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夫人刚刚, 在门口，目睹了那一幕, 全部的表演。

  或者说，那都不能称之为表演，是几个灵魂, 在那里对话, 那些曲折的，悲伤的爱情故事, 在那个少年的身上，重现。

  没有人知道，在她的少女时期, 她最喜欢的戏剧，就是《罗密欧与朱丽叶》。

  那种伟大的, 宁死也绝不肯屈服和折损的爱情, 让年轻的少女如痴如醉, 为之着迷, 她在私下读过无数次这个剧本, 里面的每一句台词都能倒背如流, 她强烈地渴望着他们, 渴望着挣脱家庭的束缚。

  可是, 戏剧是戏剧, 生活是生活，她终究，还是没能反抗成功。她嫁给了她素不相识的人, 成为了家族维系地位的一根纽带。

  在出嫁前，她和父亲大吵了一架，她对天发誓，她绝对不会原谅他们。在嫁过来之后，她也活得冷漠而虚伪，像上流社会的每一个贵妇一样，带着冰冷完美的面具，游走在各大社交场合，那一本象征着爱情的戏剧，就如少女时代破碎的心一样，被压在了箱底，再也不拿出来。

  渐渐的，她自己也要忘记了，她曾经有过那样的渴望和野心，那一颗对爱情，对美好事情期盼的心。

  直到今天。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少年或歌或舞，分饰多角，那一句句，她本来以为已经忘记的，熟悉的台词，迎面砸在了她的脸上，她听见了岁月发出的无情的嘲笑。

  和内心大声的哭泣。

  她的家人，她的爱情，她想要的东西，是从什么时期开始，被她自己推走了，没有了。

  她不知道。

  “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缓缓地问，泪水从她妆容精致的脸上淌下，她穿着繁复华丽的黑色长裙，脚上是极高的黑色高跟鞋，整个人看上去摇摇欲坠，快要倒下了，顾阳立刻上前一步，又不知道该不该扶住她，还没能决定，就被对方死死地抓住了手腕。

  他一惊，抬起头说：“阿姨好，我是顾阳，对不起，我不知道您在这里。”

  顾阳。

  楚夫人恍惚地想起来，这是那个住在他们家里的孩子的名字，她似乎从来没有在意过，她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你……你演得真好……”她断断续续地说：“不要道歉，是我该说……对不起……”

  “请原谅我……”

  她说到这里，又不由自主地哭起来，顾阳手忙脚乱，将她扶着坐下来，拿了纸巾递过去，说：“没有啊，您没有做错什么事啊，是我在表演的时候太投入了，不知道您来了。”

  他说着，停了一下，又问道：“您很喜欢这出戏剧吗？”

  楚夫人望着他，望着这个少年清澈的，像是太阳一样璀璨的眼睛，她点了点头，说：“这是我少女时代，最喜欢的戏剧。”

  “也是我的梦想。”

  顾阳怔住了，过了很久，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拿起纸巾，细心地把女人狼狈的泪水擦拭掉。

  那一天之后，楚夫人就和他亲近了起来，这简直是让家中的佣人啧啧称奇，这个女人都不再出门，就待在家中，看着顾阳排练，她对这个少年的态度，比对她儿子还要亲近。

  “……岁月，是一种很磨人的东西。”有一天，在顾阳结束排练后，女人为他递上了毛巾，不顾对方的道谢，执意要为他擦汗，她说：“我以为我还年轻，其实我已经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就开始腐朽了，像我家里的那些人一样。”

  “您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呢？”

  楚夫人有些不自然地笑了一下。

  “我年轻的时候，总是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和其他的人都不一样，我鄙夷他们的思想和情感，只想要追求我的梦想和自由，可是到头来，我却成了他们之中最出色的一个，这是多么讽刺啊。”

  她想了想，又对顾阳说：“过来，我给你看一些东西。”

  顾阳便随着她，去了她的房间。

  楚夫人找出一个箱子，打开，里面是几本厚厚的相册，上面布满灰尘，看得出，是从来没有动过。

  她把它们取出来，拿纸巾把灰尘擦干净，翻开，对顾阳道：“这是我年轻的时候的相册。”

  第一张，就是个穿黑裙子的小姑娘。

  顾阳坐在地上，仔细地看着，然后微笑着说：“您当时会弹钢琴啊。”

  “我的钢琴水平，一直是同龄人里最好的。”楚夫人有些自傲地回答，她指着她练习的几张照片道：“我每次参加比赛，都是第一名，从来没有输过，我曾经想过，要当一个钢琴家。”

  她说到这里，又沉默下来，过了一会淡淡道：“不过也没能实现。”

  顾阳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就安静地陪着她，坐在一旁。

  楚夫人凝神了一会，又说：“小阳，其实我有的时候，会觉得我非常失败，我看起来什么都有，其实什么也没有，我想要爱情，又没有嫁给爱情，我会弾钢琴，也没能成为一个钢琴家，我已经多年没有见过我的父母，今夜也和我不亲，你说，我是不是失败透了？”

  “今夜那孩子，很像他爸爸，也很像我，非常孤僻，非常独立，只要他认定了一件事是怎样的，就不会听你解释了，他大概还在怨我吧，觉得我，不是个好妈妈。”

  说到这里，她也是哑然失笑：“我也确实不是。”

  “我嫁给他爸爸的时候，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看他也是，看自己也是，我想，怎么能有人能娶一个不爱的女人做妻子，他的心该是有多冷啊，就算我和他关系不好，和我娘家关系不好，也不妨碍他们家族联姻，我就是那个牺牲品，每次想到这里，我就……很难过。”

  她说着，缓缓闭上了眼，那依旧美丽年轻的脸上，显示出抑制不住的颓然之色。

  顾阳听完了，沉默了一会，又问：“那您……为什么会认为楚叔叔不爱您呢？”

  他这个问题，有些突然，甚至动摇到了根本。楚夫人茫然地睁开眼睛，说：“因为我们……在结婚之前，从来没有见过面，我们是在舞会上认识的，跳完舞后，他就向我求婚，我的父母就答应了。”

  “是吗。”少年安静地道：“我觉得这不能说明什么。”

  他靠近了一点，又问：“是什么让您觉得，他不够爱您呢？”

  楚夫人一时间答不上来了，她想说，他很忙，他们一天到晚见不了几面，他们见面也不怎么说话，他沉默寡言，很多事她都不知情，他们……

  她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这些在这个圈子里的常识，似乎，并不是真理。

  “……您看。”顾阳说：“您也不知道啊。”

  楚夫人怔怔地，怔怔地看着这个半大的孩子，对方平静地注视着她，那双清澈乌黑的眼睛，像是能把一切都看到底。

  她过了很久之后说：“他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他爱我。”

  “是啊，从来没有。”顾阳说，又将相册慢慢翻了一页，他轻轻地问：“那您，有告诉过楚今夜哥哥，您爱他吗？”

  房间陷入了沉默。

  少年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他又低下头，体贴地给对方留出思考的空间，自己则慢慢地翻阅着那本相册，可在看到其中一张的时候，他愣住了。

  他又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然后问：“阿姨，您确定，您和叔叔，在结婚之前，从来没有见过吗？”

  “……我确定。”

  他抽出那张照片，递给了她。

  照片上，是一个拿着奖杯的女孩子，身边站着一个俊美的男孩子。

  他们都那样年轻。

  楚夫人望着那张照片，整个人，却从手指开始，都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她喃喃道：“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

  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了响声，顾阳抬起头，就看到楚家家主，站在房间门口，他的目光落在那张照片上，脸上的神情，是难得的，一片空白的。

  楚夫人回头看着他，缓缓地，缓缓站了起来。

  男人一动不动，站在门口。

  “你说……我们见过吗？”她颤抖着声音问：“告诉我，你是不是见过我？在那次比赛上，我想起来了，是你，给我颁发的奖杯，对不对？”

  楚家家主的表情僵持了很久，最终，他吐出一个字。

  “是。”

  女人低低地吸了一口气，一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

  她问：“那你……你是不是，是不是对我……你……”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懂了。

  “……是的。”楚家家主回答，他凝视着自己的妻子说：“我爱你，一直，一直非常爱你，很抱歉，今天，才告诉你，我以为你不想知道。”

  楚夫人发出了一声悲鸣，她死死捂住脸，弯下了腰。

  “对不起……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么多年，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完完全全，隔绝了你传来的讯息，自己自艾自怨，活在自己的梦里，却不关心，现实的事。

  我以为我失去了我的梦想。

  却有人给了我真正的梦想。

  她被抱了起来，男人低下头，吻了她的脸，说：“不要道歉，我们是一家人……”

  我们是一起的。

  他身后，刚刚回家的楚今夜，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自以为冷漠无情，完全是利益结合，之间毫无感情的父亲母亲，给了他当头一棒，关键是，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出了什么事？

  少年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房间里的顾阳身上，对方对他笑了笑，依然是很温和的笑容，楚今夜却觉得，有什么隔膜消失不见了。

  他忽然明白了，顾阳眼睛里，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是什么了。

  他不害怕。

  这个少年，对楚家也好，对他也好，都没有丝毫的畏惧，他不因为他们的权势，金钱，有任何的动摇。

  他完全不害怕这些，也不在意这些，因为不在意，所以没有人能用它们伤害到他，让他产生畏惧。

  那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卸下那张平静的面具，让他付出感情，付出真心呢。

  楚今夜看着他，又看着旁边的父母，恍然明白了一些。

  那天之后，楚家的氛围就变了。

  这种改变很明显，楚夫人努力地想要弥补自己的过失，她想尽办法亲近楚今夜，将那份之前不曾诉之于口的，母亲的爱意传递过去，后者简直束手无策，没有办法拒绝。

  他们之间也确实没有深仇大恨啊。

  他们确实是骨血相连的母子啊。

  只是很多时候，楚今夜拿着他妈妈给他泡的牛奶麦片上楼的时候，会有一些恍惚，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好像一夜间，他的家庭，就翻天覆地了一样。

  导致这件事发生的罪魁祸首，还在喂他的狗。

  没错，顾阳，在喂威廉，除了第一次见面的不愉快以外，这一人一狗，已经能相处的很好了，威廉对他，比对楚今夜这个正经主人还要亲！

  真是中了邪了！

  楚今夜面无表情地想，费解，世界变化太快，真是不可理喻。

  那出《罗密欧和朱丽叶》最后的表演非常成功，楚家一家都去看了，顾阳在舞台上，简直变了一个人，他绽放出的光芒耀眼至极，全场都在他的统治之下鸦雀无声，一结束，就有数位老艺术家，演艺界人士站起来，向别人打听这个孩子的来历，力邀他进入艺术界，去演戏。

  楚今夜从来没有，见过那么耀眼的顾阳，那个安静而低存在感的孩子，一上台，就和平时判若两人，他连他什么时候学会演戏的都不知道。

  哦，也不能说不知道……

  卫余！

  圈子里的败类！

  少年冷冷地看着某个艺术团长欢呼雀跃地冲上舞台，把演员抱起来往天上甩，光天化日之下，成何体统！

  演出结束，顾阳卸妆回去，脸上还残留着兴奋的神情，可是当他看到来接他的，冷着脸的楚今夜的时候，不由怔了一下，控制了表情。

  这个变化，当然是能被楚今夜觉察到的，他顿了一下，然后说：“演的不错。”

  顾阳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也笑了一下，说：“谢谢。”

  他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好看，楚今夜都不由屏息起来，他忽然发现，这个孩子，已经长开了一些。

  有点美人的样子了。

  他们一同上了同一所高中，顾阳跳了一年级，刚好和楚今夜同班，他的人缘，在高中里也逐渐变好起来，那个时候，孩子们都成熟了一些，像个小大人了，交朋友，也有自己的看法了。

  顾阳的脾气很好，长得也好看，是个纤弱的美人，很上镜，在加入艺术团，多次出演戏剧后，他高中学的专业也是以音乐表演为主，准备毕业了就去国外的大学进修，那时已经有很多人来找他演电视剧，拍广告，卫余更是说，他当了导演之后的第一部 作品，要由顾阳来当主角演。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算是学校里众所周知的人物了，楚今夜的人缘不好，他可不一样。

  搞得前者内心有点微妙。

  其实楚今夜，也不大能确定自己是怎么想的，毕竟，他和顾阳是活在一个屋檐下的人，对方也一直很乖，但是要说他们的关系……他们好像也没怎么讲过话，没有很深入的交流过，或者对方尝试过，他拒绝了。

  这个认识，让他有些不舒服，他对自己说，那是因为，他把他当弟弟看了，所以才会觉得不够亲近。

  结果有一天，楚今夜发现顾阳把一本书忘在了楼下，他拿起来，准备上去给他，他的房间，没有关门。

  他就那么走了进去。

  结果，顾阳正好打开浴室的门，赤身裸体地走了出来。

  一对视，两人都怔住了。

  还是顾阳先反应过来，笑着说：“不好意思，你是帮我拿书的吗，请等一下啊，我在洗澡。”

  他的皮肤在热气的氤氲下，泛起淡淡的红晕，那真是像白雪公主里说的那样，即如牛奶一样白，又如玫瑰一样红。乌黑的长发就那么湿答答地搭在肩膀上，别提有多好看了。

  楚今夜只看了一眼，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他立刻放下手中的书，匆匆说了声打扰了，就跑了出去。

  只留下顾阳，神情茫然而疑惑。

  楚今夜当天晚上，没能好好睡觉。

  他做了他这个年纪，会做的那种梦，一觉醒来，该湿的地方都湿透了，该硬的地方也硬的够呛。

  但是这不是最关键的。

  梦里和他纠缠的那个人，那种细腻光滑的肌肤触感，那湿润的，微红的眼眶……

  是谁，很明显。

  楚今夜一动不动在床上坐了很久，问自己，是不是疯了。

  他下楼吃饭的时候，都顶着两个黑眼圈，把他爸妈都吓到了，楚家家主和楚夫人对视一眼，问：“你怎么了？”

  “公司的事务太忙了？不急，不懂的问问你爸爸。”

  “不舒服就去休息一下，无所谓的。”

  还有顾阳，坐在一旁，用关切的眼神望着他，可楚今夜现在一看到他就心里发虚，啥胃口都没有，塞了几口面包，应付了几下就走了。

  留下一桌子人都很茫然。

  后来，管家带着神秘的微笑，走到楚家家主身旁，说了几句话，后者立刻就神色莫测了，也不疑惑了。

  青春期的躁动，啧。

  楚今夜尚且还不知道他已经被他亲爹定义了一回，他满脑子里，还是昨天那个梦。

  他为什么会做这种梦？

  为什么对象会是顾阳？

  他……他为什么会生出这种心思？

  还没等他细细理出个头绪来，就有敲门声响了起来。

  “进来。”

  伸进来的，是顾阳那张漂亮干净的脸，他对他笑了笑，说：“你今天不舒服吗？不去上学吗？”

  楚今夜沉默了一下，说：“是不是很舒服。”

  “这样啊，那我陪你吧，我今天没有课。”

  “！”

  然后，顾阳就走到了他身边，坐了下来，他轻轻哼着歌，手中拿着一本厚厚的铜版画册，楚今夜不受控制地要看他的脸，觉得他真的很好看。

  少年觉察到了他的视线，对他笑了笑，然后说：“一起来看吧。”

  他摊开画册，指着上面那些漂亮艳丽，笔触干净的油画，絮絮叨叨地告诉他这里面的故事，情感，他的声音也真是好听，轻轻柔柔，如云朵一般甜美。

  顾阳很快就发现，楚今夜一直不说话，他不由停住了，不好意思地说：“我是不是太多话了，你要休息一会儿吗？”

  “……没有。”楚今夜说：“不是你的问题。”

  他望着对方宁静的脸，忽然问道：“你为什么不怕我？”

  顾阳愣了，看着他。

  “你也不怕我爸爸妈妈。”楚今夜停了一下道：“或者说，你并不在意我们。”

  “你从一开始，就没有觉得这里是你的家，是你可以长久待下去的地方，你只是把这儿，当做一个暂时的栖息所，所以你不在乎我们对你，是厌恶还是喜欢，因为那都无所谓，是这样吧。”

  他声音冷静地说着，在他的话语中，少年的脸色一点点地白了起来，他一直没有出言反驳，就这么让他说完了。

  “你是这样想的，所以你一直很平静，是这样吗？”

  最后，楚今夜还是问了出来。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疑惑，其实，他自己应该就有答案。

  顾阳没有立刻回答。

  他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看到少年都偏过脸去，才缓缓说：“你没有说错……你就这样想吧，你没想错。”

  说完这句话，他站起来，拿着画册，离开了。

  楚今夜待在房间里，久久没有回神。

  他忽然意识到，他好像，把顾阳惹生气了。

  这不是错觉。

  之后的时间里，这个结论也得到了验证。

  顾阳连话都不和他说了，上学的时候都自己提前去，在家里，一个星期，他们都能不碰上一面。

  以前没感觉，现在才发现，哪怕是在同一个屋檐下，想要一直碰到一个人，都是不容易的。

  家里的人，都或多或少发现了两个孩子之间的不正常，不过他们没有插手，就善意地等着他们自己解决。

  楚家家主提供了一个机会。

  那天是个宴会，他让楚今夜和顾阳去公司帮他拿点东西，长辈说的话，顾阳是不好不听的，于是他们一起坐车走了。

  在车上，顾阳都不讲话，楚今夜绞尽脑汁，想要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他又不擅长聊天，只能由着事情发酵。

  一路都很沉默，到了公司门口，他们下车，楚今夜刚准备说“你看看今天的天气还不错那天真蓝”暖个场，就忽然看到顾阳脸色变了。

  从顾阳的角度来看，有一辆车，急匆匆地朝这边开了过来！一点都没有减速！司机带着大墨镜，手上都爆出了青筋！

  不对劲！

  他一下就反应过来，立刻抱住猝不及防的楚今夜，朝旁边滚了过去！

  “哐！”

  楚今夜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被压在下面，有湿润的液体流下来，不远处，有辆车撞到了墙上，车门都凹陷了下去。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脸色全变了：“顾阳！”

  顾阳被送到了医院。

  他伤的不是很重，因为反应很快，只是擦破了大片的皮，但如果他的反应不够及时，那受伤甚至死亡的，很可能就是楚今夜。

  楚家家主和楚夫人很快就来了，男人阴沉着脸，打电话下令将这一切调查清楚，女人抱住顾阳直哭，妆都糊了一脸。

  他们叮嘱少年好好养伤，然后男人把僵立在一旁的楚今夜叫了出来。

  “知道错在哪里了吗？”

  “……”楚今夜张了张口，点了点头。

  楚家家主看了看这个儿子，冷冷地道：“有些话，不一定非要说出来，有些事，只有发生了才知道厉害，你现在明白了，就去把话说清楚。”

  楚今夜艰难地点头，走进了病房里。

  楚夫人已经离开了，顾阳坐在床上，看着一本书。

  看到楚今夜进来，他合上了书，平静地投来视线。

  一对上那双眼睛，楚今夜的勇气就消失了很多，可是他站了一会儿，还是说到：“……对不起。”

  “我之前，不该那样和你说话。”

  顾阳停了一下，放下书本道：“其实你不用道歉，因为你说的也没有错。”

  “一开始，我的确就是你想的那样，什么也不在乎，什么都无所谓，也没把这里当成家，这是我的不对，我和你道歉。”

  “不过，我也要说，后来，就不一样了，叔叔和阿姨都是很好的人，你也很好，对我也很好，我很喜欢你们，我也把你们当作家人看。”

  “今天的事情，你也不用在意，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以后……我们就好好相处吧，楚今夜哥哥，我还是很喜欢你的。”

  说到这里，他不由笑了一下，笑容很美，可落在楚今夜眼中，又点燃了他的另外一种冲动。

  他脱口而出：“我不要当你哥哥！”

  话音一落，顾阳，病房外的楚家家主和楚夫人，全愣住了。

  前者没反应过来，后者是完全没想到自己儿子在对方递台阶递到这个份上，还能说出这种话，什么意思啊，小阳才刚刚救了他的命啊。

  楚夫人都要按捺不住了，准备冲进去，又被丈夫拉住了，示意她等一等，然后，他们就听到儿子磕磕巴巴，断断续续地说：“我喜欢你……”

  “顾阳，我喜欢你，是情人之间的那种喜欢……”

  “我想要，像爸爸对妈妈那样对你……”

  楚今夜慢慢地说，说的他自己整张脸都红了起来，他咬着牙，把心里那种不知什么时候产生的，不明不白的想法都吐了出来：“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就是……就是喜欢你，我不能当你哥哥，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

  顾阳就张着口，听着他说话，他的神情太茫然了，好像在听天书一样。

  楚今夜说了一会，也没声了，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了，刚刚鼓足的勇气，好像又瞬间消失了，他等着对方的回复，很久都没有等到声音。

  “……楚今夜。”顾阳，有些迟钝地喊了他的名字：“你，是那个意思吗？”

  其实，这个少年，不像对方想象的，对这方面一无所知，权贵圈子里，容忍度，玩的力度，比一般的圈子还要多的多，顾阳自高中以来，就接到过很多这方面的暗示，反正你情我愿，成一段露水情缘。可是他一直都委婉地拒绝了，也从来没有想过，楚今夜，会对他说这种话。

  “……我大概能理解你在说什么了。”他说：“可是……可是我没往这方面想过……你能不能，让我考虑一下……”

  他说话，也不大连贯了，因为他是真的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他一直以为，面前这个少年，是家人。

  现在，对方告诉他，不止是家人，想要更亲近，更亲近一些。

  他的反应已经是出乎楚今夜意料的好了！他顿时红了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点头，然后被亲爹拎了出去。

  楚家家主慈眉善目地嘱咐顾阳好好养伤，然后一转头，就面无表情地对着儿子。

  同样神情的，还有他妈。

  “什么时候的事？”

  “……我也不知道。”楚今夜说，被父母发现的慌乱出现了一霎那，很快就平复下来，他扬起头，毫不退缩地说：“我就是喜欢他，这是没办法的事，你也左右不了我。”

  楚夫人吸了一口气，捂住了嘴，她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她这个像冰一样冷淡的儿子，会说出这种话。

  不过……

  如果对象是顾阳……

  “呵呵。”楚家家主没有发怒，反而冷笑了一下，他看了看桀骜不羁的儿子，淡淡道：“你先让小阳答应你再说吧。”

  致命一击！

  楚今夜万万没想到他亲爹会捅他这么深的一刀，人都恍惚了，只见对方轻笑一声，道：“既然不想联婚，就拿出点本事，让我看看，你的诚意有多少，别只是嘴上说说，动嘴皮子功夫。”

  说完，他就带着妻子准备离去，楚夫人这时也回过神来，咬咬嘴唇，还是忍不住掐了儿子脸一把，怒道：“不许欺负小阳！听到没有，看看你把人家都吓成什么样了！”

  楚今夜：……

  一直到对方离去，他都没反应过来，这是亲爹？亲妈？

  活在梦里吧！

  他在外面又悻悻坐了会儿，觉得这样的爹妈，还不如之前不管他呢，说话真讨厌！

  这件事发生之后，顾阳也很难像之前一样直视楚今夜了。

  他被告白了。

  他喜欢他。

  两个事实叠加，就算少年一直心如止水，也有点恍惚，周围人发现了，也一直没有刺激他，楚今夜更是被他爸打发到公司去处理业务了，省得见了心烦。

  刚好让顾阳有冷静缓冲的时间。

  对顾阳这个人来说，爱情，是个比较魔幻的东西，他没想过，没期待过，也不觉得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结果莫名其妙的就来了。

  楚今夜啊。

  对方人其实挺好的，面冷心热，一直很照顾他，顾阳也很喜欢他，之前吵架的时候，也没有往心里去，他一直很感恩，是真把楚今夜当哥哥看。

  结果他说他不想当他的哥哥，他说他爱他，想要和他做恋人。

  这个，这个就有点超出他的理解范围了呀！他确实没想好啊！

  恋人这种事情……

  少年咬了一下嘴唇，又发起呆来，他读着杜拉斯的那本《情人》，越读越是心神不定，他想，为什么对方会喜欢他呢？

  他……又为什么没有在第一时间就拒绝呢？

  一时间，少年也是心乱如麻，他想了很久，觉得还是拒绝比较好，毕竟他们还小，好多事都不清楚，不应该这么早就走上别的路。

  可当天，楚今夜回来了。

  他给顾阳，带了一朵玫瑰。

  “……我觉得这朵花很好看，就想要送给你。”少年说，说话的声音十分温柔，他的耳根都是红的，神情还有点忐忑，他问：“你喜欢吗？”

  顾阳：……

  他沉默了很久，还是说：“谢谢，我很喜欢。”

  之后，楚今夜就给他带来各种各样的花，陶瓷玩偶，一些书，不算特别珍贵，但都是很有趣的礼物，这落在楚家家主和楚夫人眼里，免不得感慨一番。

  “谁告诉他这个主意的？”

  “卫家老幺。”

  “鬼点子真多。”

  不管怎么说，卫余这位情场大师的手腕，还是十分高端的，在楚今夜不紧逼的默默示好下，顾阳反而自己慌乱起来，把握不好心态了。

  真奇怪，明明几个星期以前，他看对方，还是普通的家人，可现在，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望着对方温柔的眼神的时候，竟然也会红了脸，也会心跳加速了。

  真……奇怪。

  那一年的秋天，学校还是一如既往办了盛大的舞会，这点是和很多大学学的，高中就有很多孩子要成人了，在小圈子里，那些交际，早早定下的联婚，也要开始了。

  那个舞会上，少年可以肆无忌惮地邀请喜欢的女孩或者男孩跳舞，没有人会说什么，青春就好像一场荒唐的梦，醒了，就没了。

  舞会的那天，学校全部的学生，都会穿上正装，向即将毕业的学姐学长致意，顾阳也不例外，他和楚今夜报了同一所大学，准备去那里读书。

  他穿了一件黑色的，典雅的西装，配上蓝色的袖扣，看上去温润极了，楚今夜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另一件西装，却显得冷峻而高贵，他们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站在那里，好多女孩子都窒息地看过来。

  风云人物中的一位整了整另一位的领带，然后问：“如果我邀请你跳舞的话，你会答应吗？”

  这种正式的场合，问出这种话，显然不单单是跳舞的意思了，这意味着，这长长一段追求的终点，就在前方，他等了许久，在等一个答案。

  顾阳沉默了一会，这个之前刚靠《无人知晓》拿下戛纳影帝的男孩，温柔地说：“我想，你可以问的再正式一些。”

  楚今夜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睁大眼睛，狂喜几乎要从脸上漫出来！他还想再问一遍！这个时候，音乐响了起来。

  舞会开始了。

  在辉煌灿烂的灯光下，楚今夜伸出手，隆重地弯下腰，问道：“我能邀请你和我跳一只舞吗？”

  灯光照着他英俊年轻的脸，神采奕奕。

  顾阳盯着他看了会儿，笑了起来，也伸出了手。

  “好的呀。”

  这一对年轻人，就这么步入了舞池，翩翩起舞。一旁的楚家家主和楚夫人对视一眼，也笑了起来，步入舞池之中。

  这一场盛大的舞会，会持续一个晚上，留在他们的生命中，作为爱情的开端，和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