚓一声,赵大鸿卸下了初一的左肩,阴笑着对上初一冷汗淋漓的脸。

  “小相公吃得了痛才能入寨子。我赵大鸿不收中看不中用的男人。”

  黑衣缠绕的众匪徒哄声大笑,点亮了由木头搭建的山寨大堂里的火把,肆意地尖叫,将松脂油的兹兹响压了下去。“这兔儿相公不会是辽军的探子吧?”

  初一脸色苍白,大颗汗珠源源不断滚落,他低下头,抿紧了嘴。

  初一被丢掷在烂草马厩里,左肩鼓起一个突,像是尖利的刺。他伸了右掌运气于掌心,聚集起一团冷雾,寒毒的戾气顺指脉绵绵冒出。他靠在土墙上,将手掌搭在伤肩处,不着痕迹地给痛楚降温。

  火辣感有所减少,他的脸还是呈苍白色,汗珠粒粒蜿蜒。

  枣红马轻轻打着响鼻,尾巴刷来刷去,瘦成皮包骨头。初一想了想,用截树枝戳了点马腿上的残泥,撮在手指间看了看。

  黄沙路面居然能溅起红泥,只能是一个地方,辽边界的红泥潭。也就是说,这批马一定越过了古北,一路颠簸跑到儒州外,先是累得显瘦,再是饿得孱弱。

  初一伸手摸了摸马腹,更加肯定了他的推断。

  他安心地闭上眼睛,等着第二天的来临。

  黑风山寨说大不大,在主楼后面,有座低矮的小柴房,该出现的格局它都具备了。

  赵大鸿用衣袖擦干净嘴,站在白纸糊就的门前整理好衣襟,才抬手轻叩木格。“王……妹子。”

  门内应声而起清亮的女声:“快进来吧,赵大哥。”

  赵大鸿推开木门,掀开半截棉布帘子,低头钻进了柴房。一旦走进去,他就搓着双手,缩肩说:“委屈妹子了,委屈妹子了。”

  柴房角落有处黄泥堆砌的土灶,一位黑衣女子背对着门口,正在忙着烧热水。她的黑绸袖挽起了一截,皓白手腕显露出来,竟是不沾水渍,霞美如脂玉。

  天下的冰肌玉骨何止万千,能令水纹如银泻散而不留痕迹的,恐怕只有她一人。

  长裙素裹的女子忙得头也不回,但是嘴里的语声很温柔,有如春风化雪。“赵大哥,说了见我不用这么拘谨,你又忘啦?”

  赵大鸿恭恭敬敬地低首,不敢直视女子裸|露手腕。

  身后没有动静,那名女子终于转过身来,雪白的肤色顿时令四壁生辉。黑白对襟襦裙直落膝下,未佩戴玉环绶,每走动一步,倾洒开来的裙幅飘逸如花。

  眉眼温和的美人,汉服熨帖其身,描摹出娇柔轮廓。她若是不笑,犹如月下幽兰含苞待发;此时却抿嘴浅笑,更似白玉兰芽大绽光华。

  “简苍不委屈。”她清和地说了一句话,徐徐褪下窄袖,带动手腕上的指粗铁链叮叮当当作响。

  迎接她的仍是赵大鸿恭顺的姿势。

  简苍走到木椅旁坐了下来,侧头说:“赵大哥,请坐。”看到人没动,她的雪颜上浮起一丝无奈之色:“如果赵大哥执意尊卑之礼,我们的身份很容易暴露。”

  赵大鸿连忙坐在了门槛上。

  简苍微微一笑,侧首:“赵大哥面色凝重,可是侯爷的人找来了么?”

  赵大鸿先低头沉吟:“来了个青衣小相公,面相生,脸色呆滞,只有眼睛稍微松活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