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沈添情

  高家新丧, 整个高府内外挂起白幡。

  晋虞隐匿了身形站在新扎的灵堂外，看着丫鬟小厮们扯着嗓子哭灵，两个被快马加鞭从京城接回来的孙少爷红着眼睛死死盯着棺椁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

  “爹去哪了？”高麒抿着唇冷声问。

  旁边烧纸的小厮哭的嗓子有些哑，听闻孙少爷问话，便忙跪坐在地上俯身说：“小的这便去问问管家。”

  高麟冷眼望着小厮脚步匆匆出了屋，担忧地扯了扯高麒的衣袖。

  高麒深呼一口气, 压下心中的悲伤, 勉强道：“我没事。”

  晋虞跟着出了灵堂的小厮一路去到前院, 正巧碰上高家老夫人在整治那个爬墙的丫鬟。这丫鬟此时还有一口气被吊着，高家人心想着高裴氏还未出头七，若是这丫鬟也死在这个档口，不免会污了眼，做鬼也安生不得, 所以才留她口气在。

  小厮心惊胆战地看了眼满身血污的丫鬟，目光战战兢兢地碰上端坐在正堂口面无表情的高老夫人。

  “不在后院哭灵, 来这里做什么。”高老夫人认出这是常服侍在一对孙儿身边的小厮，目光一紧, “可是麒儿跟麟儿出了什么事。”

  小厮行了礼, 小心翼翼说：“孙少爷无事，就是少爷今日一直没有出现……孙少爷忧思便托小的来问一句。”

  高老夫人松口气，转身问管家：“可知少爷去了哪？”

  管家身体一僵，拱拱手道：“少爷今日一早……便去了秦香楼。”

  秦香楼？

  正大光明匿着身形听墙角的晋虞皱皱眉头，那秦香楼却是有名的戏楼, 却不知高家大少爷在丧妻的关头去那里又为的是什么。

  高老夫人也觉得不对劲，连忙派人去秦香楼寻人。

  管家随着家丁赶到秦香楼的时候，高家少爷却是喝得烂醉如泥，他身边坐这个穿着戏服脸上画着油彩妆容的戏子。

  高家少爷边喝酒便嚷嚷着高裴氏的名字，但显然已经不是很清醒了。

  坐在他身边的戏子皱着眉，漂亮的眉眼满是厌恶。

  见来了人，戏子就要起身。

  高家少爷却将人拉住，更甚还将人大力抱在怀里，俨然是把戏子当成了高裴氏。

  戏子厉声道：“还不快把你们少爷拉开。”

  脱口而出的是句男声，却是让管家随几个家丁着实愣了一下。不过这不是关键，几人回过神立马将高家少爷跟那戏子拉开，高家少爷烂醉，不消停就吐了。

  等回到高家又是一阵闹腾。

  晋虞倒是临走前多看了那戏子几眼，不过也没多想就回了高家，化回原形跟晋黎和裴济说起了今日的事情。

  晋黎自然是听不懂的，他没一会儿就甩了尾巴跟那几条蠢鱼玩儿去了，就裴济还在那闷闷不乐。

  晋虞说：“我左右瞧着那个秦香楼里的戏子，眉眼倒是跟高裴氏有些相似，不过可惜模样漂亮，人却是个男的。”

  裴济叹了口气，不想说话。

  高裴氏没得太过突然，他一下子还没接受过来。

  却也知道那个喜欢在荷花池边给鱼儿们喂鱼食的端庄妇人再也不会出现了。

  晋虞安慰他：“生死有命，这都是命中注定的事情。”

  裴济闷闷地：“我知道。”

  其实裴济要比晋虞懂的还多些，他是只开了灵智的绿毛龟，得天独厚的本事就是卜卦算命，命理一道自有天定，他该是看得开的。

  高家发丧之后，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原样，但似乎也有什么不同了。

  两个孙少爷被高老夫人送回了老师那里，原本还安排着给两人定亲的事情也缓了下来，而高家少爷却是颓废了半月之余，最后被高老夫人甩了一巴掌，才重新振作起来。

  不过没多久，高裴氏所住后院就像是被高家人刻意遗忘了一般，除了平常打扫的丫头来整理院子，几乎无人踏足。

  荷花池里的生活也变得无趣了很多。

  化了形的晋虞不甘寂寞，总是化了人形在高家走动，偶尔带些高裴氏生前爱喂的鱼食来喂给池里的一众蠢鱼。

  日子就这么又平静了一段时间。

  直到有一天，晋黎躲在荷叶下睡醒过来，慢慢悠悠游到中间的石头边儿，发现裴济还趴在石头上呼噜噜的睡，而晋虞又不见了踪影，于是便果断去找它的鱼群小伙伴玩耍。

  可不知为何，它在荷花塘里游了一圈，竟是一个小伙伴都没找到。

  晋黎懵逼地在水里游啊游，就听见一阵磕磕绊绊的脚步声进了院子。

  他胆子小，往水池的隐蔽处缩了缩，又没忍住偷偷往外看。

  沈添情脸色发白，他紧抿着嘴，一步步踉跄着走到院子里，荷花塘里哗啦一声响，他便看到池塘里游着一尾看起来呆愣愣的锦鲤。

  “小鱼儿，这里只有你吗？”沈添情不知为何，竟是同晋黎说起了话。

  裴济听到声音，缓缓睁开眼睛。

  却发现对方竟是那日在秦香楼里见到的戏子。

  卸了油彩的沈添情看起来也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模样精致勾人，许是因为唱戏的缘故，若不停声调，只看一举一动便都是些绵绵的女气。

  裴济多看了他几眼，见沈添情身上穿着洗的发白的罩衫，脸色看起来也不是很好，便开始奇怪这人怎么来了高家，还进到这院子里。

  沈添情慢半拍发现了石头上仿若青苔一般的绿毛龟，先是惊奇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脚下是细碎的石子路，迈下去有些硌脚。

  沈添情回过神，才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来。他不再在荷花塘便逗留，只要咬牙推了院子里那座空置不久的屋门进去，在里面呆了不多时，又匆匆离开。

  只不过离开时，沈添情的脸色看起来似乎更加苍白了。

  等到晋虞回来的时候，同裴济说起高家近日发生的事情。

  那个高家少爷素来是个好的，可不知为何，此番却要纳秦香楼的一个戏子为妾，偏偏这小戏子还是个男子。

  裴济若有所觉，思量着白天的少年人怕不就是高家少爷看中的小戏子。

  “我记得那头屋里还挂有高裴氏生前的一幅画像？”裴济漫不经心说。

  晋虞自然是去过屋里瞧过，便点头说是。

  裴济便想，看来那小戏子是知道了，高家大少爷跟他之间，恐怕不成。

  他也不去想沈添情到底是如何知道这院子里是如何会挂有高裴氏的画像，左右不过是高老夫人的手笔。

  两人说了会儿高家的事情，晋虞照例要去逗弄一会儿晋黎。

  但没想到，平日里呆愣愣的小锦鲤，这会儿却只待在他俩身后，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们，满是好奇。

  末了，他的尾巴摆动一下，就听慢慢吞吞的声音自晋虞与裴济的脑海中响起，“……小戏子是谁呀？”

  裴济与晋虞对视，这小家伙竟是不声不响地开了窍。

  至此，荷花塘里的三个便全开了智，到底是可喜可贺。

  不过晋黎开了灵智后最关心的还是他那一池子的小伙伴。

  至于高家的事情，太复杂了，他不懂。

  晋虞见他问那一池子的蠢鱼，不禁笑了起来：“难为你还惦记着它们。”

  晋黎腼腆地喊晋虞声大哥，又问：“哥哥，它们到底去哪儿了？”

  原来这后院一日比一日的凄清，除了他们三个都是开了灵智的妖精无所谓待在那儿，对那些条蠢鱼的影响还是颇大的。虽说晋虞日日总是嫌弃它们蠢，可到底还是一起在这处四方池子里生活了这么久，便怎么也不忍心它们就这么耗死在池子里，于是便想了个法子，把它们放到隔壁大户家的池塘里。

  左右那家人的池子里鱼多，就晋虞放进去几条，别人也察觉不出。

  晋黎听了，失落说：“那岂不是再也见不到了？”整个世界于他而说，便是这片狭小的荷花塘，蠢鱼们去了隔壁大户的池子里，无异如同天涯之隔。

  晋虞却是化成人形笑着点点他的小脑袋：“想要再见，就努力修炼，这样就能去看它们了。”

  晋黎抬起脑袋，露出水面吐泡泡：“像大哥一样化成人形吗？”

  晋虞笑说：“没错。”

  之后晋黎着实勤奋了一段时间，不过他是受天道眷顾的转运锦鲤，无论是开启灵智也好还是化为人形也罢，都在冥冥中自有定数，所以即使他再怎么用晋虞教给的方法修炼，也没有多少存进。

  这不得不让裴济乐了好半天。

  要知道，自从他打晋虞那里知道自己化形慢的事情以后，就担心着别不是晋黎都要抢在他前面化形，如今一看却是放下了心。

  秋去冬来，荷花塘里落了一层霜厚的雪。

  高家却又发生了一件事。

  原来高老夫人终于抵不住儿子的祈求，答应了让高家大少爷将沈添情接进门，不过这事也有前提，那就是不能给沈添情任何名分。

  本来也是，不说沈添情是个不上台面的戏子，便单说他还是个男子。

  当个宠儿就够了。

  高家大少爷答应的倒是痛快，就等着抽个时间将人接进府里。

  沈添情到底还是进了高家的门。

  他被分了一处偏僻不起眼的院子住下，倒是再没法登台唱戏。

  晋虞曾经远远瞧过沈添情一眼，发现高家大少爷虽然磨了高老夫人半年将人带进门，却着实看着不怎么喜欢沈添情。

  不过时间长了，晋虞见着高家大少爷去小院子的频率，多少也看出了些端倪。

  每次只有喝醉了才过去，嘴里还喊着高裴氏的名字，怕是将那个眉眼与高裴氏有着五六分相似的少年当做了替身。

  人类的情情爱爱晋虞不懂，但他却有些看不起高家大少爷的做法，也对沈添情多了些同情。

  转年开春后，高家一对孙少爷从京城返了家，也得知了沈添情的存在。

  而这时离高裴氏去世已经一年。

  两人对沈添情的存在保持了漠视，他们归家不久便是高裴氏祭日。

  那天高家大少爷又是喝了酩酊大醉，吵着要去沈添情的院子里。

  高麒已年过十六，长成了挺拔的少年郎。他看着自己父亲这般有失君子德行的姿态，只皱眉冷眼地让小厮扶了对方回了屋。

  “若是父亲再吵着要去那戏子的房里，儿子现在便去灵堂将母亲的牌位请来给您看看！看看她在泉下有知到底能不能心安！”

  高麟拉拉高麒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太过。

  高家大少爷到底是被请回了前院的房里休息下。

  沈添情待在小院中，望着烛光愣愣地发着痴，听下人说今日高家大少爷又喝了个醉，他便本以为又是逃不过的一晚，却没想到人最后竟是没来。

  心底松了口气，他吹灭蜡烛，只觉得又是一日熬过去。

  可这一晚注定是不平静的一晚。

  高麟翻窗进了沈添情的屋。

  他的眉眼随了已逝的高员外，凌厉又含着冷冽的光，在夜里也尤为明亮，让沈添情看怔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篇番外没有攻，全是三兄弟的过往生活还有联系他们过往高家的故事，很平淡

  真的随便看看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