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最后的无方 (7)
作者:四木      更新:2023-07-31 04:51      字数:21119
  听他谈吐,像是读过书的文人,再试探他身手,的确没什么内力,就两三下花架子。”

  简苍只是笑着,神情温和无虞。

  赵大鸿接着说:“我卸了他一边肩胛,他痛昏过去,躺在马厩里半死不活。”

  简苍连忙站了起来,端着双手朝外走:“你让开,我去看看——不能这么随意折磨人家。”门口马上让开了,她边走边说:“我们就算在逃亡,也不能有疑心就故意折磨人,他那也是一条命。”

  赵大鸿闪身掠向门墙边,稍加劝阻:“妹子不用去,我们才来这里五天,很多事情要多加小心!”

  简苍没折回脚步,一路只听得叮叮当当的声音远去了。赵大鸿叹口气,脚尖一点,轻飘飘赶了过去。他先截住她的正身面向,抬脚踢了一下混在烂草里软成一团的初一:“给老子起来!”

  初一低声呻吟了几句,然后睁开了眼睛,一双眸子映出黑夜的星亮。简苍探身出来,瞧了瞧他的面容,抿嘴而笑:“果然是个俊秀的小相公。”

  初一这下才像完全清醒了过来,撑着肩膀挪到土墙边,靠坐好:“赵大哥找我有事?”

  简苍蹲下身子,扬手轻轻触摸初一肩胛,温声问:“疼吗?”

  初一赶紧点头,甩动一滴汗珠顺着秀气下巴蜿蜒而下。赵大鸿看了又是呸地一口:“熊老子地不顶事。是个男人这么弱。”简苍隔衣摸索初一伤口,两臂扳住肩胛骨,稍稍运气,喀嚓一声,又给他把骨头斧正定住。

  一种极淡的熏香渗开来,随着简苍身躯的远近而起伏不停。味道细而不腻,胜似清风拂地,远比中原采香之法高雅。

  竟是不同于涂香燃香的域外品种,苏合安息。

  初一凝神猛嗅了一口,才转脸连声叫唤,看得赵大鸿赶上去又补了一脚:“你他娘地再叫?还不快谢谢我这妹子?——别看我妹子手上戴着锁,她也是从牢里跑出来的难民,心肠可好咧——你他娘的吓成这个脸色?奶奶个熊!”

  “好了好了赵大哥,你帮我把热水端给前面的百姓,不准再欺负他了。”

  疏朗星空下,黑衣柔美的简苍护住了初一的身子,两粒瞳仁清得像山涧流水,与语声一致的温柔。初一看着她,眼中沉笃加深,又很快隐入了夜色里。他伸出藏在袖子里的手,趁她搀扶他起身时,将涂了蝴蝶药粉的左掌摸向她的头发。

  极轻淡的木芙蓉粉末沾染在简苍秀发上,像是船入碧波,消逝了水褶子的痕迹。

  “多谢姑娘。”初一温声说。

  作者有话要说: 汗颜上来说一声,如果合您的眼缘,就把这文用“晋江收藏”收了吧,让俺心里有个底,知道多少人在看武侠言情,谢谢

  ☆、逆天

  “小相公过来打水!”

  “把廊子里扫干净!”

  天未亮,赵大鸿站在寨子中间,扯着嗓子吼开了。在简苍的恳求下,赵大当家收留了初一,随口使唤,任意打骂。初一挨打时只侧偏了头,不让掌风扇到脸,忍住辱骂一声不吭。他的外衫褴褛散开,随风飘着青布条,第三天实在脏得狠了,赵大鸿一掌劈下来,打得初一咳出的鲜血溅在前襟上,那上面立刻透出一块灰黑。

  “去给我换身衣服,你看你这个鬼样子!”

  面对白净嘴角淌下来的鲜红血迹,赵大鸿的气势终于松了松:“站在这里又不作声,惹人生厌——”

  初一摇摇晃晃地站着,垂下眼睑,漆黑的眸子黯淡无光。“当家的还不相信我吗?”他缓缓抹了嘴角,低声说:“如果害怕,你可以马上杀了我,我绝对没力气反抗。”

  “你他娘的小相公!说话透着股味儿,问你又他娘的装傻充愣,不说个道理来。”

  初一慢慢抬起了眼睛,眉峰凝结一层霜寒,衬得整张脸清冷如雪湖。“我们都是苟延乱世的平民,分个什么见外的心?我初一只听该听的话,只做该做的事,从来都对得起天地良心!”

  他并没有十足把握取信于赵大鸿,但他愿意步步为营,慢慢攻心。

  三天了,他忍受了所有刁难,以沉默低弱的姿势应对过去。

  赵大鸿还在迟疑,盯着他不说话。

  初一暗运劲,又咳嗽出一口血,身子还是挺得笔直,那抹细血丝沿着嘴角流下,凄厉地拉出一道红痕,映着白皙的皮肤,尤为触目惊心。

  果然,叮当响的铁镣声快速传来,黑裙身影一阵风卷过,带来了简苍关切的眼神。“初一,你还好吗?”她转过脸对赵大鸿加大了声音:“赵大哥!你又欺负初一!”

  赵大鸿连忙换上笑脸,有一下没一下拉着胡子,门牙关不住风:“哪有哪有,我是在照顾小相公,叫他去喂马,不用做粗活了。”

  初一低低身子,转头朝后山走去。他走得慢,还不时抹去嘴角的血。身后赵大鸿咂嘴说:“妹子,你再忍忍,我在想办法取了你的锁链。”

  简苍温和的声音传来:“不要紧,我戴习惯了。”

  她的手链叮当脆响,链节极开,但造工精细,无论用什么利器都斩不断。初一亲眼看到赵大鸿砍弯了几把大背刀,那链口都是铿锵冒火,坚硬得纹丝不动。

  初一慢慢走到后山腰,远处官道上涌起一阵黄土尘烟,三十匹精壮黑马分两排打头走过,毛色一律油光,四蹄矫健如飞。

  押镖本是江湖走卒寻常生计,但这等前场排头显然声势不凡——按照惯例,联合镖队会派出三十骑当先探山开道,打点好各路势力,随后等第二天的箱车队压阵跟进。

  初一细细打量“威远”“震天”的旗号,在迎风招展的五色镖旗空隙间寻找他的目标名号——文武。

  文武果然在里面,镶着金丝的黑锦旗面,正鼓动如鹰。

  初一最后看了一眼,定下心神,躬身去疏落草林里挖草药。秋初几株紫苏叶还颤巍巍地昂着头,他看了大喜,顺手将破衫子褪下来,包了一兜的棠棣果回去。

  前面木廊子里东倒西歪坐满了流民,孩子躺在母亲臂弯里哇哇大哭。初一打扫庭院时曾摸过小孩的额头,去了趟柴房后,就将煎熬好的草药水捧回来,对着两眼呆滞的母亲说:“孩子可能得了风寒,这是紫苏汤,快趁热喂下去。”

  瘦小的女人依言而行。孩子喝下汤药,腹中可能温热,不大一会就睡了。旁边有位白发妇人推了推抱孩子的娘亲,见她不动,叹气说:“狗娃的爹被辽国人戳穿了头,狗娃娘看到娃爹死了,爬过去哭,辽国人骑马踩住了她的右腿,她想护住狗娃,就挣断腿根滚了出来……现在变得痴傻了些……”

  这句话好像恶寒里的冷风,余下噤声不语的妇孺们开始打起了哆嗦。她们残露在烂衣外的四肢都有些不健全,断手或瘸脚,上面布满了黑痂,每天夜里,躺在马厩里的初一总能听到前面传来的呻吟——想必冷风刮在断肢处,巨大的痛楚让她们发出了声音。

  初一眼一沉,轻问:“是辽国的黑鹰军做的?”

  那名白发妇人点头:“我听老头子说,黑鹰是辽国的骑军营,叫什么‘来无影去无踪’,没想到这么快的马还是踏死了我家老头子。”

  说着,她嘟嘟囔囔着哭了起来:“那些杀千刀的鬼啊!不放过一个汉人,村子都被烧光了!”

  初一砍了些树干给她们做支撑,卷起衣袖给她们清理脏污的黑血块。简苍正好提着一大桶水挪到长廊口,喘着气。他连忙走过去拎起木桶。

  “用这个擦洗创口。”她抹去汗珠说道,“这里有我,你是男人,回避下吧。”

  简苍的笑容极为温和,犹如春冰解冻,明丽的涟漪一圈圈荡开。她低头查视底下众人的伤残患处,饶是如此温柔的人,也禁不住敛了笑脸,身子在微微颤抖。

  初一站在流离失所的民众中,环顾四周。他想起了父亲对他说的一句话,也慢慢吐露出来:“争地以战,杀人盈野——这些百姓也委实无辜。”

  他看着简苍,眸子里的光沉寂若黑,敛不住半点星辉:“千年前有位智者为民请命,呼吁国君不要滥杀无辜,应该聚民心,养善德,可眼下到了我们这里,这种仁慈已经没落。简姑娘,每次我看着你雍容气度时,总是忍不住在想,如果你是那位先者,你会去劝阻国君止杀戮吗?”

  简苍低着头,一两点泪珠犹如风打柳枝,柔曼垂落:“初一可是在怪责我?”

  “不敢。”

  初一尽量对简苍笑了笑,掉头朝马厩走去。他相信满目疮痍的大地,饿殍充途的惨景,他身后的简苍已经看够了。

  赵大鸿站在阳光下,身姿魁梧。他等着初一走过来,说:“食槽里有酒味,你给马喂了什么?”

  初一垂眼走进马厩,一下一下抚摸着马鬃:“发酵的棠棣果能提升马的胃口,刺激血脉流动,对马很有好处。”

  枣红马嚼了两口槽食,吐出舌头,卷了下初一的手掌心。初一拍拍它的头,微叹:“多吃点。”

  赵大鸿扯着胡子,盯住初一猛看。“跟马也混熟了?”

  初一转脸叹息:“我做什么事都当着赵大哥的面来,赵大哥还是不放心吗?”

  赵大鸿咧嘴笑:“差不多相信了。要是你明天帮我劫趟镖,我更是相信了。”

  初一显露出很吃惊的样子:“赵大哥想劫镖?”但是嘴角不知不觉带了点浅笑,眼睛也明亮了起来。赵大鸿一巴掌招呼了过来,他连忙低头闪过。

  “你他娘的乐和个屁!当强盗的不去打劫吃什么?你给我准备准备,明早一亮上前山探路子!”

  这一晚月朗星稀,初一躺在马厩草棚顶,仰望素淡光辉的夜空。枣红马陪着他沉寂,他默默地盘算心事。

  明天的镖,正是汴京走出的联合马队,据说要穿越千里,押送一批材质特殊的武器和古玩,回赠给辽宋边境的议和使臣二皇子,以示宋朝十年交好之意。

  天绝索和月光显然在车里,因为使臣新结交了嗜剑如命的剑师喻雪,传闻使臣为了他特意修书给秋叶世子,以割让一座城池的代价讨要到了这把神兵。

  难怪镖队一路行来,各方人马看到印在箱车上的世子府徽志,均是按兵不动。

  稍有耳闻的人都知道,“秋叶”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可是赵大鸿想打这批镖车的主意。他不仅要劫镖,还逼着初一用行动表明决心。赵大鸿干脆地说:“你动了世子府的东西,肯定要引起追杀,到那时我才相信你没退路了,投靠黑风山是真的。”

  初一当时禁不住苦笑:“我早就得罪过世子——他已经封锁死了儒州城口,不让我回中原。我为了躲避无方岛的追杀,才逃到这里。”

  赵大鸿只要结果,不管成令。初一明白他抢夺月光的心思:寒冰炼淬的月光传闻能斩金断铁,他要拿到它劈开简苍手上的链锁。

  但初一的目标不是月光,而是逆天,藏在文武镖旗里的逆天。几天前夜探云胡,他意外发现文武这个老字号镖局沿袭了两百年的习惯不变,竟然还用钢精铁水灌注旗杆,遮住了密封在里面的逆天。

  两百年前,铸剑师卫子夫取上古巨阙乌金,淬以千年寒冰制成四把利器,分别是蚀阳、长佑、月光、尚缺。稍后,大师又亲自提炼所余寒冰精铁,锻造出两大凶器:玄武胎弓及神兵逆天。如果说蚀阳是万剑之首,那么逆天可以称得上为长枪之王。

  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逆天的名字不仅取自“刑天之逆”的霸意,还带有击节爆增利刃的寒气,端的是锋锐无比。

  逆天极冷,能刺穿坚革铁甲,包括韧性极强的地坤衣,这个秘密只有初一一人知道,因为他亲眼目睹过逆天的杀戮。同时两百年来的沉浮,这柄嗜血神兵也流落于民间,不见踪影,以至江湖人士以为它只是个传奇。

  寂静中喀嚓一响,一具高大的身躯跃至草棚顶,落在初一脚边。

  赵大鸿语气还是硬邦邦的,呼地一下甩过一件衣袍:“喏,给你,我找妹子改过了,应该合身。还有,你再穿得寒里寒气的,丢了老子的脸,老子第一个打死你!”

  这件青黑两色的锦袍缀以金丝压底,层层铺垫纹饰,竟是手工细致繁复,在衣袖领口处,还翻出了一片金藻绣,华美至极。

  初一任衣袍散铺在他身上,提起衣领看了看它的走线。赵大鸿站着不动,初一看了会,捻着面料低声说:“多谢。”

  草棚摇摇晃晃,承受不住上面的力道,赵大鸿低骂一声,飞身跃到地面。他依在石墙上说:“早上扯破你的衫子,心里过意不去。”

  “不要紧。”

  夜风里寂静如星,两人各自盯着远处,半晌不出声。许久赵大鸿才开口道:“我是辽军西营里的供奉教头,这件袍子你没看错,是官服。”

  赵大当家表明身份,终于相信了马厩上躺着的初一,可是衣衫单薄的年轻人看起来并没有多么地高兴,他的脸色还是苍白冷清。

  作者有话要说: 改动了一个错字

  ☆、局势

  牛头山坐落在黑风山寨十里远的官道旁,草木繁盛,土石铺地。正午秋阳从树叶间洒落下来,星星点点的光芒扑满了几个人的衣衫。

  初一褪下先前褴褛外衣,穿上了经简苍改制的青黑官服,凝神注视底下过道的动静。他的眼睛冷澈见底,迎上斑斓阳光,墨色瞳仁仍是如冰般岿然。站在左边的赵大鸿扭头一看,只见到初一瘦削的下巴,挺直的鼻梁,在洗得僵直的白色衣领攒盛下,整体呈现出一种冷漠的气息。

  二十丈开外,埋伏着六个山寨带来的匪卒,他们依照吩咐,连夜扎出了以竹条和藤木混搭的圆笼,将木屑青苔塞满笼心,淋好松油,放置在手边。

  这一行八人等了两个时辰,从雾散等到日中,黄土路面上迟迟不见联合镖队的箱车。太阳越升越高,汗水越淌越多,他们几个屏息待发。

  初一内罩白色中衣,外着质地上乘的锦袍,全身裹得密不透风,额头上却没流一滴汗。他站得纹丝不动,赵大鸿挪开一步,好奇道:“你不热么?”

  初一转头微微一笑:“敝人体质阴寒,即使伏热天气也能保持通身凉爽。”

  赵大鸿将信将疑地凑近脸,左看右看。他突然伸手搭上初一的脸颊,摸了把,啧啧地叹:“还真是一手凉气。”

  初一蹙起眉,注视路境,抿唇不语。

  赵大鸿看他不理会,又问:“小相公从哪里来的?”

  “扬州红枫渡。”

  “从中原逃到了塞外?”

  “是的。”

  “初一是你的真名?”

  “像我这样的无名小卒,初一只是个代称。”

  面前人越表现得低敛,赵大鸿越是好奇:“你干什么事都是这样镇定?”

  初一决定结束这场话谈,尽管当家的试探有些不着边际。因此他转过脸说:“大赵,你的眼罩戴反了。”

  赵大鸿脸一僵,嘿嘿笑着取下黑布罩,瞧仔细了,才框在了左眼上。就在他抬手换好遮掩时,那张英气的脸又显露了一次。

  “我长得不错吧。”赵大鸿凑近着说,逼得初一向后仰了下身子,“西营武官出身,在辽国,比我武功强的男人也不多了。”

  军营里的汉子本来就是直来直去,更何况眼下赵大鸿对初一有些亲信。初一扯着嘴角说:“我相信当家的功夫硬,想当初一招‘双龙抢珠’就把我肩膀卸下来了,这份功力的确常人难及。”

  赵大鸿讪笑:“小相公还在生气么?——我不在弟兄面前摆出架子就压不住风。”说到这里,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沉默了下来。

  草叶里有虫子叽叽咕咕地叫,四周一片安寂。

  赵大鸿扯着胡子不说话,只打量着初一周身。初一明白他的忧戚,弹弹衣襟低声说:“简姑娘拆了袖标,改了领口,普通人应该看不出来这是件辽服。”

  他的安抚尤为必要。

  昨晚后院马厩的夜谈,赵大鸿对他放下戒心,告诉他一个秘密:“我父亲是辽人,母亲是抓来的官奴,生下我这个有一半汉人血统的孽种。营里面和宋军打仗,杀了很多汉人,我看不过去,就救了简苍逃出来,结拜成兄妹落草在黑风山上。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妹子心软,顾不得被辽军发现的危险,总是收留一批批逃到山上来的人。男的我就操练起来当了草寇,女的就叫她们照顾伤民,几拨人凑在一起,拉拉杂杂地开起了山寨。”

  初一静听,三缄其口。他知道赵大鸿在意辽军杀汉人的事,深怕其余民众发现他这个当家的真实身份。所以当赵大鸿丢下改制的衣服时,他也配合着没有声张什么。

  但他说了一句话:“简姑娘的来历恐怕不简单。”

  赵大鸿的脸色马上就变了。他提起他的衣领低喝:“你还知道什么?”

  初一面不改色:“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你们忽视得太明显了,才让我看出了不平常的事。”

  赵大鸿咬牙:“我装个大老粗装得天衣无缝,我还能忽视什么?”

  “链子。”初一任由赵大鸿提着他,踮起脚不挣扎,轻声说:“简姑娘手上的锁链。一共有二十四节,倒刺环环相扣,普通刀剑奈它莫何。”

  赵大鸿悻悻地丢下手。

  初一抚平衣领,站直了身子说:“采藏山古铜铸造,淬以爽烈蜀江之水,反复打造七天七夜才能出炉。一月不解,二十四节的暗针将会游进捆绑之人的穴脉,令其痛不欲生。由于你掌握不了破解的要领,这才逃到黑风山来,提前扎营等待武器运送过境。”

  赵大鸿悻悻之色浓重不少,他低头啐了口,冷笑:“我就知道初一深藏不露。懂得这么多的人,通常不是小角色吧?”

  初一拂起衣摆盘腿坐下,叹口气:“实不相瞒,我幼时出自官宦之家,父亲死后我就流落民间,过了十多年的飘零生活。后来收编进公子的青衣营,我在藏书阁里读过不少奇闻杂论,丰富了学识。这条‘一绝锁’和即将押送的‘天绝锁’本是子母双生,刚好在典籍里有记载。”

  他抬起眼睛,直视赵大当家:“每个人身后都藏了些秘密,有些内容不方便对外人明说,我相信赵大哥也是如此。”

  赵大鸿哼了一声。

  初一继续道:“传闻一绝锁是崆峒第一宝,韧性极强,能锁缚饕餮蛟龙——这样的锁链平常人决计不能随便看到,更何况被简姑娘堂而皇之地戴在手上。”

  “所以说,简姑娘来历不凡。”

  这晚过后,赵大鸿叮嘱简苍在一绝锁上多抹点黑灰,别破了手镣的伪装外形,好在简苍平时不出柴房,只给妇孺们擦拭伤口时才抖动锁链叮叮当当作响,其余由山下避难来的伤民——宋军队伍里遗落下的步卒——始终以为当家的妹子遭遇过牢狱之灾,这才爱屋及乌地没起心怀疑。

  也正是初一步步为赵大鸿考虑,黑风山寨的匪民都知道大当家的收留了一个小相公,对他颇为言听计从。有喽啰质问初一的来历,是否有异心时,赵大鸿从来都是大手一挥,吼道:“能为百姓烧水看病的男人会坏到哪里去?你们再嚼些乱蛾子,小心我劈了你!”

  秋阳热烈,尘土干燥,埋伏在牛头山的初一等人耐心地等待镖车过来。赵大鸿自发靠近树底的初一,嘿嘿笑:“染点清凉气。”

  初一目光深远,不动声色地搜寻官道上的动静,镖队还未转过拐角,他就能看清远处天空飘荡着的烟尘,稀松如风,越过两只苍鹫的翅膀。

  “大赵,你想好了么?一定要劫镖?”初一转过脸,避开一尺的距离,再次确定一遍问题。随着他这一动,清冷的空气也被带走了,赵大鸿砸咂嘴叹:“一月时间快到了,锁链再不取下来,我怕妹子要吃苦。”

  “想过后果吗?”初一突然指了指天边。

  那两只黑鹰盘旋而飞,围绕着山头不去,时而翻滚直下地冲撞。赵大鸿凝目注视远空,惊声说:“是黑鹰骑的前锋营啊!他们靠鹰隼传递消息的!”

  “显然,至少有两支辽军进入了儒州,踏上了这块议和的地盘。”

  黑风山目前地处儒州城外,再朝下去,就是初一的来路:居庸关、幽州。如果再向后退,可以预见世子秋叶拉伸的防线正牢牢把持着莫瀛涿三界。整个朝局如同一个“川”字,左边有宋军屯守,右边有萧政逼进,只留下中间为数不多的盟约地段:儒、幽直州。

  逃跑的人当然清楚形势,儒幽连成直线刚好夹杂在两方势力里。

  赵大鸿面色忧戚,低头不语。初一却还是盯着他问:“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赵大鸿铁青着脸,拒绝回答,也有可能是他不能回答。

  初一早就心知肚明。他不再追问了,只是说:“等会动手时,要注意官道左边的林子。”

  “我们占据高处,凭什么还要提防对面的山林?”赵大鸿很是疑惑。

  初一冷冷一笑:“你以为负责押送的就是这些镖师?”

  “难道不是?”

  “如果我没猜错,世子府的哨羽和弓手也出动了,他们就藏在暗处。”

  赵大鸿重重吐出一口气:“这趟镖果然不好劫……只要一动手,两方人马就知道了我们的去处。你是叛卒,我是逃兵,抓回去都要被杀头。”

  “怕了么?”初一笑了笑。

  赵大鸿开始深思起来:“你比较熟悉无方那边的情况,依你看,来的很有可能是谁?”

  “银箭公子谢银光。”

  赵大鸿惊叫了起来:“‘子母连星’谢银光?四大公子之一的幽州谢家?”

  初一低声:“正是。”

  赵大鸿面上之色禁不住凝重了几分。“传闻四大公子享誉中原,没想到在今天能见识到一个。”

  赵大鸿所言不假。

  喻雪配剑,银光长射,楚轩抚笛,青鸾御风,这是江湖盛传的不朽传奇。幽州兵部尚书之子谢银光自幼习射,熟练谢家独创的双簇金银箭,少时便已独霸江湖。传闻公子运气发射时金箭先至,银光随后,流星赶月光彩艳丽,是以尊称“子母连星”。

  所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流传在外的名声,必定能承受相应的赞誉,因为他们有足够的实力。

  树色疏朗间,赵大鸿转头看了看初一岿然不动的侧脸,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无方岛青衣营的叛卒,竟然能引起当前主人的倾巢追杀,想必能力更大。

  作者有话要说:

  ☆、不起妄念,心无苦痛。

  翠竹垂柳,青山红花,一片明净的湖水拥簇着飞云山庄。五岁的聂无忧看着水中游来游去的小鸭子,回头 问一袭庄严锦服的父亲:“父亲,真的不可以吗?我只想摸摸它们的羽毛。”

  浸渍在官场近20年的聂中书淡淡地回答:“你若是好孩儿,就应当以保重身子为重,不要让你娘亲担心。 ”

  现在已是春初季节,小小的白衣公子仍然围着密不透风的银貂风衣,黑黑的眼睛里满是无奈及暗羡。他回头看了看那片嫩黄的小鸭绒,最终还是拉紧了衣襟,向父亲恭恭敬敬施礼告别:“是。”

  走回属于自己的小别院内,一众仆役依次递上烫热的手巾、温水、汤药、金针,唯独撤去了幼时服药后母亲置办的清凉糖果,聂无忧垂下眼睫,神色没有丝毫不耐。但是他明白,随着他年龄的增长,父亲对他的要求怕是越来越严厉了。

  五岁的孩子,能承载多少责任与负荷呢?

  论及聂家唯一公子的才品及相貌,只要是与中书大人同朝为臣的,没有谁不叹服聂家孩儿名至实归,内敛温纯的性格,可是他们也忘了,即使久负盛名的列臣儒士,在他们心底,也有隐匿不去的渴求,就像那冲破云霄的鸿雁,欲望真正抒发出来时,谁又会去低头看看世俗教义与桎梏住它们足迹的大地?

  当晚,小小的聂无忧呼吸清浅,靠着往日熟悉的吐纳骗过了庭院内的看护,待夜深人寂,他掩紧了貂裘,悄悄走到湖畔,驻足等待黎明的到来。

  春寒料峭,深渗骨骼。

  聂无忧靠在柳树下一夜,不敢闭上眼睛,生恐错过第二日开湖时鱼鸭相戏的场景。他一声掩抑一声咳嗽,雪白的脸颊上浮起病态的红晕,仍然冲不散眼睛里的执着之情,就这样,他冻了一宿,终于等来了母鸭带领雏儿外出的身影。

  眼前渐渐模糊,仿似天降大雾。除了几声清嫩的虫鸣,他突然发现他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

  再醒来时,父亲伟岸的身子杵在榻前,在他眼里,也只是一团白雾,轮廓寥寥,气息冷淡。父亲仿佛知道他在“看”他,只管淡淡地说:“你身体受了寒,双腿僵硬不能行走,眼睛受到牵连,也不能看了。”

  聂无忧垂下头,手臂轻轻搭在厚被上,只用眼睫感受白色巾布的僵冷触觉。他在喜怒不形于色的父亲面前 ,永远是个温顺的孩子。

  “这就是你执意要一个东西的后果。记住,男儿当量力而行,若是能力不允,又何苦冲破自身大限,累及 自己与他人受苦。”

  聂中书舒缓袍袖,转身而去。他的身后,密密匝匝跪伏着奴仆,均以伺候小公子不力为由,每人杖责二十,被逐出聂府。

  此后,聂夫人亲自手捧汤药,服侍幼子进食。聂无忧看着柔弱的母亲,即使久服苦味心底藏诟多年,他也能笑着喝下去。一年年过去,汤药之苦侵染了他的五脏六腑,他已经没有任何味觉。

  这些药方,他不能推拒。小两岁的妹妹只能在他喝完药后来探望,对父亲言听计从的母亲动辄掉泪催促,看着满满一盏药水,他想这种苦涩不过尔尔,更紧要的等待还在后面。

  能看到妹妹乖巧的笑脸,母亲放心离去的步履,这种周而复始的灌汤针灸,他绝对能忍受。

  “哥哥,爹爹说你不能有‘欲念’,那‘欲念’是个什么东西啊?”

  穿着大红袍的妹妹扑在床榻边,瞪着圆圆的眼睛问。

  聂无忧摸摸她的可爱绒边球球,微微一笑:“就是不能有想要的东西,想要的感情。比如不能喜欢小晚爱吃的冰糖葫芦啊,也不能像小晚一样蹦蹦跳跳啊,哥哥不能做的事情可多了。”

  聂向晚悄悄噘去嘴,模样有点难受:“那不是和我的小木偶一样嘛!”

  八岁的聂无忧拍拍妹妹的头,一直笑着,不曾流露出什么异状:“对啊,哥哥的命只能如此呐!”

  如果要问年少的聂无忧有什么遗憾,他的回答绝对不是受身体牵连万事诸多限制,而是他尽力了,却没看到那天清晨的小鸭子,用一种无忧无虑的姿势,凫出了春水粼粼的湖面。

  聂无忧长至八岁,突然被送到了无方岛医庐,起因是家人再无法控制他的病情,家仆再无法钳制他的举动 。

  每日静浴温泉是药后固本的良方。他配合着父亲的要求,潜心坐修,只是一沉到底,浸泡时间超过期限。

  父亲偶尔来探视,勒令他速速起身,遭到他沉默抵抗。父亲束手一旁,冷淡说道:“你可是要我唤来你母亲,亲自替你更衣?”

  聂无忧的黑发静静披散于水面,和他俊秀的面容一起,蒙上一层飘渺的雾气。他的眉目令人看不分明,可是口中的语气却是划开水面,留下一道波痕。“父亲,我喜欢温水流过我的身体,这里是最干净的处所,我想多留一会。”

  聂中书甩袖冷哼:“你难道还要拖着这副皮囊多熬一个时辰的软香?今日我站在这里,看你能撑过多久的热水散汤,你也不看看,四周的气雾凝结在洞穴内,不久将压下空气,将麻沸香送进你身体内,届时你又得麻痹了,动弹不得!”

  聂夫人匆忙赶来,钗环松坠。她急急挽住裙裾,扑向温泉石畔:“无忧,无忧,听父亲的话好么,你的身子骨吃不消病香味道呀!”

  聂无忧默默地闭上眼睛,不忍看见母亲惊慌失措的脸。在父亲得知汤药味道无法冲洗他的脾胃后,采苗疆秘方,专用一种慢性毒香诱发他的味源,迫使他重拾对药理味道的记忆。

  与父亲的第二次对峙,最终也因他的身体薄弱败下阵来,仅仅过了一刻钟,在母亲的伏地抽泣中,在父亲的冷眼旁观中,他陷入了昏迷。

  第二次从漫长的黑暗中醒过来,聂无忧惊异发现住处换了景色,唧唧喳喳的小鸟花虫替代了死寂的庭院石 阶,漫开一线热闹气息。

  他很快喜欢上了这里,然而他谨记父亲烙印在他血脉里的教训:即使痴爱,仍不能执念,否则势必牵动宿疾,病理乏力回天。

  他看着一切,接触一切,淡然面对一切,默默习惯了一切。

  自小到大,他用一次次地咳血与病痛,换来了无欲则刚的信念,直到有人将他沉睡的渴求唤醒,就这样毫无预计地打开了门窗,放进来朗朗清风、无法抵抗的阳光。

  执念,执念,他本该避免的隐疾,他清修二十二年的课业,在一场谋局中全部被重置,全部被颠覆,最后全部被打散。

  聂无忧终于明白了,当年的父亲说得是如何中肯,他以高人一等的智慧,看着他在十丈红尘中浮沉。父亲本想执起他的手,牵引他缩短历程的艰辛,奈何他走入了曲路,再也不回头。

  他想起青山寺里那道佛,释迦牟尼手持说法印,结跏趺坐在莲花台上,凝视着他和初一,默默无语地透出禅机:不起妄念,心常精进,不生不灭,永集大成。

  作者有话要说: 身体病痛原因,抱歉让各位等了很久,这是闲情所写,日后将锁住,等待聂无忧真正出场后再挪到那一卷。

  鞠躬退了,mm们记得就来看看,不记得也没关系,木头实在是不好意思拖着大家等,我只能尽量写点。

  ☆、狭路

  灰土路面上行来三十多人的联合镖队,八辆箱车紧密相连,各自有绛衣镖师牢牢把守。他们保持着阵型,前后左右据车子四角,确保没有缝隙可以渗透。

  官道左边是密匝山林,初秋过后,枝叶变黄,但仍是繁杂如潮,遮住了林子里的动向。打头的总镖师压队伍刚走近牛头山,马上挺直了马鞍上的身躯,扬起右臂喊了句:“戒严!”

  双脊突现的牛头山寂静无声,只传来一两句疏落鸟叫。

  镖车缓缓前进,走到了内腹地带。

  风起,众多队旗呼啦飞卷,阻挡了镖师看向右上山脊的视线。就在连成一片的旗子降下了旗面,突然呼呼呼三声,从斜坡滚下了三枚巨大的火球。

  秋高气爽,草木苍劲,火星一经沾染,马上蔓延成一片。火球来势汹汹,不偏不倚砸向队列的前中后三处,把齐整的阵型斩成了首尾不能相连之势。

  总镖师退到左侧树林前,朗声一喝:“不得惊慌,速速退向左方!箱车由精铁打制,不怕火烧剑砍!”

  他这种说法,既是安抚帮众,亦是对贼人的警示:镖车强悍如铁,抢得了镖资一时之间也无法运走。

  但是这位以耳目见长的总镖马上发现他想错了。

  牛头山势犹如双拱牛角朝前突起,车队刚好被嵌在了低凹处,大火球稀拉拉点燃所有枯草败木,烟尘腾起障天,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俯势疾冲的身影,他的目标不是箱子,而是队尾的一杆镖旗!

  顿时箭如雨发。

  初一起身前,曾对赵大鸿殷切叮嘱过,说道:“你出自辽国西营,熟习黑鹰军驯养之法,等我去抢尾镖时,你一定要拖着鹰隼朝前飞。”彼时大赵脸色惊异,他又指点道:“提防子母双星。”

  赵大鸿仅是对初一说过他是供奉教头,来自武政西营,决计没提及过熟悉黑鹰骑指挥鹰隼的方法,这种内幕之事,他一个外人是怎么知晓的?

  然而场上局势瞬息万变。初一不待赵大鸿回过神,纵身一跃,已用袖中备置的链绳勾住尾车旗杆,利索一拉,扯动镖旗如海风般飞卷,身子再灵巧掠起,一招“翻花逐浪”将泛出冷泽的旗杆稳稳置于手中。

  出招夺旗,蜻蜓点水,三秒完成。

  赵大鸿眼角追逐着那道青黑色身影,心里喟叹:“初一果然瞒了我太多。”他才看初一出手,就知道当初的小相公落草黑风山,萎靡不振的样子一定是装假充愣,否则以边阵攒射的羽林箭雨,怎么可能一片都不能沾染上青黑色衣襟?

  赵大鸿心下虽惊疑,但脚下行程不慢。

  他抿嘴呼哨,头顶盘旋的两只鹰隼突然疾冲下来,尖尖利爪尾随他跳跃的身子扎向前。就在这时,一道犀利的金光破空而来,带着瀚海惊涛的气势,噌地一声杀进尘烟中。

  赵大鸿看得真切,闪身疾避,仍觉肩头被箭羽刮蹭一下,传来火辣辣的痛感。他身后立刻响起半声凄厉的老鸦叫,那声音仿似被人捏住了脖子,还来不及完全吞吐出来。

  万忙之中他惊愕转头,突然明白初一要他以哨声牵制双鹰的缘由了。

  只因银箭公子的子母连星太过于霸道。

  刚才那抹流星般的光彩赶来,只发一箭,生生贯穿了两只鹰隼的身子。金箭去势未减,带着扁毛畜生的尸身,笃地一声横亘过去,穿透烟尘阻力,纹丝不动地钉在树枝上。

  ——前面的赵大鸿能避开箭势,后面的哨鹰显然不能。

  但这只是一箭,还有第二支呢?

  赵大鸿马上警觉起来。与此同时,几道惨叫人声不差分毫响起,痛彻云霄。他跳跃腾挪不停,赶到埋伏在树林间的那六个匪卒身边。

  果然,从对首冲过来的羽林箭,以极大的力道扑到这边,钉翻了两人。伤卒紧紧捂住肩,指间的鲜血滚入黄土地面,染起一层黑。一支银色箭矢仿似昭示着主人的睥睨尘世的光彩,正嗡嗡响颤地插在其中一人的右胸上。

  竟是力透骨,镞穿身,连人带箭贯注到地面,使猎物牢牢动弹不得。

  赵大鸿倒吸一口凉气,这银箭公子师承世子秋叶,才发一箭就让他们寸步难行,倘若是他家主人亲自前来,那他们的下场是不是更加凄惨?

  “初一!”他无心多盘桓,厉声朝下面的箱车喊去,抬头看时,才发现初一那边已经陷入胶着状态。

  初一听到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叫唤声,稳住手中大旗,呼地一下朝左边山道劈去。他这力道奇大,不仅扫掉如蝗飞扑的箭矢,还刮起一阵强风,簌簌掀开马蹄,将盘踞在马上的镖师全然卷入旗下。

  打头的总镖看他露了这么一手,就知道劫匪武功出离在他们的控制之上,至少是他们这三十匹马是拦不住的。他带着根基较好的镖师后退,朗声说:“公子,请!”

  听到“公子”二字,初一眼一沉,踩在坚固的铁箱上,缓缓扯掉“文武”二字的镖旗,仅露出光幽黑亮的旗杆来。他并不回头看身后匪卒处,只对着冷气流转的山林出口冷冷说道:“你们先走!”

  背后的赵大鸿见他如此戒严,禁不住朝不见人影的林间望去。

  官道上,山林旁,火球烈烈燃烧,热气震得枯木叶子纷纷落下,然而没有一点人声,连疏落虫鸣都不闻。初一凛然站着,守住了羽箭的来路,只是周身充满了肃杀之气。

  有强敌来袭。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需要初一这样慎重对待?

  赵大鸿好奇了起来。

  他的武功在辽国已属翘楚,放眼天下,除了中原赫赫有名之辈,他坚信能让他铩羽而归的对手应是少之又少。

  热烈的火焰,冷冽的山林,仍是动静分明。

  一阵细微的风簇簇穿出,扇熄了树底草根上蔓延的火舌,紧接着,一道银白色身影朗朗走出,那闲适的步子,仿似沐春而归的文士墨客——他踏青前来,化解了天地间所有的寒气,让人很难想象刚才剽厉箭羽出自这样的文雅公子。

  银色的衣衫,银色的流苏丝绦,银色的胎弓,银色的织锦袖罩。

  风拂过,吹起他的绕发丝绦,带来一阵清贵卓然的味道。他面对初一微微一笑:“初一,还好么?”

  初一稳伫不动,居高临下地站着,不看旁处,只盯住他的身后。

  谢银光面色如常,温声说道:“公子不在这里,倘若他来,方才那一箭就不能这么简单了。”轻描淡写的声音刚刚随风传散,赵大鸿手掌下的伤卒带箭颤了两颤。

  初一这才破颜一笑,将旗杆背在身后,缓缓说道:“即便如此,也能看出银光公子的箭术精进了不少。”

  谢银光含笑:“自从落雁一战后,金银双箭有所改良。”

  初一顺着他的肩发看去,果然在他身后背负的箭鞘里发现了箭身加强的双色簇头,冒出了尺寸距离,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初一微微笑着,一丝温和的波纹逐渐蔓延至他的眼角。只是笑容未曾落下,他突然返身一翻,落在箱车后,手提文武旗杆凶猛朝前劈去,用的完全是“长河卸日”的剑招!

  旗杆贯入了十成功力,虎地震破山风肆虐的声音,带着龙吟之音排山倒海滚地而起,轰然掀起了铁铸箱子,成旋叶状砸向谢银光占据的山林!

  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剑气纵横天地。

  谢银光脸色微变,足下借力掠向林间,朗声道:“避开!”

  观瞻的赵大鸿此时才猛然醒悟过来,啐了口:“我说他怎么要我先走,原来是技高一筹,能挡住这么一票队伍!”啧啧嘴,提起伤兵挂在肩膀上,足不点地朝前飘去。

  小相公曾经叮嘱过:镖旗一旦到手,不可恋战,速速退回寨子,安排百姓转移。至于镖旗的作用,他斩钉截铁地告诉他:“内藏上古第一神兵,可以斩断简姑娘的链子。”

  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更有说服力了,赵大鸿舍弃了到手的财物,招呼着伏卒撤退。

  ps:目前正在赶一篇出版稿,这章以后再补全下面的,鞠躬先退了tot

  作者有话要说:

  ☆、怒发

  夏暑半阴,黄尘蔽天,黑风山寨的二十余名兵卒带着两百号村民转移,沿着山坡稀稀落落蜿蜒下去,一队人走得十分艰难。

  简苍戴着黑乌乌的镣铐,护在民众边侧,清丽的身影来回查看队伍伤势及进展,和风拂动间,叮叮当当的声音也逐渐蔓延了开来。她搀扶起脚瘸的老妇人,嘴里温和地催促着:“大家再快点,辽军铁骑不消半日便能赶到了,我们需抓紧时间退出儒州!”

  “简姑娘,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呀?”

  “初一安排我们去幽州青山寺,那里的方丈大师可以接纳我们。”

  简苍拿出初一留下的地形图,交给旁边的兵卒,温声吩咐:“烦劳小哥前去带队。”

  那人接过布图,轻忽一闪,倏地赶往队列前方去了。

  简苍返身,正待照顾其余伤员,突然身后又掠过一阵清风,带动一尾参差不齐的发丝闪过眼眸,淡淡地去得远了,她还能看见那抹青黑色背影如惊鸿般闪烁在山间,淅然入景,只留下一方飘渺药香萦绕在风中,久久不散。

  “初一,你去哪里?”简苍急切唤道。

  掠去如风的背影并未停顿,不发一语凌空御行,不出片刻消失在苍黄坡口,再也不见。

  竟是这样急。

  “奇了,他身上也有冷香味,平日里根本闻不到。”简苍颦眉,喃喃道,“难道是发力赶路的缘故?蒸腾出了发梢的药香?”

  她摇摇头,疑惑不解地走向前列。

  赵大鸿连连搓手,对着草堆上的伤卒无计可施。银箭冷硬如冰,纹丝不动地钉在肩膀上,那名匪卒奄奄一息,眼看快要魂归西山。他的身边还有两名陪同,连当家的一起,三人团团围住草堆,面容上都流露出焦灼难安的神情。

  “大哥,快拿主意吧,辽军怕是要杀过来了。”

  赵大鸿一紧虎口,握住箭杆,就待拔将出来。“不可。”一道清冷的嗓音传来,让他长呼出一口气。

  “初一回来了!太好了!我们老大非要见到你才肯动身!”

  赵大鸿面色一变,带着一丝忸怩,抽冷子拍了掌那个嚷着的山匪,将他震得趔趄倒地。“嚼什么乱蛾子呢,初一也是寨子里的人,不见到他我们能走得心安?”

  他端起老大的架势,刚骂完一句回头,顷刻又愣住了。

  初一身染重彩从木门中走来,黄、黑、褚三色凌乱在衣衫上,有如泼开了浓墨,一条一道均是料峭春寒,瘦了身躯,斑斓了血汗。他的黑发如瀑披散,穿过夏风,飞于烟尘,清冷微露,折煞柳际花边。

  他的手上,仍提着一柄乌黑通透的旗杆。

  这种气势,正如幽冥地府破空而出的修罗一族,俊俏的是颜面,满身杀气却是初倪毕现。

  “初一,你还好么?”

  即使迟钝如斯,赵大鸿也能发觉眼前的小相公已和平日大不一样了。

  初一微微一笑,说不尽的写意江山。“我拿到了逆天。”

  赵大鸿奇道:“逆天是什么?难道要配上你这满身杀气么?”

  初一却不答,弯腰查看匪卒伤势,嘴里快速说道:“去取一副木架来,你们需抬着走才能下山。赵大哥给他度一成气,护住他心脉,我去去就来。”

  眼看初一如灵巧的麋鹿闪入后院,赵大鸿加大声音唤道:“初一,你把那队镖师怎样了?”

  隐隐冷淡嗓音飘来:“我将银光公子引开,再返身杀光了所有人马。”

  赵大鸿对上另外一名匪卒眼瞳,如灯花一突,双双爆了个冷颤。

  初一赶至柴房,摸到灶膛间有余热,当即点燃柴火升起高温,将旗杆丢了进去。待灶膛传来闷响,他打起凉沁的井水,倒入早已预备好的冷凝药膏,反复冷却杆身。数次之后,乌黑的精钢已裂出几道缝隙,他起掌一拍,滚烫的铁皮纷纷碎落,一柄银白色的菱尖枪便呈露在眼前,长不过两尺,枪身圆润,久蔽在旗杆中,只蒙了层锈渍。

  初一洗净菱尖枪,仔细端详这柄形如判官笔的逆天,雪亮的光芒逆向流转,映得他的双眼如秋江之练,澄澈一片。

  刑天之逆,搅碎银汉,枪中霸君,莫测变幻。

  折向眼里的光流淌进心间,令初一全身渐渐暖了起来。

  他掠回赵大鸿身边,蹲下身,用枪尖击断银箭尾端,刮出一道耀闪,再合掌朝伤卒肩胛轻拍。那人闷哼一声,从碎骨里吐出一枚血迹斑斑的断箭,抽气呻吟。

  旁边守护的匪卒齐声叫唤:“好了好了,喊痛就证明他活过来了!”

  赵大鸿拾起银箭头,迎着夏阳转动,看清了攒在三尖颈槽旁的勾刺,低吸一口气。

  “无毒,但不能倒拔箭身。”初一替伤卒包扎好,快速说道,“子母连星第一箭必破琵琶骨,第二箭紧随其后,勾住血脉经络,若强行拔出,必残半胸。”

  赵大鸿惊异地望着他:“你怎么知道?”

  初一站起身,转脸看向他:“半年前,我被秋叶世子一箭洞穿左肩,险些命丧黄泉。”

  初一伙同赵大鸿护送最后一批寨民撤退,前头烟尘弥漫的山道突然跑回一名少年,嘶声说道:“前,前面,辽国黑鹰骑围在了山林口,拦截了我们中段的民众。”

  赵大鸿急道:“有多少人?”

  少年喘息:“大约一千。”他口吐血沫,挣扎一下,竟然倒地不起。

  初一将他扶起身,这才看见少年背后插着一杆翎羽,黑得透亮。

  初一眼降寒霜,冷冷道:“哨鹰已杀,辽军最快铁骑也得一时辰后到达,怎么可能来得这样快?”

  赵大鸿阖上少年双眼,长叹一口气:“怕是有人告了密。按辽西营编制,这一千人马隶属前锋营,接到消息后可脱离帅阵,直接拔营赶来。”

  初一吩咐身后众人见机行事,赵大鸿扯住他衣袖道:“初一,你护着他们先走,我去断后。”

  初一回头对上一张张饱含惶恐的脸,低声应好。

  赵大鸿握住初一手腕,使出一股力,带着他跃身向前,赶往山林路口。“时间紧急,记住我说的话。简姑娘是肃青侯王妃,不堪忍受侯爷凌|辱,十天前连夜逃了出来,陪我落草在黑风寨上。她熟识土木之术,精通地理探测,辽国一直逼着她兴建守城工事,她不愿意看到有人流血战乱,总是找借口拖延交图日期,挨了不少责罚。这次侯爷出动黑鹰铁骑就是为了抓她回辽,你答应我,不要让她再被抓,好好地护送她回中原。”

  初一迎风疾驰,未答话。过了片刻,一缕薄汗从他发下淌出,他才抬起袖子动了动。“大赵,你就这么信任我,把简姑娘交到我手上?”

  赵大鸿突然停住了脚步,大力扯过初一的衣领,提到眼前说:“我信你为人,你心地不坏,武功高,又要逃回中原,这个时候只能仰仗于你了。”

  初一再不说话。

  “答应我,初一。”

  初一不应,只是面露忧戚:“就怕不能突破武州防线——那里有世子军营。”

  黑鹰军来去如风,顷刻围住了黑风山通向儒州城外的唯一退路,将山寨民众断成两截,堵在了路口。简苍招呼着大家提劲跑,自己和其余十余名匪卒守在了林间,就待骑兵冲进来,和他们拼死一战。

  前去打探消息的匪卒潜身回来,蹲在草丛间喘气说:“赵,赵,赵大哥拦住了前锋营,带着三个人苦战,已经伤了十几匹骑军。他很厉害,一掌下去,拍死一头马,那些人不敢踏过去,把他围着不放。”

  旁边的匪卒擦擦汗,紧张地问:“当家的武功会有这么高?”

  简苍背依在树干上,捏紧了锁链,不敢让它抖动作响。她的唇渐干涸,晶莹汗珠滑过雪颜,仍是不沾灰痕。“赵大哥本来就是辽西第一武士,善使开碑手,所向披靡。”

  “简姑娘!”

  疾驰而来的初一出声警示简苍,但为时已晚。只见那几名山寨匪卒慢慢站起身,左右观望一眼,突然都抽出了刀,齐齐对准简苍。

  “他娘地,原来你们是辽国人——”

  “呸!”平日和颜悦色的自家人转脸寒冷了起来,刀尖晃晃,直探简苍心窝,“亏我们跟了你们这么久,做牛做马地伺候你们!”

  初一急挥右袖,一招流星赶月卸去刀尖去势,闪身过去挡在了简苍跟前。他两手轻拂,化解急剧而起的杀招,半步不离身后之人。交手几招,那批匪卒察觉未沾上初一一点衣角,两三交换眼色,突然转身,朝林子深处跃去。

  “等等!”初一急切唤道,无奈离去背影奔窜至快,他左右穿插两步,只抓回了两名落后的匪卒。

  “简姑娘我可以带走,那批村民你们必须送到青山寺。”他恳切说道,“他们都是大宋子民,理应受到庇护。”

  被抓的卒子挣扎不停,大声说:“我们也是从军营里逃出来的,没那个本事护送他们!”

  初一提起那人冷笑:“我问你,平日大赵待你们如何?简姑娘待你们如何?没害过你们吧?如果你们只顾着偷生,不顾这批可怜的民众,那和外面杀戮不停的辽国人又有什么区别?”

  ps:未完,请容我少许一点点更新,权作给自己的鼓励,就是麻烦大家了,十分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斩将

  前面山林传来滚滚嘶喊声,夹杂着百姓的痛苦哭声,一齐送到了风尖,凄惨的程度使人不忍听闻。初一顾不上鬓角流落的汗珠,紧紧盯着那名兵卒,眼里的急切一览无余。“听到了吧?他们在哭喊。”

  兵卒咬了咬牙,大声说道:“好,老子答应你,但是这个女人,你必须带走!如果下次再见到她,老子一定要弄死她,就是弄不死,老子也要想办法废了她的身子!”

  简苍雪白了脸颊,第一次意识到宋人竟是如此恨她,她默默地垂下了手腕,用袖口遮住了一绝索。锁扣磕在她的腕节上,冰冷蜿蜒至心底,掐住了一点疼痛。

  初一放开了那名兵卒,顺手抚平他的衣领,说道:“快走。”

  那批散落的兵卒捆紧了腰带,互相招呼着,向山林深处潜去。秋风飒然入草,掀翻败落的叶子,一起滚动着飞向远方。初一低眼看了看风向,回头对简苍说道:“你在这里等一会,我去守住林口,不让辽人放火烧山。”

  简苍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身躯忍不住在轻微颤抖:“初一……初一……林子外的老百姓……他们叫得好惨……怎么办……”她的声音哽咽着,像是风吹动着落叶。初一抚下她的手指,抬头远视前方,凝神收集那边的动静,相比较她的难过,他只能快速看了看,低声说:“简姑娘,放开我好么。如果再耽误下去,林子里的百姓怕也保不住了。”

  前方弥漫着马蹄扬撒起来的烟尘,一道有似黑幕的色彩全线压进,初一知道,赵大鸿终究拖不了多久,第一拨追兵直接突进林口了。

  简苍的手指仿似白玉翡翠一般脆弱,尽管在抖动,却极力伸展开,滑落开了初一黑色的衣袖。初一见她低头哭泣,极为悲痛的样子,不由得轻叹一声,搂住她的腰,将她提升到了一截树枝上。

  树冠如云铺伸,刚好能遮住简苍的雪颜黑衣,也造就了眼观四路的好地势。西风突起,一声一声呼号,间或送来惨烈的呼叫,更如夜啼鸱枭、冰霜秋刀,字字句句刮在了人的骨头里。

  简苍双眼泪流,似山涧溪水,不止息。

  初一心知简苍为人仁慈,但未曾料到她的优柔,当下不容细说,撕下一条内衬,将她的双眼蒙上,并在她耳边轻轻说道:“捂住耳朵,我去去就来。”

  “初一……”简苍流泪道,“你为什么不带上我……你明明知道那些畜生要的人是我……”只要将她交出去,或许能停止这一场杀戮。

  初一没说什么,返身摸摸她的头发,纵身朝树下跳去。

  高树上的简苍咬住嘴,不让哭泣的声音传出来,苍白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淌,濡湿了胸前的衣襟。

  辽国黑鹰骑千余人分成两股,各自围困一角方阵,意图极为明显,一是生擒赵大鸿,二是堵截消失不见的肃青王妃。约百数民众被他们驱赶在前,拉妻挈子,踉踉跄跄地朝着林中倒去,走得慢了,便有一杆凛凛寒光的长矛洞穿他们的胸膛,甚至让他们来不及发出呼喊。

  垂髫小儿看见父亲被杀,茫然坐在尸身一旁,失声痛哭。

  黑鹰骑指挥使司萧佐权朝地面啐了口,提起马缰,战马通晓主人心意,尽抬前蹄,从孩子身躯上践踏了过去,顿时瓦蓝的蹄掌上新染了滚烫的血液。

  孩子脑浆四溅,身躯软软地倒了下去,折成死角。后面的骑兵熟视无睹,继续上前,踏过一道又一道这样的尸身。被驱赶入林的百姓更加惊恐了,暗哑地哭泣着,拼尽全力超前跑去。

  一名探子兵小校驱马上前,急奏:“禀告指挥使,前方并无动静。”

  萧佐权甩动马缰,指挥战马再次踏死一名来不及躲避的孩童,懒声说道:“继续探——”说罢又忍不住冷笑:“王妃一定在这林子里,看她能忍到几时。”

  小校噤声不语。整个西营都知道肃青王妃心软,平时见不得一丝血腥,如今被侯爷的前锋军这样大肆杀戮,倘若她看见了,铁定会跑出来俯首称降,再任由他们抓回去。

  身后的百姓陆续倒地,尸身倾斜滑入没膝败草中,压住地面发出一阵阵窸窣响声。小校纵马向前,突然在一众干哑的哭喊中,听到了一种与众不同的声音。

  林子深处倏忽飘过一道黑色残影,速度之快,让人区分不了是受惊的飞禽羽翼还是随风漫卷的衣挂残品,伴着萧飒风声,它一路震飞流转的尖叶,尖锐地扑来。

  “有人!”萧佐权能坐稳指挥使一职,首先比众人都有见地。他立马站定,扬起了右臂示意。

  话音一落,一团寒冷的黑影伸张两臂,如巨翼鲲鹏,飞扑到辽军面前。他的衣襟还未落下,掌中寒光暴涨,呼地一声切入地面,立时震翻一匹连甲马,力道大得惊人!

  应声而起一名骑兵的惨叫。

  “什么人!”萧佐权惊怒道,只因来袭者动作太快,偏偏又看不清他的面目。

  来人并不答话,伏低身子,手持半截判官笔,一招“老树盘根”将凛冽剑气送出去,光影闪过半弧,竟是切断了数匹马腿。

  被抛下马的骑兵纷纷呼叫,闪躲强大剑气。只是堪堪在地面滚动一圈,一截梨花枪尖急速赶上,戳穿了他们的胸膛,祭拜了冤死的宋朝百姓。

  萧佐权一按马鞍,反身借力飞向树上。后面的骑兵潮水般涌上,用铁桶阵势围困来袭者。

  初一一击得手,沉声喊道:“散开跑!”提气纵身,跃向四周树冠。

  残余的百姓经过这一番冲击,醒悟过来,争先恐后朝树后跑,有如几缕溪流,渐渐地分散了开来。

  萧佐权站在树上观察动静,不肯轻易出手。只因他知道,历经九年才能爬到指挥使司的职位上,没有什么比保住性命享受军功更重要的了。

  初一悉知力战三百骑兵绝无可能,看准了萧佐权藏匿的方向,几个起落后,狠狠朝他扑去,搅动风声清寒。他的气势过于浩大,萧佐权面露惊异,立于树上和他对了一掌。

  初一掌势未落,右手抡起半截枪尖,刺向萧佐权空门大开的前胸,他的身子硬生生飘斜在树挂上。萧佐权没料到他掌中有变招,躲避不及,左肩受了一击,险些被刺破琵琶骨。

  初一不看旁人,仗着半空便利,近身搏击萧佐权,却不杀死他,只是将他驱赶到了林外空地上,抬头一看,陷于包围的赵大鸿兀自在前苦战,将唇一抿,突起全身内力,一掌劈落下去。

  萧佐权惨叫一声,头盔滚落一旁,额前自人中流下一道猩红血迹,三魂差不多去了归路。随后赶上的骑兵拉辔驻足,不敢踏上他的身躯,就这样,倒是给初一留下了一方不大不小的空间。

  萧佐权面色蜡黄,嘴角不断涎下血沫,倒地时不忘嘶声询问:“你是谁……”

  初一手持逆天,逼退围困过来的辽军,抓紧千分之一的狭小空隙,攒力于足尖,起脚一踢,将半死不活的萧佐权踢出了包围圈,稳稳砸向前方赵大鸿处。

  前面人影晃动,尽是亮丽的战马辔头和暗沉沉的黑鹰骑士装,汗水混杂着血水滚落下来,几乎要蒙蔽了眼睛。处在热战中央的赵大鸿甩了甩头,右掌蓄力,一式“劲风摆柳”汹涌送出,真气如阳贯注,强可拂石成尘。

  掌风下的战马嘶鸣一声,轰然倒毙。马上骑兵跳落一旁,察觉到素有“辽西第一武士”之称的赵大鸿无意掌毙同营军伍后,回头招呼两句,偕同更多的骑兵加入包围团。

  赵大鸿越战越心急,依他之力,势不能扭转乾坤,不禁痛下杀手,将开碑碎石三式的力道暴涨几分,顿时拍得马头大幅度反转,拧下几名闪躲不及的骑兵,扑倒在泥地里,血水散落成河。

  辽西供奉教头赵大鸿竟然不躲不避酣战一刻有余,手刃战马五十三匹,击杀精锐骑兵二十四名,其魁梧身姿有如青峰屹立,极大震慑了余众者跋扈扬尘之心。

  “活捉赵大鸿赏赐百金!”

  眼见赵大鸿如此英勇,包围圈有所退缩,但随后有人喊了这一句,又引得骑兵催马逼近。赵大鸿双目不辨黑白,双耳尽镶嘶鸣,如潮的黑色欺近,他只管两拳分击,爆毙两人,再次撕开铁桶般的围阵。

  四周景色几乎拉扯成一道沉黑的幕布,快要将他裹得透不过气。人影幢幢处,有惊呼声从远方而来:“抓住那个人!他杀了指挥使!”

  与此同时,天上蓦地降下一团黑影,砰地砸落在地上,正好压垮了最前的包围线,为赵大鸿争取到了一丝松懈的间隙。赵大鸿甩开面目上的血汗,抬头朝前看了看。

  众多亮甲骑兵交错压向前,只为堵截一道黑衣身影,但又似乎带了些忌惮,马蹄回转几下,不敢正面迎上他的锋芒。来人黑发如瀑披散,右手斜持精利短刃,每走一步,手腕微晃,便一节一节露出寒光流转的枪身来。顷刻之间,一柄三尺七寸见长的银枪赫然显现在他手中。菱形枪尖逆传雪亮光芒,仿似天降青霜。

  第一次在世人面前完整露出真身的逆天,端得是锋利无比。即使辽人眼拙,也能看出它的阴冷与霸气。

  赵大鸿看得仔细,正是初一携着神兵利器杀到。他只觉精神大涨,忙虎劈两掌,拔身朝前赶去。

  初一沉身欺进战局,手持上古第一长枪,刺、扎、扑、拨,翩若游龙。四处只见寒星点点,银光皪皪,逆天上下若舞梨花,如飘瑞雪,清寒的空气割裂了天地。更恃这套枪法变幻莫测,锋刃所过之处,辽军无不是尸首两离。

  挟制住赵大鸿的包围圈渐渐慌乱了阵脚,正值退让时,一道通身雪白的高额战马从人后直插而来,罔顾自身营队的骑兵,横冲直撞,硬是掀开了一条道路。

  “副使来了!副使来了!”骑兵团有人呼喝,为他们的长官开路。

  初一听得真切,抬头看准副使方向,左手贯注真力,猛然拍向一旁辽军。那名士兵斜飞出去,撞倒两三个失了战马的骑兵,如此连番扑倒,造成的混乱波及到副使战马蹄前。

  副使提缰驱马躲避,初一提气直纵,将手中逆天舞得银光绚烈,左右开拨,送出寒气凛凛的枪尖,直刺副使面目。坐下战马受惊,提起前蹄,已被枪尖锋芒斩断。白马痛苦嘶鸣,甩下惊惶的副使,倒在一旁抽搐死去。初一抓住时机跃起,身在半空中,扬起右手逆天狠狠朝前劈去。刹那间枪法改剑招,一道气势汹涌的“银河九天”长泻奔腾,全然撞上地面蹲屈的副使,将他双腿硬生生钉入泥土五寸。

  副使立毙,辽军哗然。

  初一双眸微红,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