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6)
作者:十二月酒      更新:2023-07-17 02:44      字数:21129
  ,正是忠武公一力坚持,护送他回到建康登基。不知不觉间,忠武公竟然已经过世十年了。

  当今至尊陷入回忆之中时,南阳公主默不作声,不敢打断他。

  过了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来,长吁一口气,“既然是忠武公的孙子,身份上没有问题。孤过段时间再瞧瞧,若是合适,就给你们赐婚。”

  南阳公主喜上眉梢,她压着笑意,冲当今至尊行了个礼,“多谢父皇!父皇圣明!”

  “行了,下去吧。”瞧出南阳脸上的喜不自胜,当今至尊无奈挥手,让她退下。若非南阳提起,他差点就忘了忠武公留下的血脉。算算年纪,忠武公的孙子应该比南阳大一岁,这个年纪还没入仕,资质想必不算太好。不过,做南阳的驸马,也用不着太好的资质。而且正好,成了南阳的驸马,虽无法在仕途上有所建树,但富贵荣华不缺,他这也算照拂一下忠武公的后人。

  当今至尊在明光殿里思索照顾昔日重臣后人之时,始兴郡公府里正一片人仰马翻。

  听到仆从来禀报小郎君受伤,仿佛有把锤子往沈老夫人脑袋上一敲。她脑袋一懵,差点眼前一黑直挺挺倒下去。她的丈夫,她的儿子,一个个离她而去,难道现在要轮到她亲孙子了吗?

  前来禀报的仆从见状,急忙道小郡公并无性命之忧,是后背中箭。

  得知只是后背中箭,老夫人心口的悲怆终于减缓一些。她深吸一口气,扶着桌子站起来,脸上的软弱被坚毅取代,带着仆从匆匆赶往景行院。

  站在景行院大堂中,老夫人望着紧闭的房门,脸上的法令纹深邃如同沟壑,她转身看向跟随沈凤璋一道出去的仆从们,厉声:“这是怎么回事?!出去时好端端的郎君,怎么回来就重伤了?!”

  别看老夫人这些年吃斋念佛,年轻时也是厉害角色。她一发怒,堂屋里顿时一片寂静,仆从们哗啦啦跪了一地,个个弓着背,深深埋下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见到这些仆从沉默不敢言的模样,老夫人眼中怒意越发明显,鼻子两侧的法令纹因为怒气不停抽搐着。

  一道低沉的声音打破僵局。

  沈隽清俊的脸庞上满是自责,他上前一步,嗓音沙哑,缓缓说出事情原委。解释清楚沈凤璋受伤经过之后,他苍灰的眼眸低垂,双眉紧皱,原就低沉喑哑的声音里越发多出内疚与痛苦,“是我——”他略一停顿,似是内疚到说不出话来,“——没有保护好阿璋,还请老夫人责罚。”

  沈老夫人望着满脸痛苦的沈隽,心里的火气想发又发不出来。眼前身形颀长瘦削的少年青衣染血,苍白的脸颊上亦沾染着几丝血迹,入目满是狼狈。

  虽然是个母不明的私生子,到底也是她嫡亲的孙儿,这次阿璋受伤,仔细说也怪不了他。

  沈老夫人在心中叹了口气,脸上的怒意慢慢收拢。她带着几丝疲惫,朝沈隽挥挥手,“行了,你也无需过于自责。不用在这儿守着了,下去梳洗一下,换身衣服吧。”

  身形瘦弱,仿佛遭受巨大打击的少年低低地应了声是,转身走出景行院。

  虽然沈老夫人让沈隽不用再过来了,但沈隽洗漱完,换完衣服后却不顾黎苗的劝阻,又匆匆赶来景行院守着。他在景行院待了整整一个下午,一直到医师从内室出来告知沈凤璋无碍,已经睡下后,才离去。

  府里的仆从把沈隽今日的行为都看在眼里,私底下议论纷纷,都认为大郎君真是性情宽厚纯善。小郎君往日里那般欺辱大郎君,大郎君却脸色憔悴、担忧着急在小郎君病房外守了那么久。

  沈隽回到江伏院时,天色早已昏沉,夜空如同晕开的墨。他草草用过晚膳后,步出大堂,站在石阶上,目光虚虚地投在院中。

  夜里凉风习习,明月皎洁,月华如水,浸润着院中每一株草木,铺洒在每一寸土地上,仿若覆上一层白霜。

  沈隽望着院中草木在月光下的影子,任由凉风吹起衣袂。

  黎苗看出大郎君心绪不佳,他以为郎君是因为白日的遇袭。说不出什么安慰话,他索性站在大郎君身后,陪他一道吹风。

  草木的阴影从这一头移动到另一头。

  沈隽眉心微蹙,如同遇上绝世难题。

  清凉如水的夜风送来夜合花的香气,也将沈隽轻缓的声音吹得越发飘散。他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问身边的黎苗,“为什么有人会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救其他人呢?”

  吹了半宿风的黎苗闻言,打起了精神。他四索片刻,反问道:“他们是恩人和报恩者的关系吗?”

  “不。”他和沈凤璋之间没有任何恩情可言。

  “那被救的那个人有权有势,救他的那个人有求于他?”

  “并不。”按照现状,若要讨好,反而该是他去讨好沈凤璋才对。

  “那是父子?母子?”黎苗又猜。

  “不是。”

  黎苗兴奋地合掌一拍,“那就是情人了!”他振振有词,“这世上哪有那么多舍身相救。既不是为了忠义报恩,又不是为权势富贵,还没有父母血缘羁绊。那就只有男女之情了!”黎苗摇头晃脑,“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清凉如水的夜风穿堂而过,树叶间响起飒飒之声,印在地上的树影婆娑摇曳。

  黎苗兴奋的声音恍若从遥远之处传来,隔着一条宽阔的星河,最终进入他耳中。

  沈隽猛然一震,向来看不出半分真实情绪的眼眸如雪山塌陷,冰湖乍裂,露出深埋底下的惊愕!

  黎苗没有察觉沈隽突如其来的沉默,脸上乐滋滋。大郎君一向聪明绝顶,做任何事都是游刃有余。这还是大郎君第一次遇事不决,没有思绪。没想到自己还能答出大郎君不知道的问题。

  “大郎君,这对有情人是谁啊?”黎苗平时就喜欢和三姑六婆一起聊八卦,这会儿忍了又忍,还是好奇这引得大郎君发问的人是谁。

  沈隽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突地跳。他闭了闭眼,将愕然暂时压下去,敷衍了黎苗几句后,径直回房。

  卧室里烛火跳动,灯影幢幢。沈隽坐在桌边,凝视着倒印在墙壁上的影子,脑袋中仿佛又响起黎苗激动兴奋的声音。

  “那就只有男女之情了!”“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沈隽初听到黎苗的揣测时,只觉不可思议与荒诞可笑。然而这会儿,坐在房间里细细思索,他脸上却慢慢显出若有所思之色。

  正如黎苗所言,不为忠义报恩,不是舐犊情深,不为荣华富贵,除了情这一字,还有什么理由让沈凤璋这样做。

  沈隽苍灰眼眸里慢慢浮现笃定。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沈凤璋为何表面上羞辱他,讥诮他,背地里反而帮他、救他。

  沈凤璋毕竟是男子,还是沈氏小郡公。这世道,有龙阳之癖的人不算少,但总体上仍被世人鄙夷。沈凤璋一心想振兴家业,肯定不敢暴露这种癖好,招惹世人异样眼光。

  另外,他虽然知晓自己和沈家和沈懿没有丝毫血缘联系,沈凤璋却不知道。

  既有男子身份作为阻碍,又有血缘牵扯在其中。

  双重压力之下,沈凤璋很有可能性情扭曲,因爱生恨,以羞辱他为排遣压力的方式。

  更有可能,她害怕自己会在与他的相处中泄露她内心情绪,被人看出来,为此索性用羞辱这种方式来遮掩真实情感。

  沈隽凝视着烛影的眼眸逐渐回缓,如同压城的黑云慢慢退去,不再有风卷浪涌,暴雨倾盆之势。他薄薄的唇角轻轻一挑,难得显出几分恣意风流。没想到,沈凤璋的种种所为,竟然是出于对他的爱慕。

  这一刻的沈家大郎君,既不似往日外人跟前文质彬彬,温和有礼的模样,也不似在沈凤璋面前的漠然麻木。他唇角微微上挑,无数风流俊逸如月下清泉流淌而出,苍灰色的眼珠浅淡相宜,光芒流转,带着摄人心魄的异样魅力。

  身处陋室,如明珠美玉落于瓦砾之间。

  俊朗而浅薄的笑如雾霭一般笼罩在沈隽清俊的脸庞上,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冰冷与算计。

  被血/脉/相/连的手/足/觊/觎,相信绝大多数人都会感到反感与恶心。沈隽却正好是其中的异类。

  他并不反感沈凤璋的爱慕,恰恰相反,在这短短几瞬功夫,他已想好该如何利用沈凤璋的爱慕来达成自己的目标!

  夜间凉风穿过窗口,吹过烛火。灯盏上的烛焰猛烈跳动着,剧烈晃动的光芒在沈隽脸上投下斑驳光影。明明灭灭的灯火中,沈隽唇角勾笑,带着一丝欣然,那双苍灰的眼眸却如高山积雪,夜间清霜,映照寒光。

  作者有话要说: 沈隽:【得意】,没想到啊,沈凤璋做了这么表里不一的事,原来是爱慕我。呵,那就别怪我借机利用你。

  想得有多美,被打脸时就有多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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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我看到很多小可爱都在站队公主,别急着站队呀,这篇文里喜欢女主的女孩子不少呢【笑哭.jpg】

  不过喜欢女主的男人只有男主一个。【也许男主之所以是男主,就是因为全文只有他一个男的喜欢女主?(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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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s.这几天没有按照之前的时间真非常抱歉,给大家带来不便。等过了7号,从8号开始,还是恢复每晚九点的更新时间。

  这章是6号的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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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驱邪

  因着肩膀受伤, 沈凤璋只能在床上趴了一整晚,睡得一点都不舒服。第二天醒来,脸色恹恹,一点精神都没有。

  进来给沈凤璋擦洗身子的芳芷见状,想起一件事说给沈凤璋听。

  “郎君,奴听老夫人院里的婢女说,过两天要请栖玄寺的上师来府里做法事祈福。”

  闭着眼的沈凤璋听到这事, 果然稍稍打起了些精神, “具体怎么回事?”

  芳芷将手里的帕子往一旁的水盆里一浸, 一边绞干帕子,一边道:“奴听说是郑娘子向老夫人提议的,说是府中小辈最近运道不顺。”她将拧干水的帕子摊开, 轻柔地擦着沈凤璋后背, 口中轻声道:“奴觉得, 若是能请来栖玄寺的上师到府里做法事祈福也好。让佛祖保佑郎君平平安安的,以后不要再受伤了。”

  搁下帕子,芳芷拿起一旁的伤药打算给沈凤璋上药。看着沈凤璋洁白如玉、光滑无瑕的后/背上那道狰狞的伤疤, 她拿着药的手一顿, 眉间流露几分心疼与忧愁,“郎君毕竟是个娘子, 这么深一道伤疤留在后背上。以后嫁了人,被夫君看到怎么好。”她记得库房里有盒去伤疤非常灵的白玉膏,等郎君伤好了,她再拿来给郎君擦擦。

  沈凤璋听到芳芷惋惜的低语, 不甚在意一笑。嫁人?她连活下去都不可能,更何况嫁人。按照原著剧情,再过两年,郑氏给原主吃的那些药就显出后遗症了。就算不是病死,沈隽也饶不了她。

  她倒是对芳芷说的那场法事更感兴趣。上一次,郑氏来信说要在栖玄寺为全家人做一场法事,特地叮嘱要她去栖玄寺,她那时怀疑郑氏有阴谋,结果因为临时出了沈湘珮的事,所有人提早回府,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这一次,郑氏又要请和尚来府里做法事。

  沈凤璋眼眸一沉,郑氏这接二连三的做法,实在不能不让她怀疑。

  郑氏安排的法事在三天之后,这三天里,沈凤璋一直待在府里养伤。沈凤璋知晓原主人际关系一般,事实也是如此。这三天里,几乎没几个人上门来看望她。

  反倒是南阳公主,这几天陆续送来各种上好的伤药和补品。

  一晃眼的功夫,三天便过去了,今日恰是上师们来郡公府做法事的日子。

  书房里,沈凤璋坐在窗边榻上,手中握着书卷,正细细看着。阳光熹和,透过窗棂从屋外洒进来,投在床榻一角。

  刘温昌在这时候跨进书房,朝沈凤璋禀报道:“郎君,南阳公主今日又送了一支百年老参过来。”

  放下手中的书卷,沈凤璋有些头疼。百年老参这种东西,很多人家都在库房里藏着、备着,以防不时之需。偏偏南阳公主毫不心疼,一股脑都送过来,她这几天送过来的东西,加起来价值连城。

  若说赛马比试当日,沈凤璋没有发觉的话,现在她已经回过神来。南阳公主只怕是在赛马比试那日看上她了。

  揉了揉太阳穴,沈凤璋万般无奈。以南阳公主的性格,只怕是会直接把这事告诉当今至尊。怕就怕哪天,一道圣旨下来,让她直接迎娶南阳公主。

  沈凤璋无意识揉折了手中书页,不行,她必须得想个办法解决掉这桩婚事才行。她细细思索着,想出好几个办法却又都被她否决掉。

  抚平手中书页,沈凤璋轻呼一口气,看向刘温昌,换了个话题,“宣武场的刺客查得怎么样了?”受伤第二天,她就得知当今至尊把这件事交给了赵渊穆来查。

  “这几日襄阳王动作很大,据属下了解,襄阳王已经查到刺客身份,是一伙索虏人。”

  索虏是大周对淮水以北胡人政权的蔑称。听到赵渊穆把锅甩到索虏人头上,沈凤璋不禁冷笑起来。宣武场乃是大周步兵演武场所,戒备森严,索虏人费尽千辛万苦潜伏进宣武场,却来刺杀她一个没有实权的小小郡公?

  这几天她仔细回想那日每一个场面,越来越笃定真正想杀她的就是赵渊穆!

  这人在里就心肠歹毒,下手狠辣,视人命如草芥!

  让他去查刺客,就是贼喊捉贼!

  刘温昌看出沈凤璋的不快,种种情况都表明,小郎主这回只能吃下这个闷亏。想到沈凤璋这次受的伤,他猛地双膝跪地,“属下斗胆,还请郎主允许属下派人时刻跟随在郎主左右,保护郎主!”

  沈凤璋看着跪在地上的刘温昌,他那张看上去极为平凡朴实,半点不引人注目的脸庞上是发自内心的坚持。他们这些护卫,部分人类似她上一世的暗卫,能够潜伏起来,每时每刻跟随在主人身边,暗地里保护主人安全。

  原著里,沈隽,皇家人,以及其他一些世家家主身边都有这样的人存在。

  她当然也想有人这样时刻保护自己,只是她身份有破绽。知晓她真实性别的,现在已经有郑氏、郑媪和芳芷三个,这个人数必须越少越好。

  犹豫半晌,沈凤璋还是摇了摇头,“隐在暗处,时刻跟随就算了。这次的事情只是偶然。下次我外出,有需要之时,你再派人时刻保护我。”

  刘温昌虽然不甘心沈凤璋没有同意,但他向来听从沈凤璋的命令。

  “是!”既然小郎主不愿,那大不了由他跟在小郎主身边,时刻警戒小郎主身边的危险。

  书房外忽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芳芷的声音透过房门传进来。

  “郎主,奴有事禀报。”

  沈凤璋朝外面喊了声进来,若有所思。芳芷一向很有分寸。这个时候突然求见,莫非出了什么事?

  芳芷进门,快步走到沈凤璋身边,俯下身,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刘温昌已经从地上站起来,以他的耳力,听见芳芷提到了“后厨”、“法事”等几个词。他不晓得这是怎么回事,只见到小郎君脸色逐渐冷肃,眉心一皱,淡声吩咐,“你让他来见我。”

  应了声是,芳芷转身出门。

  刘温昌见状,主动提出退避,却被沈凤璋拒绝。若是芳芷刚才汇报的情况属实,那她待会儿还有事情要让刘温昌去做。

  不一会儿,芳芷去而复返,身边还跟着一个神情胆怯,穿着府中仆从衣裳的年轻男子。

  在沈凤璋锐利的眼眸下,仆从越发显出紧张之色。他朝沈凤璋行了个礼,咽了口唾沫,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奴是后厨安排给上师们送斋饭的。奴今日去送斋饭时,听到两位小师傅在聊天。”

  “聊什么?”

  仆从埋下头,躲开沈凤璋的眼神,声音紧张,“他们在聊,在聊府里为什么要请他们来做驱邪的法事。”

  驱邪?!

  站在一旁的刘温昌脸上一震,不敢置信好端端的祈福法事竟然会变成驱邪!

  偶然听到法事真相的仆从发出急促的呼吸声,在霎时安静下来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五月初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金光灿灿,将书房照得分外敞亮,空气中的浮尘在阳光底下颗粒分明,缓缓浮动。

  在沈凤璋眼中,那些细碎的浮尘慢慢凝成一条线,串联起所有线索。

  郑氏要驱的邪祟定然是她了!

  穿书之后,她并未特意遮掩某些变化,从对郑氏毕恭毕敬到夺走她最看重的管家权,变化不可谓不大。郑氏信佛,想必是给她找了中邪的理由。

  难得,沈凤璋主动搭理系统,【系统,这场驱邪的法事,会影响我吗?】

  【宿主放心!绝对不会!】

  得到系统肯定的答复,沈凤璋紧绷的下颚渐渐放松。她先嘉赏了这名仆从一番,表示对他这种行为很满意。

  看着仆从接过一匣子五铢铜钱,喜笑颜开退出书房,沈凤璋不由感叹,这就是她夺走郑氏执掌中馈的权力,狠狠整治府里那些不听话的仆从带来的好处啊。换做以往,就算这名仆从听到消息,也绝不会来禀报自己。

  仆从离开后,沈凤璋站起来身来,凝视着虚空之处。郑氏当真是把现在的她厌弃到了骨子里,连中邪这种理由都想得出来。看样子,只要她一日不像原主那样对郑氏言听计从、百依百顺,郑氏就一日不会放过她。

  不对,既然这场驱邪仪式不会真正影响到她,那这就是一个送到她眼前的好机会!

  沈凤璋蓦地回神,眉眼凌厉,漆黑的眼珠里寒光乍现,“那么现在,就让我们一道去看看,姨娘这场法事,到底是怎么从祈福变成驱邪的!”

  ……

  静皎院里,郑氏正翘着小指,慢条斯理饮着茶汤。

  “今日这茶煮得不错。”

  放下茶盏,郑氏满意地夸奖道。

  一旁伺候的郑媪心知肚明,今日之茶与昨日之茶并无区别,差只差在娘子今日心情格外好。

  “郑媪,只要过了今日,沈凤璋就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了。”郑氏对今日下午的法事期待极了,此刻忍不住向郑媪开口。

  “我盼这一天盼了许久。”郑氏微微眯着双眸,一想到过了今日,她就能拿回中馈权,能够再度控制住沈凤璋,红唇边的笑意便再也压不住。

  “真是让人望眼欲——”郑氏感叹的声音突然被院中的嘈杂声打断。

  她不快地皱起眉,声音不满,“怎么回事?”

  “绿珠。”

  “绿珠!”

  郑氏一连喊了两声,才见到绿珠从外面急匆匆小跑进来,脸色发白,眼中满是慌张。

  不等郑氏质问,绿珠慌慌张张开口,“娘子!小郎君带着人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的更新送上~

  立个fg,我明天尝试一下日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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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见到绿珠模样惊惶, 郑氏立马反应过来沈凤璋这回来者不善!

  莫非是附身在沈凤璋身上的邪祟感知到即将要开始的驱邪法事, 想要狗急跳墙?

  郑氏对邪祟、佛祖这些笃信不疑。一想到那个邪祟此刻就在屋外, 打算先下手为强,哪怕自认果敢刚硬的郑氏, 心里也不由生出几丝畏惧。

  精心修剪的指甲掐进掌心肉里, 尽管心头不安, 郑氏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惊慌之色。她起身,目光从绿珠散落的鬓发上收回来,螺子黛仔细勾画的浓眉一扬,显得格外凌厉,“慌什么!”

  她微抬下巴, 看上去毫无畏惧,“随我出去瞧瞧!”说完,她衣袖一甩, 起身抬步朝外面走去。暗地里她却朝一旁的郑媪使了个眼色。郑媪与她心意相通, 接受到郑氏眼神之后, 微微点头。

  郑氏还没走出大堂, 一道冷声便率先响起。

  “不必出去了!”

  两扇雕花大门被人用力推开, 往两边退去, 领头的少年带着大批仆从, 大步跨进大堂。鎏金阳光洒落在她肩上, 随着她的进入,原先阴冷晦暗的堂屋似乎霎时变得亮堂起来。

  趁着沈凤璋带人闯进来时的骚乱,郑媪小心翼翼往后退, 试图让众人忽略她的存在。

  站在沈凤璋身后的刘温昌一眼就看到有异动的郑媪,他往前一步,低声在沈凤璋耳旁请命,要不要把郑媪扣下来。

  沈凤璋从快要退入阴影处的郑媪身上收回眼神,小幅度摇头。郑媪不是去请老夫人搬救兵,就是去找前院的上师们来做法事。

  她现在就等着他们来了呢!

  退到无人可见之处,郑媪立刻匆匆忙忙转身从另一侧出了门。

  一出静皎院,郑媪便快步向前院走去,她要去通知上师们提早开始驱邪法事!

  静皎院里,郑氏满脸愠怒,她拧着眉怒视沈凤璋,声音冷怒,“二郎!你带着仆从直接闯进我院中,还有没有将我这个姨娘放在眼中?!”

  沈凤璋脸上亦是一片冷色,乌黑的眼眸幽深如渊,她冷笑一声,反问:“那您让人在府里对我做驱邪法事,可有把我这个儿子看在眼中?!”

  郑氏眼角不易察觉地一抽,沈凤璋果然是因为驱邪这事来的!她睫毛一颤,试图以更响亮的声音掩饰心底的焦灼,“胡说八道!”

  “我心疼你这次受了伤,好不容易才请来栖玄寺的上师为你做祈福法事,没想到你竟如此误解我这个做母亲的!你简直就是——”她胸口剧烈起伏,仿若喘不上气来一样,趔趄着往后倒退两步,一手撑在桌沿上,眼睛紧紧盯着沈凤璋,里边是满满的痛心疾首,“我没想到你私底下竟然是如此揣测我!”她猛地一甩衣袖,痛心疾首化为满腔怒意,“真是不忠不孝!”

  不忠不孝,这么大的一个罪名压下来。跟在沈凤璋身后的侍从们顿时如潮水一般,哗啦啦全都跪了下去。

  房间里一时寂静地只剩下郑氏急促的呼吸声。她双眼发红,死死瞪着沈凤璋,仿佛要透过她的身躯,看到她内里那颗心到底是红还是黑!

  如此紧张压抑的氛围中,那些跪在地上的仆从全都低垂着头颅,咬紧牙关,似是生怕牙齿上下磕绊发出声响,冷汗从他们后背上沁出来,密密麻麻,顺着脊背往下淌。

  一声忽然响起的轻笑,如同投入镜湖中的石子,一瞬间打碎这一室凝滞与压抑。

  沈凤璋抬眸,看向郑氏,被压上不忠不孝如此严重的罪名,她脸上却无丝毫慌乱惧色,反而唇角擒着一抹淡笑,气定神闲若漫步小园香径,面前是一片明媚春光一般,方才还幽深如渊海的眼眸此刻也恢复平静自然。

  郑氏被沈凤璋反常的态度弄得心里一怔,自个儿反而开始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起来。

  “姨娘这话可是真心的?”沈凤璋淡笑着,直视郑氏的眼眸,慢条斯理道:“既然如此,我与姨娘一道去前院瞧上一瞧,那些上师们要做的到底是祈福的法事,还是驱邪的法事——”

  “一看便知!”

  “自然是真心!”郑氏站直身子,重重盯了沈凤璋一眼后,收起脸上的怒意,看上去对这个儿子已经失望透顶!

  她深吸一口气,“我要请老夫人来给我主持公道!”郑氏敛容正色,眉目庄严,声音冷硬如刀,看上去态度决然,实际上却暗暗避开沈凤璋方才提议。

  沈凤璋若有所思。原来郑媪是去前院找那些和尚了。郑氏方才唱念做打,演了一通,现在又要求去请老夫人,是打算拖延时间,让驱邪法事把她这个“邪祟”驱走?

  沈凤璋猜得没错。郑氏就是这个打算。她笃信沈凤璋遭邪祟附身,她这回请来的虽然不是精通佛理的得道高僧慧显大师,但也是栖玄寺里有名望的上师。她当然知道自己坚持称是祈福法事,实际上等会儿去前院一看就会被戳穿,但只要给栖玄寺上师留够时间,待会儿老夫人来了之后,看到原形毕露的邪祟,老夫人以及其他人自然会理解她!

  郑媪离开也有一会儿了,前院的法事想必已经开始。她盯着面前神情自若的沈凤璋,一声满是恶意的笑压在喉咙口,眼里怨毒之色一闪而过。最好等老夫人来了之后,邪祟当着老夫人的面被佛家之力压得神情扭曲变形,尖声嗥叫,让老夫人瞧瞧,她以为变得有出息的孙子实际上是个彻头彻尾的邪物!

  想到那个场景,郑氏畅快地想要笑出声来。但面上,她还是一派冷肃之色,冷声重复,“我要让老夫人也看看,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种,是怎么对我这个阿母的!”

  肚子里爬出来的种?沈凤璋似笑非笑,原主到底是不是郑氏亲生子还存疑呢。

  不过,她既然这么坚信自己会被驱邪法事压得原形毕露,那就让她好好瞧瞧。

  沈凤璋轻轻颔首,吐出一个好字。

  郑氏立刻冲着身旁的绿珠喝道:“去请老夫人过来!”

  老夫人来得很快,身边还跟着沈湘珮。

  早在路上,沈老夫人就已经听绿珠说过整件事了。但哪怕心里有所准备,一踏进静皎院大堂,见到跪了一地的仆从以及对峙的郑氏和沈凤璋时,眉毛还是忍不住一皱。

  她挥手,先让跪在地上的仆从们全都出去。等到屋里只剩下郑氏、沈凤璋、沈湘珮和老夫人自己时,她才缓缓开口。

  “阿璋,你伤还没好,怎么不在屋子里养伤,反倒带着人跑到你姨娘院子里来?”

  沈凤璋朝沈老夫人行了个礼,起身后开口道:“孙儿若是只知在屋里养伤,恐怕等出了事都不知道是谁害我。”

  沈老夫人眉心显出一个深深的川字,鼻子两侧法令纹凹下去,“怎么回事?谁要害你?!”

  “阿家——”郑氏在一旁想要插嘴,被沈老夫人冷硬地呵斥了一句。

  “让阿璋说!”

  沈凤璋脸上若有若无的笑不知不觉间消失干净。她看着沈老夫人,声音沉着冷静,“祖母,您知晓郑姨娘在府里安排的法事是什么吗?”她直勾勾盯着老夫人的眼睛,一字一顿,“是驱邪!”

  轰隆一声,似有闷雷在屋中炸响。

  沈老夫人脸上的法令纹狠狠一抽,历经风霜的眼睛锐利如刀剑,牢牢锁定郑氏,嘴角抽搐了几下,忍着怒气,嗓音粗粝地如同被砂纸打磨过,“阿璋说的是真的?!”

  站在沈老夫人身侧的沈湘珮赶紧搀扶住沈老夫人,一手快速抚着老夫人后背,“祖母您先消消气,小心气坏身子。”

  绿珠来的时候,沈湘珮正好在老夫人院子里。听到和对她极好的郑娘子有关,她便也跟了过来。此刻沈湘珮言辞肯定,“阿兄肯定是弄错了,姨娘向来慈母心肠,怎么可能找上师做驱邪法事。”

  郑氏听着沈湘珮对自己的维护,心头熨帖。可惜的是,她不得不否定二娘替自己说的话。

  隐隐约约的木鱼声从远处传来,夹杂着丝丝诵经之声。驱邪法事应该马上就能起效了。想到这,她不再犹豫,深吸口气,朝沈老夫人沉声开口。

  “阿家,前院的法事确实是驱邪!”

  沈老夫人当场面色铁青,阴沉得能够滴出水来,她气到声音发颤,颤巍巍吐出一个好字,接连点头,“郑氏,你是得了失心疯吗?!”

  她抬起手,精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郑氏,厉声怒喝,“还不快派人去把法事停下!”

  “阿家,我这么做,是有——”

  “闭嘴!”沈老夫人猛然一喝,“我不想听什么理由!”

  郑氏说出是驱邪法事时,连沈湘珮都有一瞬间的不可思议。姨娘是怎么了?居然给二兄做驱邪法事?!但看着郑氏此刻想说又无法开口的样子,想到往日里她对自己的疼爱,终是忍不住劝了沈老夫人一句,“祖母,姨娘是二兄亲生母亲,定然不会害二兄。不如让姨娘说说她到底为何要这么做。”

  看着到这个时候都在为她说话的沈湘珮,郑氏心头一软,自己这么多年所做都值了。她诚恳地看着沈老夫人,恳求道:“阿家,正如二娘所言,我并非想害二郎。阿家,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冷静下来后,沈老夫人也觉得这其中有问题。再加上自己最喜欢的孙辈在耳边柔声劝着,沈老夫人勃/发的怒意慢慢被压下去,她看了眼毫无心虚之色的郑氏,慢慢转头看向沈凤璋。

  老夫人是等着自己表态。沈凤璋朝老夫人颔首,“既然姨娘坚持事出有因,孙儿也想听听姨娘的理由。”她转向郑氏,在老夫人看不到的角度,唇角又带上一丝轻笑,她直直盯着郑氏,用轻柔如水的语气对着郑氏说道:“听听姨娘为何把孩儿打成邪祟,要找上师来镇压孩儿。”

  郑氏看着沈凤璋唇边从容的笑意,心跳疾速,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将要发生。然而,事到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郑氏狠心用指甲往掌心狠狠一掐,暗暗宽慰自己,莫慌,沈凤璋马上就会在佛光下痛不欲生,抱头打滚了。

  带着对上师驱邪的信心,她咽了口唾沫,看向沈老夫人,神情凝重,出口声音坚毅沉着,突然抬手,笔直指向沈凤璋,“阿家,现在这个根本不是二郎,而是附身在二郎身上的邪魔!”

  大口喘息了一下,郑氏下意识加快语速,“阿家,二郎平日重振沈家的重任,对人对事小心谨慎,从来都与人为善。然而这个邪魔胆大妄为,顶撞袁九郎君,襄阳王殿下,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处处与人结仇!”

  回想着自己命人查到的佐证,郑氏嘴上态度坚定,心里却暗暗叫苦,沈凤璋怎么还不发作。莫非时间还不够,佛力还无法让这个邪魔现原形?

  再次吞咽一口唾沫,她有意放缓语速,“阿家,余家三郎君和二郎关系一向极好。往日里两人经常一道出游赴宴。然而余家三郎君已有大半个月不曾上门拜访!只因二郎和余三郎君闹翻了!您道她为何和余三郎闹翻,余三郎和二郎是多年知己,若是再让余三郎待在身边,马上就能看破这个邪魔的身份!”

  郑氏的推测有理有据。若不是沈凤璋知晓余三郎是因为小肚鸡肠和她断绝往来,她还真能被郑氏说服。

  怎么还没有发作。郑氏逐渐焦灼起来,按照她原先的想法,沈凤璋这个时候应该现出原形,痛不欲生了。这样才能让老夫人支持她。

  郑氏精心保养的手已经被掐得满是月牙印,最严重的地方甚至已经显出血丝。

  若是邪祟不能在这个时候显形,她这些话就没那么大说服力了!

  逐渐心浮气躁的郑氏无意间瞥见沈凤璋的面容,她眼中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脸上神情镇定自若。

  见到这个样子的沈凤璋,郑氏额角蓦地突突跳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里边钻出来。怎么可能?她脸上的镇定居然不是装出来的?!作为即将被镇压的邪祟,她真的一点都不慌?

  郑氏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但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

  深吸一口气,狠狠一咬牙,郑氏厉声大喝:“更重要的是——真正的二郎对我这个阿娘孝顺有加,从来不会顶撞忤逆我,然而现在这个占了二郎身体的东西,目无尊长,不忠不孝!”

  步步紧逼,环环相扣,有理有据。若非顾忌着老夫人在场,沈凤璋恐怕要为郑氏这一番表演抚掌叫好。

  她转眸看向沈老夫人,果然在老夫人脸上看到隐约的深思。

  “祖母,既然姨娘一口咬定我被邪祟附身,那不如我们就一道去前院见一见几位上师。”沈凤璋朝沈老夫人敛容提议到。

  沈老夫人从思索中回过神来,一口否决沈凤璋的提议。她双眉紧皱,朝郑氏训斥道:“孩子长大了,当然会变。你光凭这些就说阿璋被附身,成何体统。”她心里其实觉得郑氏点出的这些证据有一定道理,但凭这些就让阿璋去试驱邪仪式,她怕到时候没有问题,反而伤了阿璋的心。

  郑氏脸上还保持着镇定,后颈上却已经布满细密的汗珠,明明是五月初夏,她却好像身处数九隆冬。冰冷的寒风不知从哪里灌进胸腔,吹冷她浑身热血,让她手脚发麻又冰凉。

  她嘴唇嗫嚅了一下,最终还是心一横,看向沈老夫人,“阿家,既然如此,就让她去前院亲自走一遭。”她和沈凤璋已经在众人面前撕破脸。她唯有继续相信这个邪祟不过是在装模作样,以退为进!

  沈老夫人刚想发怒,却被沈凤璋打断。

  沈凤璋朝老夫人躬身微微一拜,“请祖母允我一去。阿璋知晓祖母不忍伤了阿璋的心,不过姨娘将上师请来府中为我驱邪,这事纸包不住火,迟早会传开去。与其现在遮遮掩掩,中途停止法事,到时候让外人胡乱猜测怀疑,不如让孙儿自证清白,省得影响孙儿和沈家的声誉。”

  沈老夫人方才并未想到这一点。听到沈凤璋考虑到将来情况,她又瞪了郑氏一眼。阿璋既然敢去前院,肯定没有问题。都怪郑氏发了疯一样,怀疑阿璋中邪不够,还把上师大张旗鼓请到府里做法事!

  郑氏僵硬着脸,如同石人一样,立在一旁,一颗心从快跳到慢,从听到沈凤璋第二次要求去前院,她就猜到自己要输了,但是如今已经没有任何补救办法。

  老夫人长叹一声,看着沈凤璋,眼里又是疼爱,又是内疚,“委屈你了。”

  ……

  尚未靠近前院,整齐庄严的诵经声隐隐约约飘入众人耳中,还有丝丝缕缕的檀香顺着风在众人鼻尖萦绕。这一切都让人联想起庄严宝相的佛祖,恢弘大气的佛殿,不由自主心生敬畏之情。

  郑氏抿着唇,哪怕有几分悲观,然而不住对自己暗示,方才只是距离太远,佛力传过来减了效果而已。这回到了前院,她倒要可能这个邪祟怎么办!

  仆从们推开前院的门,一行人走进去。

  前院里挂满巨大的黄色佛幡,一座供台放在最前头,上面摆着一只插着香的香炉。袅袅青烟从香炉上方缓缓升起,盘旋着融入空中。供台下,三名年纪较长的上师身着缁衣,结跏跌坐姿坐在蒲团上,双目微闭,口中诵着佛经,手中捻着光润的佛珠,面前还摆着一只木鱼。

  三名高僧身后,许多年纪尚浅的僧人也盘腿坐着,一边捻着佛珠,一边诵经。

  木鱼的敲击声与庄严的诵经声融为一体,似从西天佛境传来的浩渺佛音,涤荡尘世。

  越走近,庄严肃穆、带着奇异韵味的诵经声越响亮,沈凤璋不由觉得浑身一轻,脑袋也跟着清明起来。

  虽说系统肯定没有问题,但到此刻,她才真正放下来心。

  “阿弥陀佛。”作为虔诚的佛教徒,老夫人听到诵经声,下意识抬手合掌,念了一声。

  同样潜心向佛的郑氏此刻却一声不吭,死死咬牙。

  郑媪就站在院子一角,见到走进来的郑娘子以及沈凤璋等人,她老眼猛地睁圆,不敢置信。她小心翼翼向沈老夫人等人行了个礼,走到郑娘子身后。

  “娘子?”怎么回事?娘子怎么带着这个邪祟来前院了!

  郑氏嘴里的软肉都快被咬烂了。她紧紧盯着沈凤璋,如同秃鹫盯住腐尸,沈凤璋沐浴在佛音中,神色如常,没有半点不适。僵硬着头颅,她以几乎不可察觉的幅度向郑媪轻轻摇头。

  沈凤璋转身看向郑氏,脸上带着一丝和煦的浅笑,如同虚心求教的后辈,半点没有之前面对郑氏时的强硬,“姨娘,这驱邪仪式需要我做些什么?还是,我只需站在这儿听上师们的诵经声即可?”

  郑氏心头一梗,差点直挺挺倒下去,身上最严重的伤,那条瘸掉的右腿隐隐作痛起来。沈凤璋那张精巧俊秀的脸庞,在郑氏眼中不啻于修罗恶鬼的青面獠牙!而那和煦文雅的笑容,更像是修罗恶鬼张开血盆大口!

  邪魔,邪魔。郑氏瞪着沈凤璋,心中恨意高涨!

  沈老夫人不满地瞥了郑氏一眼,朝沈凤璋温声道:“没什么要做的。你站着就好。《楞严经》是佛家重要经典,听听对你也有好处。”

  沈凤璋顺从点头,站在一旁聆听佛音。

  往日里让人心平静气的诵经声,此刻听在郑氏耳中格外嘈杂,令她烦躁不已。她甚至有种冲上去踹翻木鱼,让他们闭嘴的冲动。

  指甲刺痛掌心,郑氏低垂着头颅,心中的不甘如火焰般燃烧,烧得她双目通红。

  不,她不能认输。她要再试一次!

  不知不觉间,一部《楞严经》念诵结束。有规律的木鱼声也慢慢停止。

  “阿弥陀佛。”

  三位上师睁开眼,从蒲团上起身。

  郑氏眨了眨眼,抢在沈老夫人之间,快步走到三位上师跟前。她脸上勉强带出笑意,引着三位上师朝沈凤璋看去,“上师,这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劳烦三位上师看看,她身上的邪魔驱走了没有?”

  沈凤璋没想到郑氏居然还来这一手,对上老和尚们沉静明亮,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眸,哪怕有系统作保,她心里还是不由有些紧张起来。就在她想说些什么时,却见站在最中央,显然地位最高的上师脸上显出不解之色。

  “阿弥陀佛。”对方念了声佛号,看向郑氏,“这位檀越身上并无邪祟附身痕迹。”

  郑氏再也克制不住脸上的愕然,“没有?!”往日表现得清贵冷静的郑氏头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态,“怎么可能没有?!”

  净一上师修佛多年,涵养极好,面对动怒的郑氏,他神情不变,缓缓问道:“莫非贵府请贫道来诵《楞严经》,便是替这位檀越驱邪?”

  “阿弥陀佛。”净一上师摇头,声音沉稳,如同佛音一般,让人不由自主信服。

  “这位檀越身上确实没有丝毫邪祟印记。恰恰相反,檀越周身气息清灵,显然身负大功德。”

  别说恨得眼眶眦裂的郑氏,连沈凤璋本人听到这话都有些惊讶。这可完全超乎她预料了。

  “阿弥陀佛。”念完佛号,净一上师转向沈凤璋,缓缓躬身行礼,“檀越功德无量,请受贫道一拜。”

  随着净一法师的动作,在他身后的几十名上师僧人,全都双手合十,脸上带着敬意,朝沈凤璋俯身一拜。

  金乌当空,光芒四射,万条金丝穿过袅袅檀香与晃动的佛幡,撒在清俊秀丽的少年身上,模糊了面容的同时,也为其添上神圣佛性。

  沈湘珮望着被那么多僧人齐拜的兄长,扶着老夫人的手不由自主收紧,贝齿轻咬住下唇。

  沈老夫人并未察觉沈湘珮的异常。她现在满心欢喜,原先的怒意早已消失,眉眼开笑,脸上的皱纹都似被水浸润一般舒展开来。

  无视一旁失魂落魄,形状疯癫,口中念念有词的郑氏,她快步走到净一上师跟前,与净一上师交谈起来。老夫人本就信佛,对这些上师尊重得很,现在又从净一上师那儿知晓自己的孙儿居然身具大功德之人,更是喜滋滋,恨不得净一上师再多说一些。

  见沈老夫人将净一上师和其他两位上师请到大堂去了。沈凤璋环视了一眼剩下的人,让侍从们带剩下的僧人们去歇息之后,她将目光转向留在院中的郑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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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软禁

  郑氏仍旧是一副丢魂失魄的模样, 她低垂着头,云鬓散乱, 被汗水打湿黏在脸颊上, 显出几分狼狈。

  “我错了?真的是我错了?”她口中低声呢喃着。

  忽然间, 她蓦地抬头, 眼神直勾勾扫过院中每一个人,最终朝着郑媪冲过去。她抓着郑媪的手臂,双眼圆睁, 神情惊愕, “姊姊,我弄错了,我真的弄错了。”

  “娘子!”郑媪敏锐地发现郑娘子神情有些不对。然而不等她说什么,郑氏已经松开她的胳膊, 又跑到绿珠跟前。

  拉起绿珠的手,郑氏直直地盯着绿珠,以一种发现秘密后格外惊奇的语气, 和绿珠分享道:“绿珠, 你听到了吗?二郎他原来是有大功德的人。”

  绿珠被郑娘子那种过分专注的眼神看得心里一骇, 喉咙里像是吞了东西, 微微发哑,“娘子,你——”

  “大功德,大功德。”郑氏猛然间又放开绿珠,转到院子中央。她双手高高举着, 仰面朝上,一边转着圈,一边放声大笑,“二郎是有大功德的。二郎是有大功德。我居然怀疑我的孩子。”

  沈湘珮脸上显出惊骇之情,不敢置信地看着郑氏,“姨娘她,她这是疯了?”

  郑媪已经第一时间冲上去,抱住郑氏,大声叫喊起来,“娘子,你怎么了?!娘子?!快去请医师!”

  沈凤璋微眯着眼,看着郑氏。真疯了?

  不像。郑氏若是这么容易疯,怎么可能帮原主隐瞒真实身份十几年?

  那就是装疯?

  为了躲避自己的追究?

  她心里冷冷一笑,不管是真疯还是假疯,郑氏这次罪责难逃。

  “连山,去请方医师过来。”沈凤璋朝着身后的随从吩咐了一声。叫做连山的侍从应了声是,转身朝外跑去。

  院子里,沈凤璋看着靠在郑媪怀中,脸上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的郑氏,开口道:“姨娘想必是受打击过大,才一时迷了神智。既然如此,这段时间姨娘就在静皎院中好好养身体,不要踏出静皎院半步!”

  “来人,把郑姨娘带回静皎院中,好好照看起来。”

  几名婢女上前,拉住郑媪和郑姨娘,拉扯着她们往后院走去。

  “二兄!”沈湘珮不敢置信地看着一脸淡漠的沈凤璋,“你这是要是软禁姨娘?!”

  沈凤璋从喃喃自语的郑氏身上收回目光,转向沈湘珮。她冲着沈湘珮弯唇一笑,笑容温和,仿佛脾气好又包容大度的兄长,“怎么叫软禁呢?”

  她看着皱紧双眉,满脸不赞同之色的沈湘珮,声音含笑,缓缓吐出接下来的字,“我这是为姨娘好,既然病了,当然要待在院里好好养病了。”

  狡辩!这和软禁有何区别!沈湘珮被二兄这种态度惹出火气,想到往日里郑氏疼爱自己的点点滴滴,忍不住说道:“就算姨娘今日犯了错,姨娘平日里对你悉心关照,尽心教导,呵护备至,二兄作为姨娘亲生子,怎么能这么对待姨娘!”

  悉心关照,尽心教导,呵护备至?沈凤璋看着沈湘珮,深黑的眼眸里玩味之色一闪而过。原来郑氏是这么对沈湘珮的,那也怪不得沈湘珮这时候会替她说话。

  沈凤璋没有解释什么,只朝着沈湘珮淡声道:“二娘,你若是觉得我这么处理不妥当,可以去找祖母。不过,我相信祖母肯定也认同我这么做。”

  刚才法事结束,郑氏跳出来垂死挣扎的时候,她看到沈老夫人脸都快绿了。显然,现在若是能让郑氏安分守己一段时间,沈老夫人肯定高兴。

  无视咬着唇,脸上神情不快的沈湘珮,沈凤璋带着人跟上郑氏等人。

  ……

  “娘子一时迷了心智,老夫开几贴药,喝下去休息一段时间,慢慢就会好起来。”方医师从里屋出来,朝着守在外边的沈凤璋说道。

  沈凤璋不甚在意地点点头。

  留下药方,方医师带着药童离去。沈凤璋见状,打算离去。

  “小郎君留步!”郑媪从内室快步走出来,拦住沈凤璋。

  郑媪垂下眼眸,脸上再也不是当初那副看似慈祥和蔼、实际高高在上的模样,“娘子醒了,请郎君进去一趟。”

  沈凤璋抬步朝内室走去,刘温昌跟在她身后,也打算进去,却被郑媪拦住。

  “郎主?”

  “娘子只请小郎君一人进去。”郑媪声音坚持。

  沈凤璋朝刘温昌颔首,“无事。你去外边等着吧。”

  从大堂踏进内室,沈凤璋眼前的光线一下子昏暗起来。

  昔日陈设内敛中满是奢华的内室此刻被暗色笼罩,厚厚的帛布遮挡在窗口,挡住所有光线。多宝阁上摆着的各种奇珍异宝在黑暗中失去它们的光彩。

  屋里没有点灯,沈凤璋眨了几下眼睛,才适应这昏暗的环境,看清坐在桌边的人影。

  郑氏冰冷的声音在漫无边际的昏暗中响起,如同阴雨过后,从墙角潮湿的青苔里游过的蛇。

  “我知道你不是沈凤璋。”

  沈凤璋凝视着那团轮廓模糊的黑影,唇边带笑,坦诚地说出实话,“不,我就是沈凤璋。”

  郑氏冷笑一声,显然不信沈凤璋的话,她看着站在门口的沈凤璋,声音里带着几分威胁,“你别忘了,你如今所拥有的这一切,都建立在你是沈家儿郎的基础上!只要我将你是女儿身的秘密宣扬出去,你觉得你还能有现在的风光?!”

  这是郑氏手中的杀手锏,她不知道这个邪魔用了什么办法骗过三位上师,但她相信沈凤璋肯定没有办法解决性别问题。然而令她失望的是,听见她的威胁后,沈凤璋竟然沉默不语,没有半点担忧害怕的模样。

  “你别以为我在说笑。”她顿了顿,冷着声,“我年纪大了,前半世富贵荣华享受够了,东窗事发,处境比现在坏不到哪去。反倒是你,这一连串的动作,野心暴露无遗,若是暴露女儿身,恐怕你想要的一切都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沈凤璋望着郑氏,无声感慨。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大概已经彻底迷了她的心智。事到如今,她竟然还看不清局势。

  她既然敢直接软禁郑氏,肯定是早就有所准备。

  事实上,郑氏这次要是不自己找事,安安静静待着,她根本懒得搭理她。这回她主动跳出来兴风作浪,反而提醒自己,还留着这么个祸患。

  郑氏应该感谢她想要出仕,害怕丁忧,才保住她的性命,让她愿意用温和一点的手段来对付她。

  随着时间流逝,房间里点燃的熏香逐渐浓郁。丝丝缕缕熟悉的幽香萦绕在郑氏鼻尖,她看着沉默无言的沈凤璋,嘴角渐渐翘起弧度,心里也越来越沉着。

  她倒要看看,沈凤璋能怎么办。

  幽深沉寂的黑暗中,一声叹息缓缓响起。

  突如其来的叹息声仿佛牛毛细雨,缓慢落在郑氏裸/露的皮肤上,让她瞬间汗毛直竖,莫名生出毛骨悚然之感。

  沈凤璋声音里满是无可奈何,仿佛在妥协一般,然而话中内容却如一把尖刀,狠狠扎在郑氏血肉之躯上,扎得她鲜血淋漓。

  “您要是把我身份说出来了,那我也只能说出二娘的身份了。”

  虽然她还没有真正有力的证据证明沈湘珮是郑氏的孩子,但并不妨碍她诈一诈郑氏。

  郑氏脸色陡然一变,一个不字脱口而出。不过马上她便反应过来,强行改口,“不——不知所谓!”

  “除了夫人的亲生女儿,二娘还有什么身份!你胡言乱语也要能让人信服!”

  沈凤璋眨眨眼,黑暗掩住她面上满意的笑,她出口的声音依旧幽幽缓缓,仿佛被人逼得无奈到极点。

  “我倒和姨娘有不同看法。这些年,姨娘对二娘悉心关照,精心指导,呵护备至。”她把记忆里郑氏对沈湘珮的照顾一件件细数,最终嗟叹一声,“按理说,我作为姨娘唯一的孩子,又是府中继承人,姨娘的下半辈子都要靠儿,姨娘最该在意的是儿才对。姨娘这些年的反常,只能让我想到一个理由。”

  哪怕光线如此昏暗,沈凤璋也能看清,不远处那团黑影开始晃动起来,如同倒映在墙上的烛影,被风吹得微颤。

  “这个理由就是二娘才是姨娘亲生子嗣!”

  “胡说八道!”郑氏不知道沈凤璋是怎么猜出有些东西。不久前被驱邪这事气到头脑发胀的郑氏,此刻再度觉得心跳加速,额角冒出冷汗。

  幸好她没有点灯。

  此时此刻,黑暗成了最好的保护色。

  暗色之中,郑氏以和沈凤璋相似的感慨无奈口吻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

  “事情的真相就是这个样子。你猜得没错,你确实不是我亲生的。当年我产下死婴后,郑媪从外面将你抱了回来,顶替那个孩子。我偏疼二娘,不是因为她是我的孩子,而是因为她是郎君的女儿,见到她我就仿佛见到当年那个苦命的孩子。”

  “原来如此。”黑暗之中,沈凤璋声音温润,面上却毫无表情。她轻笑一声,既像感叹庆幸,又像淡淡威胁,“幸好二娘不是您的孩子。二娘心高气傲,若是知晓自己实际只是个庶女,想必无法接受。她平日交好的世家贵女,也不知道会不会在和一个冒名顶替嫡女身份多年的庶女往来。”

  郑氏嘴唇一颤,下颚紧紧绷着,留长的指甲狠狠掐进肉里,疼痛入骨,却仍抵不过心里的怒与恨。她就知道,这个邪祟占了二郎的身体后,局面一定会对她不利!

  ……

  跨出屋子,沈凤璋环视一圈守在院中的奴仆们,冷声命令,“姨娘病了,好好看着姨娘在院里养病,没有我的允许,哪里都不许去。谁若是敢放姨娘出院子,或是替姨娘出去办事,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往日里仗着郑氏撑腰,对沈凤璋多有轻慢的静皎院仆从,此刻纷纷敛容肃声,齐齐称是。

  她一顿,放柔声音,“当然,谁若是发现有人替姨娘外出跑腿,也可来禀报我,我重重有赏。”

  听得检举有赏,仆从们眼睛蓦地一亮,声音更加响亮,“是!”

  屋里,郑氏并不知晓沈凤璋已经彻底断了她的后路。她正紧紧抓着郑媪的胳膊,长指甲掐进郑媪肉里,声音尖利近乎掐着嗓子的尖叫,“她怀疑了!姊姊,马上让人去找当年剩下的两个产婆!”

  然而,哪怕郑氏拿出大量赏金贿赂看守院子的仆从,也无一人敢替她联络外界。这些仆从都是踩高捧低之人,知晓小郡公已成府中真正主人,还有那么多双同伴的眼睛盯着自己,哪敢再帮郑氏办事。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曾经威风凛凛,执掌沈府中馈大权的郑氏彻底落败,斩断臂膀,被软禁一隅。

  走出静皎院,沈凤璋神情虽然恢复面无表情的淡漠,心情却比在静皎院时好上许多。

  郑氏说的故事,她一个字都不信。

  实际上,郑氏心气也很高。原主记忆里,她一直对自己比虞氏名声更好,能力更强,却因为庶女出身,只能嫁给沈懿做妾一事耿耿于怀。她能去毫无保留疼爱虞氏的女儿?

  再者,如果原主真是郑媪从外面抱来的,郑氏为何不让她直接抱个男婴回来,而是抱一个女婴,冒更大风险让她女扮男装?

  郑氏大约是被她刚才那一番话逼急了,临时编造一个真相出来,没想到时间太短,漏洞百出。

  好在,看在沈湘珮的份上,郑氏这段时间绝对不敢在她的真实性别上做文章,甚至于可能会帮着她隐瞒身份。

  这样一来,让郑氏安稳闭嘴不闹事的目的就达到了。

  不过,走到后花园凉亭里,沈凤璋第一件事还是吩咐刘温昌这段时间派人盯住郑氏。万一郑氏发现自己没有任何证据,说不准会抢先跳出来,一口咬死原主是她从外面抱回来的弃婴,彻底闹个鱼死网破,牺牲她自己和原主,把沈湘珮安全摘出去。

  刘温昌应声,并保证道:“郎主放心,属下这就传令,让其他人快马加鞭把那两个产婆带回来。”虽然不知道郎主和郑娘子在屋里谈了什么,但他一直在帮郎主查这件事,自然知晓郑娘子可能在郎主身世上做了手脚,将郎主和二娘子调换。

  一场闹剧下来,不知不觉间已经金乌西坠,残阳似血,铺洒在凉亭栏杆上,似是闪着妖异的红光。

  沈凤璋站在凉亭里,双手背在身后,凝视着凉亭外平静无波的湖面,投下一颗惊雷。

  “你说,若我当真不是沈家子嗣呢?”

  在沈凤璋身后,刘温昌脸色剧变,猛然跪地,“绝不可能!”老郡公还在世时,尤为喜爱小郎君,若小郎君当真不是沈家子嗣,老郡公怎么可能如此疼爱小郡公!

  沈凤璋转身,垂眸凝视刘温昌,神情淡淡,缓缓道:“事无绝对,若找来产婆之后,产婆证明郑娘子当年确实产下死婴,而我也确实不是沈家子嗣。那又该如何?”

  她细细打量着刘温昌,不肯放过他脸上任何表情。看着刘温昌脸上的惊骇和挣扎,沈凤璋静静等待。

  刘温昌的回答决定着她能否将刘温昌当做心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刘温昌跪在地上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这个结果虽然也在沈凤璋预料之内,但她心头仍微微有些失望。眨了眨眼,轻呼一口气,沈凤璋决定结束这个问题,恰在这时,却听见刘温昌似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

  “那属下就杀了那两个产婆。”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哪怕是沈凤璋,脸上都不由流露出几分满意喜色。她快步走到刘温昌跟前,亲手扶起他,喜形于色,甚至还带着几丝感动,“能得你这样一句话,我心甚悦!”

  “你也放心,我方才所言不过是最坏的情况。实际上,我与阿父、祖父相处多年,不论是阿父还是祖父都是慧眼如炬之人,若我当真不是沈家子嗣,想必阿父他们早就看出来了!”

  刘温昌心里松了口气,郎主若能是老郡公后人那再好不过。若当真不是——他握紧拳头,方才已有决断的心此刻越发坚定——到万不得已之时,他定会替小郡公除掉那两个产婆,甚至是郑娘子!

  带上被留在凉亭不远处的随从们,沈凤璋朝景行院走去。

  今日一连实现两个目标,沈凤璋心情极好,嘴角微微翘着。然而没走几步,看见迎面走来的人,她脸上笑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璋!”

  听到沈隽的喊声,沈凤璋眉头一皱。

  见鬼,她居然从沈隽声音里听出几分惊喜。看着快步朝她走来的高瘦少年,沈凤璋不耐地啧了一声,厌烦地移开视线。

  “给我滚远点!”

  面带惊喜之色的沈隽在离沈凤璋五步远的地方蓦地停住脚步。少年逐渐生出棱角的英俊脸庞上,惊喜之色瞬间消失,重新化为往日的沉静。

  他习惯性低垂眼眸,却又想起什么,抬眸看向沈凤璋,一双眼眸明润若晨光熹微时的天空,哪怕有所克制,眼底依旧流露出些许担忧、感激与关切。

  沈隽声音的大小依旧和昔日一样,低低的,然而不再刻意压得冷硬麻木的声音在徐徐晚风之中清越如金石相撞,海浪拍岸,动听悦耳。

  “阿璋,你的伤怎么样了?我这两天想来看你,景行院的随从都说你在休息。”凝视着沈凤璋,沈隽声音里满是温和。他这几天早上出门前都会去景行院,然而都见不到沈凤璋,没想到今日回府,会这么巧碰上她。

  沈凤璋冷笑一声,“那是我专门吩咐仆从们别放你进来。”

  沈隽眉头微皱,又瞬间松开。他仿佛没有听到沈凤璋嫌弃伤人的话语,眼眸里藏着温和,“之前在宣武场,若非你替我挡下这一箭,受伤的肯定是我了。我——”

  沈隽感激的话语尚未说完,就被沈凤璋毫不客气地打断。

  沈凤璋凝视着沈隽,上上下下仔细扫了他两眼,最终不屑地收回目光,轻蔑地一挑眉,唇角拉开一个满是讥诮的笑,“真是丑人多作怪!自作多情到你这个份上也是少见!”

  “替你挡箭?你在做什么白日梦!”

  沈隽眼底的温和慢慢散去,他低垂下眼眸,不言不语。

  “我就是被你这个扫把星连累的!遇上你,两匹马都出问题。”沈凤璋脸上显出几分恼怒,“若非被地上的树藤绊了一跤,我又怎么会中这支箭!”

  沈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