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4)
作者:青茶木      更新:2023-07-29 20:19      字数:21787
  扣在桌案上,“既如此,你来我这里作甚?”

  语罢,毅然转身离开。

  苌夕被这一下惊得一愣,呆呆看着那个盛了大半碗温粥的玉器,又呆呆看向那个愈来愈远月白色的背影。

  美人这是......生气了?

  他方才说了什么来着?

  交朋友?

  交朋友怎么了?

  多个朋友多个酒盅嘛!

  但是美人不开心了,断然是他哪句话在无形之中伤害了人家。

  不妙不妙!

  大心肝是要放在心尖尖上哄的,怎么可以让他生气?!

  本来美人有妻室,他的希望就不大,要还闹脾气,这不是雪上加霜么?!

  “美人美人,你怎么了?”苌夕一个冲动劲,掀开棉被追上去,拉住沭炎的手臂,急匆匆道:“如果我说错了什么话,那纯属是我脑子被驴踢了,你气归气,别气坏了身子,不然我会心疼的!”

  这样的说法,是苌夕想出来的最能哄人的。

  沭炎一顿,回首看着牢牢抓在自己右臂上两只手,葱指细长,白皙如玉。关键是,健康有力。

  深邃的眼眸一虚,透着危险,缓缓问道:

  “你不是说,你四肢疲软,气若游丝么?”

  苌夕虎躯一震,胸口正义的小嘲月破身而出,愤怒地挥舞小拳拳捶打他——让你扯谎!让你扯谎!

  不过,凭借他千古妖灵的洪荒意念,苌夕反应极快地瞬间倒地,浑身颤抖如筛,虚弱万分道:“哎哟我这气力当真奇怪。一会儿有一会儿无,搞得我心神惶惶的。”

  语罢还扯了扯嘴角,白眼翻得只能看见眼白。

  要是有血就更好了!

  白眼翻了好一会儿,扯得头皮发痛,苌夕才堪堪停下,眼睛也终于重新见到阳光。

  于是乎,他发觉空旷的视野,唯独剩了几片残瓣随风飘零,同暮春的凄楚交织。

  那风啊,将某狼的心刮得拔凉拔凉的。

  遭了......完蛋了......

  ☆、吃醋(一)

  慕夕城算不上老城,只有三百年历史。

  而关于慕夕城的传说,却流传了两个版本。

  其中一个说法,那块地在先古时候是座皇家陵墓,葬了不少好宝贝,如若全挖出来,可与国库不分伯仲。

  追溯到几百年前,有个姓齐的考生赶赴京城科考,不料名落孙山,心灰意冷之后打算回老家种地。这个齐生家中很不景气,赶考前,他将锅碗瓢盆都尽数卖了充作路上盘缠。本以为寒窗十年定然高中,却没想天意弄人,昔日血汗尽数付之东流。

  齐生回乡之途只行到一半,便身无分文。彼时夕阳尚挂了半个在山头,红日眼看便要没落,与齐生的遭遇十分应衬。

  齐生涕泪纵横,便朝着桑梓的方向三跪九叩。随后寻来一块尖锐石头,打算挖个坑将自己草草埋了,了结余生。

  只万万没料到,齐生挖着挖着,便掘出一块玉石。他拿衣裳擦净,发觉其成色澄清,没有杂质,便觉或许是天无绝人之路,折身拿去珠宝铺子,请行家斟判。

  这一判,便让齐生得了一千两黄金。齐生因此发达,并携领一群人去掘宝,从而发家致富。去的人多了,便有了慕夕城。齐生,也成为名扬百年的“齐老”。

  时至今日,仍有不少人游至慕夕城,效仿那寻觅桃花源的刘子骥,去看看还有没有挖剩的宝贝。

  而慕夕□□字,传言是齐老对那日灼灼夕阳的纪念。“慕”,乃爱慕之意,“夕”,便是夕阳。若不是彼日夕阳那般应景,他亦不会动轻声的念头,更不会挖到宝玉。

  然另一个版本,约莫未出阁的春闺少女更为中意。

  因它讲的,是一段仙子与凡人的爱情故事。

  不过不是女仙下凡,而是男仙。

  传言上千年前,那仙尊在天庭地位颇高,司管瑶池之水。他不时将瑶池里的水引一道在空中,划出来的痕迹,便是雨后挂在天边的彩虹。

  然则日复一日,仙尊厌倦天庭的无味生活,便趁四处无人之时,偷偷下凡。东转转西遛遛,在凡世体会鲜活的东西。看会落叶子的树,嗅会凋谢的花,听会变动的曲子,品会凉的茶。

  某日,他漫步于在枫叶飘飞的栖霞山头,在那里,他爱上一个琴女。

  琴女的琴声悠扬,能将心中所想通过木琴传达而出。是悲是喜,是欢是忧。

  仙尊与琴女情投意合,不时便结为夫妇,并孕育一双儿女。

  不料好景不长,凡间两年,天界两日后,仙尊下凡的事情被瑶池的一只金鸟上报给了天帝。

  天规森严,明令禁止神仙之间互生情根,更何况与凡人。天帝一怒之下,赐死了琴女,将之打得魂魄溃散,阴曹地宫也寻不到半缕鬼身。

  仙尊伤痛欲绝,却又舍不下一双儿女去殉情。无奈之下,只伸手一点,在昔日与琴女相遇相知的地方建了座城池。

  取名“慕夕”,便是因为,琴女的名讳里有“夕”这一字。

  几百年来,慕夕城风调雨顺,城民安居乐业,亦没有战争□□,据说便是得了仙尊庇佑。

  至今,城西的神庙里,仍旧供奉着仙尊的金身,每日天未亮,便有不少俊男少女前去烧香跪拜,只为求一段姻缘。

  传说大约每座城池都会有。真也罢,假也罢,左右不过图个信念,信便有,不信便无。

  .............................................

  蓝空放晴,唯有几丝白云缱绻。

  一只黑灰色的杜鹃鸟在白日下扑腾展翅,穿梭于慕夕城的大街小巷。在叫卖的冰糖葫芦周围绕两圈,偷偷啄一口小摊上摆放的果子,亦或在算命瞎子的帆布杆上停歇片刻。歇够了,又扑腾扑腾,欢快地朝城东的大宅子飞去。

  杜鹃鸟爱极了这座宅邸,因为它每个檐角都会垂挂一个青铜铃,微风拂过时,会有一阵清脆铃声,听着尤其舒服。

  然而,当杜鹃鸟穿过大街小巷,越过无数人头,终于飞到它最爱的那个院落,并欲占领它最爱的那个屋顶之时,却发现,已然有人先了它一步。

  那是个兽妖,不过是幻变成人类的兽妖。

  身形偏瘦,披一袭红衣,垂三千青丝。右腿往身侧一曲,膝盖撑着手肘,手掌托着脸颊,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哼!

  鸠占鹊巢!

  杜鹃鸟愤愤飞走,绕了半圈又折回来,停在檐角放肆鸣叫。

  看你什么时候走,吵死你吵死你!

  但那人仍旧纹丝不动,仿佛丢了七魂六魄,两只眼睛也呆呆的。

  杜鹃鸟一愣——该不会是个傻子罢?!

  近墨者黑近墨者黑,还是离傻子远点好,不然变傻了就讨不到媳妇了!

  杜鹃鸟火急火燎赶紧扑腾走,只留了那红衣裳的男人只身孤影在屋顶上——沉思。

  是了,这红衣裳,呆呆傻傻,不知道在搞什么的人,便是苌夕。

  身为千古妖灵,狼族至娇,他碰上了世纪难题——他惹他的大心肝生气了(姑且还不提小心肝借出去至今都没还回来的事)。

  他本想昨晚睡觉时去哄哄美人,却没想到......

  “今日起,你睡客房。”美人在灯下看书,翻过一页又一页,速度尤其快。

  “客房?”某狼心里咯噔一百声,讪讪一笑,细语轻声道,“美人你不是说,府上没客房的嘛?”

  即便他总是沾床就睡得与死人无异,然则一起睡跟分开睡,那还是差了有十万八千里远。

  沭炎两指掂着泛黄的页角,眼皮也不抬,道:“那是之前,现下管家已然收拾出来了,岂有不住的道理?”

  苌夕道:“美人说的当然有道理啦!”随后趴上沭炎面前的桌子,两手交叠垫着下巴,又开始胡说八道,“不过我认床,换了地方断然睡不着。”

  “是么?”沭炎合上书卷,转过眸子看他。

  “当然!”

  沭炎悠悠起身,妥协道:“那你便睡这屋罢。”

  苌夕洋洋一乐,“多谢美人,你真体谅!”

  沭炎淡然道:“我去客房。”

  一瞬间,空气凝滞,某狼冰化。

  烛火不时发出呲啦啦声响,某狼望着美人远去的背影,只想飞奔去狼牙山头,对着月亮扯开嗓子嘶吼。

  最后他思来想去,怕美人睡不惯客房的床铺,便还是灰溜溜抱着枕头去了客房。

  大约,现下只有天上那个白色的圆饼才能懂他的悲伤了吧。

  苌夕在屋顶懊恼万分,嘟囔着嘴想。

  他维持着撑脸的姿势,红衣在风中飘飞得放肆,若不是扣子系得紧,估计已然被搜刮到了九霄云外。

  一根两仞长的翠绿竹竿在他身侧斜斜躺着,靠在瓦片上。

  唉,一人一棍一红日,何其孤独!

  “美人啊美人,你到底在生什么气啊......”苌夕喃喃叹道。

  因为他交了白葶这个朋友?

  不会,交朋友很正常。

  还是因为弄丢了那条小心肝?

  这个可能有一些,但肯定不全是。

  还是说骗他手软脚软伤势严重?

  嗯......他思来想去,估测着最后一个的可能性比较大(完全跑偏)。

  不过,苌夕委实没有完全扯谎,沭炎替他疗伤时往他体内注入了大量仙元,表面看去伤口虽已差不多愈合,然那些仙元本不属于苌夕,便一直在他体内乱窜。致使他尚不能圆通于体,时不时便郁结难受,手软脚软也亦属正常。

  每每沭炎靠近,这些仙元寻到真身气息,便会安稳平息,不会再放肆作乱。

  故而苌夕每回觉着与沭炎呆一块儿会十分舒适,并不完全是心理因素。

  苌夕在屋顶上撑得腿麻了,便换了个姿势,一手揉腿一手拿着竹棍有意识无意识地敲瓦。

  当务之急,应当是跟美人再挤回一张床上去。

  白葶曾说过,“感情都是睡出来的。”

  嗯,得凭他千古妖灵的千古神脑,想一个□□无缝的法子。

  苌夕正敲着青瓦,抖着腿,抿着嘴唇思索之时,眼帘下方忽然出现个黑色人影。

  “墨管家?!”苌夕朝石阶上的过路人一唤。

  墨章闻声抬头,惊道:“苌夕公子?您怎么上屋顶去了?”

  苌夕一愣,隐瞒了他一蹦便跳上来的事实,嘿嘿道:“那什么,我去仓房找了条木梯子,上来看看风景。”

  “哦,那自然是好的。”墨章佯装被他唬过,笑道:“公子还是快些下来吧,这天待会儿要落雨,您还是在内屋待着为好。”

  “落雨?”苌夕仰头望天,果然黑云攒动,越积越厚,“那美人呢?我是说,你家主子,他去哪里了,拿伞没啊?”

  墨章笑容纤和,道:“主子出门办事,一会儿便回,不会淋着的。”

  “哦......”看来美人还是个大忙人。真是的,凡人一辈子就匆匆几十年,把自己弄那么忙干什么呢?来时一个婴孩,去时一具枯骨,那些功名啊银钱的,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辛苦艰劳做什么?活得潇洒快活些不好么?

  墨章看出他眸眼中的失落,道:“公子若真觉着无聊,可去小厨房看看,让下人们做些您爱吃的点心。”

  苌夕摸了摸瘪下去的肚皮,口是心非道:“算了,我还不饿。”

  吃东西?

  在跟美人的事情还没解决之前,他怎么有脸去吃好吃的?

  虽俗话说,夫妻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但他们现下都不睡一张床了,还怎么和?

  墨章有些摸不清他的想法,看了眼愈发沉闷的云空,道:“公子还是快些下来吧,过会儿雨势来得急,您大伤初愈受不得天水的。”

  天水?

  下雨?

  苌夕灵光一闪,蓦然站起身,郑重问道:“墨管家,你说,这雨会下大么?”

  墨章点头,道:“看这天色,断然是小不了的。”

  苌夕豁然开朗般,兴奋地抓着手中竹竿,狠狠在上头落下一吻。随后薄唇轻启,石破天惊地蹦出三个字:

  “哈!哈!哈!”

  墨章一愣,暗自记下傍晚一定要跟沭炎报备,苌夕的伤没好全,尤其是脑子。

  而此时此刻,屋顶上快被狂风掀翻的苌夕,凭他千古妖灵的洪荒意念屹立不倒,满面的成就仿若登上金銮殿的凡间皇帝。

  因为他,有办法啦——

  ......................................

  小剧场:

  入夜,赤谷,狼王殿。

  熟睡的旦逍被梦中人魇住,那人看不清容貌,却一直重复一句话:

  “我爱逍郎一生一世,不知逍郎会惦记我多久......”

  “我爱逍郎一生一世,不知逍郎会惦记我多久......”

  “我爱逍郎一生一世,不知逍郎会惦记我多久......”

  旦逍惊慌不已,猛然从梦中清醒,却见床头立着一人。

  “你?来做什么?”

  莫首南急忙低头,道:“小妖,小妖恰好路过,听到狼王大人好似在呼喊什么,便进来......看看。”

  “看看?”旦逍声音骤冷,“你身为外族禽妖,半夜潜到孤的卧房,只为看看?”

  莫首南仓皇跪下,道:“狼王大人请明鉴!小妖以命起誓,绝不会做出半分伤害大人之事!”

  “最好不会。”旦逍反手一掌,将对方重伤吐血,“给你个教训,倘若日后再犯......死!”

  莫首南眸中凄凉,将喉中的血生生往回咽,强咬牙将额头抵上地板,虚弱道:“......是。”

  ☆、吃醋(二)

  “美人你去哪里了,让我这一天好等。”入夜,苌夕一根筷子串了两个大馒头,乐呵呵跨进沭炎房门,全然没了白日的落寞。

  沭炎嗯了一声,将外袍褪了,挂上衣架,淡然问道:“用过饭了么?”

  苌夕似是全然感受不到对方的冷漠语气,张嘴咬了一口大馒头,摇头道:“还没,等美人回来一块儿吃。”

  说罢又咬了一口,香气扑鼻。

  沭炎回头,疑惑地看向那白花花的大馒头,眼神一顿。

  苌夕顺着他的视线落到馒头上,笑着解释道:“我实在饿得慌,就去小厨房拿了几个馒头垫肚子。”

  其实他还吃了两个辣鸭头,美人应该......看不出来吧?

  某狼说着抹了抹嘴角的辣油。

  “嗯。”沭炎反应颇为冷淡。

  苌夕思索着美人尚在生气,应当说些关切的话,便道:“美人,方才的雨那么大,你淋着没有啊?”

  他嚼着馒头,吐字不怎么清晰。

  沭炎从怀中取出一张满满是字的布雨皮卷,在左下角盖下一枚玄青色的印章,道:

  “没有。”

  苌夕没凑过去一看究竟,左右他半个大字不识,看了也白看。便兀自在桌上倒了一杯水,道:“美人,你在外头办事,用过饭没有啊?”

  “用了。”

  “美人,你还要再吃些夜宵么?”

  “不必。”

  “美人,你——”

  “——我马上要沐浴歇息。你如若真吃饱了没事做,便也去睡。”沭炎打断他,下了逐客令。

  “嗯,也好。”苌夕一边点头一边嘟着嘴朝门边走,不忘顺走两块沭炎桌上的核桃酥。

  这一回出其料的好打发,也没有说诸如“夜里凉盖好被子”关心话,亦没有死皮赖脸粘在木凳上不动,走得异常干脆果断。

  沭炎一怔,没再说什么,索性关了门,折身到屏风那头宽衣沐浴。

  屏风后青灯明亮,映照他面上的表情,比进屋时还难看。

  屋外明月西移,屋内热气氤氲。偶有几只幼虫鸣叫,打破初夏夜晚的沉寂。

  待三柱香后,沭炎披了一身玄色里衣从屏风后转出来,便看到,某狼光明正大堂而皇之地躺在他床上。

  穿的是雪白色里衣,皮肤白中泛红,看样子也是刚沐浴完。

  苌夕侧躺在沭炎床上,左手撑着脑袋,直勾勾盯着头一回穿墨色衣裳的沭炎,一边看一边咽口水。

  还没待沭炎错愕的表情收回,苌夕便拿右手在身侧空出来的地方拍了拍,道:“美人洗完了?过来睡吧。”

  沭炎徐徐走至桌边,倒了一杯水,浅饮一口,道:“我记得给你安排了客房。”

  “嗯,我也记得。”苌夕翻身坐起,一条腿在床边晃啊晃,抬手朝窗外一指,“那厢房还挨着美人的院子。”

  “既如此,你也早些去歇着吧。”沭炎再度下了逐客令。

  “美人说的是!”苌夕一乐,颠颠滚两圈到床铺里头扯了丝被,又滚两圈到外头,冲桌边的人敞开被子,像只蝴蝶扑腾了两下,喊道:“美人也快来睡吧!”

  沭炎神色一凝,干脆把话挑明,冷冷道:“你要睡,便去你的厢房。”

  “这怎么行!”苌夕惊呼。

  “怎么不行?”沭炎疑惑。

  苌夕一脸无辜,但底气十足,道:“今日下雨,我那屋子漏水,到处都湿嗒嗒的,睡不了人。”

  今日下午,在跟墨章得知要下大雨,而且接连几日都有大雨之后,苌夕毅然决然,啪啪敲碎了自家屋顶上的青瓦。

  粉末那种。

  “屋子好端端的,如何会漏雨?”沭炎眉头一拧。

  “我也不晓得。”苌夕戏精上身,拉扯头发佯装懊恼万分,可怜巴巴道,“我知道,美人不想与我睡一块儿,我也不愿打搅美人的,真的。但,谁也没料到,那屋子漏雨不是?”

  苌夕说着说着,忽而激动地一拍床栏。这一拍,便拍定了罪魁祸首,“要怪,都怪那场大雨!”

  桌上的灯火很应景地闪烁了两下。

  苌夕全都盘算好了,若是沭炎不答应,他即便是在这屋子睡地板,也绝不跟他分开两房。最好,是美人生气只让他睡地板,来一个苦肉计便皆大欢喜了。

  沭炎望着他信誓旦旦,眼眸忽闪忽闪的模样,语噎了许久,终于无奈妥协:

  “罢了,去将你的被枕拿来。”

  “不行。”苌夕挥挥手。

  “又为何?”沭炎微微偏头,看他如何吹得天花乱坠。

  苌夕裹了被子跪坐在床上,露出惋惜之情,继续胡说八道:“屋顶破的洞,恰好在床铺顶上,床上的东西现下都能拧出水来,不能用不能用。”

  是了,某狼后来怕湿得不透,直接扛了一大桶水往上头泼了个一干二净。

  “所以?”沭炎好整以暇问道。

  “所以我只能勉强,同美人盖一床被子,枕一个枕头了。”苌夕话语里是满满的可惜。

  苌夕的计谋,向来都是明明白白,摊在桌面上。

  沭炎嘴角微扬,勾了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慢悠悠走近他,玩味道:“所以,一场雨,让你的床也湿了,被褥也湿了?”

  苌夕咬着下唇点头,起身停到沭炎面前,拍拍他的肩膀,咧嘴道:“美人你放心,我睡觉一向老实。”

  一边说话一边掰手指头,兴致勃勃地细数自己睡觉的优点:

  “我不磨牙,不踹床,不流口水,不说梦话,不——唔!”

  他一只手上的指头还没数完,便被沭炎猛然上前压到床板上。

  脸对着脸,胸膛贴着胸膛,鼻息混乱鼻息。

  噗通!

  噗通!

  噗通!

  突如其来的震撼让苌夕一片空白,只能听到如万马奔腾的心跳声,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帖在他身上之人的。

  咚!

  咚!

  咚!

  青灯蓦然闪烁,烛火被一股气流压至一侧,后又跳闪回烛芯子上,静静燃亮屋宇。

  透过几层藕色薄纱,隐约可见尽头那张宽大的床铺上,两个人影上下交叠。

  上者玄衣如墨,领口大敞,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和大片健朗胸膛。他眼眸如黑曜石般幽深,唇角可见依稀一笑。墨发如瀑,堪堪从他身上的丝质衣料滑落,与身下人的青丝交缠在一处,铺展在床单上。

  下者白衣皎皎,两手被并拢压过头顶,露出一大段皓白手臂。他眸中惊愕万分,瞳孔颤个不停,睫羽颤个不停,薄唇颤个不停。喉间偶尔发出几个微弱单音,仿佛千言万语挤压在嗓子眼,又说不出。

  薄纱在夜风里飘荡,交映重叠,时不时被掀起一角,或是吹开一帘,方可见床上两人之姿态。

  许久许久,身下那人颤着眼眸,终于开了声:“你......美,美人......”

  看他不知所措的模样,沭炎唇角笑意更浓,头往下一沉,两人之间距离只剩一张纸,似笑非笑道:“怎么?又被我诱/惑了?”

  胸闷,窒息,两眼发昏。

  苌夕生硬地眨眨眼睛,睫羽上下扇了一下,又扇一下,谨小慎微地轻轻嗯了一声,又道:“美,美人,你可否......起来一些,我,我快喘不过气了......”

  “喘不过气?”沭炎挑眉,“是因为我压着你,还是说......”他压低了嗓子,饶有兴致道:

  “这么近看我,你心神大乱了?”

  漫天烟火绽放。

  苌夕心脏狂乱地撞,身体却一动不敢动,怕半个不注意就蹭到沭炎的鼻尖或是嘴唇,期期艾艾道:“不,不是,我......”

  我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脑子仿若被寒冰封冻。

  美人就在眼前,他居然没出息地一句话都说不完整,苌夕默默在心里自暴自弃,对“千古妖灵”的称号深感愧疚。

  沭炎仿佛尤其喜欢苌夕无法招架的无助模样,低头,徐徐凑到苌夕通红的耳朵旁边,呼出的热气抨击他的耳廓,玩味道:

  “不是想跟我同塌而眠么?这点觉悟都没有?”

  苌夕几乎丧失思索能力,只能简单重复对方言语中的片词,“觉,觉悟?”

  沭炎道:“嗯。”

  苌夕愣愣重复:“嗯?”

  他听到耳边一声轻笑,只觉那侧的耳朵已然烧成了火焰,红烙烙的直往外喷火星子。周身也失了气力,软成一滩水。

  沭炎挑眉,道:“只是离近些,你便这般如临大敌,还如何与我盖一床被,枕同一个枕?”

  苌夕咽了口唾沫,痴痴道:“我,我不睡枕头。”为他险些炸裂的心脏着想,还是暂退一步为好。

  “被子也是,都给你睡!”

  “既如此......”沭炎徐缓从他耳旁离开,微微抬起脖颈,垂视身下之人。

  片刻之后,勾唇道:“那便多谢了。”

  只见沭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被枕嗖的裹至床铺内侧。健朗身躯隐藏在墨色白边的丝被里,只给苌夕留了个后脑勺。

  风浪霎时收敛,海面水平如镜。

  方才的暧昧氛围,陡然消失得一丝不剩。

  苌夕又呆呆扇了两下睫羽,愣了许久方才缓过神,怔怔侧头,看向那个露在被子外头的后脑勺,如获大释般猛地翻身,拿脸朝着床外,从沭炎的身影中逃脱。

  一边拍着胸口,一边喘大气。好险好险,方才呼吸的节奏全盘被打乱,差点心肺爆裂死掉。

  美人真的是□□,专门毒他这个千古妖灵!

  苌夕将自己蜷成一团,哀怨瘪嘴,滑出一片粉红色的下唇——跟美人独处真是,太危险了!

  桌案上的烛火熄灭,屋内唯一的光源成了乳白色的月光。

  四周寂静,过了好一会儿,苌夕一双眸子滴溜溜直赚,若有所思地啃着拇指指甲,小心翼翼打破沉寂,道:“美人,你......不生我气啦?”

  一句话抛出去,如石沉大海没有回响。

  苌夕估摸着沭炎已经睡熟,说话便少了几分顾忌,道:“你之前送我的抹额,我只是借给别人,他会还回来的。即便他不想还,我也会抢回来。”

  像是承诺给安眠之人,也像是盘算计划的自言自语。

  苌夕只穿着一身里衣,侧身巴在床边,对着梨木桌上的花纹发了许久呆,思绪被窗外一声虫鸣打断。

  他瞥了一眼关的紧实的窗轩,心里琢磨道:这几日回凉,白日落雨夜晚起风,居然还有虫子出来叫,也不怕着了凉。

  “咯咯!”一阵凉意袭来,苌夕倏地打了个寒颤,牙齿撞到牙齿。

  奇了怪,他千古妖灵什么时候怕冷了?

  “嚓噗!”

  腰间忽然被一个轻轻的东西搭上,准确来说,是砸。

  苌夕错愕抬起头,便看到身上多了一条丝被。再看沭炎,原本裹在被子里的人已然睡着,却不知何时踹飞了薄被,大敞敞晾在外头。

  哎呀,看来美人的睡相也不怎么样啊,居然踢被子。

  苌夕唏嘘。

  然则近来天凉,晚上更添了几分寒意。他身为一百多岁的狼妖,自然不屑一顾。但美人毕竟是肉体凡胎,彻夜不盖被子是会着凉的。

  苌夕牵起被角,十分怜香惜玉地重新给他盖上。

  眨眼的功夫,又被踢飞了。

  苌夕挠挠头,不明白平时看上去怡然优雅的人,睡姿却如此恶劣。

  但由于是他自己看上的人,苌夕还是很负责地再给他盖上。

  然而,这次飞得比之前还快。

  “咯咯!”

  又打了一个颤。

  苌夕低头,意犹未尽地看了看身旁的被子,捏在手里犹豫了片刻,最后摸索着裹到自己身上。

  美人啊美人,你踹被子,我也只能裹被子了。左右你都不盖,便宜这个水晶床铺,还不如便宜我!

  夜色阑珊,白月西沉。

  等苌夕把自己裹成春卷,暖乎乎睡去之后,内侧本来早就睡熟之人,却缓缓掀开眼帘。

  悄无声息凑到“春卷”旁边,拿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俊眉微皱。掌间生出一团幽蓝色火晕,贴着苌夕眉间那团彤色的图腾,将火晕化成千丝万缕,徐徐注入他体内。

  沭炎深邃的眼眸掠过愁色,从后将人揽进怀里——那场天劫对苌夕而言,损伤委实太大。

  ☆、苍林之战(一)

  慕夕城的雨落了三日,虽时有间断,但雨势来时却颇为汹涌,田里的庄稼都拔高了一节,百姓欢喜不已,络绎到城东的龙王庙里烧香跪拜,叩谢龙王的及时雨,随之,庙里的香油钱也增丰不少。

  一时间,百姓高兴,龙王高兴,龙王庙里的和尚也高兴。

  算来算去,好像只剩了一个人不高兴——那头哀怨孤独的嘲月。

  饶是他懂不得什么道理;饶是他自诩心机却胸无城府;饶是他现下已然跟日思夜想的人睡到了一张床上;饶是看上去他已经功德圆满。

  他也清楚,美人虽然跟他一起睡,看上去是原谅他了,然则,一日不把那条红色的抹额拿回来,他跟美人之间便仍旧有隔阂。

  至少他心里就十分不舒服。

  将心比心,若是他有一个小心肝,忍痛割爱送给美人,美人却不做顾惜转手给了别人,他更会气的七窍流血,伤痛欲绝。

  即便美人胸襟比他宽阔,对诸多小事不予计较,但......

  这是小事么!

  苌夕换了另一身行动轻巧的红衣衫,拿一块白布条遮住眉宇间的图腾,在铜镜面前欣赏了许久自己普天第二的美貌,斗志昂扬地出了门。

  自然,他怕美人担心,临走前留了一张纸在桌上。

  白纸分左右两半,左边是一轮扭扭曲曲的太阳,右边仍然是一轮扭扭曲曲的太阳,不过被山头藏去一半。意思便是:白日出门,日落而归。

  一出城门,苌夕便没做停留,风急火燎朝青丘奔去。

  盘算着,一定要找白葶那个借东西不还的臭狐狸好好算账。

  青丘的景象与白葶说得确实一样,烟纱笼在半山腰,带着些许朦胧。

  苌夕心中生出一股自豪,虽然青丘的轻烟淡纱好看,却也比不过赤谷的九千梨树,春风一过,便是漫天蔽日的花瓣雨。

  青丘的规矩没有赤谷严苛,飞鸟走兽皆可进出,只是没有拜帖,不能肆意出入狐王宫、长老殿,这些狐族重地。

  白葶曾与苌夕说过,若到青丘寻他玩耍,直接报上“白葶旧友”的名号,便可光明正大从狐王宫门进入。

  “站住,你是何方小妖?”宫门口一五大三粗的黑狐狸犷声问道。

  苌夕一愣,传闻中狐族个个都娇小盈美,没料到也有这般身形伟岸的壮汉。

  某狼秉持欺软怕硬的天性,回得十分规矩:“我乃赤谷的千古妖灵,苌夕。来寻妖的。”

  千古妖灵名声在外,黑狐狸也多了一分问话的耐性,“寻何妖?可有拜帖么?”

  “没有。”苌夕摇头,想起白葶之前交代的话,道,“我是白葶的......鸡友!”

  当时白葶说这话的时候,苌夕正趴在亭栏上长相思,便没怎么记清楚。然则他说出来便觉着发音挺像,应该□□不离十,况且他与白葶同吃过一只鸡,算得上“鸡友”。

  不会错了。

  “白葶?哼!他早不在青丘了!”黑狐狸墨碳一样的眉毛一拧,一张脸比锅灰还黑,“他如今背叛了狐族,在苍林不晓得多快活!”

  “背叛?”苌夕掏了掏耳朵,谨防听错。

  黑狐狸义愤填膺,又狠狠哼了一声,道:“没错!还卷了狐族不少修法的宝贝。呸!白眼狼!”

  苌夕一跺脚,着急道:“如此的话,那条红色的布条呢?”

  “什么红色的布条?”黑狐狸嗤鼻,“他走时将修法的宝物顺得一干二净,还一团狐火将寝殿烧成一片焦土,别说红布条,连颗耗子屎都没有!”

  苌夕只将他的小心肝悬在心上,没心思了解白葶叛族的事。

  抓着黑狐狸的手腕,焦急问道:“你说的那个苍林,离这儿多远?”

  若是他的小心肝没了,他就一把火烧了青丘,再一把火烧了苍林,教训教训他们,妖界闻名的千古妖灵是不好惹的!

  不过,这些天马行空的想法也只能在心里爽爽罢了,嘲月生性惧火,只怕还没点着个方寸之地,自己先给吓跑了。

  贼老天,千万要保佑小心肝丝毫未损啊!

  ............................................

  苍林是竹妖的领地,方圆十里皆散着翠竹的淡淡清香。放眼望去全是绿幽幽的竹海,若是起风,便似那滔滔长江,滚滚黄河,波涛一层接着一层翻腾。

  苌夕一把扯了头上的白布条,露出眉间的赤色图腾。足下轻点竹叶,在空中一个旋身,青丝变换成银发,墨瞳变换成红眸,飞身跃与竹巅之上。

  气沉丹田,来了一记河东狮吼:

  “白葶你给我出来——”

  想到他的小心肝说不定下一刻就被那狐狸拿来揩腚,苌夕心里便急的如火如荼。

  话音刚落,便听到幽林间蓦然响起人声:

  “再不来,我真要当你死在万劫山了。”

  声音由远及近,在竹林间穿梭绕缭。

  这声音苌夕当然认得,他循声飞去,便看到竹林深处,有一泓清澈山涧。

  涧水旁有一块巨石,巨石上软盈盈斜坐着一个青衣人。

  苌夕飞奔的脚步在他面前停下,开门见山道:“白葶,把我的小心肝还我。”

  白葶指尖掂着一把玉扇,一下一下地摇,道:“这么多日不见,就没其他话给我么?”

  苌夕想了想,道:“有的。”

  白葶眸中闪过得意,道:“洗耳恭听。”

  苌夕心里悬了十几个大水桶,谨小慎微道:“你没把我的小心肝怎么样吧?”

  白葶扇扇子的手一顿,冷冷坐起身,妖媚的眼尾掠过寒意,道:“你放心,你宝贝的东西,我自然不会胡来。”

  苌夕大舒一口气,道:“算你有良知。”

  白葶道:“你去过青丘了?”

  苌夕惊愕,道:“你怎的知道?”

  白葶道:“你没去过,怎么会得知我在这里?”他从石头跃身而下,望着涓涓涧水,又问道:“青丘如何了?”

  苌夕挠了挠头,道:“挺好看的,跟你说的一样。”

  白葶盈盈上前,道:“守宫门的黑狐狸......有没有说什么?”

  苌夕本想问,白葶如何晓得他找过那头黑狐狸,然又一想,这跟白葶推测出他去过青丘委实是一个道理。

  找过黑狐狸,他也才会晓得苍林的位置。

  便如实道:“那头黑狐狸说你叛族来着。不过他脾气真是差得很,我跟他说了我是千古妖灵,跟你是鸡友,他还照骂不误。”是了,一丁点面子也不给他。

  “鸡友?”白葶很显然抓错了重点。

  “嗯,不是你之前让我说的么?”苌夕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惊讶,“你还说,去找你便直接从狐王宫进,跟守宫门的人讲清,我是白葶的鸡友,便成了。”

  白葶拿玉扇掩去唇角笑意,狭长的眼睛一挑,道:“你当真这么说的?”

  苌夕点头,“比蒸馒头还真。”

  白葶媚眼如丝,斜看着对方,道:“他也没为难你什么?”

  苌夕偏头,道:“我乃千古妖灵,他怎么可能有胆子为难我?”

  白葶耸了耸肩,道:“无所谓了。他除了说我叛族,还说其他的什么没有?”

  苌夕摇摇头。

  白葶问道:“你信他的话么?”

  苌夕又摇头。

  白葶心中一喜。

  苌夕道:“我又不挂心这个。”

  白葶沉脸。

  苌夕摊手,道:“你把我的小心肝给我就成了。”

  白葶眸眼阴沉,转身拿后背对着他,道:“你来找我,便只为了那条不起眼的带子?不担心我的伤势?”

  苌夕上前两步,纠正道:“什么不起眼的带子?!那是我大心肝送的小心肝,你懂什么?”

  白葶眼神一顿,道:“大心肝?我竟忘了,你已经有了心仪之人。”

  苌夕嘴角忍不住上扬,道:“当然,他可是普天第一美人。”

  “凡人?”

  “嗯。”

  白葶卸下担忧,道:“不过几十载寿命,碰上个天灾人祸的,时刻都可能丧生,虚妄的很。”

  苌夕急了,道:“正是因为凡人寿短,才要倍加顾惜!”他与生俱来的气量小,听不得旁人说半点沭炎的不是,“反正我就是爱美人,即便拿刀将他的名字刻我心上,也不会比现在更爱。”

  白葶沉默良久,回身看向苌夕,道:“这样吧,咱俩姑且赌一局。你赢了,我便将红布条给你,输了,我就撕碎它。”

  “凭什么?”苌夕微恼,“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当初借给你,你还给我怎的还要设赌局?”

  白葶将玉折扇搭在胸前,道:“赌不赌随你,左右那东西在我手上,我也不甚在意,说不定哪日便扔了烧了,也不足为奇。”

  苌夕攥紧拳头,咬牙道:“赌什么?”

  白葶眼中闪过狠戾,道:“过招斗法,谁打赢了谁便胜。”

  苌夕二话没说,“好。”

  论修为,苌夕是比不上白葶的,但是作为一个有血性的千古妖灵,关键时候当然不能退缩。

  风起云涌,苍林的竹海被翻起一波又一波浪潮。

  ☆、苍林之战(二)

  风起云涌,苍林的竹海被翻起一波又一波浪潮。

  白葶“啪”的一收玉折扇,冷下眉眼,道:“我不会手下留情,你亦不要姑息。”

  苌夕足下一点,脚步沿着翠竹飞身到竹颠,垂首道:“废话等到求情的时候再说。”

  这句话是跟首南那老鸟学的,说打架之前吐出这么一句,定会威风凛凛,将对手噎得说不出话。

  白葶果然神色一凝,没再说什么,亦旋身到苌夕对面的一枝翠竹之上。

  远远望去,只瞧见苍翠竹海之上,立着一青一红两个身影。青衣者,发如墨,红衣者,发胜雪。夏风拂过,将轻衫刮至一侧,同三千瀑发一并飘飞。

  先出手的是白葶,他持着墨玉折扇的手缓缓抬起,那扇子便隐隐生出一圈青晕。他骤然向空中一划,一道青光便径直朝苌夕面门飞去。

  苌夕沉腰后仰,在竹颠上翻了个跟斗,躲过那道光。

  稳身后未作停留,两个爪子的指甲陡然拔长,飞身一跃,逼近白葶。

  唰!

  苌夕出手很快,爪子在空中划过,似要将气流撕破。

  白葶啪地打开折扇,以扇为盾,挡住对方进攻的利爪。苌夕反手再击,又被折扇截住。腰间,胸膛,面门,接着便是一次接一次力度十足的进攻。

  速爪,快腿,还加了妖术,一时间,两个身影在竹巅之上飞跃缠斗,手比眼快,两人的速度快得看不清招势走向。

  不过,天劫之后,白葶的伤势,还没有痊愈。

  “啪!”二十几回合后,白葶手中的玉折扇被打飞,于半空滑了一记抛物线,不见了踪影。

  嘭!嘭!

  苌夕的进攻并未停滞,反而愈发狠戾。

  白葶徒手勉强接下几招,被逼的连连后退。

  一掌过后,两方各退了十几步。

  “你的法术为何进步这么多?”白葶惊愕看他。

  苌夕稍作停留,道:“方才的算不上法术。”

  这话并非是看不起对手的嘲讽,而是苌夕本来打心底便这样认为——拿爪子乱抓,怎么就是法术了?只不过速度比以往快了些罢了。

  白葶喘着粗气,道:“你经历天劫,本应元气大损,即便你妖骨奇佳,十日恢复如常已是奇闻,断没有超越前身的道理!”

  苌夕听后一乐,咧嘴笑道:“那你就把我的小心肝还我吧,若是接着打,伤了你该多不好是不是?”

  白葶冷哼,敛下眉头,似是下定决心,道:“既然是赌约,没分出胜负之前,怎可能作罢?”

  掌中逐渐凝聚一团青光,似火焰一般摇曳跳动。白葶将手指徐缓曲回掌心,只留一根指尖竖着,那团青光遂变成一股似水流的形态,绕着指尖流动。四周的翠竹随之摆动,千千万万的竹叶冉冉腾升,就着一股气流浮在半空。

  白葶眼眸的神色蓦然凌厉,食指一挥,无数竹叶便似离了弓弦的利箭,齐刷刷朝苌夕射去。

  苌夕一惊,忙在水中一划,溅起万千水珠。上身微微侧过,左臂猛然往上一挥,水珠似被磁石牵引的铁粒,眨眼的时间,便急急在苌夕头上凝聚成一张水盾,将如刀刃锋利的竹叶摒却在外。

  白葶将施妖术的右掌张开成爪,另一手亦变幻出一团青光,附着在右臂上。

  散乱进攻的竹叶逐步收拢,拧成一桩叶柱,集中一处攻击,威力增大不少。

  苌夕亦会变通,将水屏瞬间转换成水柱,正面与白葶的叶柱抗拒。

  苍林间无端端刮起狂风,竹林被翻涌起一波接一波的浪涛,簌簌沙沙的声音直穿耳膜,莫名有股胆寒的阴森。

  白葶始终不明白为何之前不怎么会运用妖术的苌夕,十日的功夫便进步如飞。心中既疑虑又焦躁,几股杂念糅成一团,乱如麻绳。一时间竟分了心神,没注意到水柱与叶柱的交界线已然再三逼近他。

  “轰!”

  苌夕陡然发力,水柱破开竹叶,如爆竹炸裂一般,飞向四周的水珠汇聚成箭状,嗖嗖射向白葶面门。

  白葶手掌被反弹的青光震破,对水箭躲闪不及,被击个正着,从竹巅速速坠落,狠狠砸到地上。

  邪风骤停,四周又恢复静谧,好似方才打斗并不存在。

  苌夕收了利爪,匆匆跑到白葶跟前,担忧道:“你没大碍吧?”

  白葶唇角溢出鲜血,颇为狼狈,仍掩不住万种风情。他缓了缓,堪堪从地上坐起身,抬眼望向苌夕,道:“怎么?还是担心我,下不了重手?”

  苌夕凑上前,着急道:“你受伤我当然担心了!”

  白葶勾起冷笑,自嘲道:“你当然担心我。我死了,便不能给你小心肝了。”

  “也,也不能完全这样说。”苌夕挠了挠头,道:“好歹在万劫山,你还跟我说过好多故事,咱俩也算有交情。”

  白葶玩味地重复最后两字,“交情......”

  苌夕竖起戒心,提防对方拿这交情趁机打劫,道:“当然了,这交情可不包括借东西不还。”他摊开手掌,丝毫不含糊,“方才你输了,把我的小心肝还我。”

  白葶心中不很服气,瞪了苌夕一眼,没有作声。

  苌夕急得跺脚,却也思路明晰,明白慌张定然无用,便扯出个恶狠狠的神情,威胁他道:“你再不给我,我,我打你!”

  此句一落,竹林间便划出一道石破天惊的人声:

  “何方宵小,竟敢在我苍林滋事!”

  如平地惊雷般振聋发聩,苌夕不由一震,循声望去,只见苍林的几千翠竹皆被狂风刮至一旁。

  猛然抓住胸口,苌夕脸上血色褪尽。体内几股不知名的气流倏地开始乱窜,仿佛要将身体撕裂。

  眼睛死死瞪着那声音的方向,心里凉个通透——

  完蛋了......

  ..................................

  沭炎在慕夕城一带布雨布了三日,全城上下皆如被清洗了一番,干净剔透。

  取出印章盖上布雨文书,便交给墨章送回东海了。

  抬步悠悠迈回卧房,估摸着该如何将还在熟睡的小东西喊醒。悄无声息推开门,掀开纱帘,却发现床上空无一人。玄色的丝被杂乱扭曲在角落,上头是一套苌夕昨日的赤红色衣衫。

  看来是早起了?

  沭炎眼中溢出温柔,又想起自己尚在生气,还没在明面上说过原谅苌夕。便收回神色,木着眼睛木着脸,打算继续在他面前端着绷着,让他乐呵呵来哄。

  不然那小东西不会知道他的醋坛子究竟有多大。

  慢悠悠散到桌边,忽而看到上头的一张信纸,没有写字,只是扭扭曲曲有一些圆圈和线条。

  这是......小东西画的?

  应该错不了,只有他是这样的水平了。

  画的是什么?

  沭炎不是很看得懂。

  “轰!”

  还在沉思的沭炎,被心脏的猛烈撞击打断,心脉似是被割裂一般剧痛,几股气流在体间流窜。

  沭炎心中大惊————

  是仙元。

  渡给小东西的仙元,出事了!

  ..............................................

  慕夕城城门关闭的时辰并不统一,白日长,便晚几刻关,白日短,便早几刻。

  夕阳堪堪西斜,留个大半个挂在山头,染了漫天晚霞,灼灼生姿。

  “还要进城的快些,马上关城门了!”城门的守卫冲着城外小径喊道。

  小摊贩于是开始收摊,茶棚的伙计也加快了洗碗的速度。

  傍晚的风夹杂着沙砾,在脸上呼啦啦地刮,割得皮肉生疼。

  城门外大约两百来步的小径,一男子正一瘸一拐地朝慕夕城挪。

  红衣似火,青丝如墨。面容亦是人间罕见的俊美,只是有些苍白,就着不平稳的脚步,瞧上去很是狼狈。

  他右脚踝受了伤,鲜血从白袜浸透而出,脚印的边沿亦被血迹勾勒。

  是了,这个狼狈的,一瘸一拐的,红衣裳的人,便是苌夕。

  他从苍林逃出来,便匆忙将银发异瞳皆变换,化成了凡人的模样。鬼知道方才他经历了什么,要不是白葶后来阻止,他铁定死在那灰袍男人的手里。

  不过苌夕向来扛揍,这次的伤并不算重,可能也要归功于体内那些“不离不弃”的仙元。到最后,除了脚踝其他地方都只是蹭破点皮,但也委实走不快。

  本想化作一团赤光径直从苍林闪身到卧房,却又怕受伤之后掌握不好落脚点,万一在美人面前穿帮,他便完了。

  于是只能极其没出息地,靠着左腿一点一点,挪。

  “苌夕啊苌夕,跟人家说你是千古妖灵,人家会信么?”往日盲目自夸的某狼,也不得不承认,现下委实有些狼狈。

  抬起衣袖抹去额头的汗水,苌夕望向愈来愈近的青铜门,注意力倏地被视野中一抹月白色身影吸得一干二净。

  美人?!

  美人!

  沭炎亦看到他,抬步迈过去。

  霎时间,挪,已然满足不了苌夕想接近对方的欲望。故而他直接单脚跳到了沭炎面前。

  蹦!蹦!蹦!

  蹦蹦蹦蹦!

  “美人,你,你来接我么!”他欣喜万分地喊,双手搭上对方肩膀,略微减了身体的负担。

  沭炎脸色阴沉,方才的焦虑悉数转为愤怒,冷冷问道:“你去哪儿了?”

  苌夕被他的怒火一震,慌忙低下头,嗫嚅道:“我......去了一个林子......”

  沭炎俊挺的眉毛皱得越发厉害,道:“干了什么?”

  苌夕生硬地咽了口唾沫,道:“嘿嘿,跟人打起来了。”

  语罢,又往沭炎跟前挪了挪,只差贴上。

  沭炎将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猛然甩开,抿成一条线的薄唇微启,发出一声凌厉诘问:

  “下回,你又打算伤成什么样子才来找我?”

  他从未真正生过苌夕的气,但这一次,委实气得不轻。

  “哎哟!”苌夕重心不稳啪地摔倒在地。

  恍若被迎头敲了一棍,脑袋里昏蒙蒙的,蓦然抬起头,道:“美人......我不是有意跟他打起来的,是他们,他们不讲礼貌!”

  要是讲道理的话,他苌夕能将铁片说弯,完全没在怕的。

  沭炎袖袍中的拳头攥得发白,居高临下看着他,沉声道:“有意也罢,无意也罢,今后你的事情,我不会再管!”他顿了顿,又道:

  “你即便烂在外头,也莫再来找我!”

  ☆、爱的抱抱

  沭炎顿了顿,又道:“你即便烂在外头,也莫再来找我!”

  这话很重了。

  平日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似白云一般优雅平淡的人,说出狠话那一刻,便将苌夕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沭炎狠狠转身,他方才在屋中看到那张信纸,一股寒意便将他从头至尾凉了个透。像极了三百年前,苌夕出事的时候,他负着一身伤仓皇赶回长廊,却徒徒看到那人躺在血泊里,不省人事。

  从宅邸冲出来,沭炎便化身一条玄龙,急冲冲飞去万劫山,又赶忙折身去了赤谷,一路发疯地腾云驾雾。

  仓皇,无助。

  沿路奔腾。末了返还慕夕城,才恍然发现小径上的苌夕,便又匆忙化身成人,立在城门边。

  “美人!”苌夕赶忙将人唤住,焦虑地爬起身,喊道:“美人!若我真烂了,也回来不了啊!”

  沭炎没有作声,只是攥着拳头,周身僵硬地往前走。

  苌夕心里愈来愈慌,“美人,你在生我气吗?你怪我没说一声就走了是不是?可是我分明给你留了纸条的啊!”

  苌夕这回真不知道哪儿错了。上回美人生气,他还姑且能说出几个缘由,再从中挑出最严重的一个。这回是因为......天气不好?

  沭炎的嘴唇抿成一条线,袖中的指甲抠进掌心,没有回答苌夕,仍毅然决然朝城门走。

  苌夕万分艰难地往前跳。

  “美人,我保证以后再不乱跑了!”

  不理。

  “要是我受伤肯定躲你远远的!”

  不理。

  “我再也不打架了!”

  不理。

  “我对天起誓!”

  不理。

  “我起十个誓,一百个誓!不对,要不一千个誓吧?你看够不够?”

  不!理!

  沭炎仍是不停歇地一路朝前,叫唤的声音在身后被甩得越来越远。

  “美人......”苌夕堪堪一唤,停下跳走的脚步,眼巴巴望着那个背影,泪水在眼眶里转来转去,怯生生道:

  “我走不动了,你真的不管我吗?”

  月白色的身影一顿,咬着牙关,恨恨止住脚步。

  有些时候,他真的自我唾弃,在这家伙面前,他的立场永远不坚定。

  小径旁的茶棚收了摊,路上行人寥寥无几。夕阳染红的漫天晚霞,将生灵都罩上一层橙色暖光。

  苌夕可怜巴巴地嘟着嘴,看着沭炎走近,胆怯地扯出一个谨慎的笑容。

  “你可以带我一起回家吗?我——”

  还没待他继续说什么,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再睁眼,他就被打横抱在了怀里,手还下意识环在对方的脖子。

  “美!美人!你可以不,不用这样的!”苌夕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儿,瞧着陡然将自己横抱在臂弯的男人,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沭炎侧眼,暖黄的斜晖在他脸上晕开,融化了先前因愤怒而凝结的冰。他淡淡道:“你自己走,天黑前能赶回去么?”

  沭炎的臂膀很有力道,让苌夕仿若是躺在太师椅一般安稳。不过两人贴得近,个中味道也跟着变了,能清晰感觉到对方的怦动心跳,以及从衣料传递而出的温热。

  苌夕被那双深邃的眸子一电,浑身都酥软得像刚出锅的南瓜饼,“不,不能。”

  沭炎转而将视线正瞧着前方,迈开了步子,命令道:“那便别多话。”

  苌夕低下头,糯糯道:“哦......”

  城中的街巷远不及城外萧条,即便夜色行将降临,路上仍有不少人来来去去。有干完活回家的,有挑着担子出来摆夜摊的,也有用过饭出来闲逛的。

  苌夕功德圆满地倚躺在沭炎怀中,心里头早已心花怒放。

  再没有比躺在爱人怀里更让人幸福的事情了。

  尽管美人之前说了重话,但苌夕坚信那只是气头上的口不择言。何况,若是被骂一句便可以被美人横抱在怀,他一天被骂个万儿八千回也丝毫不打紧。

  稍等,被骂个万儿八千回的话,是不是可以积攒一个大报酬?比如亲亲之类的?

  嘿嘿嘿......

  某狼捂嘴,笑得很开(wei)心(suo),秉持占尽天下所有大小便宜的本性,将搂着沭炎脖颈的手臂紧了又紧。

  “糖葫芦——公子,买个糖葫芦吧?”

  大街上的小摊还没收。

  “公子,瞧瞧小贩这摊上的胭脂如何?”

  “这位爷,奴家今日的豆腐可是鲜美的很呢!要不要买两块回家尝尝?”

  可能因为沭炎的面容太过俊美,也可能在青天白日之下,一个大男人横抱着另一个大男人太过醒目。一路上,凡是有人瞧见他们,必然会上前吆喝两声。

  苌夕有一种自家宝贝被旁人偷窥的既视感,仓忙拿袖子挡住沭炎的脸,只让他露出一双眼眸。

  沭炎停下脚步,“你做什么?”

  苌夕将下巴也遮了个严实,又看到沭炎□□在外的脖子,恨不得袖子能撑出一把伞,一本正经道:“今日,今日风沙太大了,我怕你的脸被吹坏。”

  沭炎冷冷道:“再乱动,便把你扔下去。”

  是了,沭炎此时可不像平日那似白云般的儒雅,他现下可在气头上,即便他不情愿,也要装出个冷冰冰的样子,不然,拿什么镇住苌夕?

  果然,收到冷言冷语的某狼霎时收手,乖巧得如刚过门的新媳妇。

  自然了,做一套想一套向来也是苌夕的看家本事。表面上的确装得乖了,然则心中仍在暗暗咒骂:

  “这些人,不做生意只顾看美人,就该一个两个都拿法术定住,看还来打扰我们!”

  心里的声音刚落,他便听到抱着他的男人好似叹了口气。

  随后,惊人的一幕拉开了。

  豆腐西施不慎手滑,本该砸到地上的豆腐滞在半空,街道上本该追赶调皮幼子的悍妇陡然静止在原地,连天上坠落的鸟屎也悬在人群上方纹丝不动。

  整条长街,似是空气都已然静止。

  “咦?”苌夕惊愕万分,不明白为何一息之间只有他与美人两个可以动弹。

  难不成,他的妖术已然到了这样登峰造极的地步?心中想想便能施法?

  苌夕心中狠狠夸赞了自己一番,自学成才的骄傲感油然而生。暗暗思忖,回去定要在首南那老鸟面前显摆显摆。

  偷偷瞄一眼抱着他的美人,却发现他并未意识到这一诡异现象,仍是目不斜视地抱着他一步一步朝家里走。

  唉,傻美人,这么明显的变化你怎么都没看出来呢?

  还是说——他方才施法的时候,顺便给美人也丢了个咒,让他发觉不了周遭变化?

  啧啧,苌夕啊苌夕,你真是太厉害了!

  某狼美滋滋沉浸在自己炉火纯青的妖术美梦里,下意识啃着拇指指甲,不让自己笑出声。

  嘻嘻嘻......

  .........................................

  “王上,晚膳和热水皆准备好了,先用膳还是先沐浴?”沭炎将苌夕抱回府时,墨章正在门口迎接。

  沭炎嘘了一声,看了看怀里,不知什么时候呼呼大睡的人。

  墨章会意,垂下头低声道:“属下马上去准备公子的换洗衣物。”随后留意到苌夕右脚踝的血迹,补充道,“还有伤药。”

  “不必。”沭炎一边轻声说话一边抱着人朝卧房走。

  墨章道:“难不成,您又要用仙元给公子疗伤?”

  沭炎嗯了一声。

  墨章着急往前一步,“可是之前公子从万劫山回来,您已经渡了他许多仙元。这几日您又接连布雨,属下担心——”

  “——在你心中,孤的法力便如此不堪一击?”

  墨章的背拱的更厉害,沉默了片刻,悻悻道:“......属下逾越,愿自行受罚。”

  是“愿自行受罚”,不是“望主子恕罪”,沭炎不喜旁人多话,能在沭炎身边待上百年,少言多行的力度他拿捏得向来很好。有时难免过了度,也很识趣地甘愿受罚。

  “下回多话,便不是自行受罚。”沭炎将呼呼大睡的人放上卧房小塌。

  墨章垂首,“是。”

  沭炎广袖一挥,道:“先下去。”

  墨章道:“是。”

  随后关上房门。

  东海龙王敖广,是出了名的寡言少语,即便天帝召见也不会多说一个字,除了木着脸还是木着脸。

  而慕夕城的沭炎,却会唇角惯有上扬的弧度,会话语里始终带着如温泉水般的柔情,会因为某些不可言述的事情自己跟自己赌气。

  认识他几百年的上神都不曾见过这些情绪,究其因,却也简单——只有在那个不谙世事的苌夕面前,沭炎才会是沭炎。

  “哇咔咔!你这绿妖精好生嚣张!看你苌夕爷爷不扒了你的皮!”睡梦中的苌夕手舞足蹈,一边舞一边叫。

  “哈哈哈——本妖灵法力无边,怕了吧!”

  沭炎无奈摇头,伸出两指轻轻在他眉间一点,那人便瞬间乖巧沉静。轻扣住他受伤的脚踝,掌心生出一团淡蓝色光焰,化成千万丝的光线注入伤口。没多久,那脚踝便完好如初了。

  沭炎生的气,与其说在气苌夕,不如说在气他自己。

  三百年前,那场石破天惊的噩梦,他无论做什么都没办法挽回。万幸今日苌夕伤的只是脚踝,若是再有什么不测,他即便跑遍六界,也委实寻不出办法。

  将人抱到屏风后头,放到太师椅上。试了试浴汤的温度,不是很满意,遂拿了掌心催热几分。

  低腰蹲在苌夕身旁,伸手解开他的腰带,准备把他剥出来。然掀开衣襟之时,

  “嚓沙!”

  一条万分眼熟的赤红色带子便滑拉而落。

  沭炎一愣,眼眸中漾出的情绪,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

  将苌夕鬓角的碎发别至耳后,深深望着睡熟了还不忘撅嘴的人,万分痛苦道:“小东西......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

  苌夕走后,苍林,竹君殿中。

  白葶无视眼前递过来的白巾,自行拿手擦去唇角的血迹,声音宛如腊月寒冰:“谁让你来的!”

  “有人在我的苍林闹事,身为竹君,出来看看有什么不妥么?”子期收回手,挥手摒退下人,广袍一旋,坐上王座,居高临下道:“还是说,伤了你的情人,心疼了?”

  白葶狠狠偏头,道:“他跟我没关系,你别乱猜。”

  “没关系?”子期冷笑,“不巧啊,你们在林间的谈话,恰好被我听了个七七八八。你好像对他的话,异常的在意。”

  “你窃听我们!”白葶眼中闪过怒意,陡然起身,“真该让百兽千妖都知道,他们认为的儒雅君子,实际有多龌龊不堪!”

  竹君唇角上扬,道:“这话你昨晚在床上说过了,换一句。”

  白葶眼中闪过羞愧,咬牙道:“无耻之徒!”

  竹君从王座起身,在怀中掏出一个黑色透光的精致小瓶,吹开瓶塞,凑到白葶唇边,“吃药。”

  白葶狠狠剜他一眼,咬紧牙关别过头。

  “不听话?”子期一手掌控住他的后颈,直勾勾逼近他,狠戾笑道:“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听。你知不知道,媚到骨子里的妖精,他越装作清冷,便越勾人?”

  白葶不满被威胁,陡然抬手,将那瓶子扫落在地。

  瓶中的银白色药汁霎时飞溅四周。

  “......很好。”子期的笑意更加狰狞,没有再说一句话,径直将人拖到寝殿。

  不多时,朱帘颤动,时不时传出一声让人面红耳赤的口申口今。听出它的主人想极力抑制,却还是会偶尔泄出一两声呜咽。

  白葶眼中水汽氤氲,红唇妖豔如血,双臂被赤色的绳索禁锢,不能动弹,只能怀揣着无边仇恨与屈辱。

  他死死攥着身下床单,声音似坠入地狱般绝望,在幽森屋梁上百转千回地盘绕:

  “父亲不会原谅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从来不发刀子的我,你们不爱的吗

  ☆、同居(一)

  苌夕打心底觉着遇到美人简直是他八百辈子修来的寰昊大运。

  因为美人不光长得好看,还会医术!

  总是不知不觉,就把他的伤都尽数治好,仿佛学了医的海螺姑娘,从来都是默默做事,不张扬不闹腾不矫情。看什么都是云淡风轻,不食人间烟火。

  “美人,你怎么这么厉害!”某狼戴着他千辛万苦抢回来的抹额,屁颠屁颠在沭炎身旁转悠,“我的伤口那么深,竟然转眼便痊愈了!”

  沭炎在宣纸上落下几笔墨,而后上下打量刚作好的画卷,颇为满意。侧首好整以暇看向苌夕,道:“我何时不厉害了?”

  “那是!”苌夕万分狗腿地狠狠点头,而后若有所图道:“美人,你是不是有什么家传良药哇?多给我配两瓶好不好?我总是磕磕碰碰的,不是伤这儿就是伤那儿。”

  沭炎将笔置入洗盅清洗,一团黑墨霎时便在清水中晕开,淡然抬起眉头,悠悠道:“不好。”

  “为什么?”苌夕挠头。

  沭炎气定神闲地开始他的胡编乱造:“祖传秘方,不传外人。”

  苌夕啧啧摇头,然表面上还是不能逆着美人,便还是点头笑道:“美人说得有理,既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