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4)
作者:之蓝      更新:2023-07-30 07:19      字数:14838
  不妙,感觉已被绑上了一无形的大枷,茶喝在口中不是滋味,一饮而尽囫囵过了喉咙,将空杯递回道:“跟着我不安全,让表哥带你回官邸吧,省得和尚的余党们再来。”

  这是很客气的说法,他只字未提在天香楼和谢冰卿吵翻,对她下逐客令的事。

  “我想留下来照顾表哥。”谢冰卿瘪着嘴,脸上珠泪盈盈,楚楚动人。

  连她那两个丫鬟,也都委屈中藏着义愤,义愤中带点儿悲哀之色。

  经过一番富有层次的烘托,韩攻彻底成为狼心狗肺之人。

  堂兄韩瑜早就看不下去,他在韩园住下,本来就是想要借机多和谢家姑子亲近,可偏偏襄王有梦神女无心,谢冰卿成天眼高于顶的冷傲模样,原来内心还是贴着韩攻转,他嫉妒得发狂,这会自然要奚落韩攻一番:

  “三弟,表妹这般柔弱一个女子,为了救你,拼死杀人需要多大的勇气,三弟,你读那么多圣贤书,难道竟不知知恩图报的道理。”

  韩攻懒得理他:“是是是,我没你怜香惜玉,这恩劳你你替我报了得了。”韩瑜想不到他这么无赖,沉下脸:“你胡说八道什么。”脸色却十分尴尬,生怕旁人窥见自己心思。

  “你堂兄说得有理。”一道语声从门口传来,夫人谢氏进了屋,身边跟着丫鬟红菱红绣。“我儿,”谢氏坐到床畔,心疼地端详韩攻的伤势,“这些日你要听大夫的话,严控饮食,不得再乱走动了;冰卿救你,你要知恩,我们无论如何也要留她下来将伤养好,否则岂是待客之道。”

  韩攻俊眉一蹙,狐一样的眼睛里透着不耐。他虽可以不给任何人的面子,可亲妈的面子……也罢。

  他别过头去,用能动的那只手招呼白素:“小不点儿,我困了,送送客。”

  谢冰卿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红的是那表哥总不至于太绝情,这态度便是默许自己留下养伤了;白的是他竟无视自己要来照顾他的好心,宁可使唤自己的小丫头,也不让她搭把手。

  可不管怎样,今晚这回合总归是自己赢了一步,可以留在韩园,就代表还有机会不是么?

  屋里众人散了,大家各自回房休息,谢冰卿看韩攻对自己爱答不理,留着也没趣,也准备走了。

  临走时,她依依不舍,转头看一眼韩攻。

  他撇着眉毛,仍是一副爱理不理对谁都不近人情的死样子,好像无论谁靠近他三尺之内,就马上要被他的冷嘲热讽唇枪舌剑扎成马蜂窝。也就只有那安静如鸡的小丫鬟,能够蹲在他身边且幸免于难了。

  ——白素正帮助韩攻调整裹布,因为个子实在太小,只能爬上大床,蹲在他被褥口上扯松裹布。韩攻本来眉头一直皱着,看见这小娃娃的憨美之态,神情却一宽,指着布头道:“给大爷打个蝴蝶结,这个不好看!啧啧……笨的!”白素铁青着脸在他指导下学打蝴蝶结。

  谢冰卿怔怔看着,竟羡艳起一个孩子来,想起和他青梅竹马的童年,若是人永远不会长大,那该有多好。

  ……

  白素忙完后半宿,一觉睡到天亮。

  她身体健康,元气恢复也快,醒来时感到通体地舒服,轻轻打个哈欠,忽觉身边异样,伸手一瞧,双手十指纤长。

  ——睡了一夜,竟自己变回了大人的身体,还是头一回。

  小腹上暖烘烘的,她伸手一摸,却有只很陌生的手搂在腰际。

  浑身一激灵,白素骤然翻身,韩攻的呼吸喷在脸上。

  他双目紧闭,纤细的睫毛微微颤抖着,睡脸线条流畅细腻。

  一口气抽进了白素喉咙,她不敢吐出,慢慢伸出手,捂住了嘴。

  他的呼吸是那么的近,离她鼻尖不足半寸距离,缠着裹布的右肩上,一股的草药清香幽幽萦绕周身。

  片刻的僵死后,白素纤腰一扭,向后摔下床沿,一头乌发尽散在玉背。

  上头传来咕哝:“……找死啊,一大清早,谁他|妈又在吵?”

  韩攻坐起身,抬起左手,烦躁地揉了揉头发。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放心,男主他会一步步找到线索抓住他的海螺姑娘的,当场逮捕人赃俱获那种

  ☆、今宵梦中人

  017

  韩攻朝外望去,屋里没人,晨光从窗缝里朦朦透入,预示天刚亮。

  他微微活动右臂,继续躺下睡觉。

  床底下的白素舒一口气。

  等了一阵,听到韩攻均匀的呼吸声,白素知道他又睡着了,悄悄爬出床底,扯了他一件披风裹身,溜回房。

  回想昨夜,一定是给他包扎伤口以后看他入睡,自己也累得睡着了,白素心有余悸。在屋里一直躲到了中午,才变回孩子的身体。

  白素发现自己功力不稳,状态时好时坏,之后的日子便更加谨慎,不敢轻易地在人前睡着,练功只在半夜,可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时间一久,韩府便传出异闻,说祠堂闹鬼。

  韩攻对此倒不以为意,倒吓得堂兄韩瑜提前早早搬出了祠堂,告辞回家了。

  老太君迷信,平日里在韩园修设经堂,诵经拜神从不间断,自从韩攻破了隆通寺,她一直不满,担心孙子此举得罪神明,果然这祠堂闹鬼的消息一传出,她再也坐不住了,马上命夫人谢氏请了几台道士来看香,敲锣打鼓烧符闹了好几趟才离去。

  转眼正月快过,逢那雨水节气,按规矩出嫁的女子都要回去探望父母,夫人谢氏早早回陈郡去了,秦姬和两位细君也不在,韩府里面的主子只剩下三位公子。韩楼早就憋不住寂寞,前脚母亲老婆一走,后脚把两位兄长叫了出来。

  廊庑下落雨沙沙,兄弟三人坐在花厅里吃茶点,一边商量去哪里鬼混。

  韩楼第一个提议去赌石,被二郎韩筹一口否决。

  一来,韩筹手头不似韩楼宽裕,二来他的通房丫头素娥刚刚流产,翟氏天天找他扯皮,素娥也怨言颇多。虽然按照母亲的吩咐已将素娥抬了妾,可是未出月的素娥面黄肌瘦,看起来也不如往日丰腴美貌了。他惋惜红颜寂寞良宵之余,打起了院里丫头香罗的主意。

  这年一过,香罗就满十五了,正是长个抽条的时候,韩筹越看她越觉清纯柔嫩秀色可餐,早就恨不得一亲芳泽,平时有翟氏在,他不好下手,今天翟氏回去省亲,夜里对他来说是个绝好机会,他才懒得出去赌什么石。

  于是指着外面的天道:“外面哪比得上家里暖和。这种天气正适合点一炉香,在屋里用功。”

  韩楼嘴角微撇,鬼知道你在屋里点香还是点秋香,和这□□素没话聊,转过身去,见韩攻托着腮耷拉眼皮,便敲了敲他面前的桌子:“三哥,这天阴雨绵绵的,又冷又湿,不如咱们去泡汤罢?”

  韩攻头往前一恣,瞌睡被敲醒了,掀了掀眼皮,淡淡道:“手没好全呢,你给老子搓背啊。”“成嘞。反正不还有下人丫鬟呢么。”韩楼大大方方。

  小时候两人穿一条裤长大,每回韩楼逃学,功课都是二哥韩攻给代写的,晚上回来就给他敲背讨好。“三哥你的伤能下水了吧,泡热汤祛风湿,对关节也好,就这么说定了,我让下面准备起来。”

  韩筹一听——泡汤?联想了一下香罗手捧金盘穿着肚兜活色生香侍奉自己沐浴的情形,心思又活络起来:“四弟,你叫毛妪烧两个池子的水,我也要去。”

  韩楼奇怪了:“咱们仨一个池子不行么,你是少点家伙事儿怕人看怎么着,非要跟咱们划清界限啊?”“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就喜欢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洗。”

  见韩筹支吾,也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韩楼摆摆手,示意没话同他讲,把凳子朝韩攻边上搬,凑近了亲亲热热问:“他屁股大一个澡堂子坐不下,咱们两个好;三哥,我还叫人打了一副金青石的棋子儿,晚上弄个棋盘,让它漂在水上,咱们立个彩头赌棋。”

  韩攻含糊嗯了一声,韩楼见他也心不在焉,奇怪了:“三哥,你怎么没精打采的?”

  韩筹刚掀开茶壶盖,见状插嘴:“定是下雨天伤口疼,再叫个医匠来家里瞧瞧,哎,那个什么。”他挥动手,却想不起来韩攻身边的这个小丫鬟叫什么名字,于是随便她叫什么,“出去喊个大夫来。”

  “哦。”白素放下果盘,望望下着小雨的院子,在厅角落里找了把小伞。

  “最近总梦见一个女人。”韩攻道。

  韩筹一口茶喷噗出,韩楼遭了水灾。“……什么?”

  “我也不知为何,”韩攻漫不经意地绕拨了拨鬓发,自个琢磨着,又觉得不可思议,摇头,“这几日总是梦见同一个女人。”

  撑伞试高度的白素手突然哆嗦,伞骨打在脸上“嘶”了一声,疼疼疼。

  韩筹见韩攻一脸被支配掏空的疲惫样,本着自己丰富的经验,郑重告诫:“二弟,这等事我们作为男人都懂,可是作为斯文人,没有人会将它说出来。”韩楼头一回附和二哥:“就是,给我媳妇听了还不大耳瓜子刷我。”屋里还有小丫头呢,多么少儿不宜。

  韩攻继续道:“那女人越看越眼熟,我越是想看清楚她的脸,便越是看不清楚。”

  他一面说,一面搓了下眉心,竭力回忆。

  韩筹煞有介事的凑上来:“那她标致么。”“你聋啦,没听到说没看到脸吗?”韩楼鄙夷打断,随即也绽个垂涎脸凑上来,“三哥你接着往下说,下面呢?”

  “下面?”“嗯!”“下面没了。”“……我是说,你就没有干点别的什么。”

  韩攻一巴掌扇弟弟脑门上:“你想甚么,给老子滚蛋!”后又若有所思补了句:“不记得了。”其他兄弟俩都嘁了一声,甚是扫兴。

  白素听到这句,才稍稍放心。

  又听他道:“不过,她背上好像有一道疤。”

  白素一颗心吊到嗓子眼,下意识地反手捂住了后背。

  忽然间韩楼抓住了重点:“没有脸那还是人吗?都说最近闹鬼,三哥,你该不会是被女鬼缠身……”

  他话音刚落,白素脸色铁青,一道劲风旋身吹起!

  平地无端吹来阴风,韩楼猛打了个哆嗦,心头发毛:“不成不成,三哥我害怕,今晚我要跟你睡。”媳妇不在的他变成了一朵无依无靠的娇花。

  韩筹斜眼飞他,看你那点出息。想着自己今晚便有香罗暖床,软玉生香抱满怀,美滋滋。

  ……

  白素愠怒不已地从前厅里出来,一路在青石板地砖上溅起水花。

  廊庑下面阿武经过,看见她冒雨,手里有伞却不撑开,很奇怪问:“小不点,你的头很痒吗?”

  从白素听到韩攻那番话之后,便气恼得一直抓头。

  白素经阿武提醒,松开看看自己的手,懊丧吐气:“没有。”“那你为什么一直揪。”“不用你管。”

  阿武莫名被个小丫头凶了,很诧异;好在他心宽不介意,又提醒:“你要小心,这几日请了天师来驱邪,家里布了法阵,走动的时候注意别碰着。”

  白素抬头一瞧,诺大的院子里,四方角上、屋檐下、门窗的边边角角都贴了许多黄纸符,上面蘸狗血画着各种道家符印——唉,韩老太君病急乱投医,不知哪儿请来的游方道士冒牌货,有几个符还画错了。

  也怪不得韩家人紧张,白素自己回想起来,确实有那么几次,她练功的时候不够谨慎,跑到韩园高处的塔楼上去冥思,也许就是这个过程中被人看见了一两撇影子,才会有闹鬼传闻雨后春笋般冒出。

  而且也有过她突然发病,就挨在他身边睡着的时候,还有一回半夜她睁开眼睛,刚好对上韩攻也朦胧睁眼,吓得她出手点住了他的睡穴,让他醒来以为是梦,才蒙混过关。

  这样下去似乎不妙啊。

  白素想到这里惴惴不安,手绕过颈子,捂住了那道旧伤疤的所在。

  ☆、撞破真身

  018

  入夜以后,韩攻和韩楼兄弟下汤池沐浴。

  大屋的浴池挖得十尺见方,灌满热水,水面雾气袅袅,白素手捧着的琉璃大盘在旁侍立。

  要说懂得享受,韩园里怕是没人能同韩楼一争雌雄,他沐浴要熏香,要更换三套衣裳,要用不同的帕子擦身体、脸、和头发,金盘和银盘分别盛放不同的澡豆。按他的说法是,羊奶澡豆用以洗发,可以柔顺三千烦恼丝;用青木香和白檀香的澡豆洗身,可以面白如雪肤如凝脂。更不必他要求准备的那些面脂手膏,眼花缭乱十数种,白素见所未见。

  东西分得种类繁杂,于是需要伺候的丫鬟也多,韩楼院里的独山岫岩都在,分别捧金盘银盘,阿武来来回回提着木桶给汤池加温,白素呢,则负责制造情|趣,不断地往池子里抛洒白梅花瓣。

  白素抓了把梅花,小手一甩,雾中如落白雪。

  韩楼和韩攻裸|裎上身,将棋盘浮在池中下棋。

  韩楼举棋不定,凝思半晌,方才落子:“三哥,今日蒋府又往家里来了拜帖,邀你龙头节那日前去做客,我推说你在云林书院,隔日再回复他。”

  韩攻白子紧随其后,嘲道:“好棋。”

  “蒋刺史好似对你极为看重,总是回绝也不妥吧?”黑子中腹被断,韩楼镇了一手,“就算你不喜欢入京为官,在许昌混个闲职,对咱们韩家也大有好处。你看谢表兄他自从上任骑都尉,办事多了许多方便。”

  韩攻全神望着棋盘,金青玉的棋子映在眼中温润晶莹:“岂是你想得这般简单。”不慌不忙又刺了黑棋子一着。

  韩楼的棋和思路都僵住了,不解地望向兄长,反正无处可去,索性随缘落下一子:“怎讲啊?”

  “朝廷里河内派跟颍川派闹僵,太尉丞相面子都难堪,冷氏觉着跟钱相和薛人玉两头掰腕子力不从心了,便想推我们韩氏出去呕心血,”韩攻抿唇笑道,“我们韩氏也不图那富贵浮云,何必做人家的垫脚石。”

  韩楼听得似懂非懂,然而朝廷派系斗争历代以来极为血腥,他也能想到其中的凶险,自然感到不安:“照三哥这么说,只怕蒋继不会轻易死心,那你还去他府上赴约么?”

  “看好你的棋。”韩攻又打一劫。

  韩楼一看,自己不知不觉竟被逼死,啊呀一声捂住了棋盘:“方才那不算,我只顾说话,没注意!”韩攻指着他道:“落子无悔啊,一盘二十两也你说的,再耍赖不带你玩了。”

  “三哥三哥,这个真不能作数。”韩楼鸡贼扑在那棋盘上,却打翻了整盘的棋子。不等韩攻说话,又抢先转移话题,对一旁撒花的白素道:“你不用撒了,退下吧。”

  白素原先站一旁看他们下棋,被水雾熏得气闷,这会儿如临大赦。

  从浴房里退出来,院子里正飘着小雨,丝丝雨线从廊庑的青瓦缝隙间流下,织成一片透明的雨帘。

  白素抱着琉璃盘从廊下经过,忽听隔壁的浴房里传来异响。

  她习武精深,听力和嗅觉敏锐远超常人,驻足凝神侧耳,便从那淅沥的雨声中分辨出了男人和女人的声音——

  香罗在屋里轻声叫唤:“不要,不要,二公子……”

  “小心肝,你生得这般美貌,让我一亲香泽,也喜渡韶光啦。”

  白素一听这男人是二郎韩筹的声音,登时明白了七八分——这是韩筹又犯了风流病,想要逼迫香罗就范。

  她低头看向怀中的琉璃盘,顿时有了想法。

  ……

  浴池里,二郎韩筹制住丫鬟香罗,正要下嘴,香罗满面羞红半推半就,突然传来一声奇怪的磕碰声,房门被打开了。

  一股刺人的冷风吹进来,冻得赤条条的二人都打起了哆嗦。

  又不知从何处飘来了白梅,格挡的纱帘猎猎鼓荡。

  韩筹汗毛管子倒竖,大叫:“是谁进来?”没人应答。香罗俏脸煞白:“二公子,有鬼!”

  门被吹得开开合合,韩筹松开香罗,爬出浴池,大着胆子前往门口查探。

  突然,迎面飞来两道黄纸符,“咻咻”如电,贴在韩筹左右脸颊上。

  “救命啊有鬼啊!”韩筹一蹦三尺高,拔腿一路裸|奔出去。

  白素在屋顶上探头看见,浑身被雨水淋得透湿,捂嘴偷笑——急色的恶鬼,吓到你阳痿!

  沿着房顶往前走几步,扒开瓦片,又见韩筹跑进了隔壁韩攻他们的浴房,直呼自己遇到了鬼。韩攻一脸不屑,韩楼却被他绘形绘色的描述吓懵了,抓着韩攻手臂:“三哥,我今晚跟你睡成不成?阿武,你去把我三哥铺盖卷搬东院来,快快快!”

  韩筹一听也道:“我也来!”韩楼不满:“你那么多女人凑什么热闹?”韩筹想起方才情形,也不知道是不是香罗有鬼附身,直打哆嗦:“你不懂,女人比鬼更可怕……”

  当晚,韩攻和阿武便搬到东院去睡。

  临走前,阿武担心白素独自住祠堂害怕,叫她去和采薇挤一屋,白素自然回绝了,只道自己无所畏惧。

  ……

  夜深人静,雨声渐止。

  韩攻被二郎和四郎此起彼伏的鼾声吵醒,他一直没睡安稳。弟弟韩楼的睡相极差,翻个身便把胳膊砸他脸上;兄长韩筹睡脚那头更糟糕,做梦都抱着他的大腿喊“香罗”,韩攻愠怒给了他一脚,踢在韩筹脸上,韩筹咂咂嘴,啵地一口反亲回去,他差点没吐。

  他悄悄坐起,披了件斗篷,推门而出。

  阿武在偏房里睡着,韩攻没有打搅,从桌上拿走了手提灯笼,离开东院。

  雨后初晴的夜晚,空气里满是梅花的幽香,他独行院中,心情格外宁静,这些日以来,所有关于蒋继、卢陵、颍川派或是关中派的烦心之事暂时抛却,独自走在潇潇冷雾之中,轻快洒脱。

  经过垂花门时,灯笼被风吹熄。韩攻回到自己房间去找油灯和纸捻子,却不知放在何处。

  平日这些都是阿武打点,他唤了几声阿武,没有回应,才想起阿武还在东院睡着。

  他便想起了偏房里的小不点。

  今夜,整个祠堂都静悄悄的,小不点的房间黑着,韩攻摸进了屋,找到了桌上的油灯,点着。

  室内燃起微光,他端着灯正要离去,却发现那等下压着一掌薄薄的纸。

  韩攻拿起来,纸上字体娟秀地写着几排小楷:

  心乎最微,渊潜天飞,澄如秋月,和若春晖。盈虚之气,守而勿亏……

  韩攻博览群书,竟然从未在任何典籍上见到过这样的文字,不由得奇怪。

  他拿着纸条,走到床边挑起帐子。

  白素蜷缩在大床上,灯光映照下沉睡的小脸透着几分疲倦和妩媚,一种和小孩子格格不入的成熟冷郁。

  韩攻放下帐子,对那纸上的文字忽然来了兴趣。他是做学问的,而且做得极专极深,年少时便称霸太学,讲席博士们随便说一段文字,没有他不知道出处的,这张纸像是莫名给他加了一个无名对手,他便要研究一下其中涵义了。

  他将油灯放回原位,坐下,摊平了那张纸继续往下读。

  渐渐读下去,却又觉像是气功口诀,什么丹田啦,神照之类……都是人身上的穴位。

  韩攻捻着眉心思考良久,终于确定这绝非寻常诸子百家典籍中的任何一段文字,想来那小不点原本便来历神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她会武功,这大概是什么练功的口诀罢。

  一念及此,想到那武功各有各派的法门,互相都会保密,自己无意偷看了这些,已是极大的不妥,便将纸条重新放回。

  他要拿走油灯,便在房中找压纸条的物件,刚站起来,却听见女子的呵欠,又柔又魅,声音勾人魂魄。

  他觉得奇怪,便朝帐中望去。

  烛光灯影里,隔着沙罗帐子,一个身材妩媚的女子从帐中坐起,揉了揉眼睛,然后又躺下翻了个身。

  一刹那,空气都凝冻住,他双眼差点脱眶。

  韩攻绝不信鬼神之说,此刻不敢置信,便举着灯过去,一口气捞起了纱帐。

  ——柔如月晕般的灯光下,一个冰雕玉琢的女人倚在枕上沉沉昏睡,通体雪白,皎洁修长的脖颈上,极其刺眼地系着那颗他亲手所赠的虫玉。

  轰!眩晕、崩溃、打击……他的广博认知受到剧烈冲击,脑袋瞬间化作风箱,无数种解释排山倒海,左脑涌进,右脑涌出——

  怎么说?儒家道家阴阳家,名家法家阴阳家,论语道德战国策,史记春秋黄帝经……他内心呼啸狂奔过一万只悬梁刺股挑灯夜战的小人儿,热闹程度堪比一座十层楼高国学藏书馆,查不到查不到,没记载没记载,没有纪录,没有描述,没有先例!先人呐,谁他妈能来解释解释这倒底是怎样?

  震惊抑或颓废,崩溃或者怀疑,都已不足以形容此刻的心情,韩攻一手擎灯,一手按胸,强行呼吸一口气,只怕随时会窒息。

  作者有话要说: 送给男主的画外音:惊不惊险,刺不刺激?

  ☆、白素的解释

  019

  他一生从未惧怕过什么,可是这一刻,真当是全身僵硬,冷汗从后背急速涌出。

  难怪人言常道话不可说得太满;好比前些日程放当着几人面夸耀他身体如何强壮健康从不染病,这几日便感染风寒只能身缠棉被手捧药炉与那麻黄连翘金银花为伍了。自己当真是吃饱了撑的,好死不死为何非要挑战鬼神之论呢?

  ——操,子不语怪力乱神,莫非是因为真的存在怪力乱神!

  韩攻下意识地向后挪脚,就这样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朝着门,冷汗一颗两颗三颗四颗连成线。

  汗水低落地板,细而无声;帐中女人如有感应,猛然坐起。

  韩攻头皮一炸,瞬间石化。

  女人揉揉眼,闲散瞥来,道:“少主人?” 一脸睡意婆娑,倒是别有一番美丽风情。

  啊呸,这会去他娘的什么美丽不美丽?女鬼都是越好看的越凶残,自古红粉堆皆英雄冢,要说妲己褒姒那样的妖精不连累人,怕是纣王幽王的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他的血液迅速抽丝剥茧,分离成了两股,冷的向上顶,热的往下灌,视野空茫四下虚幻,他是谁他在哪,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东西南北中发白,有没有哪路神仙大发慈悲出手来救救他,快收了这妖孽啊。

  妖孽见他一脸如丧考妣,温柔关切:“少主人,你脸色不好,是否病了。”说着便下了床。

  白素这一起身,忽觉症结所在,自己长手长脚,立刻去摸脸颊,果然已经变身。

  她蓦然一惊,第一反应便看向韩攻。

  韩攻岂是坐以待毙之人,转身拔腿向外跑。

  他哪知道,没两下子还想从白素眼皮底下溜走无异于没翅膀还想飞的鸟人,茅坑边上打地铺,离死不远了。

  白素一脸睥睨,八风不动,脚步都懒得迈,抽下系帐子的丝绦,信手甩出,那丝绦如同灵蛇般缠住韩攻脚踝。

  她一拉扯,韩攻便扑到门上。

  幸好他的手已摸到门栓,稳住还有希望!他奋力向外打开,救赎的清新晚风扑面而来,燃起一线生机,但马上听背后轰隆一声,有掌风呼啸而至,门轰然关闭。

  韩攻被绝望支配,简直如堕地狱。

  他僵硬地转过身,白素倏然逼近,轻轻一戳,点住他穴道。

  白素双手一撑,把韩攻卡在自己和门之间。

  他个子高,俯身垂眸朝下望去,两人目光相交,只见她眼中有数道光渐次闪过,犀利的、阴沉的、冷艳的、温柔地……哪里还是那个人畜无害的小不点。

  又一滴冷汗从他脑门缓缓流下。

  “你不要怕,本座不是鬼。”白素凤目微抬,恢复真身的她自带大冰窖气场,周身无死角全方位环绕,森然让人觉得冷。

  韩攻木然地偏过头,看见白素撑在自己身边的手。

  五根纤细如玉笋般的手指,全部钢钉般抠入门板,幽幽的五个黑洞。簌簌、簌簌……木屑还从缝隙里掉落在他脚边。

  他喉咙咕嘟滚过一声闷响。

  白素见他面无表情,觉得他定是极迫切地等待自己的解释,于是也颇真诚地道:

  “本座之所以变成这番模样,只因为被那奸人所害,其中的过程曲折得很,一时半会也同你说不清,但本座并无加害你的意思……”

  正说话间,灯影剧烈晃动,油灯从他手里滑落。

  白素伸手接住,右手挥出,桌上的纸捻子嗖飞入手中,她将灯芯拨亮了,随手扔出去。油灯仿佛一只轻快的纸鹤,平稳落于桌面,屋中光明大盛。

  不知觉地就表演了一手隔空取物的白素,继续往下说:“总之,本座是个人。”却不见韩攻脸色已经由白转青。

  见他不语,想必正在考虑自己的话。白素道:“现在本座解开你的穴道,你不要大声叫招来旁人,如果你同意,就从左往右挪动一下眼珠子,好么。”

  他的眼睛滴溜滴溜来回滚了好几遍。

  白素便戳他一下,韩攻动了,捂住喉咙弯腰便咳。

  她还是有些担心他不信,轻轻揪住他的衣领,自觉手下相当留情:“方才本座说的话你都听懂了吗?”

  韩攻被这一股豪力扯得险些扑在她脸上,好容易稳住重心,眼观眼鼻观鼻,呼吸困难地开口:“你当真是小不点?”

  白素松开他,韩攻向后摔去,撞在门上一声闷响。

  他捂着背脊站直,见她低下头,摸着自己脖子上的虫玉,点了点头。那苍白的脸颊竟掠过一丝红晕。

  他微微一怔,这么看她,居然也很绝色……

  不过“很绝色”和“狠角色”往往只一步之遥。

  白素自顾自回忆道:“本座练的那一手功夫原是永葆青春,功成后可逾百岁而容颜不老,哪怕花甲老人亦能返老还童;谁知道本座神功未成,却遭同门出手偷袭,才会走火入魔,本座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挑烂手筋脚筋,剥皮剔骨,烹肉炼油!”

  她越说越愤恨,面上狂态微露,那邪佞之色看在他眼中,又是一阵说不出的心悸。

  她回眸,瞧见他脑门上滚滚而坠的冷汗,神色一收,温声安慰:“这些话本不该告诉旁人,只是你是我的恩人,我才据实以告。”

  ——别啊!就算他韩攻不混江湖也晓得,知道越多死的越快,满脸的生无可恋。

  “不过,既然你知道了本座的秘密,就有责任替我保守,否则……”

  否则什么?保守什么?责任个屁啊!是她自己要说的同他有甚么关系?他冤得慌!他恨不得自己是聋子哑子瞎子。眼看她越逼越近,韩攻急中生智:“小不点,你先把衣裳穿起来,再来同我说话。”

  白素大吃一惊,当真有些慌了,刚刚控制他太急,竟忘了每回变身都要面临赤|身裸|体的尴尬,急忙回去寻找,可偏这时找不到衣服。

  韩攻解下斗篷递过来,白素接了裹好。

  抬头一看,见他还紧闭双目,头避嫌地扭向一边,白素凑近了,踮起脚,往他脸上吹了口气,逼他睁开眼睛看着自己:“方才本座的话,你当真信么。”脸上颇有希冀。

  他神色紧绷,斟酌措辞地道:“你容我坐下喝口水。”急需压惊。

  “你坐。”也许是做他的丫鬟一段时间习惯了,白素给他倒了一杯水。

  韩攻接过来一口闷,余光撇过来看她。

  只见她坐在身边,挨着自己很近的距离,澄清的眼睛一瞬不瞬地仰望着韩攻,那眼神似妖似纯,正邪难辨,直教他头皮发麻。

  他吞咽完喉咙根的水:“你的意思是,你是人不是鬼,你本是大的,然后练那个什么返老还童的功,返过头了,所以变得不人不鬼。”

  “不是不人不鬼!”白素愠怒,费了半天唇舌,他在听个什么?“本座是人,不信你摸,我的心是热的。”

  他触电般地抽回手:“我信便是,摸就算了,你留着罢。”

  白素心中稍觉松快,起身来回踱步,叹气:“其实,本座也知晓此事对你而言匪夷所思,可都是真的;每当我冲开三焦时,身体便会恢复一部分功力;然而持续不久,气血淤塞又会变小,本座反复尝试,终究不能得解。唉,这些本来都是上乘武学里的东西,你一定听不懂……你懂吗?”

  没回音。白素转头一瞧,惊讶:“你……喂!”

  韩攻趴在桌上,已然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活在梦里……

  ☆、看上去很美

  020

  清晨,院中雾气缠绵,枝头滴着露水。

  韩攻撑开眼皮,帐子的蓬顶的披坠晃晃悠悠,如梦初醒。

  他躺在自个屋的软塌上。

  浑身无处不酸,无处不痛,浑似被人胖揍过一顿。他揉着后颈坐起,同时闻见了杏仁汤粥的香气,桌上整齐摆盘了早点和腌菜,一切皆如往日般寻常。该是梳洗的时候了。

  他撑开懒腰,忽然脑中闪过片段——

  一个雪白冷艳的女妖把他按在强上推来搡去,百般□□……

  他心头震撼,两个手支在半空僵硬。

  昨儿个莫不是撞邪了?

  他正发愣,门吱呀一声推开,白素端着伺候梳洗的盛水银盘进屋。

  韩攻看她身长三尺,脖子上乖乖地系着那颗虫玉,长出一口气,捶了自个脖子两拳:“你进屋要吱声,悄没声儿的贼他娘吓人。”

  白素道:“你不必害怕,本座不会伤害你。”

  韩攻:“……”如鲠在喉。

  白素束手而立,纯净的小脸上并无一丝天真,看了直叫人心悸。

  他盯着她脸默了半晌,幡然醒悟:“对,老子还没醒。”倒下蒙头继续睡。

  白素掀开他的被子,一对冷艳阴沉的眼睛盯得他浑身起毛。

  他像被针戳着屁股,弹起来问:“你当真是个人?”

  “不信的话,你可以打一下看看疼不疼。”啪!

  “你打我作甚?!”白素捂住头,又惊又怒。

  韩攻缩到床角,用被褥裹住了自己。废话,自己抽自己么,老子又不傻。却又忍不住惊诧:“你当真的疼?你真是个人?”说着又忍不住伸出手指头,戳了一下白素脑袋上的包。 白素一声闷哼:“啊!”

  果然肿起一大块,硬邦邦中还带有一丝弹性手感。是人会长的包!他长吁一口气。

  白素愠怒搓头:“本座从不说谎。”抬头对上他质疑的眼神,顿觉尴尬,讪讪改了口:“……除非迫不得已。”

  经他一番观察,看她脸上七情六欲也十分活灵活现,分明满是孩子气;想起昨夜她变大的身形,也不过一十□□的年轻姑子,心头疑虑稍稍放下,进一步试探:“你刚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个说法,我怎知晓你哪套说辞真的?”

  “这回全是真的。”

  “若是我再睡一觉醒来,你又同我说你是九天玄女下凡,我也得照单全收?”

  “……上回本座身上系着些江湖恩怨,不想暴露身份惹来仇家,迫不得已才找些借口。”

  白素通地跳下床沿,两条短腿在屋中来回踱步,自说自话起来: “若非本座伤势未愈,定要杀将回去,将那些无情狗辈屠得片甲不留,天崩地裂,乾坤倒转……”娃娃脸上霸气侧漏。

  韩攻:“……”

  他眼珠转了几转,当下情况,显然敌我力量悬殊,不好随便得罪她,于是道:“你口口声声叫我恩人,那你必不会伤害恩人罢。”态度一扫平日张狂。

  白素不假思索:“那是自然,恩将仇报,传出去本座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韩攻摸摸心口,被子从肩头慢慢放下,已裹出了一身汗。

  “那这么着罢,你这幅样子,我也不好留你在韩园;明日你先搬到书院去,让我想想怎么安置你。”

  白素吃惊:“你要赶我走?”明丽的小脸上失望之情一闪即没。

  “姑奶奶,你这副模样,又变来变去,我上有高堂旁有兄弟,你吓唬我我挺得住,他们却挺不住啊。而且收留你的时候说好不用武功,你却……喂,我没亏待过你罢?”

  他这样说原本情理之中,也无可厚非,可是她听来心中却莫名地一酸,一时心下茫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呆呆地瞧着他。

  他裹着床妃色的棉被,颜色秾艳,记得初回见面时,他也穿了身绛衣,吊儿郎当地招人讨厌,可现在不但讨厌不起来,甚至还有些舍不得离开。

  她垂下眼眸:“你确实没亏待过我。”眼中光芒黯淡。

  ……

  白素被韩攻送去了书院暂住,阿武负责送白素过来,带了两件小衣服。当晚白素没有睡着,独自站在书院最高的那座书楼上,一直待到东方泛起鱼肚白,风里吹来树叶的沙沙声,异常清冷,又极度柔和。

  她想起韩攻那双很美的眼睛,像秋水弯弯新月撩人,只是回首再看,仿佛已经少却了过去那份灵犀。

  ——原来他和我想得不一样。

  他帮她救她,于是她便以为他和世人不同,其实同与不同,又有什么关系呢?对他别人的过度期望,何尝不是给自己的一道枷锁。

  一念及此,她定了定神,慢慢把心放平。

  窗外传来鸡鸣,晨曦穿透轩窗,韩攻带着几分恼怒和臃肿的黑眼圈坐起——后厨离祠堂那么远,还能听见鸡叫,赶明叫王妪杀了!

  他一夜未能成眠,翻来覆去,总在想头天发生的事。

  那妖孽撵是被他撵出去了,他本来想要彻底赶她走的,可是见她武功高强,不敢立时做得太绝,把她送去书院,乃是一个缓兵之计。

  她神神秘秘,究竟是薛人玉派来的,还是安阳派来的人?又或者,什么都不是。就真的是从天而降的一个小不点?

  不知怎的,总是想起她离开之前,那句“你没亏待过我”,然后垂下长长的羽睫耷在雪白脸颊上,犹如被遗弃小狗般的眼神。

  烦烦烦!

  他从前的时候,也曾凭少年意气卷入纷争,于是长兄遇难,险些家破人亡;才教他彻底磨了性子冷了心,装疯卖傻不过一层保护色,厌倦了碌碌凡尘,只想寻静处安身。

  他躺下来,抱着被子想得出神,不知哪方又传来狗叫,汪汪汪个不停,打乱他所有思绪。他烦躁极了,扯起来蒙住自己,一团翻了个身。

  ……

  过了几日,便是龙头节。

  二月二日新雨暗,郡人游赏散四郊。这日家家户户杀鸡敬祖,官府也要组织郡里祭祀龙王,敬告土地,全城一片热闹。

  韩攻睡起懒觉来天昏地暗不知屋外春秋,龙头节虎头节同他没啥干系,只是一大早被那敲击房梁的声音吵醒了,掀被出了屋,见游廊上下人们忙着熏香撒灰,阿武抱一盆炒豆迎面跑来,兴冲冲:“少主人,吃颗蝎豆,长命百岁。”

  “老子不被你们气得少活几年,就算敬谢祖宗了,”韩攻捞把豆子扔着吃,接住了努努嘴,“今儿怎么这么吵。”

  “龙头节啊,少主人,您睡了这么些天,出去走走呗,今儿踏青的人多着呢,”阿武想起一事,提醒道,“上回蒋刺史可邀您去采青大会,说这一届的采青大会在书院办,您去还是不去……”“不去!谁都别想碍着老子睡觉。”

  韩攻走回去几步,忽然折返回来,揪住阿武问:“你说什么,什么在书院办?”

  “采青大会啊,今年在云林书院的布道坛办,温家郎君他们都要去,所以小人才问您来着。”

  韩攻的睡意飞到九霄云外——云林书院?那小鬼被他丢在那自生自灭好几天了,也没叫王妪过去探过动静,该不会出什么岔子罢。

  罢了,又能出什么岔子?就算出了岔子,关他屁事啊。

  他站在原地天人交战了半晌,终是放心不下,把阿武支回来:“爷要出门,你准备着!”

  每年龙头节,官府都要集资兴办采青大会,但凡出了钱的商铺或人家,都可以派出自家的一支舞狮队伍去夺青,谁家夺得了便能获得官府的一百两赏钱,许多人家趋之若鹜。

  原本历年的采青大会或在官署或闹市举办,往年在隆通寺也办过,今年隆通寺没了,云林书院的老板温越搭上掾祭酒张勤那条线,把这项赚吆喝的差事揽了过来。

  大街小巷,锣鼓喧天,一列列舞狮的队伍陆续进入书院广场。

  那些彩狮下面,都有武师二人,分别披上狮头狮尾,动作灵动花俏,憨态可掬,引来无数叫好。加上每一家的队伍都各配彩旗班子,一时间京鈀锣鼓跟喝彩声响翻了天。

  刺史蒋继和太守卢陵等官员陆续到场,拣一前排雅座旁观。

  掾祭酒张勤同温越打一商量,万事齐备,便来同蒋继请示开赛。

  按照惯例,每年的采青大会,都要有一个武官主持,爬上高台将那代表“青”的绣球挂到高台顶端,供狮子们争夺。往年干这事的是骑都尉裴辙,去年年底裴辙完蛋了,自然而然这项差事落到新任的骑都尉谢惟头上。

  谢惟本是文士出身,武功练个半吊子,瞅着那一丈多高的台子眼晕,可是两位顶头上司都在,实在不知如何拒绝出这个丑,也是万幸,听见蒋继道:“今年本官有一位客人,他远道而来,恰也是习武之人,我将请他将青挂上去,不知谢大人是否愿成人之美?”

  谢惟求之不得,连声称愿,顺带问了句:“使君所请必是雅士,尚不知是哪位嘉宾。”

  “这位道派宗师乃是南宗的名宿,能请得他来为今年的采青大会揭幕,实在是我等的荣幸。萧剑仙,请。”

  蒋继说罢转向身后。

  只见一人羽衣星冠,三尺青锋负于背,面色微冷,缓步走出。

  ……

  白素自打独自住进书院,虽远离了韩园,但行动的自由却大得多了。她常在湖心水榭练上几个时辰的功,然后便用轻功飞到书楼的顶端休息——此处乃整个书院的最高处,居高临下,便于俯瞰全局,临风冥思,别有一番宁静。

  这日城中热闹喧嚣,她也上了楼顶看热闹,那些狮子和擂台尽收眼底。舞狮这一行都要懂功夫的人才干得,由于南北外家功夫风格迥异,北人舞的狮子和南人味道也不同,她正瞧着,忽然间眼神便凝厉了起来——

  远远地,只见一条清灵澹远的身影自人丛掠出,几个起落间,便蹈风踏浪般卷上高台,将那狮子的采青绣球挂在顶端;其后并不间断,轻轻在空中打个转折,雨燕般轻敏地回到了原位。

  真是来如飘雨,去似红尘。

  人群中顿时惊呼喝彩一片。

  白素的视线追随着他,心头的震撼难以言喻。

  会这种步伐的,当今普天之下,除了她,便只剩下一人了……

  她几乎是疯了一般跃下书楼,在树林的石子小径上狂奔着。最难忍的一幕浮现眼前——

  萧让那张经年冰封道貌岸然的君子面孔,忽然弯起唇角,粲然露出微笑:“白素,你这般无能,岂配活在在世上同我争?”旋即发力,将剑尖在她体内一捣,挥掌拍下山崖。

  她全身发抖,血液中似有火在燃烧!

  耳边风声呼啸,眼看着跑过了影壁,穿过了讲经堂,离那喧闹的锣鼓声渐渐逼近,却突然眼前一花,背后伸来一只手,揪住了她的后领子。

  她被人拎起,抓到了墙根。

  她一懵神,扭头看去,是韩攻。

  他今天穿得绝色,一袭火焰衣裳,面目玉璧般容光照人,口气却似管家婆:“小不点,鬼鬼祟祟上哪儿去?”

  白素眼神像只警惕的松鼠,四个爪子吊在半空晃荡,极为焦躁不耐:“走开。本座遇上仇家,这便要去宰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10.6)要入v了,届时会有万字章节更新,有劳大家支持正版点下订阅,谢谢谢谢谢谢~~!!!>.<

  关于主角:男女主最初的接触会互相带有一点主观想象和误解——男主因为经历复杂,所以性格比较世故人精,他卖张狂疯癫人设也是为了趋利避害(他越是嚣张跋扈,这种狂犬病性格在对手看起来就越不可能回到政坛);所以他对女主的感情不会突然产生,还会嫌她麻烦和产生逆反,不过后期一旦认定了,就此志不渝的那类。

  女主性格跟男主相反,虽然遭逢巨变但是一直深山修行,所以说话办事是个认真凶残的直球选手。

  最后,一直以来非常感谢大家的理解和陪伴,鞠躬~

  ……哇靠入v真的很紧张,我也话唠附体了!!!!!