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和离
作者:顾语枝      更新:2023-07-31 08:23      字数:8792
  薛镜宁醒来的时候, 还在画舫的房间里。

  刚刚她哭得太悲痛, 因此晕了过去,也不知道晕了多久。

  她撑着浮肿的眼皮和疲累的身子攀着窗子往外一看, 陆谨沉与秦之眉都已不见了, 外面下起了哗啦啦的大雨。

  而屋子里依旧是静悄悄的,只有她一人虚弱到几近无声的呼吸。

  薛镜宁眼圈又红了起来, 她不想再待在这里,逃也似地奔出屋子。

  冲入了大雨中。

  因着大雨的缘故, 湖边几乎没有行人, 天地一片空寂,只有寒彻入骨的春雨噼里啪哒地拍打在她身上。

  薛镜宁不知道她要去哪里,在雨中如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地走着。

  “陆谨沉……”她喃喃自语,“骁哥哥……”

  雨越落越大, 她的眼泪也流得越来越汹涌。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呢?

  为什么小时候要在她最孤苦无助的时候对她说“我娶你”?为什么在心里已经有了表妹的情况下却不告诉她实情, 反而欺骗她?为什么不喜欢她还要亲她吻她与她做世上最亲密的事?

  他们这段时间的恩爱……又算什么呢?

  如果早就告诉她,她不过是他的不得已而为之, 她不过是他的退而求其次, 甚至……她不过是他对表妹求而不得的替身。

  那么她绝不会傻乎乎地陷进去, 绝不会不要脸地赖在他身边。

  她没有这么下.贱!

  她真的没有这么下.贱啊……

  “我讨厌你……”薛镜宁越想越难受, 连抬脚的力气都没了, 再也撑不住,身子一软便坐在了地上,抱着膝盖呜呜大哭,“陆谨沉, 我恨你!”

  忽然,拍打在身上的雨珠消失了。

  她怔抬起头来。

  左悠年一袭白衣,半蹲着身子撑着一把青灰色纸伞,罩在她头上。

  “下雨了,我给姑娘撑伞。”

  他像是知道了什么似的,没叫她小侯夫人,叫她姑娘。

  薛镜宁错愕地看着他。

  没想到左悠年会出现在这里,更没想到,在她最狼狈最绝望的时候,会有一个人……为她撑伞。

  左悠年看着她道:“春雨寒,雨势大,姑娘病体初愈,不宜雨中久待。我的府邸就在附近,姑娘跟我回去换身干净衣裳吧。”

  他一顿,怕她担心不便,解释道:“我府邸有婢女,也有干净的女子衣裳——上次我小妹骄阳郡主出宫买的,落在我那里了,正好物尽其用。”

  薛镜宁垂下眼眸:“二皇子殿下,谢谢你的好意,但是……不必了。”

  她与二皇子非亲非故,接受过他一次帮助已经无以为报,不想再欠他更多了。

  薛镜宁说着,挣扎着起身,从他的伞下出来,任由豆大的雨点重新拍在她早已湿透的身子上:“我回侯府梳洗就好。”

  她不想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一次又一次的帮助。

  左悠年也随她站起来,他长身颀立,站起来比她高了一截,那伞自然而然地又笼罩在了她的头上。

  因着雨伞的倾斜,他自己却湿了半边身子。

  薛镜宁过意不去,行了一礼道:“二皇子殿下,你快些回去吧,不用管我。我这就……这就回侯府了。”

  “淋成这般样子回去?”左悠年一双眸子似乎看透了一切,“让别人看笑话?”

  薛镜宁哑然:“你都知道了么?”

  “不巧当时正在画舫游湖,大概猜出了缘故。”

  后来陆谨沉与秦之眉走后,他的画舫便守着她所在的画舫,她在画舫里待了多久,他就在他的画舫里等了多久。

  在这段静默的时间,他以为她已经想开了,谁知道她竟然这么看不开,拖着一副大伤初愈的淡薄身子,冲入了漫天的急雨中。

  左悠年看着她:“薛姑娘,如果一个人不喜欢另一个人,那么那么人再可怜,也激不起他的怜悯。所以,与其让自己那么可怜,不如让自己活好一些。””

  薛镜宁双目顿瞠,眼底滑过一缕伤感:“你说得对。”

  薛镜宁跟着左悠年回了他在宫外的府邸。

  左悠年吩咐府上的两个婢女伺候她前去梳洗,薛镜宁感激地说了一声谢谢,便跟着婢女前去沐浴的屋子。

  这两个婢女笑眯眯的,看着就面善。

  其中一个道:“姑娘是哪家的姑娘?殿下还是头一次带蕉蕉郡主以外的女孩儿回来呢。”

  她这么一说,薛镜宁便有些不自在起来,好像她显得尤为特殊似的,抿了抿唇道:“二皇子殿下心善,怜我没有带伞,怕我淋病了,所以带我过来换衣服。”

  另一个婢女道:“咱们殿下确实心善,不过……这还真的是殿下头一次带姑娘家来他的府邸呢。”

  薛镜宁不好再接话,只能转移话题:“二皇子殿下让我穿蕉蕉郡主的衣服真的没关系么?两位姐姐若有旧衣服,借我一身旧衣服穿吧。”

  她听过蕉蕉郡主的名号。

  蕉蕉郡主傅亭蕉真正的封号是“骄阳郡主”,她的爹爹是北漠的大将军,娘亲是当今太后的亲侄女,她自己则从小养在太后身边,是太后如珠似宝的心头肉,而且皇上因没有女儿,也将她视若己出,所以这蕉蕉郡主是谁也惹不起的。

  她怕穿了蕉蕉郡主的衣服,不小心惹怒了郡主,自己受罚倒不要紧,不想连累了左悠年。

  她说完,两个婢女却是都笑了起来。

  一个婢女道:“既然殿下让你穿,你就放心地穿。殿下跟蕉蕉郡主就像亲兄妹一样,郡主可听殿下的话了,怎么会因为一件衣服就生气呢。”

  另一个婢女也道:“况且,蕉蕉郡主最和善最大方了,她要是看见一个天仙似的姐姐淋了雨,别说一件衣服了,她恐怕得抱一箱子衣服来给你穿。”

  听她们这么说,薛镜宁便安心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便随她们进了浴堂。

  之前淋着雨还不觉得,这会儿穿着湿哒哒的衣服在廊下穿行而过,终于感到身上冷沁沁地寒,特别是刚刚刮了一阵风,吹得她浑身直抖。

  进了浴堂之后,便也顾不得羞怯,等婢女们一绕到屏风后,她便连忙脱了衣服,将自己浸入了温暖的热水中。

  这会她什么也不想去想,只想安安静静地暂时忘掉一切。

  等薛镜宁从浴堂里出来时,已经过了快半个时辰。

  她沐浴了之后情绪平稳了很多,身上也终于热了起来,只是墨发洗过之后,纵然用干布擦过一番,还是有些湿,柔顺地披在肩膀上。

  婢女带着她去前厅找左悠年。

  及至前厅时,却先听到了陆谨沉的声音。

  “我知道她一定在这里!我要带我夫人走,二皇子殿下您没有理由阻拦吧?”

  “小侯夫人确实在我这里,不过……小侯夫人有她自己的想法,如果她不想走,希望小侯爷不要强求。”

  “你什么意思!你凭什么说她不想走?现在分明是你将她藏了起来,这可不是君子所为吧?”

  “够了。”薛镜宁一闪身,从屋外跨了进来,平静地看向陆谨沉。

  陆谨沉脑子嗡地一声炸开。

  她穿的不是今天早上的衣服,而且她的头发还湿漉漉的,脸上未施粉黛,如出水芙蓉一般,清丽雅致地站在这里……

  她在二皇子府沐浴,她在二皇子府换了衣服!

  本来只应该由他看到样子被别的男人看到了!

  如果他没赶来,还不知道会怎样!

  陆谨沉气急攻心,极端的愤怒之下,那些刻薄的嘲讽之语差点又要脱口而出。

  临到嘴边,他忽然想起了中秋宴,立刻又将那些话生生地咽了下去。

  这可能又是一场误会。

  他不能冲动。

  否则又会伤害她,又会惹她哭。

  陆谨沉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说道:“软软,下雨了你迟迟未归,我出来找你,雪扇说你不见了。我急得到处找,湖边有个人告诉我你跟着一个男人往二皇子府的方向走了,我连忙找来,你果然在这里——软软,跟我回家。”

  他暂时不管薛镜宁为什么会跟左悠年来二皇子。

  现在他只想赶紧带她回家。

  薛镜宁看着他湿透了的一身,嘴角讽刺一笑。

  是找她找的吗?

  分明是跳入湖中救秦之眉才湿成这样的。

  左悠年看向她,温和道:“姑娘,你若是不愿走,我保证谁也带不走你。”

  “左悠年,你什么意思!”陆谨沉顿时炸了。

  左悠年道:“就是小侯爷想的那个意思。”

  陆谨沉眸光一沉,不禁握起了拳头,似乎左悠年再多说一句,他就能毫不客气地对他动手。

  别说左悠年只是皇子了,就是皇上,也别想抢走他的薛镜宁。

  左悠年却是毫不畏惧他骇人的目光,与他静然对视。

  一时剑拔弩张。

  “二皇子殿下,”薛镜宁走到两人中间,对着左悠年行了一礼,“谢谢你今日为我撑伞,但是……我自己可以抵挡风雨。”

  她顿了顿,目光带着毅然:“也只有我自己可以。”

  左悠年微怔,眼底随即滑过一丝赞赏,淡淡一笑:“好。”

  陆谨沉听得越发不对劲,正想开口,薛镜宁已转头看向了他,平静道:“我们回去吧。”

  陆谨沉眉心紧皱,今天的薛镜宁实在太奇怪了。

  不过他暂时不想探究,只想赶紧带她走,于是压下疑惑,朝她笑:“好。软软,我们回家。”

  薛镜宁很乖地跟他回了家,陆谨沉却始终觉得有些不安。

  回到房间,他便迫不及待地将她一把拉过来,急躁地想去亲她。

  似乎这样才能抚平心里的七上八下的惶惑不安。

  薛镜宁蹙眉推开了他。

  他为了救秦之眉而弄得一身湿漉漉的,而他湿漉漉的怀抱,才刚刚抱过秦之眉不久。

  她觉得恶心。

  “脏。”她嫌恶道。

  陆谨沉不可置信地一怔,像被她狠狠打了一巴掌。他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她一定是因为他身上湿了才说他脏。

  也是,在外头冒着雨找了半天,身上又是雨水又是汗水,确实脏。

  陆谨沉咧出一个笑:“出去太急了没带伞。软软你等等我,我洗个澡就来。”

  自从意识到自己喜欢上薛镜宁后,他特别迁就她,对她真是一点气都发不出来。

  他匆匆地出去,还不忘带上门,免得外头的湿风寒气吹进来,伤了她的身子。

  薛镜宁见他出去,身上提着的那股气顿时泄了,眼圈一红,无力地扶着桌子。她站了一会儿,积蓄起力气,向桌边走去,开始提笔磨墨……

  陆谨沉洗澡回来,薛镜宁正在桌边坐着,似在看书。

  这时候已是傍晚,由于大雨的缘故,天色已经黑沉下来。

  陆谨沉想,这样算不上白.日.宣.淫吧。

  他走向她,眼里升腾着欲.望:“软软,天黑了,明天再看吧,伤眼睛。”

  薛镜宁站起来,将桌上的东西随手盖去,朝他走来。

  他一喜,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快步往床边走去。

  今天的事过后再说吧,现在他急切地想要剥.除她身上这件二皇子府换上的衣服,想要狠狠地拥她入怀,想在她身上留下无数只属于他的烙印。

  这样才能让他此刻莫名不安的心,得到安抚。

  薛镜宁不语,乖顺地任由他去除自己的衣服。

  一切都像以往每个深沉的夜晚一样,陆谨沉渐渐沉溺其中,情.动亦心动。

  等他在她耳际意乱情迷地喊着“软软”时,却听得一声讽刺的笑问:“表哥,你喊的到底是‘软软’,还是‘晚晚’?”

  陆谨沉猛地顿住,一切的热.切霎时冲刷得一干二净,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片刻凝固。

  他终于明白了薛镜宁今天这般奇怪的缘由所在。

  薛镜宁讽以一笑,将散落的衣服重新披上,裹住了自己。

  “之眉见过你了?她跟你说什么了?”陆谨沉回过神来,紧张不安地抓住她的胳膊,生怕她立刻走掉似的,“我当然是叫你‘软软’,这是你我之间的名字,我在叫你,我喜欢的人是你!”

  听见他说的“喜欢”二字,薛镜宁抖着嘴唇笑了。

  她忽地想起来,他好像从未对她说过“喜欢”二字。

  他只是放下他冷漠高傲的架子,给了她一点甜头,她就一厢情愿了。

  而如今,他竟在这个时候说出“喜欢”二字。

  她不相信了。

  也不要了。

  只觉得讽刺。

  “你误会了!”一想到她可能误会自己将她当成替身,陆谨沉就慌乱极了,“软软,我没有将你当成晚晚,我没有!我叫你软软,是因为你身娇体软,我爱极了之下突然想到的名字,和‘晚晚’二字一点关系也没有,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软软……你相信我!”

  “好了。”薛镜宁无力地叹息,“这点我姑且信你。”

  关于软软的由来,他在他们圆房第二天就说了缘故,冷静想来……用一个谐音的小名去移情,想想也太可笑了些。

  陆谨沉不至于为了秦之眉这么卑微。

  就算要移情,也起码得让她跟秦之眉有几分实际的相像才对,比如说骑马。

  “那骑马呢?你曾经教过她骑马,又想教我骑马,是想在我身上找她的影子吗?”薛镜宁冷冷地问去。

  这样的追根究底并不好受,但她想让自己早点死心。

  “不是!真的不是……”陆谨沉头痛欲裂,她怎么会这么想?

  她和秦之眉到底什么时候见面的?

  秦之眉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我当时只是想逗逗你,故意叫你害怕,想让你依赖我。后来你一受惊,我就后悔了。这件事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也只是小时候教过她一回,后来她不愿再学,我也就没再教。我从来没想过在你身上找别人的影子。”

  太久远了,他早就忘了教秦之眉骑马这件事,在教薛镜宁的时候他满脑子都是薛镜宁,哪里想过她人。

  薛镜宁抿着唇,她不知道现在还该不该相信他。

  不过,他也确实没必要在她身上找秦之眉的影子,毕竟她与秦之眉截然不同,便是都会骑马,也还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

  “她还跟你说了什么?说了围场的事?我可以解释,我——”陆谨沉急切地看着她,“我当时不知道你来了,我不知道你会扑上来,我如果知道你在,我绝不会让你伤到一分一毫!”

  薛镜宁惨淡一笑。

  那又怎么样,就算两个人被捆在他面前让他二选一,他也一定会选择秦之眉的。

  她认定了这点,眼神更加坚定起来:“陆谨沉,我一直相信你,我一直那么相信你。去年七夕的时候,我们一起去投壶,我问你能不能投中,你说‘你放心’,我就再没怀疑过。后来,我又问你,是不是真的只是把秦姑娘当妹妹,你说是的,你只把她当表妹,于是我也信了。现在,你还准备欺骗我吗?我的信任就这么一文不值,让你随意践踏吗?”

  “不是!”陆谨沉心里冒出了巨大恐慌,却哑然无措,“我——”

  薛镜宁道:“把你和秦之眉的事说给我听吧,这一次我要听真话,不要再骗我了。”

  陆谨沉眼底爬上了一层巨大的痛苦,薛镜宁将他逼入了绝境。

  话说到这份上,他不能再欺骗她,也不忍再欺骗她,可是那些过去的事再翻腾出来,她会不会更难原谅他?

  “好,我把一切都告诉你。”陆谨沉静默了一瞬,喉咙像灌了铅,哑涩地开口。

  “你知道的,在我十岁的时候,我生了一场大病失去了记忆,被一群想要巴结侯府的人欺骗愚弄后,我便对除了爹娘和太公外的所有人都不信任。

  “那个时候,表妹一家恰好从外地迁到了铎都,她娘是我娘唯一的妹妹,感情自小很好,因此两家便频繁走动起来,那时候我身边没什么朋友,也不想交朋友,于是便对这唯一的妹妹上心了些。

  “她性格柔弱,刚搬来时常受欺负,所以我总是替她出头,从此形成了保护她的习惯。长大后,好像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所有人都觉得我和她是一对,连我自己都这么觉得……”

  看着薛镜宁渐渐灰寂下去的眼神,陆谨沉心口一紧,慌不择言:“但是我和她之间什么也没有!我和她甚至没有互表过心意!更别说和你做的种种……现在想来,我那个时候可能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我可能真的误会了,只是将习惯当成了喜欢……”

  薛镜宁只觉眼前的人在狡辩,痛极的时候反而笑了:“继续说。那为何你们没有在一起?是因为太公坚持我和你的娃娃亲吗?是因为我的原因,导致你们分开的吗?”

  “不是,跟你没关系。”陆谨沉摇头。

  “秦之眉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姨父其实是通过我爹提拔上来的,但是这几年间,在各派皇子的选择中,姨父起了异心,倒向了大皇子的阵营。而我和我爹都认为,皇上迟迟没有册立最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大皇子为太子,便肯定是想挑选贤能之材继位。在这点上,大皇子远不如九皇子,因此侯府早就站在了九皇子那边。

  “因为秦府的倒戈,侯府与秦府虽然面上没有断绝关系,但是我爹怕侯府往后困在两派之争中左右不讨好,更怕九皇子继位后,侯府因为秦家这个污点荣耀不再,便坚决表示,不再与秦家有过多往来,更别说儿女结亲。我虽然理智上明白这一点,但是那时候年轻气盛,我爹越是阻挠,我反而越是坚定地要与表妹在一起,于是我与家里抗争了半年。

  “当然,这一切都是瞒着太公的,他一心还等着找到你,履行当年的约定。后来,他身子稍好,竟真的将你找来了。那时候我爹只想让我断了娶秦之眉的念头,于是也同意了与你的婚事。我本来还想继续抗争,可是看到太公见过你之后精神奕奕的模样,我妥协了。”

  陆谨沉微顿。

  他突然庆幸当年有这桩娃娃亲,也庆幸太公的固执,更庆幸自己当时妥协了。

  “时至今日,我才明白,你需要的是什么时间。”薛镜宁突然自嘲一笑。

  她清楚地记得,她与陆谨沉关系的转折点就在中秋宴之后,陆谨沉为她受了罚,带着一身伤告诉她他的想法已经变了。

  那个时候,他很认真地问她:“只是,我还需要一段时间——你可不可以再等等我?”

  她当时以为,他要的是慢慢转变心态的时间,毕竟之前两人之间太别扭了,一时难以扭转也是自然。

  而现在她才知道,原来他需要的,是慢慢忘记秦之眉的时间。

  “软软!”陆谨沉百口莫辩,因为他当时确实是这么想的。

  “但是,现在我的心里只有你。”他涩然。

  “是么。”薛镜宁嘴角扯起一抹讽刺的笑意,“我真的……差点就信了。”

  她突然站起来,朝桌边走去。

  “如果你没有将忘忧阁改成忘情轩,想要忘掉自己对她的情……

  “如果我回门的时候你没有为了她甩开我的手……

  “如果你没有给她送去她最爱吃的荔枝,而全然没有想到我……

  “如果七夕的时候你没有选择她而将我抛下……”

  如果没有这一切,她真的会迷失在他看上去很爱她的眼神里。

  陆谨沉的心空洞洞的,哑然地听着她的控诉,却无力反驳,因为这些都是真的,他亲手造成的伤害,他亲手撕开的裂缝。

  薛镜宁的心也空洞洞的,她每说一句,都在往自己的心口残忍地剜刀子,可是她还是继续说着:“如果中秋宴的时候你没有因为她再度抛下我……”

  “这件事我要解释——”陆谨沉急急地打断她,“当时我确有正事离席,后来回来的时候碰上她,她拦住我,我们因此才多说了两句……”

  陆谨沉越说越无力,现在解释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如果没有左悠年的出现,他早已因为和秦之眉的交谈而错过了找寻薛镜宁的时间,薛镜宁就会被……

  他不愿再想下去,痛苦地拧起眉。

  “这些都不重要了。”薛镜宁已经走到桌边,回头看他,“你如果真的爱我,你有很多次回头的机会。可是直到去围场前夕,你还是毫不犹豫地偏向她。我辛辛苦苦地给你熬粥,割伤了手也不觉得疼,饿着肚子等你回来,你却将粥都分给了她。那时候,我的心很凉,可是我告诉自己,我要相信你,所以我要大度。”

  她还割伤了手?

  陆谨沉涩然地笑,他不知道,他竟然不知道。

  哪怕薛镜宁因为这件事生了气,他也只觉得小事而已。

  殊不知,小事才最伤人心。

  陆谨沉这时候才发觉自己大错特错,他……他还有机会挽回吗?

  “我错了。”陆谨沉猛然醒悟,低声下气地向她走去,“软软,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保证这些事以后都不会发生,你、你能原谅我吗?”

  薛镜宁浅浅一笑,突然将旁边妆台的铜镜扫落在地。

  铜镜触地,应声碎裂。

  “破镜能重圆吗?”

  她又脱下衣衫,将后背缓缓露出。

  光洁无暇的肩胛上,趴着一道蜿蜒的丑陋的疤。

  “疤痕能消失吗?”

  她扭过头来,看着已经濒临崩溃的陆谨沉:“受过的伤能假装不存在吗?为你流过的眼泪能收回吗?痛的撕心裂肺的记忆能忘掉吗?”

  陆谨沉的眼睛已经赤红。

  自从记事起,他再韦哭过,可是此时他却快要克制不住自己。

  “破镜不能重圆,疤痕不能消失,受过的伤不是一句‘错了’就能磨平,但是——错误可以结束。”薛镜宁面色平静地从桌上拿出早已写好的和离书,“我们的开始就是个错误,现在结束它吧。”

  “什、什么?”陆谨沉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目。

  “不!”终于知道她手中拿着的是什么之后,他的呼吸立刻急促起来,“可是,我现在真的爱你,我现在只爱你……”

  能不能相信他?

  可不可以相信他这回呢?

  薛镜宁露出摄人心魂的笑:“你若是真的爱我,就签下这份和离书吧。”

  陆谨沉:“……”

  她再次将他逼入了绝境。

  如果他不签这份和离书,那就说明他口中的“爱”都是假的,他不配说爱她。

  可是,如果他签下这份和离书,他就要彻底失去她……

  “人是不该强求的。”薛镜宁眼圈渐红,泪水夺眶而出,伪装了这么久的平静,她还是支撑不住了,“我强求来了这一桩姻缘,最后落得心死身伤,还不够吗?我已经遭到报应了,你就放过我吧。”

  “不是的……不是的……”陆谨沉无力地反驳着,她的眼泪像刀一样割在他心上。

  可是,他真的不想失去她。

  他不能失去她!

  “是不是要我死在你面前,你才愿意放过我?”薛镜宁忽地拾起一块破镜,将锋利的边缘对准自己纤细的脖子。

  “软软!”陆谨沉大震,觉得那块破镜不是抵在她脖子上,而是在他心尖来回碾磨,痛得他无法呼吸,“你宁愿死……也要离开我?”

  “是。”薛镜宁毫不迟疑地点头。

  两人静默地对峙了半晌。

  陆谨沉突然惨淡一笑:“好。”

  他走过来,提起笔簌簌写下自己的名字。

  最后一笔时,因为用力过深,那一钩穿透了纸背,毛笔在那同时裂开。

  陆谨沉扔下笔,负手背对她:“你可以走了。”

  薛镜宁沉默着收起和离书,沉默地往外走。

  还没等她跨出房门,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了回去。

  天旋地转间,她已被陆谨沉压在门后。

  陆谨沉猩红着眼,乞讨一般地求她:“软软,我后悔了,再嫁我一次好不好?”

  我们重新来过。

  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