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6过去现在
作者:药渣      更新:2023-07-28 16:24      字数:4028
  九月的秋风带着桂花舒缓悠长的浓浓香味拂面而来,廊檐下的年轻男子同披着斗篷站在窗前的少女安静对视。

  许久后,苏灵玉垂下眼神,伸手关上花窗,“崇王殿下,好走不送。”

  她态度太过平静坦然,似乎这只是某个晴日里同相熟之人的分别之语,而非月夜里突然遇到的某个夜探香闺的登徒子。

  玉子烺看着那扇被关上的花窗,慢慢踱步过去,在少女刚才所站的位置停下,纵然人已不再,他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人身上的温热暖意。

  不是上次见面时要烫伤他的热度,而是更加平和更加温暖的感觉。

  虽然她刚才神情与举止都极为坦然镇定,但身体却紧绷得很,他相信,若是自己有丝毫不轨之处,她必然会给他苦头吃。

  一个会玉家分花拂柳手的小姑娘,他自不会小看她。

  “苏灵玉。”站在少女闺房的花窗之前,玉子烺声音低低的又唤了一声,或许是因为名字的主人不在,他这一次唤的又轻又软,缠.绵的好似粘了糖丝,甜得腻人。

  守在附近的护卫只见自家主人在窗前停留许久,直到满月西沉之时才悄悄离去。

  被重兵守卫的崇王府书房内,玉子烺在烛火中看着满桌散乱字迹,轻笑了一声,“苏灵玉,我找到你了。”

  桌案上纸张凌.乱,每一张纸上都写着“苏灵玉”三个字,下笔的人似乎心有万千思绪,最终也不过化作笔尖连绵不绝的浮云流水。

  同面前崭新光洁的纸张不同,散落在它处的纸张新旧分明,即便黯淡发黄,那字迹仍旧清晰可见。

  摩挲着手中的温润玉牌,看着那盘踞在裂痕中间的鲜明红色,玉子烺闭上了眼,他从来不信命,如今看来却是要真如那人所说,心甘情愿的踏上属于自己的命运了。

  “苏灵玉,你到底是谁呢?”

  想起几次相见次次让他心潮起伏的那个少女,玉子烺无声自问,但很可惜,这里没人能给出答案。

  能给出答案的那个人,对他却多有防备。

  但不要紧,他会紧紧抓.住那个少女,直到寻找到真.相。

  ***

  “姑娘今天起得真早。”墨竹服侍着苏灵玉穿戴好天青色八幅罗裙,将之前选好的珍珠簪子呈上,由墨雪小心细致的簪好。

  苏灵玉看着镜子中明艳娇俏的少女,微微一笑,脸颊两个甜美梨涡,正是多年前她在镜子中看到自己时的模样。

  苏玲玉与她,确实十分相像。

  “去给祖母请安之前,我们先绕道去祠堂那里看看。”苏灵玉穿戴好一切,吩咐房内精心服侍的四个侍女。

  墨竹,墨莲,墨雨,墨雪,这四个丫头从小同小姑娘一起长大,互相之间亲近得很,从苏灵玉醒来到现在,这几人一直照顾周到,事事精心,可见同小姑娘感情深厚。

  墨莲作为几人中年纪最大的那个,向来是领头拿主意的人,如今听自家主子这么说,直接点头应下,“一切都听姑娘的吩咐。”

  秋日的早晨,林木间白雾隐约,远处太阳隐隐露头,天际一片灿烂金霞。

  站在苏家宗祠门口,苏灵玉深吸了一口气才跨过高高的门槛缓缓进门,在蒲团上跪下磕了三个头之后,她闭着眼开始念起了苏氏家训。

  “日月逝矣,岁不我延,终身修业以立世……唯至诚能胜至伪。”九百一十六字的苏氏家训,苏灵玉从来记得清楚。

  她家训背的熟,从来不是慑于祖父的训导与威严,而是跟在祖父身边,从小到大一遍遍听着父亲与叔父、堂兄与堂弟他们日日背诵记下来的。

  在祖父那个紫藤花架下,吱呀作响的竹摇椅,淡淡的茶香,还有紫藤花的淡雅香气,以及声声句句的家训,都是她童年中最为难忘的回忆。

  不记事时,她总是仰着头满脸艳羡的看着这些朗声背诵家训的亲人,听着祖父或威严为慈爱的训话,等她将家训记得清楚时,挑毛病监督诸人的就成了她,她靠着祖父这座大山,有时蓄意为难,有时手下留情,换来亲人们或无奈或莞尔神色,那时候,大概是她人生中最无忧无虑欢喜快乐的日子了。

  “唯至诚能胜至伪。”念完这句,看着袅袅青烟中诸多牌位上的模糊姓名,她沉默着起身离开了祠堂。

  荣辉堂中,苏老夫人扶正绛色抹额,听完外面仆妇的传话,有些惊讶的点了点头,“既然人都来了,那就赶紧请进来,秋日天凉,小心再受了寒。”

  “就知道老夫人心疼咱们家大姑娘。”孙家媳妇笑着去外面接人,院子外,苏灵玉带着墨雨墨雪两个丫头正等着入门请安。

  见到那站在院中亭亭玉立的小姑娘,孙家媳妇脸上笑容更大了些,“难怪今儿早上老夫人这里喜鹊儿一直叫呢,原来是大姑娘要过来请安,老夫人一听说您过来了,就嘱咐我赶紧将您请过去呢。”

  “祖母昨晚睡得好吗?”苏灵玉笑容亲近,轻声询问,“怕扰了祖母,我来之前就先去祠堂背了遍家训。”

  孙家媳妇一听这话,打心眼儿里替自家劳心费力的老夫人高兴,“大姑娘心诚又孝顺,老夫人见了您只有更高兴的份儿,不过祠堂那里寒气重,姑娘身子刚好,出门还是要多穿些,如此一来,老夫人才更放心。”

  “我知道了。”苏灵玉点点头,笑着应下。

  身为老夫人身边最得用最贴心的仆妇,孙家媳妇可以说是这宁国公府里最了解苏家老夫人的人之一,在苏玲玉的记忆里,同她也十分亲近,算得上她半个女性长辈。

  说话间几人入了门,坐在上首的苏老夫人仔细打量了一遍自家孙女儿,见她脸色果然好看许多之后,神情满意。

  “你身子刚好,早上应该多睡会儿,何必急着来看我。”老夫人虽然心里高兴自家孙女儿记挂着自己,却还是有些担心她身子,毕竟小姑娘身子骨还未长成,若是落下病根儿,以后不免要吃苦头,比起虚无缥缈的心意,还是健健康康的身体来得实在。

  苏灵玉笑着行礼问安,像从前的小姑娘一样牵了老夫人的手,“孙女儿想念祖母就早些来看看了,更何况我一直喝着药,身子没大问题,您不用担心,还有,墨雨她们也会照顾好我的。”

  “小姑娘家家的,多顾着些自己的身体没坏处。”苏老夫人拍拍自家孙女儿的手,神情慈爱,“难得今日.你过来,小厨房正巧做了你喜欢的栗子糕,一会儿我允你多吃两块。”

  “那孙女儿就谢谢祖母了。”此刻在苏老夫人面前的苏灵玉,模样与做派如同多年前在自家祖父面前,听着老夫人说着家里的琐事,两人一起用完了早饭。

  不得不说,小姑娘喜欢的栗子糕,苏灵玉同样喜欢,那时候,家里厨房做得最好的一道点心就是栗子糕了,因着她喜欢,祖父与父亲几经辗转请到了一位名厨,专门满足她那小小的口腹之欲。

  若是从前,这些陈年旧事她只会死死的压在心底,半分都不愿去想,因为越想,伤口就越痛,但或许是鬼门关走一遭,她真的受了些影响,现在反而更愿意去回忆描摹那些一直被珍藏着的宝贵过去。

  用完早饭后,陪着老夫人说了会儿话,她就带着两个丫头绕着花园转了一圈儿,看完那些或盛开或新种下的牡丹花,一路慢悠悠的回了映心院。

  小姑娘如今十六岁,去年及笄,再过一个月就是她的生辰,因着不知名的缘故,及笄礼并未大办,但听苏老夫人的意思,等过些日子去镇国寺还愿之后,今年她的生辰许是要大办一场,弥补去年的遗憾。

  最重要的是,那位替她批过命的了悟大师将曾经为她所取的小字供奉在了佛前,苏老夫人的意思,也是要将那沾染了佛光的小字在她生辰那日正式赠予她,祈望她余生平安顺遂,姻缘美满。

  花园假山与游廊之间,一片高大的红枫树飒然伫立,苏灵玉看着慢悠悠下落的红叶,伸出手接了一片,掌心中,红叶似火又似血,她沉默地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将其扔到了地上。

  从前许多年,她对这种红色都是厌烦又惧怕,但恍然一梦醒来,她如今却是能重新面对了,不过,这热烈奔放的颜色,她终究是不喜了。

  接下来几日,耀京内都是难得的晴爽天气,若是从前,耐不住性子的孙女儿早已出门,但近几日都是天天早起,先去祠堂背家训,再来陪她用早膳说话,苏老夫人如今只要一提到家里这个乖了不少的小姑娘,嘴角的笑意就掩不住。

  作为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她如今求的一点都不多,只要儿子、孙女儿还有那个在国子监求学的戍孙子一家人好好的,这就足够了。

  所以,等崇王府第四次送来拜帖时,她终于没办法再度拒绝下去,那前来传话的管事虽然神情恭敬,但复述自家主子的话可是一字不露,“老夫人若是再不允我上门探望世妹,只怕我得去宫中请旨了。”

  因着这句话,纵然苏老夫人看崇王府的人极不顺眼,脸色格外黑,到底还是定下了明日上门的时间。

  周大管事看着正堂中苏家那位老夫人的冷淡神情,心里发苦,面上却丝毫不露,“多谢老夫人应允我家王爷所请,明日王爷必会准时上门拜访。”

  苏老夫人虽然心知自己迁怒别府下人不合适,但此刻心情不佳却做不得假,她神情淡淡的点了下头,旁边早有苏府的大管事与仆妇将人恭敬的送出了门。

  无论如何,崇王府作为耀京城内风头正劲的权贵人家,他们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得罪的,即便自家同崇王府做不成亲事,但也不能变成仇人,否则这耀京之内宁国公府立足更为艰难。

  见人出了门,苏老夫人无奈摇头一叹,“怎么偏偏是崇王府?”

  若说心里不惦记崇王这个金龟婿那是假,耀京城内但凡有女儿的人家,哪个不巴望着同玉家结亲,就算是稳重明智如苏老夫人,也想过这等好事。

  但想是一回事,真遇到了又是另一回事,自家人知自家事,她自己的孙女儿是个什么秉性脾气她清楚得很,和那位身份贵重骁勇善战品貌非凡的玉家少主并非一路人,若两人真到了一起,只怕被吃的骨头都不剩。

  所以纵然这位崇王殿下再热情,这桩姻缘在她这里也是不能成的,两人本就不匹配,即便一时互有好感,这日后在一起也必会成怨偶。

  她对自家孙女儿的打算,就是在耀京内找个门当户对的夫婿成家,离得近些,日后她父亲与戍兄还能照应一二,若是真一时把持不住嫁了崇王,去了漠北那地方这辈子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来。

  心里繁繁杂杂的想了许多,但终究她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为了家里这些孩子好,想起此刻在小厨房里据说为她熬养身汤的乖巧孙女儿,苏老夫人拍了拍身旁仆妇的手,“去看看大姑娘,若是她不忙,就让她来陪我说说话。”

  仆妇应声而去,只留苏老夫人在房中凝眉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