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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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声号角 更新:2023-07-31 06:17 字数:21778
百日誓师这天上午,秦老师滔滔不绝地讲着分裂带与消亡带,狄初在最后一桌偷偷写东西。
地理书下压着作业本,一只眼睛盯老师,一只眼睛看本子。
祁凌在旁边欣赏了一会儿,觉得看着都累。
“男朋友,”祁凌扯了扯狄初的衣角,“你安心写,我帮你盯老师。”
狄初没理他,秦老师是年级上出了名的男夜叉。骂起来人比缺心眼还牛逼,狄初在这个档上,不敢惹地理秦。免得把好不容易拼凑出来的思路给打断了。
祁凌撑着脖子往作业本上看了两眼:“演讲稿?”
“不然呢?”狄初说,很淡定地在白纸上留下一行行隽秀飘逸的黑字,“之前把日子记错了,以为还有几天。”
“我操,”祁凌不得不佩服自家男友岿然不动的气质,指了指墙上的钟,“还有三小时百日誓师,来得及吗?”
狄初眼皮都没抬一下:“来得及,就上去瞎逼逼几分钟,没人会注意。”
一般百日誓师这样的大会,越往后开是越无聊。管你上面代表讲得多感人泪下激情澎湃,下面一竿子高三老油条,不是讲小话,就是神游八极。
开大会还没在教室做题来得有意思。
“不一样,”祁凌啧了一声。“主要是你帅!”
“帅顶个屁用,”狄初没理他,“我说你让我安静会儿,写完了还得再温习几遍。到时候上台出岔子,你就知道帅和脸面是无法同时共存的。”
祁凌挑了挑眉,转头盯着秦老师发呆去了。这专注的眼神搞得地理秦老脸一红,误会祁凌对他这课还是有那么点意思的。
一小时后,狄初写完演讲稿。祁凌歪着头看了一遍,总结到:“写的不错!相当好!为你打call!”
狄初瞥了他一眼,算是收下这毫无诚意的夸奖。接着重新删减,减掉不必要的句子,改正语病。
两小时后,缺心眼回到教室,叮嘱誓师大会的注意事项。
狄初连余光都没给他,低头在下边熟悉演讲稿。毕竟等会儿要当着上千人讲话,最好拿着稿子念得流利一点。
又过了半小时,广播里通知各班主任带队自己班级,按顺序下楼,到操场集合。
一班作为“领头羊”,缺心眼挥了挥手,带着大部队浩浩荡荡地走进操场。后面跟着二班,依此类推。
主席台上挂着横幅,左侧摆了一溜儿领导席。代表发言有专属话筒和位置,旁边插着几束鲜花。看这场面,挺像那么回事。
狄初不自觉地捏了一下口袋里的演讲稿,忽觉准备的是不怎么充分。
缺心眼从狄初身边经过时,还火上浇油地拍了一巴掌:“小子!好好表现!”
狄初心想我谢谢您勒,老子不想要这表现机会你硬塞。塞给我就算了,这巴掌能不能轻点。
差点拍断气。
祁凌走在狄初旁边,二月底天气回暖,已经换下厚重的棉服和围巾。两人靠得很近,祁凌在人群里偷偷摸了一把狄初的手。
“干什么。”狄初撩了他一眼,表示自己很没心情。
“等着看你表演。”祁凌乐了。
高三年级站在主席台前,后面站着高一高二。学弟学妹们表示惨无人道,百日誓师离他们好远好远。
学校的意思是:感受感受气氛也是好的嘛!
狄初很不能理解学生时代校领导的脑子,感觉和学生始终不在一个次元。
誓师大会开始,前面为领导讲话。讲来讲去,讲得人昏昏欲睡。不出狄初所料,人群里偷偷摸摸聊天的势头越来越厉害。
程司从在前面回过头来:“初哥,一会儿到你!加油!”
狄初:“转过去!缺心眼在看你!”
祁凌用肩膀撞了他一下:“紧张?”
“放屁。”狄初看着主席台,觉得百日誓师好无聊,赶紧讲完赶紧算。
祁凌又撞了他一下:“上不上厕所?”
“嘿!”狄初低声道,“你他妈还上瘾了是不是?”
祁凌笑:“去上一个,免得一会儿要上台。”
狄初想了想,决定采纳这个建议。毕竟等会儿在台上讲着讲着尿意浓浓,显得很尴尬。
他从裤包里拿出演讲稿,递给祁凌:“你帮我拿一下。”
祁凌自然接过。
直到这时,两人都没搞清楚。为什么上个厕所,还要祁凌帮拿演讲稿。
狄初给缺心眼报告一声,顺着方阵队后方,去往了厕所。
厕所离操场有点远,出列的一瞬间,狄初有点后悔。
祁凌眼皮一跳,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而当狄初上完厕所回到操场,还没来得及归队。主持人在台上忽然念到:“下面有请高三学生代表,狄初同学上台讲话。”
狄初一愣,前脚还没着地,顺势拐了个弯,直奔主席台。
这几乎是下意识的,想着赶紧上台。
台下稀稀拉拉的掌声一片,并没因为是狄初有多大反响。
狄初走到主席台边,理了理衣服,觉得除了头发,至少衣着能对得起校规,这才昂首阔步地走上去。
……走得迷之自信……
狄初在话筒前站定,按惯例摸了摸口袋。接着眉心一拧,空的。
接着另一个口袋,还是空的。
再摸,还是。
演讲稿不在。
操。
狄初眼皮一跳,福至心灵般抬头。一班方阵正对主席台,缺心眼在下边笑得像一尊弥勒佛。台下学生们安安静静,连旁边的领导也专注地盯着他。
唯有祁凌因人高马大十分显眼,很白痴地拿着演讲稿对他挥了挥手,散发着“不要找了!你的演讲稿在这儿!你的队友已掉线!请开始solo”的白痴气息。
日……
狄初站在主席台上,眯了眯眼。感觉整个事件变得相当玄幻。
什么时候变金鱼的他不清楚,狄初冷静了一下,最后欣喜地发现——三小时前写的演讲稿,现在他一个字都不记得!
惊不惊喜?!刺不刺激?!
然而他没有更多的时间犹豫下去,台下祁凌傻白甜似的举着演讲稿。
你他妈以为老子千里眼吗?!
狄初咬咬牙,硬着头皮上。
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试了试麦,然后清冽的声音从话筒中传出:“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
大家下午好!很荣幸能代表一班,哦不,高三年级,来做百日誓师演讲。等会儿若有地方说的不好,欢迎大家diss。”
为了调节气氛,顺便让自己尽快适应讲话的感觉,狄初不得不幽默几句。效果挺好,台下很快有了口哨声和叫好声。
狄初抬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一下。
“说实话,为什么林老师会找我做演讲,到现在都没想通。据说他认为我长得好,毕竟秋运会闭幕式的舞蹈就是因此赶鸭子上架的。”
这次不用提醒,台下一片哄笑。
坐在主席台左边的领导也纷纷侧目,校长带头鼓掌。
缺心眼笑着哼了一声,这小子!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狄初渐入佳境,开始花式自嘲:“但究其原因,估计林老师没有颜控这么简单。所以鄙人妄自揣测,可能是觉得我还有那么点小小的才华值得展示。落笔三千字,也许能念出来博君一笑。”
大概是要进入主题了,狄初顿了顿,略有压迫地扫视台下一遍。
他接着说:“不过,今天狄某人是不打算来搞笑。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国旗下讲话,所以,我不想空喊口号动员谁。我想跟大家分享一点更重要的东西。
“众所周知,我是半路转来,在这个学校还没待满一年。转学的原因挺复杂,就不在此卖惨了。但我想说说自己当时的状态,四个字:一点就炸。
“我走路从不看人,我带着耳机掩饰自己,我用沉默或威胁的方式表达自己,我们班老程现在还经常被我威胁。”
程司从溜到后面,站到祁凌身边:“初哥还真有自觉,嗯?凌哥,你拿的啥?”
“演讲稿。”祁凌紧盯着台上怡然自得的人,没有废话。
“演……啥?!”程司从大惊,伸头去看,狄初的字!那……
程司从转脸看向狄初:“我操,牛逼!”
狄初淡然一笑,说:“我浑身是刺,言语锋利,在外人看来,我就像个无法招惹的怪物,我不讨好谁,但我知道,我过得不好。
“其实很多时候,由己度人,你会发现很多人,或许包括你自己也是如此。碰到一点压力和困难,就觉得自己不堪重负。遇到一点阻挠和失败,就觉得前途晦暗无光。
少有一些不如意不开心,就觉得自己孤独无比,没有任何人理解自己。
不,不是的。这都都只是你不愿站出来,不愿迈开腿而选择放弃的借口。”
“今天我要讲的第一个主题,就是做人。比起读书更重要的是,成为一个合格的人。
“我希望你能明白,人越长大,越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要什么生活,想成为什么样的自己。你不必与别人比较,也不必苛刻自己,请你一定要做自己——因为你很特别。
“除此之外,你要成为一个善良的人。那些心理阴暗,满脑子阴谋诡计的人,无非是智力不够心机来凑。真正有良知,足够聪明的人,更倾向结交善良正义的人。
“你要成为一个有追求的人。弗吉尼亚·伍尔夫说:人不应该是插在花瓶里供人欣赏的静物,而是蔓延在草原上随风起舞的韵律。生命不是安排,而是追求。
“你要成为一个谦卑的人。放下成见,放下歧视,保持恭逊谦卑,去对待生活中每一个平凡人。
“你要成为一个有责任的人。名传千古不为己,但求穷人不受欺。言论自由,性向公平,贪污腐败,歪风邪气,我们要直面现实里最黑暗的东西,然后保持正义与光明,对抗到底。
“有人喜欢衣服喜欢化妆,有人不喜欢;有人喜欢足球篮球,有人喜欢网球游泳;有人喜欢男生,有人喜欢女生,有人只爱自己;有人喜欢游戏,有人喜欢看书,有人什么都不喜欢。
“这世界上总有很多人,想方设法帮你做决定。hey!哥们儿!这不行!你是你自己,没人可以约束你成为什么样的人。所以不管你如何选择,都没问题。
“你要成为一个从外面无论如何也杀不死的人,凡事不能将你杀死的,必将使你更强大!
我们都是平凡的人,我们有时会贪图享乐,但我们必须一身正气!”
一身正气四字,掷地有声。场下掌声雷动,竟比领导讲话还要热烈。
原先聊天的学生渐渐停止,转而把注意力扔到了台上。
狄初站在那里,相当吸引目光。
“第二个主题,和读书有关。成为人的必经之路,便是读书。可读书这个词很宽泛,并不限制于读课本。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女王的教室》里曾说过这么一句话:如果有活到老学到老的想法,那就有无限的可能性。失去好奇心的一瞬间,人就死了。
“我们为什么要读书?撇开升学这一核心目的不说,读书,是为了拥有更深的涵养,是为了可以有自由选择人生的机会。
“你若仔细去做过调查或观察身边人,你能发现,越努力,越优秀,愈独立,愈自由。
“所以你要抓住现在能够学习的机会,我不会鼓吹所有人好好学习,一起上大学。每个人想要的生活不一样。
“但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就是想好好生活。那么,你现在仍旧需要学习。
你也可以忽视这段话,只是,很多年后,希望你不要在为生活奔波,混吃等死的时候,忽然想起年轻时,你曾有些情怀,也许很大,也许很小。最后全部泯灭人流之时,才嘘唏不已。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一切都还不晚。我们还有一百天。走完这一百天,我们还有剩下几十年。”
好一个实迷途其未远!
程司从在心里默默鼓掌,如果说这一切都是狄初即兴演讲,那初哥的随机应变能力,语言组织能力,包括文字功底,都是相当了得。
而祁凌更关心的是狄初站在那里,侃侃而谈,自有一番指点天下的豪情。
帅,帅到炸裂。
狄初试着用眼神与台下听众交流,他缓缓道:“今年,我们十八岁。或许有的同学还未满,但我不知你们有没有想过这四个字——及时行乐。年少对时间没有概念,等时间浪费得干干净净才恍然大悟。
“一没读到书,二没做出点什么事儿,三没为自己活过。这个时候我希望你能自私一点,不管不顾,活在属于你的黄金时代,不必向别人解释自己。毕竟解释太败兴,不如酷一点。
“有人怕辜负十年寒窗,九载遨游,八月科场,七篇文章,才落得个兵部侍郎,怕只怕无有下场。*
“你不要怕,只管向前,不然将来会后悔。后悔你在最生猛的年纪,变成了天上最慵懒的云。
春花无数,毕竟如何秋实。*
“最后,我还想再讲讲情谊。我与很多人相处不到一年,但你看看你的身边。很多同学都与你有三年,甚至以上的情谊在。或许你们一年到头没几句话,或许很多人都是点头之交。
但我仍旧希望,你们能珍惜这份感情。即使有很多人,还互看不顺眼。
见面就能打一架,比如我跟我们班长老程。”
程司从“嘿”了一声,想起开学那会儿,两人还真是相看两厌。
“如果,我是说如果。
“时间能倒退,用完的墨水都回到笔芯,写好的卷子回归空白,门口高三的班牌变为高一,我们从熟识变成初见的陌生人,国旗降下,那张属于我们的毕业证变得遥遥无期,我们还是三年前刚进校的样子,用完的粉笔一盒盒完好地摆在讲桌上。
“如果,一切都是最初模样。发现我们今天不过做了一场梦,梦醒后还是高一偷偷午睡的课堂。
我们不会面临一百天后的分别,你还在我身旁。
大家会不会觉得留恋?也许会,也许不会。
“我们这些班级,都是表面上打打闹闹争争吵吵,可我知道,每个班都如一把火炬。
离别在即,尽可能把时间拖到最后,退无可退的时候,大概就是最后了。
“大家一起拼,一起醉,等到高考那一天,我们能做的就是互相扶持,走出一条血路来。几十年后笑回首,将相庶民都一样。
“高考这回事,你听好,是小事。你成功了不代表往后的人生平步青云,你失败了也不代表碌碌无为落入绝境。
这不是什么大事,但经历过这种事后,你就得从这里面学到点什么东西。
你学到了什么,悟到了什么,那才是最重要的。
跟书本知识无关。
“但你现在仍旧要学习,讨厌数学也好,讨厌理化也好,有时候你也会讨厌自己。
可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从今天开始,你学到的一切,就在为你添砖加瓦。
也许冒险会让你受伤,但一成不变会让你灭亡。”
人群沉默了,老师沉默了,祁凌若有所思,校长挺直了脊背,严肃认真。
“最后,我想给你们一些祝愿。
“我希望你以后会面临失败,这样你才知道即使平凡的生活也需要拼搏。
“我希望你时常被人冷落,这样你才会有孤独感。因为懂得与孤独和平共处的人,才不会认为朋友是理所当然。
“我希望你遇到背叛、谴责与痛苦,这样你才会明白公平、正义、包容与理解是多么可贵。
“愿你能建造通天大厦,手持大锤凿出你自己的风格;愿你勇敢向上,踏实稳妥;愿你一心正阳,无惧黑暗;愿你永远年轻,永远拼搏,永远歌声嘹亮。
“现实已如此残酷,天上的乌云时不时遮住璀璨群星。人生亦如此,描写无边的黑暗,就是为了描写浓烈的希望。
“在最后的最后,我还是想说,好好学习吧。不止学习课本,还要学点课本以外的知识。
“千帆过尽,初衷仍在!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狄初利落大方,带着少年应有的豪气一语收官。
所有人愣了几分钟,这篇不是演讲,胜似演讲的发言,无意戳中了很多人心。
接着,掌声狂欢,似惊雷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笼罩学校上空。
祁凌不知还能说什么,只得拿着演讲稿鼓起掌来。
程司从努努嘴,磕磕绊绊地说:“初哥背得也太流利了吧……肯定是背的稿子对不对?”
“不,”祁凌摇摇头,看着台上锋芒毕露的少年,“跟他原本写的稿子……完全不一样。”
程司从有些呆,除了叫好,还是叫好。
真他妈帅!
狄初站在台上,已丢失了最开始的紧张。当一个人放开所有的顾虑,把观众当白菜萝卜时,很容易出口成章。更何况,他有这个底气。
主席台上红旗猎猎,校领导点着头,为狄初的真诚鼓掌。
祁凌忽觉他的少年,在初春微暖的阳光下,如一颗钻石般耀眼。
狄初挺直的脊梁,狄初自信的笑容,狄初的一切,都有理由让祁凌为之疯狂。
祁凌明白了自己到底喜欢狄初什么,就是这股劲。如竹子般坚韧,如刀锋般果敢。
这天,他们隔着主席台与方阵队相望。
当四目相对时,他们都知道,这不是毕业,这是归来。
狄初演讲完后,好想拥抱祁凌一下,传递这神奇的力量。
这天,百日誓师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狄初下台时,很多人还在叫他名字。
这天,缺心眼拍着他肩膀,让他交出演讲稿,发到校刊上去。狄初笑着没答应,即兴演讲记得住个屁。
这天,程司从挤过来问:初哥,演讲稿的名字叫什么。
狄初想了想,取了个很怂的名字——《好好学习》。
这天,岁月无言,一群喧嚣的少年,灰头土脸。
志在天边,不问这世间深浅。*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春种……颗子”——李绅《悯农》
“春花……秋实”——陈亮《三都乐》
“岁月……深浅”——天堂乐队《少年》
2其实整篇演讲稿,单独摘出来看,更好一点。
其中穿插了人物情节,很容易出戏,但不可能通篇一个演讲稿,这样也不太好。
3好了,今天老七算是坐实甜心们之前给我送的荣誉称号——教科书式耽美文,这个名头了。
会不会写得太正式,哈哈哈哈~~
4最后还是那一句,老七想说的都在演讲稿里《好好学习》
第 83 章
百日誓师激情演讲,换来的是高三群众学习热潮。
缺心眼这段时间走在路上鼻孔朝天,牛逼哄哄,见谁都是日常吹:咱班狄初射大雕!
狄初作为当事人,被气得出教室上厕所的脸都没了。
祁凌倒是叫他放宽心:“反正还剩几十天就该卷被子滚蛋,你让老大吹会儿又不怎么样。”
“重点是他越吹越没谱,”狄初把书包背上,低着头往教室外走,“吹什么百年一见双商王,吹什么国家未来的栋梁,民族的奇迹。”
祁凌乐着跟在后边:“可不是嘛,发家致富就靠你。”
狄初回头看了他一眼:“我这种人不报复社会就对了。”
“你学你的,他吹他的。现在哪件新奇事物不这样,过阵子就淡了。谁还记得你讲了什么,”祁凌走上去哥俩好似的揽住狄初的肩,“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学习,其他的别瞎几把想。”
“想你也不行?”
祁凌猝不及防地被撩了一下:“哎嘛,这可叫我怎么回答。”
狄初一巴掌拍开他的手:“那就不想了,你爱谁谁。”
“哎哎哎,别介啊,”祁凌又贴了上去,“想我那是在日程范围内!你不想我跟你没完!”
“哟,是我初爷拿不动刀了,还是你小子飘了?”狄初横着凤眼斜了一下。
祁凌装着腿一软,利索地从包里摸出烟:“初爷您抽!要我说,您的成绩它又稳又棒,就像您的步伐,它是又骚又浪!”
“我靠,”狄初乐得点火的时候差点没烧了眉毛,最后赏了祁凌一句话,“你就是这条街除我以外!最靓的仔!”
“不不不,”祁凌又哥俩好地攀上去,“你靓你靓你最靓!靓妹啊——”
祁凌话音未落,狄初一僵,顺势把烟叼在嘴里:“祁凌,有种你再说一次!”
“靓妹啊当然是我啦!”祁凌浑身扑街气质,相当不要脸。
三月开春,人心都跟着好春光躁动起来。
毕业临近,就连隔壁初中生也变得有些许张扬。
初三高三进入复习的白热化阶段,这个时期又极容易产生浮躁和倦怠的心思。
祁迟数着日子过,却是再没有到隔壁的隔壁去找温如水闲聊。
罗智没了祁迟一起混日子,自觉没多少意思。便把心思转到了学习上,没想到周测验时莫名其妙涨了不少分。
时间过得平缓无奇,但风平浪静之下有着想象不到的沸腾。人人都在咬紧了牙关往上拼,课桌上贴起一条条激励自己的名言警句。
很多人把目标分数、学校,都写在桌面上。学习疲乏时,拉开书瞧一瞧。好像这样,自己就又有了无限希望。
离别在即,安静许久的课堂又开始了“小作业”。许多本同学录在老师写板书时满天飞,一页页纸上承载着同学情。
缺心眼不是不知道,只是仿佛到了别离,什么事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能说什么呢?这样相处的日子,当真是见一面少一面。
狄初过得比上学期末要轻松得多,倒不是学习懈怠,而是心态改变了。整个人像是更开朗,嘴角的笑容能溺死祁凌不偿命。
这是个好兆头,四平八稳的心态总能在考试时超常发挥。
后来祁凌发现,狄初似乎闲得有点过分。他竟然在小区楼下养起了流浪猫!祁凌对他偏爱流浪猫,时常忽视自己的行为感到痛心疾首。
自从第一天在楼下邂逅那只脏兮兮的橘猫后,祁凌瞬时不得宠了。
狄初每天背着面包小饼干,按时在老地方与橘猫约会。祁凌蹲在旁边,看着一人一猫,有点难过。
祁凌拿捏着语气,有点想哭:“初,我还没吃呢。”
“那你先上去呗。”狄初手指十分敬业地梳着猫毛,舒服得橘猫眯起眼睛叫了几声。
“我先上去有什么用,又没人煮饭。”祁凌说,“你有没有觉得自从你爱心泛滥后,我就很不被重视?”
“有吗?”狄初看了他一眼,“你有被重视过吗?”
“我……”祁凌噎了半天,最后只得说出一个字,“操。”
狄初没理他,低着头,齐肩的长发遮住半边脸。夜色已深,虫鸣变得格外清晰。
“凌哥。”
“唉。”祁凌没时间赌气,被这软绵绵,又甜又腻的声音给弄得没了怨气。
“我觉得自己跟它挺像的,当初父母去世,我不也一瞬间成了流浪者吗。后来是你在一片慌乱中,捡到了我。你说我跟别人不一样,很特别。你说以后有你陪我,最后给了我一个家。”狄初揉着橘猫的耳朵,头也不抬。
祁凌心软得一塌糊涂,伸出手把狄初揽进怀里:“别这么说,应该是,两个流浪汉遇到了一起。然后……嗯,凑吧凑吧过日子。”
“哎,你这人。”狄初抬头看了他一眼,祁凌瞬间捕捉到他眼底的水光,“高中毕业的时候,你语文还能不能考及格了?”
“我这叫朴实无华!现在最流行的路数,”祁凌得意地抬抬下巴,然后话锋一转“要不然把它带回去养着吧。”
狄初一愣,表情错愕。他确实没想过在家里养宠物,且不说三餐,宠物也需要陪伴,经常主人不在家,能把自己给憋出抑郁症来。
“不合适吧,”狄初说,“谁来照顾?”
“没什么不合适,只有想不想。”祁凌顺手抱起橘猫,也不嫌脏,“反正,捡你一个是捡,捡它一个也是捡。谁让我这么善良博爱温柔无敌。”
狄初看着他没说话,盯得祁凌有些不自在。
两人僵持了一分钟。
祁凌有些绷不住:“哎,宝贝儿,你要是不……”
狄初忽然笑了,伸手牵住祁凌空出的手:“走吧,跟我回家。”
要说谁对橘猫最感兴趣,不是狄初也不是祁凌,而是祁迟。
当晚给橘猫洗完澡吹干,真实模样显山露水后,就连祁凌也眯了下眼睛:长得真他妈俊!
再加上三人十分流氓地“检查”一番,最后鉴定——是个公的。
这话音还没落,祁凌提出有空带它做阉割,狄初和祁迟捂了下自己的裤裆,表示——你无情你冷酷!
“喂,”祁凌哭笑不得,“话不是这么说,以后出去乱搞别人怎么办啊?!”
雄性都是很容易管不住裤裆的东西啊!
祁迟把橘猫抱在怀里叹口气:“你遇上我哥这个大魔头,只能牺牲一下后半辈子的幸福了。”
至于阉割后,为什么橘猫见到祁凌就叫,很不给面子地甩尾巴,并且时常在狄初面前争宠。
谁知道呢。自作孽吧。
对了,经三个取名字废一致投票,橘猫有了响亮的名号:敌敌畏。
至于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谁知道呢。傻逼吧。
小日子在过,时间在走。翻过阳春三月,看到了人间四月天。
剩下两个多月,除开假日不到六十天。
高三复习在逐渐回暖的天气里又从倦怠期爬了出来,初中也进入白热化。
如今家里有两大学神坐镇,祁凌每天过得胆颤心惊,大气不敢出。
惹谁谁撕逼。
况且不能影响别人心情是不是。
祁凌倒是闲了下来,终于有时间反思这么多年来自己的学习生涯。因为特殊的成长经历,似乎自己惆怅的从来都不是好好学习。
当然,小学五年级懂事以前,自己的梦想仍旧与科学家国家主席脱不了干系。
后来很多事偏离了轨道,别人学习,自己永远在“玩”。可好歹玩出了名堂,至少不是瞎搞。每人想走的路不同,祁凌从来没有后悔。
要说有什么遗憾,还是觉得这么多年来,与父母沟通太少。虽然祁正雄和高春丽都是开明的父母,可那么多年缺失的关爱与陪伴,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别人越忙,自己越闲。因为放弃参加高考,祁凌连书都懒得翻。自动将课桌清空,桌斗里全是牛奶水果面包等加餐品。
为狄初做好了一切准备。
狄初对祁凌越发放任的态度选择忽视,毕竟对方成年了,做事再没点b数,那谁也管不了。另一方面狄初自认为没有太多权利干涉对方的决定,谈恋爱又不是搞人生监控。
谁还不能有点自由了咋滴。
更何况,无论是谈恋爱还是过日子,永远不能打着爱的名义去约束别人。
这样的爱,太低级。
祁凌带着crush乐队最终把汪晨子布置的曲目做好传了回去,汪晨子听后十分激动,表示希望祁凌赶紧回n市。六月末有一场小型音乐会,颇受圈内人重视,想引见crush乐队。
这当然是个顶天的好消息,不仅对于祁凌,对于整个乐队未来的发展都有裨益。
祁凌把这个消息分享给狄初时,后者愣了两秒,接着由衷地笑着说:“那我得先找你要签名,以后红了您还认识我吗?”
“扯淡,”祁凌抱着狄初在床上一通乱摸,摸得两人擦枪走火,“请问狄作家以后出书了能送我一本吗?”
狄初感觉后面被人鲁莽入侵,搞得跟打仗似的慌慌张张:“要做你他妈就闭嘴!”
祁凌从善如流地没了声儿,开始身体力行地表示自己有多爱身下这个人。
时间再往后拉,敌敌畏很快融入三人的生活。
温如水在周末也到祁家复习,四人围坐在餐桌前,三人认真复习看书写作业,一人负责貌美如花(误)。
祁凌负责打杂。
祁迟时不时与温如水低声讨论习题,事实证明在初中这样不分文理的情况下,温姑娘学习理科确实没有祁迟厉害。
祁凌坐在他俩对面,常会偷瞄祁迟。然后在心底默默感叹时间这东西,真的经不起推敲。当年祁迟被送来的时候,泥猴子一个,有时又像条软塌塌的小狗。
一转眼,祁迟也快成为一名有担当的青少年了。长手长脚地端坐在那里,给温如水讲题,逻辑有条不紊,语速始适中。
祁凌从祁迟的举手投足间,认定果然是亲弟弟,真帅。
四人复习完,偶尔祁凌还会自信心爆棚地给他们弹几首曲子。温如水第一次见识祁凌琴技,着实吓了一跳。
祁迟不服,赶紧把他哥推开,自己走到钢琴边弹了首肖邦。
温如水毫不吝啬地夸了几句,祁迟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狄初把祁凌拉去四手联弹,经典的《the first movement》响起时,温如水承认自己是有点羡慕。
羡慕她哥哥在最好的年纪,遇上最好的人。
而自己呢,温如水偷偷看了眼身边的祁迟,没想到两人视线正好对上。
祁迟似乎明白她在想什么,接着干了一件这么久以来,一直想干却不敢干的事儿——祁迟偷偷拉了一下温如水的手。
祁迟在温如水耳边低声说:“水水,等我三年。很快,就三年。”
温如水蓦地笑起来,杏仁糖一样的眼睛里满是甜腻的味道。
要说这是什么感觉,应当是初恋。
温如水想,哥哥遇上凌哥是一件幸事,自己遇上祁迟,又何其不幸运呢。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觉得好的生活就是现在。心里总会放着一个人,这人能让你做出意想不到的改变。
狄初遇到祁凌,所以他褪下全身烦躁的刺;反之,祁凌也为狄初活成了绕指柔。祁迟遇到温如水,终于明白了想给一个姑娘一个家的感受,所以把她揣在最柔软的角落;反之,温如水想,人一辈子很难遇到一个心动的人,这次抓不住,下次很可能就没了。
这个人走过山涧河川,风朗明媚。
这个人或许很平凡,但总能让你一想起来,就像什么修饰语都忘了。
最后只是轻轻一笑,跟别人说
——我愿意等。
——他/她啊,挺好。
四月末,春意阑珊。
大片大片的春花凋谢,有那么点无限残红着地飞,溪头烟树翠相围的意思。
这天,狄初坐在教室,一面与程司从开玩笑,一面接过祁凌递来的水果。手机震动几下,亮得不太合时宜。
狄初低头看了一眼,“如水”两字出现得更不对劲。
他按了按太阳穴,有些不安:“如水……”
手机那边没有哭声,甚至感觉没有呼吸。狄初深觉后背一麻,冷汗霎时扑了出来。
良久,那头才像回过神来,结结巴巴道:“哥,奶奶,晕倒了……”
狄初侧过头看了祁凌一眼,脸上有些茫然。
这个场景有些许相似,祁凌还没从脑海里扒拉出记忆的碎片。
狄初没有臆想中那样“噌”地站起来,相反特别慢。不慌,不能慌。狄初想,如果他都慌了,如水怎么办,奶奶怎么办。
狄初冷静地打着电话:“如水,你们现在在哪里?”
接着用笔在草稿纸上写道:帮我请假,奶奶出事。
祁凌淡定不了,立马站起来拉着狄初就跑,两人把草稿纸扔给了程司从,心如擂鼓地冲下教学楼。
隐约摸到新世界大门的少年,终是迎来了他们生命中,第一个命运的挑战。
再一次急转而下的情势,狄初压根来不及思考。
他曾说,自己再也经不起第二次亲人离世。
现在却相当淡定,他想,该来的会来,他不能慌。
此时,黑板左下角还写着孤零零的两个数字,离高考只剩:
42天。
作者有话要说:
1 天黑请闭眼,请狼人睁眼。请狼人寻找自己的狼队友。
上帝说:请狼人开始刀人。
老七一看自己身份:狼人。
嗯,要开始刀人了。
2 那啥,该来的还是来了,之前有觉得虐的地方,那是试试水,总体还是甜。第一刀出鞘,接下来要动真格了。
3 那啥,不要怕,真的别怕。生活不可能一帆风顺嘛,原型那两口子到这个时期时,比我写的惨多了……毕竟奶奶这事儿,是真的。咳咳。
还是那句话,信老七,就看下去。更多精彩在后面,其实想写出两人的心境:从迷茫,挣扎,再到最后豁然的一个路程。真正从一个少年蜕变为青年的过程。
【 重点不在虐,还是在成长。】
毕竟老七也不喜欢为了虐而虐,那样没意思。
4 还是不多说了,要追的咱们继续走下去,不过最后肯定是he。因为虐不了几章,先交个底。
5这本文的宗旨不变——带着大家一起成长。
第 84 章
时隔半年多,狄初再一次感受到了生与死的压迫。
他时常在想,生命如此脆弱,在生与死的较量拉锯战中,人到底能做什么。细思极恐的是,好像生与死从不受自己控制。
除人主观求死以外,往往都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俗话说,沦落于世,而有的人生,完全就是一连串的沦落。
狄初想起父母离开的时候,因为太突然,所以来不及去看那两张脸。是不是解脱,是不是有些许悔意。
他到现在都没回过味来,父母离世这个重大事件,到底给他的性格与生活轨迹带来了如何毁灭性的影响。
他一开始是认为没有的,生老病死,生离死别,他看过那么多书,合该什么都看得开。
但书上没有告诉他,有的时候,光是活下来就竭尽全力了。
狄初冲出校门时,脸色惨白连校警都忘了制止。祁凌平日与门卫相熟,不得不停下脚步三言两语解释道:“叔叔,抱歉,我朋友他家人出事在医院,回来补假条!”
说完,狄初人已快没影了。祁凌再次提速,心脏堵在嗓子眼,卡得难受。
狄初脑子里乱成粥,奶奶为什么会晕倒,是什么情况造成她晕倒,如水会不会吓到,奶奶有没有……生命危险。
他只能不停地跑,风灌进喉道,不冰不凉却宛如一碗烧刀子,浇湿他的天灵盖。除了惊醒,便是火辣。
辣得他有些麻木。
两人赶到医院时,温如水坐在手术室门口,同狄初一样,意外的没哭。
好像所有家庭感缺失的小孩,都异常的坚强。
在面对苦难时,他们有着超于同龄人的冷静和勇气。但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线就在那里,不能过了,否则会崩溃掉。
温如水看到狄初时,红得吓人却没泪水的眼睛亮了一下。她忙慌慌地站起来,本是想走过去,却一下扑进了狄初怀里。
“哥,奶奶,她,手术签字……”
温如水强装的冷静在狄初到来的那一刻终于崩掉了,语无伦次暴露了她不成熟的心态,恐惧,慌张,难过,悲伤,一系列曾经体验过的,没体验过的心情从四肢百骸袭来。
狄初捏了一下她的手,冰凉。
然后从她断断续续的语言中获取信息,奶奶的手术单是由如水签字,只要是户口簿上直系亲属在特定情况下就可以。
费用已经交了,奶奶的存折密码她知道。
温如水处理地很好,已经超乎狄初的想象。他甚至设想过来到医院时会不会是一团糟,幸好没有。奶奶在抢救,温如水只是很害怕。
狄初一边告诉自己要撑住,奶奶没有结束手术,一切都还未知。他一边安慰温如水,拍着她的肩膀让她先回去休息。
温如水不走,一定要等到结果。
祁凌插不上话,赶紧给祁迟的老师打电话请假,叫祁迟买来住院所需生活用品。
等祁迟赶到医院时,奶奶依旧在手术室。
红灯常亮,人心惶恐。
两名刚成年的高中生,两名初中生,愣是没有一个自乱阵脚。
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本是最无忧无虑的年纪,生活已将他们炼成了一把快要出鞘的剑。他们带着自己的锋芒,千辛万苦走自己的路,不依靠别人,然后不断磨练自己的心脏。
人都有这种时期,被大人保护地滴水不漏。说什么大人小孩,因为是小孩,所以怎样。
狄初不懂,祁凌不懂,包括温如水和祁迟也不太懂。
如果仅仅因为是小孩,所以很多事都可以不必做吗,因为年龄不够,所以很多事都能推卸责任吗?
在该成长的年纪,受到全方位保护,在该担当的年纪,成了缩头乌龟。
这样的成长,真的是有益的吗。
而要说不幸,他们四人总是超乎同龄人的自我照顾能力,也是只有在极缺乏父母关怀的情况下,才能造就的。
祁迟知道需要买些什么,祁凌知道住院需要什么。因为在前十几年父母缺席的日子里,他们哥俩总是在对方生病时,这样互相扶持着一步步走下去。
狄初知道不能慌,温如水知道不能制造麻烦。因为他们享受过父母的零星关爱,又被抛弃,懂得亲人别离会面临更大的痛苦。
既然现在还没结果,那就不能怕。
怕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只有面对。
奶奶暂时脱离生命危险,病因是由高血压引起的小脑出血。幸好出血面积不大,抢救及时。但温琼芳年龄过大,危险期较长,进了重症监护室。
狄初背着温如水问过医生,患者年龄大,危险期还没过,仍要做好心理准备。
他没有告诉温如水,只是叫她赶紧回家休息,第二天乖乖去上学。
谁来照顾温琼芳,成了最大的问题。
温琼芳昏迷了两天,狄初不敢大意,与祁凌轮流守护。但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离高考时间越来越近,狄初哪怕一天也耽误不起。
祁凌把狄初拖到走廊上商量:“初,你回去上课,我来照顾奶奶。”
狄初摇摇头,不答应:“如果还需要做手术,需要亲属签字的时候,我不在,很容易耽误奶奶病情。而且……”
狄初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叹口气:“而且,就算你作为我的铁哥们儿,也没理由一直守在这里。名不正,言不顺。”
往往一个问题,会引发一连串问题。
比如他俩谈恋爱的事,一开始就不敢告诉温琼芳,那么到了现在,更没有机会坦白。温琼芳受不起任何刺激。
那祁凌留在这里,一两天还好,时间长了怎么解释。温琼芳再喜欢祁凌,也只是把他当作自己孙子的好朋友,一个懂事的晚辈来看待。
说到底,在温琼芳这儿,祁凌依然是个“外人”。
让外人照顾自己,谁也不愿意。
祁凌知道,他也犯难,他想帮狄初分摊,却根本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祁凌靠着墙,手指在瓷砖上划拉:“要不……我守白天,你守晚上?”
“有区别吗?”狄初说,熬了几天,眼球里尽是红丝,蛛网在膜上横裂,看得人心慌。
祁凌知道这是毫无意义的,狄初现在不仅需要好好休息,还需要心无旁骛。
但温琼芳躺在这里,门口写着重症监护。
狄初能安心吗,不能。
“那要不然,你和如水换着来?”祁凌试探地问了一句。
“不行!”狄初想都没想,立马否定,“她要参加中考,她……”
“那你就不需要参加高考?!如水前途重要,你的前途不重要?!”祁凌拦腰截断,根本不给狄初说完的机会。
他知道自己语气带着火,从两人相熟开始压抑的问题终于在这一朝爆发。
你狄初凭什么要去当圣母?!
温如水的前途比你重要?
狄初也在冒火,这生活都是些什么瞎几把玩意!这个节骨眼了你祁凌还跟我吵架?!
“我就愿意!”狄初梗着脖子回道,“我就这么一个妹妹!我就这么一个奶奶!我为她们牺牲怎么了?我就一辈子在这儿陪着怎么了!”
“你愿意?你愿意你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你向着她们,我向着谁?我向着你我有错吗我?!”
“我没说你有错,祁凌你能不能成熟点?这个点上说什么前途?”
“我看是你不清醒!”祁凌咬着牙,真他妈想把狄初脑子掰开,看看这蠢货脑水里都是些什么,“你一辈子留在这儿你就毁了!你留在这儿我怎么办?温如水她能考上,我们都知道!那你呢,你考不上怎么办?”
“考不考得上我现在都走不了,你没看清楚形式么?”
祁凌冷笑着问:“那我怎么办?”
“你走啊。”狄初说,当人处于极度烦躁,思绪如麻,事件不受自己控制时,你会发现你说出的话,违心也好真心也罢,全然不过脑子。
狄初像是找到了底气:“你走啊,你去追逐你的生活!我又没拦着你。”
祁凌如当头一棒,听到这句话时,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有如一片金花闪过,然后是一段又一段的黑影与白色碎片切换。
有低血糖或贫血的人应该能懂这种感觉,当你蹲久了再站起来时,眼前一黑。严重者手脚会突然麻木,后脑勺沉得厉害,接着你有点耳鸣,像是感知不到四周的事物。
祁凌站着,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缓缓摇了摇头。确定刚才听到的那句话,是真实存在过。
他有些矫情地捂了一下胸口,问:“狄初,你他妈给我说清楚,什么叫,让我走。”
狄初惊觉话说得有点过,但他无法否认这是真心话。
小脑出血,即使现在好了,以后也会有一系列后遗症。比如记忆力衰退,严重影响睡眠,行动迟缓等。
温琼芳就算出院,此后也离不开人照顾。
自己走不了,也要绑着祁凌不离开?
狄初做不到。
所以他讲了真话:“毕业了,你该回n市就回,你还有乐队这个责任在身上。”
“你,赶,我,走?”祁凌一字一顿,声音有些颤。他在墙上撑了一下,免得自己腿软。
狄初叹口气:“不是赶,如水考到市里,祁迟肯定也会去。你就回去,帮我在那边,照顾一下如水,行吧?”
“那我们怎么办。”祁凌说。
狄初不是圣母,可这种情况下,逼也得把自己逼成圣母:“我们,先异地吧。不是还有几十天才毕业么,以后的事,再说吧。”
“我不同意!”祁凌吼了一嗓子,狄初愿意牺牲奉献,愿意浪费自己,有没有问过他的意思?
“狄初我告诉你!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有用吗?!这是我奶奶!这是我的家!”
“那我呢!我就不是你的家了吗!?”祁凌偏过脸,不敢正视狄初的眼睛,他滚动了一下喉结,眼睛酸痛地厉害。
你才说好,才说好要带我回家。
你不能这样,你不能捡到我,又把我扔了。
你前不久才拉着我的手,说一起回家。
为什么,为什么转眼你就让我走。
狄初拉了他一把:“这是医院,你小声点。”
祁凌蓦地甩开他,往后退了一步。这一步迈得不大,却如一把刀扎在狄初心上。这是拒绝的举动,是在自己受到侵犯,而拒不合作的表现。
狄初知道,自己伤到祁凌了。
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尽管现在可以道歉,但这个无解的命题是一道跨不过的坎。
就算现在粉饰太平,以后还是会出现。
所以狄初没有道歉,没有安慰,甚至没有拉祁凌一把。
任由祁凌在自己的思绪里横冲直撞,浑身是血。
祁凌闭闭眼,认输一般垮下肩:“狄初,你就是仗着我爱你。”
所以你说话才能这样放肆。
狄初低下头,忍住鼻酸:“是啊,我就是有恃无恐。所以,你能不能再纵容我一次,别管了。”
“做不到,”祁凌说,过了会儿,他又没头没尾地补充道,“好狠的心。”
狄初盯着地板,两人脚尖只有五十厘米的距离,只要他往前跨一步,就能把祁凌拥在怀里。
可他不能心软,他知道好不容易想要走出去的心,开始往后退了。
温琼芳是他的责任,也是他心甘情愿接下的担子。
所以他不能拥抱祁凌,怕感受到这个人的体温,就会奢望留他在身边。
所以狄初只能狠心,坐实这个名号。
“还没毕业,什么都说不好,”狄初说,“我们还有几十天,不是么。”
祁凌没有回话,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院。
他说:“行,不管。老子是吃饱了撑的瞎几把管!”
谈个恋爱而已,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多事。
为什么要费这么多心。
谈恋爱这么累,为什么还有人前仆后继地往里跳。
为什么食髓知味,执念顿生。
温琼芳醒来后,狄初稍微轻松了点。祁凌嘴上说不管,还是托程司从把学习资料给狄初拿去了医院。
缺心眼来看过几次,最后无可奈何地答应狄初最后一个月在家复习。
但实际上复习不了什么东西,好多次把书本翻开,撑不住困意又睡下。
温琼芳也跟狄初谈过话,让他回去上学。
狄初固执地摇头,他不放心。
凡狄初认定的事,他都很难回头。他对温琼芳的病情草木皆兵,归根结底来源于父母去世的恐惧。
直到这时,狄初还未明白,他死死抓着温琼芳不放手,无非是害怕最后一个关爱他的长辈,也离开人世。
狄初成熟,但他还没练就一颗成年人的心。
他的潜意识里仍旧很孩子气,固执地不愿回头。
温琼芳住院大半个月,时间去走一半。
祁凌“听话”地很少出现在医院,他只是怕再与狄初发生冲突。
温如水过得有些恍惚,祁迟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最后经过狄初同意,让温如水也搬去了耀铭二期。
此后狄初住在医院里,祁凌睡在工作室,祁迟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了温如水。
祁凌偶尔去医院,都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站在重症监护室外面,透过玻璃,偷偷看望奶奶和他的少年。
温琼芳睡下,狄初开着程司从送来的台灯写作业。他微弓在病床前,脊梁弯曲,像是背负着千钧力量。
祁凌看着看着就会心酸,想进去抱抱他,跟狄初说,我在,我会一直在你身后。
你不要怕。
可他不行,也不敢。这是狄初一个人要面临的困难,他在自己作茧自缚的蛹里待着,无论他想不想出来,都是自己的事。
狄初写着写着就会睡着,祁凌一直在外面站到他睡熟。有时会径直离开,像从未来过。有时会偷偷进去,帮他把灯关掉,偷吻狄初的脸。
摸着对方的手,祁凌才发觉自己当真是思如泉涌。
太重太重,所以才逃到工作室,逃到人声鼎沸的地方,来掩饰自己的孤独。
从两人谈崩已过了二十天,祁凌去学校给狄初收拾新发的卷子。他分门别类地把试卷规整好,然后递给程司从,让他放学带去医院。
程司从看不得两人这副样子,又没分手又要搞出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
“你自己去吧,初哥肯定想你去。”程司从说,“上次我给他送卷子,他直接说肯定是你收拾的。只有你才会把政治试卷整理到历史文件袋里。”
祁凌没回话,把试卷硬塞给程司从:“拜托你了。司从。”
程司从脚下一滑,祁凌三年来叫他名字的次数,数都数得清。他有点忐忑:“凌哥,我操,没事吧。”
“没事,”祁凌的语气还是淡然地没有任何波澜,“以后的卷子也拜托你去送了,最好三天一次。越往后,复习整理的东西应该越多。”
“你有时间也去医院跟狄初换个班,跟他讲讲学校复习情况。”
“我可能,没时间了。”
祁凌终于抬起眼,程司从对上视线,那一瞬间心惊肉跳。祁凌双眼里全是血色与忍耐,按压着什么不让情绪爆发。
程司从傻子一般愣在原地,拿着祁凌整理好的试卷,看着祁凌只从座位上拿起书包,其他什么东西也没带,头也不回地离开。
刹那间,程司从以为,这是个亡命之徒。
狄初开始担心,开始坐不住。
祁凌已有一周没出现在他视线,七天之内,祁凌没有任何信息,没来医院一次。
狄初知道自己当初说话伤人,但情况所迫,祁凌实则没有把那些话放在心上。
不然不会夜探医院数次。
温琼芳又进了一次手术室,再次抢救。情况恶化。
温如水来一次医院,哭一次,狄初便不让她来了。
狄初想,有什么事,他会扛。
温琼芳的存款急剧减少,狄初把自己的金库拿出来。
有些钱是留着以后用的,但什么都比不上温琼芳。高春丽给的压岁钱他没动,说不上什么原因。
祁迟出现的时间也开始减少,说话时眼神躲闪,不愿多谈。
狄初本想主动给祁凌打个电话,但温琼芳的病情又让他忙得忘了。
一边复习,一边照顾病人。
温琼芳的意识很难清醒,狄初走不开。
后来祁迟也没来了,温如水像是失了魂一样。
很快,狄初和温如水瘦了几圈。
时间仍然在走,狄初从未像现在这样,希望时间慢一点,又希望时间快一点。
祁凌始终是他心头的一根刺。
拔不得。
狄初坐在医院的病床上,有时会看着温琼芳的输液瓶发呆。液体顺着管道一点点滴下来,时间就这么过了。
他知道生命很脆弱,也知道时间太珍贵。
狄初甚至差点忘了要高考,当生活的重担压下来时,他应接不暇。
有时他会想,既然人在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不开心,那么多的身不由已。
那,生活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又过了几天,狄初坐在病床边写数学题,初夏的燥热弄得人有些烦闷。
忽然手机屏幕亮起。
上面显示着祁迟的名字。
狄初莫由来的心一跳,窗外黑云压城,狂风大作吹得树枝唰唰响。
病房内,温琼芳还在沉睡,无人说话,显得格外安静。
狄初把手机放到耳边,喂了一声。
那边,祁迟声音有些颤抖:“哥,我爸他去世了……我哥他……”
狄初没听清后来的话,天边的云层里霎时劈过一道闪电,过了几秒,一声惊雷轰隆了天庭。
狂风不止,大雨磅礴。
夏天的第一场雷阵雨,终于来了。
此时程司从坐在教室里,身后两个空位搞得他心情烦躁。
看了一眼黑板,左下角写着,距离高考,还剩:
12天。
作者有话要说:
老七决定:最近少说话,不出来横了。风头紧,到处都是套麻袋的。
晚安好梦,我的甜心儿们!
第 85 章
祁正雄,驰骋n市黑道近二十年的龙头大佬,一朝发迹,鸡犬得道。
两儿一妻,外界看来,生活美满。
过手的生意越来越大,经营的堂口横贯整个东区,麾下各种产业如日中天。
当时道上传着这么一句话:祁正雄不倒,n市江山难改。
多年后,忽然又吹起了另一阵风:祁大佬打算收旗归山,洗手不干。
而曾经被他挡过财路的人,可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想赤条条地来,再盆盈钵满地走?没这个道理。
所以直到祁正雄被人暗算谋杀,最后也是死在两个字上。
一个他平生最瞧不上——利。
一个他这辈子最看重——义。
人活一世,公义千秋。祁正雄在最不讲道义的道上,守住了自己的本心。他不该上这条路,当年高春丽如是说,一个有气节与原则,又抛弃了阴险与狡诈的人,在这条路上,是走不下去的。
高春丽说的没错,祁正雄死在自己人手上。
因利益而背弃道义,祁正雄死的时候倒是没多少意外。他早就料到,但没躲过人心。
他只是想,高春丽不得不长大了,祁凌和祁迟不得不过早替他扛起家业的重担。
祁正雄死的时候,只觉得自己不是一位好父亲。
其他的,他问心无愧。
高春丽在得知祁正雄的噩耗时,正坐在办公桌前处理a市地皮的事。当时她愣了一下,然后继续给秘书打电话。
安排好所有的工作,高春丽拿上手提包,一步一铿锵地往地下停车场走,现在她需要去给自己的丈夫处理后事,然后得通知儿子们,接着,接着还要干什么呢。
高春丽站在车门前,有一瞬间恍惚。
接着她的眼泪大滴大滴往下坠,她独自站在偌大的停车场里,再也没有人按时等在这儿,摇下车窗,满脸宠溺地跟她说:“老婆,回家。”
高春丽做不到毫无波澜,做不到淡定。她只能先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把眼泪哭干,她才敢挺直脊梁走出去。
去面对剩下的烂摊子,去面对未来几十年,没有祁正雄的人生。
人的一生都在成长,从祁正雄去世的那一刻起,高春丽终是扔掉了所有的少女心。几十年来被祁正雄保护完好、守护地滴水不漏的那方柔软,也终是袒露在了这险恶的世道下。
有人说,真正爱你的人,是舍不得你长大。
高春丽想,这不怪祁正雄,这是命。
祁凌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接到消息,他从工作室惊坐而起,大宝在电话那头沉重地安慰他:节哀顺变。
祁凌喉咙有些干涩:“我妈呢?”
“夫人正从公司赶来,凌少也即刻起程吧。”
祁凌挂了电话,在沙发上坐了很久。他比谁都清楚父亲不可能全身而退,但他从没想过,新年一别,就是阴阳相隔。
祁凌头天还在为恋爱这事儿烦恼,他觉得世界离了狄初便运行不了。
现在他才明白自己多幼稚可笑,动真格的时候,祁凌一个都保护不了。
祁迟此时还被蒙在鼓里,心里只装着日渐憔悴的温如水。命运的镰刀已在头顶高悬,自顾不暇的人儿,谁也看不到。
祁凌去了学校,给程司从交代完毕。当晚启程回n市,他没有带上祁迟。
少年总有一腔孤勇,认定世事我皆能扛。此时他才明白了狄初的用心良苦,为什么不愿他过多插手奶奶的事。
除开恋人身份,这些都是他们各自的家务事。
祁凌到达n市时,高春丽通知他回家。去世三天后下葬,祁凌赶上了祁正雄最后一面。
高春丽坐在客厅里,祁凌望着那孤傲优雅的背影,不敢走上前去。
多年来,哪怕回家次数屈指可数,也没有哪一次如今天这般沉重。祁凌走过去,直接跪在了高春丽跟前。
高春丽像是被人从纷乱的思绪里惊回,她想把祁凌拉起来,却使不上劲儿。
“起来。”高春丽的声音沙哑地厉害。
是哭过吧,祁凌想。
然后他说:“妈,大宝他们肯定能查出是谁,对不对。给我两天时间,我要端了他们老巢,给我爸祭奠。”
高春丽盯着他,没有生气,也没有笑。祁凌第一次从母亲脸上看到了严肃这个词,那一刻,他才忽然有了自觉。
这个人是母亲,父亲去世后,她要活成最勇敢的模样。
因为他们都失去了头顶的保护伞,往后生活再艰险,也只能自己上。
高春丽揉了揉额角:“小凌,还嫌妈妈事儿不多吗?”
“妈,我去做,跟你无关。”
“混账!”高春丽厉声道,“什么叫跟我无关!你是我儿子!”
“难道就让我爸这样走了?”
“你不懂,”高春丽摇摇头,“你爸就算自己未曾动过手,他下面的人,有多少没沾惹过人命?”
祁凌眼角殷红,捏紧了拳头:“早知道我绝不会从这条道上下去。”
“你听好了,祁凌,”高春丽连名带姓地叫他,“从今往后,这条道,你和祁迟,谁也不准沾惹一分一毫。这是命令。”
高春丽是不一样了,但她只是怕了。她不得不用光杆命令,口头支票似的,来约束祁凌。她再也不能失去,儿子是她的念想。
这是唯一还与祁正雄有关的人,高春丽只能拼命抓着不放。
回到n市第二天,祁凌背着高春丽顺着冷面三煞提供的线索,带人砸了西区的堂口,北区的场子。
他咽不下这口气,干架也格外的不要命。
那时候,祁凌脑子里没有狄初。王立那话说的不假,祁凌不是流氓,但他可以不要命。
砸了别人生意,带着人再回到祁正雄生前经营的片区。那天下着雨,不大不小,却足够把祁凌的满腔愤怒淋熄。
他走在路上,任由水珠隐没头发,顺着脖颈往下。他嘴里叼着烟。烟草被雨水打湿,燃不起猩红。祁凌想,狄初现在在做什么呢。
好想他。
可他不敢打电话。
狄初已经不堪重负,自己凭什么再去给对方施压。
第三天下葬,祁凌站在穿衣镜前。一身黑西装,衬得他肩宽腿长,利落地像个大人了。祁凌低垂眼,慢慢戴上袖扣,中间一颗蓝宝石,旁边闪着一排小钻。
低调又奢华。
这是祁正雄生前最爱的一对。
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在身后响起,祁凌转过身,高春丽满脸怒意直冲而来。
祁凌还没来得及张口,一个“妈”字被堵在了喉头。
“啪”的一声,耳光干脆、响亮。
高春丽用了全力,祁凌的脸被扇到一旁。
祁凌滚了滚喉结,正过脸,低低地叫了声:“妈。”
“你还知道我是你妈!我说的什么你全忘了吗!”高春丽指甲擦过祁凌脸颊时,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红印,而那用尽全力的一巴掌,立刻起了红晕。
“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去?!砸别人场子很爽是吗?!你眼里还有没有我,有没有你弟弟,有没有小初!你出事,我们怎么办?!”
高春丽带着歇斯底里,眼眶通红。
祁凌伸手把她揽进怀里,闭口不提其他事:“妈,别哭了,一会儿还要漂漂亮亮地去见我爸。”
高春丽一愣,双手抓着祁凌的衣角,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三天了,他们都必须面对现实,祁正雄已经离世了。
所以愤怒也好,悲伤也罢,都没用的。
人死成灰,埋入方寸黄土。
千百年后,谁比谁更高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