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伏击 (3)
作者:十二月酒      更新:2023-07-17 02:44      字数:21169
  对自己做什么了,没想到沈隽很快就离开建康去了南边从军。她胆战心惊了几个月后,慢慢回过神来。

  刚恢复心情,府里就发生了一件令沈湘瑶怒火攻心,暴跳如雷的事。

  今年开春后不久,沈湘瑶上辈子的夫君萧五郎上门提亲。然而这回,他提亲的对象不是沈湘瑶,而是沈湘珮!

  哪怕沈湘瑶这辈子一心想抢王十二郎,也不过是想过得比上辈子好,过得比沈湘珮好。上辈子和她定亲,却最终负她的萧五郎,才是真正让她始终耿耿于怀的人。

  沈湘瑶震怒不已,尤其是在她已经失去王十二郎好感的情况下。她毫不犹豫决定再次朝沈湘珮下手。她知晓襄阳王赵渊穆一直对沈湘珮怀有好感,她索性设计让赵渊穆毁了沈湘珮的清白。

  沈凤璋望着车外来来往往的行人,回想前几个月的事,心中略感复杂。虞氏不管事,是真正不食人间烟火,不理俗事的人,没什么手腕。郑氏又彻底对沈湘珮不管不问。她那段时间正好忙于和世家斗法,也没有功夫关心府里的事。

  沈湘瑶的毒计进展得非常顺利,哪怕最后关头,赵渊穆一时心软,在沈湘珮的恳求下,没有动她,但她的名声算是毁掉了。

  这样一来,萧五郎和沈湘珮的婚事是彻底黄了。这件事最后的结果是赵渊穆去求了当今至尊和殷贵妃,纳沈湘珮为侧妃。

  沈湘珮如今正在待嫁,赵渊穆为她欢心,把沈湘瑶在背后作乱这事告诉了沈湘珮。整个府里,顿时如同炸开锅一样,沈湘珮和沈湘瑶斗得昏天黑地,虞氏和沈二夫人也是不死不休。沈湘瑶虽然心思狠毒,但把柄太多,沈湘珮之前虽然清高,真正斗起来,却以极快的速度老练起来,丝毫不落下风。

  沈凤璋也没有掺和进她们两个人之间的意愿,她自己的事还忙不够。

  味然居离五兵尚书衙门不远。牛车慢悠悠的,不一会儿也到了。沈凤璋是味然居的常客。

  味然居老板一见沈凤璋来了,立马主动迎上来,神情恭敬。满是殷切,“大人,您来了!您有好久不曾光顾小店了。小店最近新请了一位煮茶高手,小人这就吩咐她去给你煮茶。”

  老板说完,殷切不已,赶紧吩咐人去煮茶,又亲自领着沈凤璋走上二楼阁子。

  味然居大堂里,望着容貌俊秀,穿着一身玄色常服,高高瘦瘦,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年轻郎君,有人忍不住朝身边人打听道:“这人是谁?味然居老板对他这么客气?”

  周遭人听到这声问,都纷纷脸色一变,紧张害怕布满脸庞。他们赶紧往正缓步上楼的年轻郎君看了一眼,见那人似乎未曾将他们放在心上,才不约而同松口气。

  “你不要命了?!连她是谁都不知道!”有人小声怒骂了一句。

  方才提问那人讨好一笑,“我是真不知道。”

  周遭人斜了他一眼,“外地来的?”见对方连忙点头,周遭人才又小声介绍道:“在建康,你可以不知道府衙大门朝哪儿开,但绝对不能不认识沈大人长什么样!”

  询问那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原来那人就是沈凤璋啊。

  沈凤璋并不清楚楼下人的反应。她正坐在窗边,等着味然居上菜以及让新来的师傅煮茶。

  阁子大门被推开,身材袅袅的年轻娘子从门外走进来,见到坐在窗边的沈凤璋,眼眸里划过一丝惊色。将这一丝惊讶放回到心里,她拿着茶盏朝沈凤璋走去。

  “匡!”一声脆响,那只茶盏摔得粉碎,小半茶水溅在沈凤璋衣袍下摆上。

  “大人赎罪,大人赎罪!”煮茶女连忙拿出帕子,赶紧动手替沈凤璋擦衣服。

  沈凤璋避了两下,淡声道;“没事,不用放在心上。”她刚想起身起来,忽然间发现婢女的手竟然在往其他地方伸。她猛然动手,快如闪电,牢牢钳住对方试图朝她胸口摸去的手。

  “你想做什么?!”沈凤璋眉眼间染上几丝怒意。

  忍着手腕上钻心的疼,婢女昂起头,艰难开口,“沈大人,茶里有毒!”

  沈凤璋眉头一皱,看清对方那张脸后,她微微有些惊讶,“怎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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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秘密(捉虫)

  这个煮好茶送进来的小娘子不是别人, 正是她曾经见过的茶娘。

  几个月前, 有几个小官在背后说她坏话, 被她抓个正着。其中一名姓柳的詹事丞曾试图讨好她脱身。这名柳詹事丞当时安排了婢女替沈凤璋煮茶,并且想把这名婢女送给她。如今出现在味然居里的, 就是那名婢女茶娘。

  沈凤璋并未因为曾与茶娘有过一面之缘而放松下来,她修长的五指仍牢牢钳住茶娘的手腕,眼眸如炬, “你有何目的?!”

  她不信, 平白无故, 茶娘会往她前胸伸手。她一定是知道了些什么?或者, 怀疑了些什么!

  站在沈凤璋身后的刘温昌也早已虎视眈眈紧紧盯住茶娘,看上去只要沈凤璋一声令下,立马就会扭断茶娘的脖子。

  沈凤璋虽然是女儿身, 但因为从小锻炼, 如同男儿一般长大,手劲不算小。

  茶娘只觉被钳住的手腕似乎骨头都要碎裂开来,当真是钻心的疼!疼得她脸都扭曲起来, 豆大的冷汗从额角淌下, 流入她眼里, 模糊了她的视线。

  在刻入骨髓的疼痛中,茶娘咬着牙, 望着沈凤璋,艰难地吐字,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 “沈大人,奴对您绝没有任何恶意!”

  她将目光移向地上的茶水,再次一字一顿开口,“若奴真想害您。”茶娘停了下,喘了口气,等那阵疼痛稍稍过去一些后,才继续开口,“又怎会打翻茶水?”

  沈凤璋深深地凝视着茶娘,过了一会儿,终于放开了对她的钳制。

  “郎主?”站在沈凤璋身后的刘温昌轻声提醒了一句。

  沈凤璋微微摇头,仍然松开了钳住茶娘的手。

  手腕上力道一去,陡然放松下来,茶娘差点摔倒在地上。她稳了稳身子,大口喘了几下,抽出帕子擦掉额角汗水,整理好散乱被打湿的鬓发,藏起已经满是淤青的手腕,重新看向沈凤璋。

  茶娘将目光落在沈凤璋眼眸下方一寸之处,恭敬地禀报她知道的情况。

  残留着几分虚弱与沙哑的温柔女声在阁子中轻轻响起。

  “大人,煮茶是奴唯一拿得出手的本事。什么样的配料、什么样的茶叶,能煮出什么味道的茶,奴只需闻一闻便能知晓。奴方才得到老板吩咐煮一壶茶给这间阁子的客人送来。奴煮完茶,闻到茶汤的香味,发现这次的茶有问题。见到阁子里的客人竟然是您后,奴生怕大人您被这茶所害,索性打翻了茶盏。”

  沈凤璋轻而易举就从茶娘这段里听出几个漏洞。如果阁子里的客人不是她,茶娘就会任由客人喝下这茶?

  沈凤璋没兴趣知道茶娘会怎么做,她开口问了另一个问题。

  “为何见到是我,就决定打翻茶盏?”

  茶娘低眉顺眼,声音柔软似水,“奴自是知晓大人的厉害。”她顿了顿,撇去声音中故意显露出来的温柔,庄严郑重,“奴也是想求大人一件事。”

  茶娘话音未落,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冲着沈凤璋叩了三个响头。

  “奴有一个阿弟与一个阿妹。奴姊弟三人原是世家家仆,因奴阿弟一时疏忽打碎主母心爱之物,奴阿弟被杖打致死,奴与阿妹二人,则被发卖出府。在柳詹事丞府上见到大人之前,奴已辗转多次。奴想请大人大发慈悲,救奴与阿妹脱离苦海,不用再受颠沛流离之苦。”

  茶娘情真意切,神情诚恳,然而沈凤璋却半点未曾动容,她一脸漠然看着茶娘,“你凭什么让我救你和你阿妹,只凭那一杯茶?”

  茶娘听到这话,心头发颤。她知道像沈凤璋这样的人,就算没有她多此一举摔碎茶盏,说不准也不会直接莽撞地饮下那杯茶。

  然而——这已经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前几日,有个外地茶商看上了她,跟老板提过要买走她,老板已然心动,不过是嫌价钱给的不够高。一旦她离开建康,又要怎么照看还深陷于泥潭之中的小妹。

  没有她的照拂,小妹如今年纪也大了,再待在那个地方迟早会……

  茶娘实在不忍再继续想下去,只要一想到小妹未来会遭遇那些事,她就心痛如刀绞。

  所以,她绝对不能离开建康!甚至于,她必须想办法把小妹从那里带出来!

  想到这,茶娘一咬牙,把心一横,抬头看向沈凤璋,眼里显出几分挣扎,“大人!我知道您的一个秘密!”

  沈凤璋望着茶娘那张混杂着犹豫、挣扎、痛苦等诸多情绪的脸庞,知晓她可能想说什么。然而,她丝毫不曾流露慌乱之色,镇定自若。

  “哦?”沈凤璋气定神闲地俯视跪在地上的茶娘,“秘密?”她微微俯身,凑到茶娘跟前,眼眸里波澜不兴,声音平静地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你可知晓,上一个威胁我的人,坟头草都已经长到三尺高了。”

  明明茶娘才是那个握着沈凤璋把柄,正在试图威胁她的人,而沈凤璋则是那个被威胁之人。然而现在,两个人的表现彻底掉了个个儿。

  茶娘浑身发颤,抖得如同筛子一样,脸色比起方才遭遇剧痛之时,越发惨白。她当然知道沈阎王有多厉害。

  建康城里有句话——地上地下两阎王,得罪地下阎王还能有活路,得罪地上阎王,让你竖着进横着出。

  茶娘亲眼见过柳詹事丞是如何被抓,她根本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来威胁沈凤璋。

  但想到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小妹,茶娘心底又重新燃起勇气。她张了张口,压下所有恐惧,再次道:“沈大人,奴当真知晓您的秘密!”她张口欲言,看着不慌不忙的沈凤璋,自己心里反倒替她担忧起来,顿了顿,她开口,“能否让您的护卫退到门外。”

  刘温昌眉眼一厉,冷视了茶娘一样,看向沈凤璋,“郎主?”

  沈凤璋看着茶娘,微微颔首,低声道:“你去守好门口,别让人进来。”

  尽管心里不赞同,但刘温昌向来不会在外人面前驳斥沈凤璋的话。

  等到刘温昌走出阁子,茶娘才看着沈凤璋,缓缓说出六个字,“您乃是女儿身。”

  阁子里安静得仿佛无人存在。

  说出这六个字时,茶娘看着沈凤璋的眼眸里,不由自主流露歉疚。她最初被发卖去的地方正是秦楼楚馆。在那种地方待久了,她早已炼出一双利眼,在柳詹事丞府里,第一次看到沈凤璋时,她便察觉有些不对劲,后来越想,心里怀疑越重。方才试探,虽然未有确切结果,但她相信自己的猜测很可能是真的。

  虽然早在柳詹事丞府里时,她就猜到沈凤璋身份有异,但她从未想过要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她是一个无能软弱又可悲的人,她的生活中充满颠沛流离与哀怨不幸。她从来未曾想过,同样是女子,有人却能做到那样的地步。

  柳詹事丞被抓了,她再次被发卖,却丝毫埋怨不起沈凤璋。

  只要想到沈凤璋,哪怕是再艰难的境遇,她都仿佛看到了高悬在空中的灼日。

  她仰望着、珍惜着,憧憬着这轮明日,万万不曾想到,有一天她会为自己、为妹妹而威胁沈凤璋。做出这一切的时候,茶娘心中的痛苦之情,并不比之前被钳住时少。

  茶娘压下所有内疚自责,压低声音朝沈凤璋道:“大人,奴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知晓您的秘密,想来人数越少越好。”她深吸口气,猛然抬眸看向沈凤璋,含了泪的眼眸格外莹亮,“大人!奴小妹唤做樱娘,如今在四水街上第三家勾栏之中。只要大人替奴小妹赎身,奴愿一死,保全这个秘密!”

  她说完,再度朝着沈凤璋叩了好几个响头,不一会儿,额头上就破了皮,淌下血来。

  “奴知道,不论是那杯茶,还是这个秘密,都无法劳动大人您办事。奴也只求大人您能发发善心!”茶娘说着,捡起地上的碎瓷片,猛然朝着脖子割去。

  “砰!”

  正要自尽的茶娘手腕一疼,握着碎瓷片的手一松,瓷片掉落在地上。她仰着头,呆愣地看着掷了果子过来的沈凤璋,一时不敢去想她这么做的理由。

  正如茶娘所想的那样,以沈凤璋的能力,茶娘这么莽莽撞撞来到她面前,自爆她知道自己的秘密,沈凤璋完全可以命人彻底除掉茶娘。

  只有死人才不会吐露秘密。

  沈凤璋会主动留下茶娘的命,是因为她在听茶娘叙述身世的时候,捕捉到了一点关键信息。

  茶娘的弟弟被世家杖打致死。

  律法有规定,哪怕是奴籍的仆从,主人也没有随意打杀的权利。当然,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真正拿这条律法去和世家较过真。

  然而沈凤璋最近正在想办法对付世家!

  “我可以帮你还有你妹妹赎身。”

  茶娘眼睛蓦地亮起来,整张脸仿佛都被点燃了一样。

  沈凤璋盯着茶娘,说出后半句话,“然而,我需要你做一件事。”她朝茶娘慢慢说出自己的要求。

  茶娘用力在地上叩了头,抬起头时,精神非常好,“大人您放心!奴一定会帮您办成这件事!”

  沈凤璋从茶娘身上收回目光,转身朝外走去,在快要走出阁子之时,她忽然转头。那张一直气定神闲,高深莫测,看不出多少情绪的脸上突然显出一丝微笑,“另外,你应该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我今日能救你,他日自然能杀你。”

  茶娘用力叩首,“大人放心!哪怕在梦里,茶娘也会将嘴紧紧闭上!”

  沈凤璋笑笑,朝外走去。她当然不会全信茶娘的话。茶娘看重的妹妹,也是帮她掣肘茶娘的一大利器。

  味然居掌柜正在楼下招呼客人,听到楼上下来的脚步声,扭头一看,顿时心里咯噔一下。这菜还没上呢,这位怎么就要走了?!

  他急忙小跑着,在沈凤璋跟前点头哈腰,“沈大人,是不是店里有什么让您不满意的?您说出来,小人一定立马就改!”

  沈凤璋瞥了他一眼,淡声道:“茶娘的奴籍书呢?”

  味然居掌柜一愣,立马反应过来,沈凤璋这是看上茶娘了!他欣喜若狂,强压着喜色,连声道:“小人这就去取,这就去取!”他提起袍子下摆,以最快的速度跑上楼,取了茶娘的奴籍书,气喘吁吁跑下楼,双手递给沈凤璋。

  沈凤璋接过那一张薄薄的纸,转手递给身后的茶娘,“看看对吗?”

  味然居掌柜没想到沈凤璋会这么大方,直接把户籍纸交给茶娘。他低下头掩饰心里的震惊。

  茶娘拿着奴籍纸,双手微颤,禁不住热泪盈眶。她沙哑着嗓音,“对!就是这份!”

  “收好,走。”沈凤璋说完,又丢下一句话“钱你派人去郡公府取”,便转身离去。

  味然居老板哪里敢上郡公府去取钱,更何况,钱可以再赚,和沈凤璋搭上线的机会就只有这么一次。他赶紧追出去,“沈大人,不用钱,小人怎么——”

  味然居掌柜声音顿了顿,才喊完接下来的半句话。他回忆着刚刚看到的茶娘手腕上的淤青,冥思苦想了一会儿,确定茶娘在进阁子前是没有的。

  莫非,沈凤璋当真如此喜爱茶娘,竟然等不及回府就——

  四水街离味然居有两条街那么远。

  牛车里,沈凤璋坐在软垫上,茶娘跪坐在一旁,一边小心翼翼伺候沈凤璋,一边期盼见到相依为命的小妹妹。

  眼看就能和小妹团圆,茶娘心里激动不已,甚至连驶到四水街第三间勾栏的牛车还没停稳,她就提起裙摆从车上跑下来。

  勾栏院的鸨母见到冲进来的茶娘,脸上蓦地显出惊愕之色。

  她怎么会来?

  想到自己刚刚替樱娘做下的决定,鸨母心里微微发紧。

  “我妹妹呢,我要带她走!”茶娘声音急促。

  “这……”鸨母迟疑了一会儿,没有直接给茶娘答复。

  这座勾栏正是他们最初被卖进去的地方,她因为运气好,会煮茶,早早就被买走了。妹妹却在这种地方待了四五年。这些年,为了保护小妹。不让她失去清白,彻底陷入泥潭。她在外面拿到的所有赏金都被送来给鸨母了。

  她对鸨母了解得很,见她摆出这副表情,立马反应过来,出事了!

  茶娘不再将时间浪费在鸨母身上,她径直朝着樱娘的房间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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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告诫

  很早以前, 樱娘就预料到会有今天这样一天。

  将她压在床上的男人肥胖如猪, 肥头大耳, 满脸油腻,凑过来的嘴里喷涌出一股臭气。樱娘面无表情地盯着鹅黄色的纱帐顶,右手反手朝压在枕头下方的簪子摸去。

  藏在枕头下方的簪子早已被磨得尖锐无比, 樱娘握住簪子,脑中浮现出颇为血腥的画面——簪子最尖锐的那端会狠狠扎入这头猪的脖子里, 鲜血肆涌!这头自以为是的猪会瞪大眼睛, 死不瞑目!

  面对这副想象中的画面,樱娘没有丝毫畏惧, 反而生出众多期待。

  就在她决定将簪子插入对方喉管中时,门口忽然爆发一阵巨响。

  “砰!”

  两扇紧合住的房门被人用力踹开,晃荡了两下, 倒在地上。樱娘扭头去看,一时竟看不清站在门口那人的容颜。

  那人站在门口, 长身玉立, 玄色衣衫在投进来的阳光中仿佛蒙上一层金色, 如同从云端走下来的神子。

  樱娘望着站在门口那人,有那么一瞬竟然失了神。

  “你什么人?!竟然敢坏我的好事?!”趴在樱娘身上肥头大耳的男子望着踹门的郎君,气急败坏, 破口大骂!

  樱娘也想知道这位突然出现的郎君是什么人,又为何而来。然而对方似乎不屑与这头猪对话。好在下一秒,她就见到姐姐从那人身后转出来,朝她跑过来。

  樱娘见状, 不动声色将手中磨尖磨利的簪子重新塞回枕头底下。

  “阿姐!”面容惨白的少女带着哭腔,开口喊道,声音里透着无穷无尽的惶恐不安与害怕。

  肥头大耳的富商终于弄懂是怎么回事。他从床上下来,站到地上,怒不可遏,“好啊!原来是这个小娘皮阿姐搬来救兵了!你就是搬来救兵又怎样?!我花钱办事,天经地义,就是天王老子来,也管不到我!”

  “来人!来了!芸娘呢?!还不快把这些人赶出去,打扰了大爷我兴致,小心我不给钱!”富商冲着屋外大声喊道。

  芸娘就是这家勾栏院的鸨母。她追到楼上时,刚好听见那个富商在喊话,心头又急又怕。她会比沈凤璋等人晚一步上来,就是因为刚刚在楼下,有相熟的客人拦住她,好心告诉她那位玄衣郎君的身份。

  光听到一个沈字,芸娘就已经心尖发颤,听到她心里想的那个答案,她差点没直接摊倒在地上。建康城里,谁人不晓,那位沈大人不近女色。她做的是最下等的皮肉生意,想着和那位没有什么干系,便没去问清楚那位的长相。

  谁能想到,那位竟然当真踏进了她这个腌臜地!

  茶娘哪来的本事,居然能把那位请来!

  芸娘现在捧着沈凤璋还来不及,哪里会听富商的话,去赶沈凤璋。她扭着身子从沈凤璋身后钻过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富商鼻子臭骂,“睁大你的狗眼!这位是沈大人!有沈大人在,哪有你说话的份!”

  她骂完,又立马转身讨好沈凤璋,“大人,您放心,小人马上就把樱娘的奴契找出来。”

  这个富商是外地来的,他进建康的第一天,就有人跟他提过建康最不能得罪的那几个人,其中就有这位沈大人。他当时想着,自己就是来卖个布,最多找个勾栏泄泄火,怎么可能碰上这位沈大人。

  谁知道,这事情就是他娘的这么让人想不到!

  想起自己刚才狂妄叫嚣的话,富商腿一软,直接尿了裤子。

  从踹门而入到现在,沈凤璋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她朝芸娘吩咐道:“把人带出去。”

  “是是是!”芸娘赶紧找人把富商带出去。她转头看了眼正抱在一起哭的茶娘和樱娘,识趣地也离开房间。

  她要赶紧去把樱娘的奴契找出来,将功补过!

  看着正抱头痛哭的姐妹两人,沈凤璋想了想,也带着刘温昌走到屋外,将空间留给她们两人。

  沈凤璋站在走廊上,垂眸望着楼下。方才还座无虚席的大堂,现在已经是空无一人。

  “郎主,属下认为,不如除掉茶娘。”刘温昌往前一步,轻声提议道。

  沈凤璋微微摇头,“不需要。她留着,我还有其他用。”停顿片刻,她开口吩咐了另外一件事,“你去查一查味然居那杯毒茶是怎么回事。”

  想杀她的人很多,敢动手的却没几个。既然敢动手,想必已经做好必死的准备!

  从屋子里走出来的茶娘打断沈凤璋的思路。

  茶娘虽然眼睛还红肿着,但外表已经打理好了。她朝沈凤璋满是感激地道了声谢,朝里面招招手,将小妹带到沈凤璋跟前。

  “大人,这是奴妹妹樱娘。”她转头朝樱娘低声道,“还不快向大人行礼。”

  跟在茶娘身后的少女连忙行礼,“奴拜见大人,多谢大人相救。”

  沈凤璋朝樱娘看去。两人容貌有几分相似,但樱娘显然比茶娘看上去瘦弱许多,脸颊瘦到没有多少肉,显得脸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越发大。

  明明是相差三岁的姊妹,看上去却差了四五岁不止。小姑娘躲在茶娘身后,瑟缩着肩膀,紧紧依着姐姐,如同找到可靠的树洞,努力把自己藏起来的小动物。

  沈凤璋见自己朝樱娘看去,惹得小姑娘越发轻颤起来,便收回目光,淡声道:“走吧,回府。”

  茶娘带着小妹急忙跟上。

  坐在牛车上,沈凤璋注意到茶娘的小妹樱娘似乎特别怕自己,好几次她无意间看过去,樱娘都忍不住颤抖。她想起自己破门而入时见到的那一幕,心中了然,虽然她来得及时,还没发生什么,但小姑娘想必是吓坏了。她如今男子身份,也不怪小姑娘这么害怕自己

  ……

  看到停在郡公府门口的牛车时,守门的门童心里惊讶,急忙跑出来。

  “大人,您今日回府用膳,奴马上去通报管家。”

  沈凤璋摇头,“不必了。我马上就走。你领着她们姊妹二人去见管事,让管事安置好她们。”吩咐完门童,沈凤璋又看向茶娘。

  “府里管事会安置好你们,其他事等我下午回来再说。”说完,沈凤璋转身重新上了牛车。

  门童领着茶娘姊妹去见管家,心里止不住嘀咕。郎主向来不近女色,这俩姊妹是走了什么大运,竟然能被郎主看上!

  见到茶娘姊妹,管家心里想法和门童差不多。由于是郎主头一回领回来的小娘子,管家对两人非常客气。亲自领着二人去往小院,再三确认两人没有其他要求后,才离开。

  管家离开之后,茶娘往四周看了看,走到小妹跟前,柔声道:“樱娘,你不用怕沈大人,沈大人和其他人不一样,她是个大好人。”

  茶娘也早就发现,樱娘每次在沈凤璋看过来的时候,都会下意识低头发颤。

  樱娘微微垂头,声音细若蚊蝇,“阿姊,我知道了。我没有怕沈郎君。”她只是无法克制心里的激动,很快,很快她就能克制住自己了。

  樱娘两只瘦小的手绞在一起,无意中显露心中百般纠结的情绪。

  她回想着方才在门口,沈凤璋和阿姊说话的那一幕,心头似有火烧,灼得她五脏六腑都开始发干。

  沈郎君为什么只和阿姊说话,不和她说话。是不是因为她没有阿姊漂亮?樱娘两只手绞得越发紧,狠狠咬着唇,连尝出血腥味都未曾松开。

  沈凤璋并不知晓那点少女心思。她正一心扑在自己刚发现的关键信息上。

  像茶娘弟弟那样的情况,绝不可能是少数。

  也许在其他人看来,沈凤璋上一次能在和世家斗法的过程中全身而退,还咬下对方一块肉,已经是大获全胜。但在沈凤璋自己看来,她上一次输得一败涂地。

  她这回,一定要狠狠锉一锉世家的气焰!

  坐在窗边的玄衣郎君眼眸里显出狠色,如同孤狼一般,让无意间望到的其他官吏心惊胆战。

  有人要倒大霉了!

  ……

  沈凤璋把茶娘姊妹带回来,一是为把茶娘就近看管起来,二是为朝世家捅刀子。她有想过很多人会误会她是看上了茶娘,但她没想到这个影响会如此广泛。

  她下午一回府,就被老夫人找了过去。

  老夫人找她不为其他,就为茶娘。

  “阿璋,你如今年纪确实也不小了。我先前想替你相看妻子,你说暂时无心娶妻,只想先替当今至尊办事。祖母见你前段时间确实忙得昏天黑地,便也只能把这事暂时先放一放。不过,你现在既然领了小娘子回府,那娶妻这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沈凤璋当然不可能同意娶妻这事。然而老夫人理由也很充足。她觉得茶娘的身份毕竟上不了台面,而且府里现在这么乱,也需要有个主母来好好管管。

  沈凤璋闻言,反倒笑了起来,“祖母,您觉着,就我们府里这情况,有哪户好人家会愿意把娇养的好姑娘嫁过来?”

  沈老夫人眉头一皱,“人我自然会给你选好,你只要最后把关就好。”

  沈凤璋索性不再多言,反正就算老夫人挑好人,她也能让这桩婚事进行不下去。

  她将茶娘领回府,引得老夫人催她成亲不算,还引来众多人给她送美人。

  不爱财不爱色、没有任何弱点的沈廷尉让人忌惮害怕,但有了弱点后,又有人蠢蠢欲动起来。沈凤璋如今权势滔天,若是能在她那里讨得好,那真可谓是一步登天。

  每天都有好几个美人被送到郡公府,沈凤璋有时还会偶遇到好几个美人。她如今满心都是怎么对付世家,这些人让她烦不胜烦。

  她刚打算想个办法一劳永逸解决送美人这件事,就突然收到一封信。

  “谁送来的?”

  沈凤璋朝郡公府的下仆问道。

  下仆低垂着头,“那人只说了一句交给郎主您,就转身跑开了。奴带人去追,那人一下子就消失在人潮中。”

  略感奇怪的沈凤璋挥手,让仆从下去后,拆开信封,抽出信笺。

  纸张素白,有着华美的压纹,墨色匀称饱满黑亮,显然这封信的主人出身不低。

  那上面的字迹却不怎么漂亮,只能称得上端正。不过,却也和信上透露出来的写信人身份相符。

  信上只有短短两行字。

  “我家郎主不日归京。

  还请沈郎君洁身自好,不要沾花惹草,淫/乱奢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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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面

  看着信笺上的那两行字, 沈凤璋眉眼渐渐冷下来, 阴沉得似乎能滴水。

  写信之人的轻蔑不屑之情,字里行间显露无疑。

  沈凤璋在脑中思索片刻,却丝毫未曾在原主记忆里找到这样一个“我家郎主”。甚至, 原主上一世的经历中也没有这样一个人出现。

  她曲指在案上敲了几下,很显然, 这里面有问题。

  盯着这张信笺看了两眼,沈凤璋脸上的阴沉散去,如雨后初霁一般, 缓缓勾起唇角。她原先还想着一劳永逸解决送美人这件事,这封信送过来,反倒打消了她的念头。

  一时之间, 沈廷尉沈大人风流浪荡的名声传遍了整个建康城。

  不过,对于沈凤璋这样年纪轻轻又生得无比俊美、身处高位的年轻郎君来说,风流浪荡不仅不是缺点, 反倒让她显得越发好接近了一些。

  沈凤璋再次在建康大街上打马而过时, 街道两旁茶楼里守着的年轻娘子们都忍不住睁大眼睛瞧着, 边瞧边用帕子捂着嘴笑。

  看着那纵马而去的, 年轻俊美,如美玉宝树的年轻郎君,多少女郎心神荡漾。

  唯有一人,却气得不行。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南阳公主。

  “阿姊, 这花都快被折完了。”赵渊穆看着在御花园里辣手摧花的南阳,忍不住笑道。

  南阳公主松了手,掌心里揪下来的花瓣随风撒了一地,脸上还是百般不顺心的模样。

  赵渊穆心知肚明,南阳是在因为什么事而不快。他最近因为实现了一件心心念念许久的事情,心情格外舒畅,见状,忍不住提议道:“阿姊,你若是真惦记着沈凤璋,大不了使些手段。沈凤璋再怎么样,也不过是区区一介臣子,哪能当真违抗父皇命令。”

  南阳方才是心情不好,不想搭理赵渊穆。听到赵渊穆的话,她反而抬头看了他一眼,脾气很差地冷哼道:“你有空还是想想怎么讨沈家二娘子欢心!”

  沈湘珮虽然不得不嫁给他,但出了那种事,怎么可能当真再心甘情愿和阿容儿好。

  南阳这话一出,赵渊穆脸上神情也不太好了。

  这段时间,他确实能感觉到二娘子对他态度有异。

  在赵渊穆忙着讨好沈湘珮的时候,沈凤璋对付世家之事进行得如火如荼。

  上一回沈凤璋对付世家,被世家那几个老狐狸发现了一些苗头,提早做好准备。在他们想来,就算沈凤璋想要再对世家出手,也得再蛰伏一段时间。

  谁也没料到,沈凤璋不声不响憋了这么一个大招!

  当沈凤璋在朝堂上把搜集到的资料一一拿出来,弹劾世家肆意杀人之时,别说站在前头的世家领袖们了,连坐在龙椅上的当今至尊都没想到。

  朝堂上一时间只有沈凤璋清越有力的声音在回荡,“《周律》有规定,诸奴婢有罪,其主不请官司而杀者,杖一百。无罪而杀者,徒一年!”

  沈凤璋将这条律法一抬出来,别说世家了,堂上其他人都有些站不住。这年头,谁没有一时火气上来,打死过几个奴仆。那些卖身为奴的仆从在大多数主人眼中,都如同猪狗一般,卑微如草芥,就算打死了也没什么事。

  沈凤璋当然察觉到她说出这些话后,堂上气氛的变化,多少人忍不住朝她投来惊诧、仇视的目光。众人的反应都在她预料之中,她心中微微一笑,面上沉稳,继续说道:“据臣了解,那些被打死的奴仆,大多罪不至死。而那些打死奴仆的主人,也从未报过官。”

  “陛下,这条律法是太/祖当年亲自拟定,这些年来有所荒废。臣以为,如今该好好清算一下触犯这条律法之人才是!”

  当今至尊高坐上首,堂上所有人脸上反应表情尽收眼底,看得一清二楚。尤其是前几排,那些世家老狐狸。他看着那几个平日里总是端着架子,气定神闲模样的老狐狸脸上微微变色,心里痛快不已。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阿璋小小年纪,竟然能让这些老家伙感到棘手。当今至尊忍不住在心里大笑,他实在太满意沈凤璋了。

  当今至尊也知道不能把这些人逼得太紧。他没有当堂就说这件事该如何判,而是暂时延后再以。

  下朝后,沈凤璋刚从朝堂里走出来,就被人喊住了。喊住她的不是别人,正是袁氏九郎。

  袁氏九郎今年在开年时出仕,六品起家官,是世家子出仕一贯走的路子。

  哪怕沈凤璋如今在朝堂上的地位已经远远高过自己,但袁九郎仍忘不了她当初追在他们几人身后,百般讨好,谄媚奉承的模样。他看着沈凤璋,有股气郁积在心头。

  “沈凤璋,你别太放肆了!”他压低声音,朝沈凤璋冷声怒道。

  面对袁九郎的怒意,沈凤璋神情不变,脸上依旧一派平静。她微微转头看向袁九郎,眉梢轻轻上挑,一言不发,那股子蔑视却从她俊朗的眉梢眼角流泻出来。

  袁九郎心头怒气更盛,他狠狠咬了咬牙,“你以为你翻出打杀奴仆一事,就能稳赢吗?!你敢说你自己,你们沈府,从来没有打杀过奴仆?!”

  听到这话,沈凤璋终于忍不住轻笑起来,“我既然敢提出来,我沈家当然是干干净净的。你若是不放心,大可来查。”

  就算不干净,也早就被她收拾干净了。更何况,沈家原本主人就少,虞氏和老夫人都不会打杀下仆,郑氏手段高超,也不会如此简单粗暴。其他人还没那个胆子。

  她穿过来之后,杀鸡儆猴那次收拾下仆,也都是命人送去交由官府处置。

  袁九郎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看着沈凤璋的眼睛,几乎都要发红了。

  沈凤璋却没有再搭理他,她慢条斯理整理了一下腰间佩玉,如闲庭漫步一般朝外走去。

  “沈大人留步!”

  宫中内侍小跑着拦住沈凤璋,语气恭恭敬敬,“沈大人,陛下有请。”

  见内侍对着沈凤璋毕恭毕敬,却全然无视自己的存在。哪怕袁九郎自矜世家出身,对皇家不怎么看得上眼,也不得不承认心里极为不快!

  当今至尊给了世家几天时间擦干净屁股,但不等于他会彻底放过所有人。如谢氏、王氏等豪门大族,当然能够在与当今至尊的博弈中全身而退,但一些二等世家却被沈凤璋查了个底朝天。

  穿着一身玄色绣金虎延尉官服的沈凤璋,带着一本尚未彻底修订完成的《周律疏议》以及百余名卫兵,从这家查到那家。

  但凡犯了事的,不论男女,沈凤璋半点不曾姑息,全都被拖出来杖刑。

  那些往日高贵优雅的贵妇,此刻当着众人的面被杖刑,脸都丢尽了,个个羞愤欲死。

  沈凤璋其实还算是仁慈了。如果犯事的是男主人,她直接当场就命卫兵抓起来行刑,如果犯事的是女主人,她则是让专门的婆子在内院行刑。

  她这是考虑到,那些世家主母们心高气傲脸皮薄,当着所有人的面行刑,恐怕杖刑一结束,人就要上吊自尽了。

  苍穹辽阔,天幕碧蓝,立在天穹之下的玄衣郎君微微昂首眺望远方,神情淡淡。身后庭院传来阵阵哭天抢地的声音,却仿佛声声都不曾入耳。

  趴在长条凳上,惨遭杖刑的中年男人无意间望到这一幕,心头痛恨,又生出无限惧意。

  ……

  沈凤璋清算完这些小世家时,已经是六月初了。

  她这回在建康闹得满城风雨,好处不少。

  首先是狠狠打击世家,称了当今至尊的意。当今至尊向来大方,这回又给她加官进爵了。她本就是郡公,第一品爵,爵位上升无可升,当今至尊便给她加了食邑一千五百户。加上她原先就有的三千户,如今一共有四千五百户食邑,这个食邑数量,大周立朝百年,都是头一回有。

  其次,之前那些蠢蠢欲动,想要和沈家结亲的人家,经此一役,全都打消了念头。见识过她带着人闯入府中,粗暴蛮横把人架起来打的模样,如今完全没有小娘子敢再嫁给她。

  曾经那些站在街道两旁偷看的娘子们,也全都消失干净。

  沈老夫人叹息遗憾不已,沈凤璋自己倒是满意得很。

  不过,后患也有不少。

  自从清算完最后一家,沈凤璋每次出门,或者是从廷尉府或是五兵尚书衙门回府,身边全都要跟着人。

  早在执行刑法之前,她就知道自己这回势必要得罪许多人,要被很多人恨到骨子里。之前那杯毒茶,犹在眼前。她可不想自己还没走完剧情,就中途因为这些事失败。

  这天,沈凤璋带着刘温昌从廷尉府出来,打算回府。她刚想朝自家牛车走去,就见一名仆从突然拦住她的去路。

  “沈郎君,我家郎主有请。”

  如今直接称呼沈凤璋郎君的人已经越来越少,大多数人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要恭恭敬敬喊沈凤璋一声沈大人。

  沈凤璋看着站在自己跟前的仆从,听到“我家郎主”那四个字,脑中蓦地浮现出之前收到的那封信。

  想起那封言辞不善的信,想到原主记忆的缺失,沈凤璋不禁对对方口中的“郎主”生出几分好奇来。

  “带我过去。”

  那名仆从没有动,而是朝沈凤璋道:“我家郎主只请沈郎君一人过去。”

  “放肆!”

  刘温昌最近同样非常担心沈凤璋的安全,听到这话,他顿时厉喝一声,急忙转头看向沈凤璋,就怕沈凤璋要孤身犯险。

  好在,郎主脸上并未显露这样的想法。

  沈凤璋当然不会同意一个人过去。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她虽非君子,但也惜命得很。更何况,自从她走上仕途,已经很久没人敢用这样理所当然的命令语气对她说话了。

  沈凤璋冷笑一声,“现在是你家郎主要见我。回去告诉你家郎主,要想见我,后日午时在会真楼等着!”

  话音一落,她径直甩袖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233333你们怎么都猜男主。是不是我以前说的只有男主一个男的喜欢女主误导你们了hhhh

  其实写信的人很早很早出场过,但是只有一个名字提到。真的非常早!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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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沈凤璋虽然好奇送信人的身份, 但也并未将对方太放在心上。

  到了约好那天,沈凤璋中午离开廷尉府时,已经是快到午时了。她不慌不忙,从容淡定地收拾好东西, 坐上牛车,朝会真楼驶去。

  午时一刻, 沈凤璋才踏进会真楼。

  沈凤璋这张脸, 如今在建康可以说是无人不识。她一进会真楼,会真楼里顿时安静下来,喝茶的端着茶盏僵在半空,吃菜的举着筷子愣在原地。

  撇去会真楼掌柜小心翼翼的讨好,沈凤璋直截了当开口问道:“有人在等人吗?”

  掌柜的脑中一转, 连忙点头,“有有有!沈大人这边请。”

  沈凤璋跟在掌柜身后踏上二楼, 二楼的格局仍与一年前一样,桌上摆满双陆棋盘, 桌旁围满观棋之人。在这么多人里, 她一眼就找到了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坐在窗边的男子一身月白衣袍,手边搁着一把折扇, 端着茶盏遥望着窗外, 那股清越文雅的气质和这个喧闹的近似赌场的地方完全不符。

  听到脚步声, 坐在窗边的男子转过头,朝着沈凤璋微微一笑,“阿璋, 许久不见,你长高了许多。”对方语气里带着熟稔,仿佛和沈凤璋关系极为亲近。

  在见到对方转过来的脸时,沈凤璋脑中忽然轰的一声,无数记忆炸开了花。

  她站在原地,哪怕额角因为突然出现的大量记忆而抽痛不已,面上却仍是沉稳一片,丝毫不曾变色。在旁人看来,她似乎只是见到太久不见的老朋友,怔愣几秒钟而已。

  唯有她自己知道,在这短短的几秒钟里,接受完原主一直不肯去想的记忆后,她对眼前这人的厌恶之情已经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上一个令她如此厌恶痛恨之人,还是她那个人渣前未婚夫。

  哪怕心里想着将此人挫骨扬灰之法,沈凤璋面上却还是一派平和,将所有情绪都收敛极佳。她走到对方跟前,冲着对方抬手弯腰行礼。

  “老师,您回来了。”

  原主先前出身不好、自身表现也不出众,却还能打入世家圈子,就是因为她背后有个裴珣站着。

  河东裴氏威名赫赫,哪怕裴珣已经离开北边河东裴氏本家,定居南边,看在他的姓氏上,人人都会高看他一眼。更何况,裴珣本人也是博览群书、精通理义,未及弱冠之年,便已名声远扬,尤为擅谈《老子》和《易经》。

  再加上裴珣丰神俊秀,容貌俊朗、气度高华,被时人称作“玉人”。

  建康世家子推崇谢二郎谢秀度,但实际上,谢二郎还有另一个称呼——“小裴珣”。

  由此,足可见裴珣有多受人尊崇。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神仙玉人,却不知为何,对沈凤璋颇为喜爱。

  裴珣来了南边后,并不定居建康,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外游历,隔一段时间会回建康一次。每次裴珣回建康,都有无数人排着队想拜见他,但不论再忙,他都会抽空见一见沈凤璋。

  正因为有裴珣对沈凤璋的喜爱,那些世家贵子才会任由沈凤璋靠近。

  事实上,原主和裴珣的关系远没有明面上显露出来的那么简单。

  裴珣从窗边站起来,面上带着和煦清雅的笑,眼眸里氤氲着温柔,“阿璋,一年多不见,你怎么对我如此生疏了。”

  他缓步走到沈凤璋身旁,自然地抬起右手朝沈凤璋肩膀搭去。

  沈凤璋身体微微一偏,避开裴珣的手,唇角微微上扬,但眼底却不曾显露半点笑意,“昔日我年少无知,对老师多有不敬。如今并非生疏,只是懂了些规矩而已。”

  她说活时,眼睛正盯着裴珣的眼眸,在“规矩”二字上略微咬重了音。然而,正如她所料,裴珣这样的人,是根本不会在意她这点暗示的。

  他神情自若地收回落空的手,顺势改变手势,引着沈凤璋落座。

  坐到窗边后,沈凤璋微微侧头,垂眸凝视着窗外过路的行人。坐在她对面的裴珣,却眼眸含笑,专注地看着她。

  裴珣成名已有二十多年,如今不算年轻了。他笑起来的时候,眼尾显出微微细纹,然而这些细纹不仅没有折损他的容貌,反而为他增添了几丝成熟儒雅的魅力。

  作为名声远扬、受无数人追捧的大名士,裴珣在面对沈凤璋时,却表现得非常平易近人。拿起桌上的茶壶,他亲自替沈凤璋倒好茶,推到她跟前。

  “阿璋,我这两年虽然在外,但隐约也曾听说建康出了个了不得的少年郎君。没想到一回建康,就发现这人居然是你。”裴珣声音温和,带着几丝嘉奖。

  端起茶盏啜了一口,裴珣凝视着沈凤璋越发精致的侧脸,温声道:“我早就说过,阿璋早晚会在仕途上取得成功。”

  沈凤璋转回头,朝裴珣淡淡一笑,“算不上什么。比不得老师您名气大,名声好。”

  “我早就说过,让你拜我为师,跟我走。你自个儿不肯。”裴珣说到这,无奈摇头,又看着沈凤璋道:“现在还愿意和我一起离开建康吗?”

  沈凤璋没有喝茶,只是将茶盏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

  时间一点点过去,裴珣望着沈凤璋的眼神却依旧温和不已,没有半点不耐。

  沈凤璋心里嗤笑一声,将茶盏往桌面上一搁。劣等的白瓷与桌面相撞,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抬眸,沈凤璋朝对面的裴珣勾唇一笑,笑容里带着几分恶劣,如同褪去刀鞘的匕首,终于露出里边锋利无比的刀身,光是泄露的寒光便可伤人肌肤。

  “我如今已经是当今至尊身边的红人,整个建康乃至周边京畿地区,都要看我脸色。老师,你说我为何要抛下这一切,跟老师你风餐露宿?”

  寻常人听到这样满是讥诮的挖苦,恐怕都要脸色一变,深感尴尬。裴珣却面不改色,依旧带着温和的笑。

  沈凤璋说完话便起身打算走人。刚走出没两步,她忽然想起什么,回头朝着裴珣翘起嘴角,近似纯黑的眼眸里波云诡谲,清越的嗓音在窗外远远传来的喧闹声里清晰无比。

  “老师,你这么多年在外游历,难道就不曾再看中过一个弟子?”沈凤璋突然之间压低的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她深深地望着裴珣的眼,那目光,洞若观火,仿佛早已看透裴珣所有的伪装。

  “他们还好吗?”

  以裴珣的城府阅历,竟然也在此刻微微愣了下。他离开建康时,特地留了人下来注意沈凤璋的动向。刚回建康,他便知晓沈凤璋变化非常大。但哪怕是到这一刻之前,他都未曾意料到沈凤璋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似乎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面对沈凤璋这种态度,裴珣惊讶过后,反而笑了出来。并非先前那种温和儒雅淡然的笑,而是切切实实,发自内心的笑。

  他望着沈凤璋如今越发高瘦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后,扭头朝窗外看去。不一会儿,窗外街道上便出现了沈凤璋坐在牛车中的身影。

  熏风吹起遮挡着牛车车窗的薄纱,露出端坐在其中的玄衣郎君。哪怕是独坐在牛车中,对方依旧身姿挺拔,一丝不苟。俊美的容貌少了方才故意外露的嚣张跋扈,多了几分沉稳从容以及几分漠然。

  裴珣曾在一本离经叛道的书中见过对神明的形容,无悲无喜,高高在上,心怀天下苍生,却又空无一物。

  他未曾见过神明,此刻却忽然觉得,也许真正的神明就是这般模样。

  他会离开建康快两年,就是因为上一次回建康时,发现沈凤璋已经开始变得无趣起来。现在的沈凤璋,虽然和最初引起他兴趣时变得完全不一样,但却让他觉得越发有意思了。

  裴珣摩挲着茶盏,微微垂眸。此刻的他,不见丝毫儒雅温和,眼眸里只有无情的残忍与跃跃欲试的兴味。

  另一边,坐在牛车里离去的沈凤璋,哪怕已经离开裴珣,想到突然出现的那些记忆,仍止不住心头怒意。

  裴珣这个人,在原著中也差不多是背景板一样的人物,和男主并未有多少交集。但他在原主的生命中却占据着极其重要的位置。

  上一世,他也和原主相遇了,并且如这一世一样对原主很好。然而裴珣外出近两年后归来,原主满怀期待,见到的裴珣却对她日渐疏远。原主当时的处境比她现在差太多,裴珣往日对她的偏爱让她有多欢喜,此刻的疏远就让她有多绝望。

  为了挽回裴珣,也出于对裴珣的信任,原主把自己最大的秘密告诉了他。

  得知原主这么多年竟然一直是女扮男装,裴珣确实又对原主重新多了几分兴趣。但这点兴趣并未延续多久,在拿走原主的清白之后,他便彻底不再理会原主。

  裴珣的所作所为以及暴露自己最大秘密带来的恐慌,都化成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原主心力交瘁之下,吃了那么多年药的后果彻底爆发,身体一下子垮掉。

  以原主的阅历可能看不穿裴珣到底想干什么,但作为旁观者、局外人,沈凤璋却看得清清楚楚。他从一开始就是在故意接近原主。

  裴珣轻易看穿原主表面上繁花似锦实际无人可依的境遇,看透原主心里的自卑与软弱。作为成名已久,高高在上的大名士,他只需要对原主偏爱一些,温和一些,轻而易举就能让原主对他生出好感。

  事实也是如此,在发现旁人想见都见不到的裴先生却对自己格外偏爱后,原主受宠若惊,欣喜若狂。裴珣的特殊待遇,可以说是她唯一的自信心来源。

  但裴珣拿到原主的信赖后,并未真正教导她,帮助她,而是不动声色将她引上错误道路,让她越发得不到其他人真心的喜爱。一步步,让原主只有在他面前,才能得到温柔、理解等正面情绪。

  他把原主变成在茫茫大海中飘荡的一只孤舟,海浪拍打,牵引孤舟方向的那根唯一的绳索就系在他裴珣身上。

  在失去对原主的兴趣后,他便一把剪短绳索,冷眼笑看原主陷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状态。

  原主暴露身份,只是为他最后将原主推入深渊,更好地添上砝码而已。

  沈凤璋搁在膝盖上的手情不自禁握紧拳头,眉心紧皱,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这种玩弄人心的人渣,她绝不会轻易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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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府

  沈凤璋着实厌恶裴珣, 但一时之间竟想不到对付他的最好办法。光是揭露出他的真面目,让他名声扫地,似乎太便宜他了。更何况,沈凤璋着实怀疑, 裴珣真的在意名声吗?

  沈凤璋坐在牛车里,凝望着在指尖把玩的云子,心中思绪纷繁。

  牛车在五兵尚书衙门门口停了许久, 车上的人一直没下来。来来往往的官吏见到那驾绣着篆书“沈”字的牛车, 不约而同放慢脚步,放低声音,轻手轻脚路过牛车。

  半晌,所有回去用膳的官吏都已重新进了五兵尚书衙门。大门口再度恢复门可罗雀, 空无一人的状态。

  在门口不远处停了许久的牛车终于有动静了。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握住门帘, 往旁边一拨, 一道修长高挑的玄色身影微微弯腰, 走下牛车。

  路过刘温昌时,沈凤璋朝他低声吩咐了几句,让他派人去监视并调查裴珣。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她现在对裴珣知晓的太少了,就算想对他下手, 一时竟然觉得找不到最能刺激到他的办法。

  沈凤璋暂时不打算对裴珣大动干戈, 不代表什么都不做。为防止裴珣三天两头来找她,她索性把裴珣回建康的消息放了出去。

  这消息一传出去,无数人想要上门拜访裴珣, 裴珣一下子忙得不可开交。裴珣往日在外游历时,往往居无定所,找不到人影。这次听说他回了建康,连外地的文人都以朝圣心态,纷纷往建康赶来。

  裴府。

  回绝掉又一名上门送拜帖的高门管家,裴珣的心腹拿着收下的那小叠拜帖转身朝里面走去。

  “郎主,这些是留下来的帖子。若非沈郎君将您回来的消息泄露出去,您也不会不得清闲。”心腹说着,把一叠拜帖轻轻搁在书案一角。

  书案正中央,摆着裴珣刚刚画完的水墨画。画中只有一驾牛车,风吹起牛车帷幔,露出里边人俊美无俦的容颜。水墨用色,衬得画中人越发飘渺无情。

  裴珣望着这副画作,眼里情不自禁流露满意之色,仿佛在看一件极为喜爱的玩具。

  他第一次遇到沈凤璋时,她才十岁,年纪小小。第一眼吸引他的是沈凤璋格外精致的容貌,粉雕玉琢,无一不美。他向来偏爱这个年纪的孩子,他们大都尚未显出男女模样,雌雄莫辩。第二眼才发现她身上的镇定自若,全都是假装。这个孩子的内心敏感、自卑、软弱又渴望关心。

  裴珣还记得自己那一瞬间陡然兴奋,他从未遇到过这个合适的胚子。不管是外貌,还是性格,全都完美契合他的要求。

  他一点点打磨这个胚子,尤为享受过程。头两年,他大部分时间留在建康,离开建康也不再是去寻找新的胚子,而是用陡然的远离,一点点加深沈凤璋对他的依赖。

  最先打磨沈凤璋时,他甚至想过要将沈凤璋彻底留下来。然而随着沈凤璋年纪渐长,越来越接近他心中的模样,他越来越觉得沈凤璋变得无趣了。

  按理,沈凤璋现在已经十七了,早已不是他最喜欢的年纪。偏偏现在的沈凤璋,容貌上甚至比以往更符合他的心意。她的容貌依旧精致,甚至细看,会显出一点点女气,但修长高挑的身材,周身那股如寒风瀑雪般的气势,却恰到好处为她添上刚硬。

  哪怕在外找了那么久,他都不得不承认,沈凤璋的外表是让他最满意的。

  裴珣抬手,抚着画中人的面庞,脸上隐约可见喜爱。他当然知道是沈凤璋泄露他回建康的消息,但她是如此让他喜爱与感兴趣,连带着恶意与报复的行为都变得可爱起来,如同伸出爪子想要挠他的小猫一般。

  不过,小猫不听话了,还是需要主人好好调/教。裴珣微微一笑,望着画的眼眸逐渐幽深晦暗。

  ……

  沈凤璋早就猜到裴珣不可能善罢甘休,不过在布置完对裴珣的调查和监视后,她便没有再特别关注裴珣。只因为当今至尊给她安排了新的任务,一时之间,她又变得尤为忙碌起来。

  大周对南蛮的战役终于结束了!

  大获全胜!

  大周和蛮族的矛盾由来已久,沈凤璋祖父沈老郡公当年跟随当今至尊镇守荆州时,就曾平定蛮族叛乱。这么多年来,蛮族始终不肯彻底归顺,时常归了又叛,叛了又归。由于他们所处地理位置优越,易守难攻,大周拿他们也没有特别好的办法。

  然而这回,大周终于彻底收服蛮族了!连蛮族赖以生存的地盘都被大周士兵完全打下来了!

  在其中发挥奇效的正是沈隽。

  自从去了军营,沈隽就开始了步步高升之路,在极短时间内,屡立战功,快速升迁。这回更是立下如此大的功劳,足够他成为大周立朝以来最年轻的将军。

  当今至尊心情极好,不仅决定举办献虏会,还打算提前举办阅兵大典,在大典上顺便嘉奖本次功臣。

  沈凤璋兼任五兵尚书一职,这些事都要她来操办。一时之间,她忙得脚不沾地。

  在这个时候,沈凤璋不禁觉得自己把茶娘带回来,实在是个明智之举。在操劳一天之后,回府后,能够喝上一杯甘而不涩,回味悠长的清茶,实在是一件快慰之事。

  轻轻的敲门声打断沈凤璋的思路。她一抬头,就见茶娘一身浅绿色香云纱衣裙,端着茶盏从门口走进来。

  “大人,您的茶。”茶娘神情温柔,清丽的眉眼似月夜下汩汩流淌的溪流,在聒噪的蝉声与繁复的典礼安排之中,无论是这杯及时的茶,还是茶娘如水般的气韵,都让沈凤璋仿佛在大夏天吹到一阵凉风,心头略感松快一些。

  她索性暂时放下手头的工作,接过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茶香四溢,唇齿留香。

  看在这杯茶的份上,沈凤璋抬头,朝乖顺站在一旁的茶娘淡声关怀道:“这段时间,在府里待得怎么样?”

  茶娘低眉顺目,声音也极为温柔,“多谢大人关心,府里诸位对奴姐妹两人都很关照。奴与樱娘在府里一切都好。”

  沈凤璋闻言,点点头不再多言。

  然而沈凤璋不说话了,茶娘脸上却显出几分犹豫之色。

  “说吧,还有何事?”

  茶娘咬了咬唇,抬头看向沈凤璋,“大人,先前您救了樱娘。樱娘一直记在心上,这段时间她一直想与您当面道谢,只是您太忙了,她一直不敢来打扰您。”

  沈凤璋听出茶娘的意思,将手中的茶盏重新递回去,她略一思索,索性道:“那你让她现在过来吧。”

  正好,她安排典礼的事也安排烦了。

  茶娘脸上不由露出欣喜之色,她急忙应了声是,转身退出书房。

  走在通往小院的长廊上,茶娘满心欢喜。这段时间,樱娘已经和她提了好几次,想向沈大人道谢,想帮沈大人做些事感谢沈大人。她若是知道了大人愿意见她,一定会高兴坏的。

  得知沈凤璋要见她,樱娘确实高兴坏了。她欣喜地看着茶娘,如同琥珀一般的眼眸里酝酿着盈润水光,“真的吗?郎主真的要见我?!”

  见茶娘含笑点头,樱娘眼中泪花闪烁。她微微垂下头,遮掩住脸颊上因为兴奋与激动而泛起的红晕,两只小手绞在一起,轻轻咬着下唇。

  两个月二十五天,她等了那么久,终于可以见到沈郎君了。

  沈凤璋在书房里没等多久,便听到轻轻的脚步声。她抬头一看,一身浅绿的茶娘从屋外走进来,身后露出一片淡粉色的衣角。

  “大人,樱娘来了。”茶娘说着,往旁边一站,露出身后的小妹。

  一身淡粉色衣衫的小姑娘和两个月多前第一次见面时,有了极大的变化。沈凤璋记得两个多月前,她见到樱娘时,她瘦弱苍白得如同十一二岁的女童,两颊无肉,头发发黄。然而现在,小姑娘脸颊饱满,面色红润,眼眸明亮,头发也变黑了,尽管看上去还有些瘦瘦小小,但总算不再面黄肌瘦。

  事实上,樱娘一直知道自己之前那副模样不好看,这两个多月她都努力改变自己的外形。在勾栏院里的时候,她从来不敢多吃,每天吃下去的米饭还没有婴儿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